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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枪老太婆-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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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这生花妙笔,那穆桂英也不能望其项背啊。玉璧老弟啊,你要小心哦,若是再敢小看我们这位红粉英雄,说不定哪天演一出《点将责夫》,四十军棍下来,把你这个杨宗保的‘架子’,拆得一干二净的!”
  他们东一句西一句地拿我开玩笑,满院子哈哈声冲破了天,惊得雀鸟都不敢在房顶和树梢上落脚。却不料熊尧蓂在一边说:“我倒是记不清了,这姜太公身边,哪来的一男一女两个童儿啊?”
  正说着,奶妈一手牵着宁儿,一手抱着才满月的彬儿过来了。刘铁看了一拍巴掌:“嗨,这不是那两个童儿吗?有意思有意思,你的这幅姜太公,把你一家人都画上去了。”
  杜伯乾和金华新这一来,就整整住了三天,每天都在开会。我就在外面画画,逗孩子,给他们看着。事后玉璧告诉我,这次会议由金华新传达了刚刚在武汉闭幕的中共第五次代表大会的精神,决定把我们下一步的工作重点,放在宣传发动群众,在贫苦农民中组织农民协会上来。玉璧叹着气说:“我们这次起义,就是这件事没有做好,只是盯着那些地主团总手里的人啊枪啊,他们怎么会跟我们是一条心?一看好处捞不到了,就一哄而散,使我们腹背受敌,吃了多少苦头。幸好,我们现在有了自己的一批骨干,今后我们要建立自己的基本队伍,靠我们自己来打天下。”
  我说:“那你们商量了没有,眼下怎么办?”
  “眼下先把我们的人撒出去,摸摸情况再说。”
  经过两个多月的调养,玉璧头上的伤好了,身体也渐渐复原,只是医生嘱咐他不要作剧烈活动,要好生静养。可是他却急于要开展工作,到各地去宣传和组织民众。要干事,离不得钱,我们的人要撒出去,拿什么做经费?和刘铁他们商量,组织上也穷;再找那些地主借吧,根本不可能。玉璧为这事苦恼了许久,最后找来两个木匠,说要打一台新式的纺纱机子,纺洋线。
  玉璧对我说:“不要以为这是婆婆大娘做的活路,这是一种新式机子,要比乡下的纺车快好几倍,一天要葛两饼纱,一饼纱线要赚十多块钱,让我们的人来纺,我们的人去卖,既可以赚到一笔可观的经费,又可以掩护许多人的工作。”
  我说:“说得倒轻巧,你这洋机器,哪个会使?”玉璧说:“这个不用你担心,我在重庆就学会了,机器图纸就是我带回来的。”
  这下子倒说神了:他三月二十三日下山去重庆,三十一日就受了伤,就那么忙天忙地的几天,就学到了这门手艺?再说买线子要本钱,钱呢?
  玉璧说他已跟母亲说好,把圈里的肥猪卖了,再加上老母猪下的奶猪儿,凑的钱够买四饼洋纱,等木匠把机子一打好就开干。
  我看着他那张苍白的脸和神采飞扬的样子,长长叹了口气。
  机子很快就打好了。大清早的,玉璧就喊了两个人,把它搬到寨子后面的广场上,在摇车对面五六丈远的地方钉了几根木桩,然后牵上线子干起来。他一手撑着摇车,一手摇动车轮,随着摇车慢慢向前移动,三根洋纱便葛成了一根洋线。玉璧看着这些洋线,心里高兴极了,苍白的脸上大颗大颗地淌着汗珠。我连忙上前去说,我来干一会儿,你歇歇。他抹抹汗水放了手,却说:“这活儿你帮不了忙,你撑不动摇车。”我试了试,摇车果然纹丝不动,就只好坐在一边倒线了。几天下来,玉璧显得很疲倦。我心里着急,怕他累垮了身体,就说:“你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再说我们撒出去那么多人,你一个人干活,葛出的洋线够几个人卖?”
  玉璧听了,没说什么,接连几天早早收工,吃了晚饭就寨里寨外到处去转,夜深了才回来。
  一天晚上,天气闷热,恐怕要下雨。我去找玉璧,见他在寨门口和守寨门的几个农民说得正起劲。见我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连忙一边随我往回走,一边向我解释,说是这一向五黄六月,正是农闲时候,他邀约了寨子下面的一些贫苦农民来帮忙葛线,说好每人每天一升米,大家都很乐意。
  果然第二天,我们葛线的坝子上来了二十来个人,大家纺线的纺线,摇车的摇车。玉璧教罢这个又教那个,大家嘻哈打笑的,引得一些婆婆大娘也来看热闹。寨子上一个叫屈二嫂的女人,三十多岁了还梳着刘海,穿红着绿,成天东家长西家短地搬弄是非。这天她也扭着腰来了,一见这场合就打了好几个啧啧:“哟,廖大哥,在外面读那么多书,洋学生还回来葛洋线啊?啧啧,亏你妈妈在屋里辛辛苦苦喂的那糟肥猪儿,拿给你来搞这种名堂,有好大个赚头嘛?”她边说边捡着地上的断线,直往腰包里塞。
  玉璧心头正高兴,一边摇车一边说:“二嫂,我们叔嫂家说笑,哪里说哪里丢,不兴翻脸哦。你嫌我赚钱不多,养不活你是不是?你还想我做官,去压迫人剥削人是不是?养不活吗,你就另外去嫁个当官的嘛,大丈夫能伸能屈,你当个官太太我决不怄气……”
  满坝子里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旁边的徐大嫂插嘴说:“二妹,你好孬是个嫂嫂,莫要不知趣。人家廖大哥是客,你在这里东说西说的,看陈三姐不依你的。”
  屈二嫂受了奚落,过来跟我说:“不是我说他,三妹,你说像你们廖大哥这种知书识理又跑过大地方的人,成天干这种婆婆大娘的活路,未必是长法吗?”
  我笑笑说:“他养病没事干,葛线子混混日子。”屈二嫂顺着我的话下了梯坎,说:“这还差不多。”便又抓把断线一扭一扭地走了,想必她那张快嘴,日后四处串话时也这么说的。
  葛线子的人多了,玉璧腾出手来,又捣鼓别的花样。他在寨子上买了些竹子,劈成篾条,找人编些筲箕撮箕什么的,我们的人出去,手里又多了样买卖。这还不算,几天之后,他竟然找了个姓文的叫化头到寨子里面来,跟他学打莲花落。这个文叫化头,口齿出了名地伶俐,见什么唱什么,心里装了许多套头。玉璧将他的唱词记下来,意思不好的改动一下,然后叫我抄好,一抄抄了好几十首。
  闲下来,玉璧也跟文叫化头聊天:“你老说穷人受苦受穷是天生的,是命中注定的,这就不对头。连《增广贤文》上都说过:黄河尚有澄清日,岂有人无得运时。你就把穷人看定了?万一时来运转,看穷人都团拢来,又真的都翻了梢①呢?还有你唱的这一段也不对头:老大哥行个善,添碗稀饭送个钱,好事做了好事在,二世不再作长年。依我看啦,这世上只要有地主恶霸在,就不太平,总有人穷,有人富,这个不作长年那个也要作长年,把衣服裤儿脱光了施舍给你文叫化头也没有用。”
  文叫化头笑着说:“我唱了这么多年,只图顺口,讨人喜欢,哪里想到这些道理?廖团总,你的字墨好,今天我倒拜你为师,二天你编我来唱好了。”
  倒拜师傅玉璧担当不起,却真的把文叫化头留了下来。一次我回家料理事情,住了两天才回来,屈二嫂一见我就挤眉歪眼地说:“三妹看你的廖大哥呀,又不晓得搞的啥子名堂,堂堂的洋学生,倒拜了个叫化子头儿学打莲花落不说,还做了一大箩叫化子用的莲花落片片。你快过去看看,正拿你的绣花丝线拴帽花儿呢。”
  我走过去一看,地上当真摆着两箩大大小小长长短短刮得光光生生的莲花落竹板子,都钻上了五梅花,有的还用红红绿绿的丝线拴成了漂亮的帽花儿。我走近去说:“玉璧,你那叫化子板板用麻绳拴就满可以了,哪有用丝线来拴的?人家不怀疑才怪呢。”
  玉璧瞪了屈二嫂一眼,冲着我说:“这是大家卖完了线子篾货讨生活用的,麻绳子倒是便宜,叫人家打断了又到哪里去找?用你点丝线就心疼了,真是自私自利!”
  我一听“自私自利”几个字,哪里肯依他,三言两语吵了起来。玉璧把我拉到一边,说:“你这个人咋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那屈二嫂的话都听得么?实话跟你说,这红绿丝线拴帽花儿的莲花落板子,是自己人用的联络记号,在外面只要拿出这种板子来,便知道是自家人,可以说情况,若是在外面出了事,叫人带回这种板子来,也好组织救援。”我扑哧一笑,说:“看不出你这个廖莽子娃,鬼名堂还真多。”
  玉璧把脖子一扬,说:“没得点名堂,还敢干这行吗?”说着打起莲花落,大声地唱起来。那边屈二嫂见我们两口子转眼之间又说又笑的,气得一扭脖子走了多远。
  七月初,我们召齐了各路的负责人,借口分派活路,四周放了哨,在寨子后面葛线的坝子里开会。大家先是七嘴八舌地汇报情况,完了玉璧就开始分派人马:“大家要注意,我们现在的任务是侦察敌情,宣传组织群众,为以后的时机作准备。根据大家反映的情况,渠河沿岸的船夫船老板的工作要抓紧。陈仁勇,你带上四个人,装成算命看相跑江湖的,到赛龙场、石龙场及合川、武胜沿河的各个码头去活动,了解敌人的卡子和来往船只的情况,建立起可靠的联络点。一定要争取一部分船夫和船老板站在我们这边。谭之中,你带上十个人,装成收荒匠和叫化子,打起莲花落到乡下去,做那些贫苦农民的工作,尤其要说服那些德高望重、有号召力的中老年农民,让他们去发动大家参加农民协会,抱成团来对付地主恶霸。金积成,你跟炭厂的工人都熟,那里还有我们从山上退下来的一些人,你们一起去把工人都动员起来,那里的工人也苦得很。夏林,你还是跑黎梓卫、罗渡溪这一片,这里我们撤下来的人多,有了什么事情一定要团得拢来。另外肖家场、阳合场那边靠着山边,工作也要加强,特别是那个碗厂,很有几个工人跟我谈得来,都是靠得住的人。还有向老大,你的担子很重,你们几个到重庆磁器口二十四兵工厂去学习造枪和修理枪械,学好了回来,我们自己开个兵工厂,就解决了个大问题;重庆那边都已经联系好了,有人和你们接头……”
  会一开完,大家就分各路去办。为了接头方便,由我们出钱,叔父陈祝武出面,到罗渡溪街上开了个栈房,来往的人就在栈房里领货接头,由我或者陈亮佐出面应付。只有小组长以上的干部才到彪子山寨上来,免得人多嘴杂影子大,惹出些不必要的麻烦。
  玉璧的身体慢慢复原了,常常把烂衣服破草帽和莲花落等改装用的东西装在背篼里,和夏林、金积成甚至文叫化头一起出去。有一次他化装成一个卖线的小商贩,刘铁装成个卖羊子的,金积成抱一捆崭新的洗脸毛巾和手帕子,先说到地势险要的广安观音阁看看地形,后来就越走越远,干脆到渠县、邻水、大竹东山西山一带走了一大转,走一路画一路的地图,还到乡间串院子,在河边找船夫。回来时又黑又瘦,衣服挂得襟襟纽纽的,连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了。
  一天小晌午时分,守寨门的跃光叔跑上来,说来了两个陌生人,穿得烂兮兮的,死活要见玉璧,还说是从炭厂来的。我和跃光叔一起出去,其中一个老远就冲着我直喊表嫂,走到跟前一看,竟是上次送我逃出虎口的何明轩。这娃儿长高了,只是又黑又瘦。我拉着他一边走一边问:“你怎么会到炭厂里去的?到那种地方,你爹妈就放心?”
  明轩说:“我没办法啊。上次你逃脱后,王守义气坏了,后来不晓得从哪里打听到是我把你送走的,就派人来捉我;哪晓得派的人是我的一个远房表哥,暗地里送了信来。我当天就跑了出来,进了炭厂。”明轩满不在乎地像在摆别人的龙门阵,完了露出整整齐齐的牙齿朝我笑笑,拉过身旁的一个大汉子对我说:“表嫂,这位就是唐俊清唐大哥,我们的头儿,专程来找大老表的。”
  我仔细打量那人,高大个子,黑脸,一双英雄眉下,两眼挺有精神。我记起玉璧曾多次跟我提起过他,说他侠肝义胆,在工人中很有威信,这次来得这么急,一定出了什么事情。
  玉璧见到唐俊清,一开口就问:“你们干起来没有?”唐俊清说:“干起来了,你走的第二天就按你说的干起来了,把龚静之围在炭棚子里,说这次塌窑压死这么多弟兄,总得拿话出来说。龚静之狡猾得很,说半山的那股水,年年夏天都要发的,时不时是要冲垮炭洞子压死人,这都是天意,来挖炭的人哪个不晓得?工人死了是损失,未必对我这个老板不是损失?你们问问华蓥山上那么多炭洞子,没听说要老板发棺材发抚恤金的。我们不依,把你讲的道理都搬出来,把条件也一款一款提出来。后来龚静之软口了,喊我们先把死人从洞子里拖出来再说。我们说若是不把棺材买好摆起,决不进洞子。他没法,只好喊人到场上去买了二十一口棺材。现在啥子条件都答应了,就是抚恤金没说好,我们要二十元,他只认十元。金积成还在那里,带着大家跟他磨,喊我来问问你,下一步咋办?”
  何明轩也说:“大老表,大家看见压死的弟兄太惨了,炭老板又这么可恶,都说愿讨口也不愿在这口血盆里抓饭吃。现在有二十多个人在黎梓卫街上,死也不回去。”玉璧在屋里走来走去,好一会儿才说:“龚静之答应了大部分条件,如果逼急了他会狗急跳墙。我们就在抚恤金上退半步也行。下一步吗,那些出来的弟兄,老在罗渡溪街上逗留也不是办法,我看那些家中没牵挂的,态度又很坚决的可以留下来,我们想想办法,其余的还是回去,等待时机。”何明轩嘟起个嘴巴:“大老表,我不转去了,我要跟你在一起。”
  玉璧对唐俊清说:“老唐倒是莫转去了,你这回领了头,龚静之是不会放过你的。明轩你还是去给老田作个帮手,把大家都团拢来,有事也好送个信来。”
  明轩不高兴,转过身来怄气。玉璧笑笑,拿出一百发子弹两支枪来,把子弹和其中的一支枪交给唐俊清,让他转给老田,以防万一,另一支递给明轩:“这下子没意见了吧?”明轩摸着枪憨笑了一阵,突然一个马蹲,双手举着枪,咬牙切齿地说:“龚静之,谨防你的脑袋!”
  唐俊清带来的人,很快都安排了。玉璧和我想到陈仁勇联络渠河码头这一路的任务很重,就让唐俊清去看看,顺便带上工人中两个会拉二胡的,也跟着学学,就算打帮手。不几天,唐俊清回来了,一见面就说:“陈仁勇算命出拐了。”
  我听了吓了一跳,催他快说。哪晓得唐俊清并不着急,慢条斯理地一一道来。
  “我那天到了石龙场,把两个弟兄安顿在茶馆里,在河边上找到了陈仁勇。他拉着二胡,坐在一根长板凳上,板凳头上插了把撑开的破纸伞遮太阳,一个木盒子里面放了些测字用的小纸卷,木盒下面压着张旧红纸写的‘赛诸葛’三个字。陈仁勇的那副样儿,倒是装个舅子像个舅子:剃了个光头,穿件灰布长衫子,还戴了副眼镜,拉着二胡,正尖声尖气地唱《孟姜女哭长城》。我问他算了几个了,他说这阵才把摊子摆起,还没开张。我说你手艺到底咋样啊?他说笑话,保证没问题。正说着过来一只小船,船老板四十来岁,含了根叶子烟杆,看样子是做完活路收早工的。我背过身,说你看财喜来了,我给你守摊子,你去给这个老板算一算,保证有搞头。”陈仁勇果然就去招呼,人家也果然就请他上了船。船老板问:你看我这个相,饿不饿饭啊?
  “陈仁勇一摇头说:饿啥子饭哟?老板你莫要自暴自弃,我看你就是个英雄相。你看你,龙眉虎眼,宽额大耳,活像梁山泊里的英雄好汉李逵。只要你肯干,好日子在后头呢。”船老板一听就笑了:你这个算八字的倒有趣呢。实话跟你说吧,我撑了这么多年的船,腰也干弯了,背也干驼了,从来就没见过什么好日子。
  “陈仁勇说:一个人干不行,要大家一起来干。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看了什么相,才说什么话。我赛诸葛在渠县、大竹一带,谁个不知,哪个不晓,今天初次来到贵龙码头,还靠你老哥传个名,来来来,报个生庚,帮你算个八字。”于是船老板就报,说是丁卯年六月十九子时生的。陈仁勇一边用手掐算,一边自言自语地念着甲子、乙丑、丙寅、丁卯……一直念到额头上冒出颗子汗,八字还没排出来。船老板一边看得好笑,递了杆叶子烟给他,说赛诸葛先生,我看你的万年历还没背熟,算了吧,先抽杆烟。我实在忍不住了,就背过身走上去。船老板一见我,老远喊唐大哥好久来的,快过来烧杆烟;接着又给我介绍陈仁勇,说在上这位是赛诸葛八字先生。我听了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陈仁勇先是一愣,接着脸红到耳根子,跳下船来扭住我不放,倒把人家船老板搞得莫名其妙。“
  我听到这里,也觉得有名堂,就问唐俊清:“你认得那个船老板么?”
  唐俊清哈哈一笑,说:“岂止我认得?说出来你们都认得,你还在人家手里接过一万八千发子弹呢,就是渠河上的老杨杨巨百嘛。”
  我和玉璧一听,说:“果然是你老唐耍弄人家陈仁勇。老杨的关系只有你我三个还有谭之中晓得,这下子陈仁勇出丑了。”
  唐俊清说:“自己人手里算什么出丑,要是惹起外人的怀疑就麻烦了。事后老杨跟我说,他真的以为陈仁勇是敌人派来的探子,正要想将计就计问他一问,说不定等天黑将他灌醉了,装个麻袋丢进渠河里呢!”
  我们笑了一阵,说陈仁勇这个快乐神,真是大意失荆州。唐俊清说:“他现在不敢大意了,带着两个弟兄,正儿八经在场上的算命先生‘活神仙’那里讨见识呢。”
  晓兰解约
  常言说,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一九二八年的中秋就要来到了。大清早起来,天高气爽,秋风吹过山墚子上那棵桂花树,满寨子都是甜滋滋的香气。彪子山寨上的人家,都在打糍粑、做月饼准备过节,玉璧却叫我带上葛好的线子进城去一趟,说熊尧蓂、金华新他们找我,有重要的事情商量。我走得晚,到熊家,晚饭都摆上桌了。熊尧蓂见了我,也不说什么,只招呼吃饭,等家里人都出去赏月乘凉了,才将我喊进里屋,打开一口箱子,把里面的衣物翻出许多来,然后从箱底的夹层里取出一张纸。平日里挺随和的熊尧蓂,此时却不说不笑,那格外认真的样子,使我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双手接过那张纸,却见是一张油印的表格,排头上写着几个字:“党员登记表”。
  我心里一阵狂跳,连手都在发抖,竭力想使自己镇定下来,却办不到。我退到一边坐下,好一阵才轻轻地说:“玉璧也是,又不跟我说清楚,只叫我多带点线子进城来,说卖了的钱交给你们有用处。”
  熊尧蓂这才笑笑,说:“这就叫组织纪律。”
  我在熊尧蓂那里把表填好了交给他,说好了明天晚上来宣誓。回到康家吊楼子大舅家里,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我想起在南京读书的时候,就常听玉璧他们在一起说什么“组织组织”的,跟玉璧说我要参加,可是他不理我。于是我就悄悄问黄明:你们那个“组织”是哪个承头的,我也来参加一个要得不?可是黄明却半真半假地说:“你要参加也不难,把那小姐脾气丢掉就行了。”回家以后,虽然为这事也和玉璧拌过两次嘴,但刘铁、熊尧蓂他们从来就没把我当外人,什么事情都在一起商量。有一次,我又跟刘铁提到这事。刘铁说我们讨论过了,只是玉璧对你很严格,说你还有些任性,再考验段时间再说。从那以后,我再没有提起要加入组织的事情,心里只是想:我就做给你廖玉璧看看,样样工作都拼着命去完成,到时候看你还有什么话说……现在真的要入党了,心里竟全然没了这样感觉。入了党,就和玉璧、刘铁他们一样,要称同志了,千斤的重担,从此就压上了肩头。革命不光是苦、累、危险,遇事还要能像萧楚女、何幻生甚至杨閛公他们一样,视死如归,哪里是耍点小姐脾气赌气就能行的。我现在是党员了,玉璧也是党员,我们就算把自己的这一生都交给了党,今后真的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不能退缩,这条路,可是再难也得挺起腰杆走到底的啊!
  快天亮的时候,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里好像到了一座大厅,里面有许多人,每个人手里都举着一支蜡烛,缓缓地从我面前走过。我看见了黄明、超腾、幻生和许多南京的朋友,也看见刘铁、熊尧蓂和金华新他们。忽然又好像不在大厅里面了,举着烛光的队伍前不见头,后不见尾,蜿蜒闪烁在天地之间……
  第二天晚上,在熊尧蓂家里举行了入党宣誓仪式。我站在马克思、恩格斯的遗像面前,庄严地举起了右手。可是预先想好的许多誓言,此时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我默默地站了好一阵,才说出两句话:“一心一意为党工作,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宣誓下来,大家坐在一起,介绍人金华新、段前迪说了许多鼓励的话,也提出了我在工作中的许多缺点。刘铁代表党组织对我说:“你的入党问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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