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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海花-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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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船主!外国人买几个铜钱介?船主生几个头、几只臂膊介?覅现世,唔朵问问俚,昨伲夜里做个啥事体嗄?侬拉舱面浪听子一夜朵!侬弄坏子俚大餐间一只玻璃杯,俚倒勿答应;个末俚弄坏子伲公使夫人,倒弗翻淘。”这家人说到这里,就听见有个外国人不晓得咭哩咕噜又嚷些什么。随后便是次芳喝道:“混帐东西!金大人来了!还敢胡说!给我滚出去!”只听那家人一头走,一头还在咕噜道:“里势个事体,本来金大人该应管管哉!”阿福听了这些话,心里诧异,想昨夜同在舱面,怎么我没有碰见呢?后来听见主人也出来,晓得事情越发闹大了,连忙穿好衣服走出来。只见大家都在二等舱里,次芳正在给质克做手势陪不是。雯青却在舱门口,呆着脸站着。彩云不敢进来,也在舱外远远探头探脑,看见阿福就招手儿。阿福走上去道:“到底怎么回事呢?”彩云道:“谁知道!这天杀的,打碎了人家的一只杯子,人家骂他,要他赔,他就无法无天起来。”阿福冷笑道:“没缝的蛋儿苍蝇也不钻,倒是如今弄得老爷都知道,我倒在这里发愁。”彩云别转脸正要回答,雯青却气愤愤地走回来。阿福连忙站开。雯青眼盯着彩云道:“你还出来干什么?”彩云听了这话头儿,一扭身,飞奔地往头等舱而去。雯青也随后跟来。彩云一进舱,倒下吊床,双手捧着脸,呜呜咽咽大哭起来。雯青道:“咦,怎么你倒哭了!”彩云咽着道:“怎么叫我不哭呢!我是没有老爷的苦人呀,尽叫人家欺负的!”雯青愕然道:“这,这是什么话?”彩云接着道:“我哪里还有老爷呢!别人家老爷总护着自己身边人,就是做了丑事还要顾着向日恩情,一床锦被,遮盖遮盖。况且没有把柄的事儿,给一个低三下四的奴才含血喷人,自己倒站着听风凉话儿!没事人儿一大堆,不发一句话,就算你明白不相信,人家看你这样儿,只说你老爷也信了。我这冤枉,哪里再洗得清呢!”原来雯青刚才一起床就去看次芳,可巧碰下这事,听了那家人的话气极了,没有思前想后,一盆之火走来,想把彩云往大海一丢,方雪此耻。及至走进来,不防兜头给彩云一哭,见了那娇模样已是软了五分;又听见这一番话说得有理,自己想想也实在没有凭据,那怒气自然又平了三分,就道:“你不做歹事,人家怎么凭空说你呢?”彩云在床上连连蹬足哭道:“这都是老爷害我的!学什么劳什子的外国话!学了话,不叫给外国人应酬也还罢了,偏偏这回老爷卸了任,把好一点的翻译都奏留给后任了。一下船逼着我做通事,因此认得了质克,人家早就动了疑。昨天我自己又不小心,为了请质克代写一封柏林女朋友的送行回信,晚上到他房睦锵氲玫侥是丈衔绲植旱模唤叛ナ职娼喝帕艘蝗眨钡缴系剖保搅炝瞬试平搜笪窬止荩婪蛉嗽诖耍永矗蚱尥啪郏┗袄肭椋旎钭圆槐厮怠5搅舜稳眨┣嘟姓欧蛉肆熳挪试聘鞔τ瓮妫约阂渤雒虐莘糜押茫蹦值教旌诜焦椤U谏戏浚幻娼胁试扑藕蚋拢幻嬗敕蛉颂柑欤肝式袢沼瓮娴木爸隆U欧蛉艘灰坏乃咚怠D堑倍鹕米鸥鎏樱侠椿氐溃骸案詹叛Υ笕俗约豪垂氪笕撕笕盏轿遁辉耙痪郏蛭鹜拼恰A僮吡粝乱桓鎏印!宾┣嗑驮诮鹕掷锟戳艘豢矗⑿Φ溃骸霸凑獍嗳硕荚谡饫铮挂材训谩!庇窒蚪鹕溃骸澳闳ネ馔氛泻艨锎笕艘簧滴胰サ模锌锎笕艘踩ィ豢晒几毫搜Υ笕艘黄乓狻!苯鹕蹬荡鹩ο氯ァ5比瘴藁啊?
  单说这日重阳佳节,雯青在洋务局吃了早饭,约着次芳坐车直到味莼园,到得园门,把车拉进老园洋房停着,只见门口已停满了五六辆轿车,阶上站着无数红缨青褂的家人。雯青、次芳一同下车,就有家人进去通报,淑云满面笑容地把雯青、次芳迎接进去。此时花厅上早是冠裳济楚,坐着无数客人,见雯青进来,都站起来让坐。雯青周围一看,只见顺斋、台霞、仁甫、美菽、忠华、子度一班熟人都在那里。雯青一一寒暄了几句,方才告坐。淑云先开口向雯青道:“我们还是那年在一家春一叙,一别十年,不想又在这里相会。最难得的仍是原班,不弱一个!不过绿鬓少年,都换了华颠老子了。”说罢,拈须微笑。子度道:“记得那年全安栈相见的时候,正是雯兄大魁天下、衣锦荣归的当儿,少年富贵,真使弟辈艳羡无穷。”雯青道:“少年陈迹,令人汗颜。小弟只记得那年畅闻高谕,所谈西国政治艺术,天惊石破,推崇备至,私心窃以为过当!如今靠着国家洪福,周游各国,方信诸君言之不谬。可惜小弟学浅才疏,不能替国家宣扬令德,那里及淑翁博闻多识,中外仰望,又有子度兄相助为理。此次出洋,必能争回多少利权,增重多少国体。弟辈惟有拭目相望耳!”淑云、子度谦逊了一回。台霞道:“那时中国风气未开,有人讨论西学,就是汉奸。雯兄,你还记得吗?郭筠仙侍郎喜谈洋务,几乎被乡人驱逐;曾劼刚袭侯学了洋文,他的夫人喜欢弹弹洋琴,人家就说他吃教的。这些粗俗的事情尚且如此,政治艺术,不要说雯兄疑心,便是弟辈也不能十分坚信。”美菽道:“如今大家眼光,比从前又换一点儿了。听说俞西塘京卿在家饮食起居都依洋派,公子小姐出门常穿西装,在京里应酬场中,倒也没有听见人家议论他。岂不奇怪!”大家听了,正要动问,只见一个家人手持红帖,匆忙进来通报道:“俞大人到!”雯青一眼看去,只见走进一个四十多岁的体面人来,细长干儿,椭圆脸儿,雪白的皮色,乌油油两绺微须,蓝顶花翎,满面锋芒的,就给淑云作下揖去,口里连说迟到。淑云正在送茶,后面家人又领进一位粗眉大眼、挺腰凸肚的客人,淑云顺手也送了茶,就招呼委青道:“这位就是柴韵甫观察,新从常、镇道任所到此。我们此会,借重不少哩!”韵甫忙说不敢,就给大家相见。淑云见客已到齐,忙叫家人摆起酒来,送酒定座,忙了一回,于是各各归坐,举杯道谢之后,大家就纵饮畅谈起来。雯青向顺斋道:“听说东瀛从前崇尚汉学,遗籍甚多,往往有中士失传之本,而彼国尚有流传。弟在海外就知阁下搜揖甚多,正有功艺林之作也。”顺斋道:“经生结习,没有什么关系的。要比到子度兄所作的《日本国志》,把岛国的政治风俗网罗无遗,正是问鼎康觚,不可同语了!”子度道:“日本自明治变法,三十年来进步之速,可惊可愕。弟的这书也不过断烂朝报,一篇陈帐,不适用的了。”西塘道:“日本近来注意朝鲜,倒是一件极可虑的事。即如那年朝鲜李昰应之乱,日本已遣外务卿井上馨率兵前往,幸亏我兵先到半日,得以和平了事。否则朝鲜早变了琉球之续了。”子度微笑,指着淑云、顺斋道:“这事都亏了两位赞助之功。”淑云道:“岂敢!小弟不过上书庄制军,请其先发海军往救,不必转商总理衙门,致稽时日罢了。至这事成功的枢纽,……”说到这里,向着顺斋道:“究竟还靠顺斋在东京探得确信,急递密电,所以制军得豫为之备,迅速成功哩!”美菽道:“可惜后来伊藤博文到津,何太真受了北洋之命,与彼立了攻守同盟的条约。我恐朝鲜将来有事,中、日两国必然难免争端吧?”雯青道:“朝鲜一地,不但日本眈眈虎视,即俄国蓄意亦非一日了。”淑云道:“不差。小弟闻得吾兄这次回国,俄皇有临别之言,不晓得究竟如何说法?”雯青道:“我兄消息好灵!此事确是有的。就是兄弟这次回国时,到俄宫辞别,俄皇特为免冠握手,对兄弟道:”近来外人都道联欲和贵国为难,且有吞并朝鲜的意思,这种议论都是西边大国造出来离间我们邦交的。其实中、俄交谊在各国之先,朕哪里肯废弃呢!况且我国新灭了波兰,又割了瑞典、芬兰,还有图尔齐斯坦各部,朕日夜兢兢,方要缓和斯地,万不愿生事境外的。至于东境铁路,原为运输海参崴、珲春商货起见,更没别意。又有人说我国海军被英国截住君士坦丁峡,没了屯泊所,所以要从事朝鲜,这话更不然了。近年我已在黑海旁边得了停泊善澳,北边又有煤矿;又在库页岛得了海口两处,皆风静水暖,矿苗丰富的;再者俄与丹马婚姻之国,尚要济师,丹马海峡也可借道,何必要朝鲜呢!贵大人归国,可将此意劝告政府,务敦睦谊。‘这就是俄皇亲口对弟说的。至于其说是否发于至诚,弟却不敢妄断,只好据以直告罢了。“淑云道:”现在各国内力充满,譬如一杯满水,不能不溢于外。侵略政策出自天然,俄皇的话就算是真心,哪里强得过天运呢!孙子曰:“毋恃人之不来,恃我有以待之。’为今之计,我国只有力图自强,方足自存在这种大战国世界哩!”雯青道:“当今自强之道,究以何者为先?淑翁留心有素,必能发抒宏议。”淑云道:“富强大计,条目繁多,弟辈蠡测,哪里能尽!只就职分所当尽者,即如现在交涉里头,有两件必须力争的:第一件,该把我国列入公法之内,凡事不至十分吃亏;第二件,南洋各埠都该添设领事,使侨民有所依归。这两事虽然看似寻常,却与大局很有关系。弟从前曾有论著,这回出去,决计要实行的了。”次芳道:“淑翁所论,自是外交急务。若论内政,愚意当以练兵为第一,练兵之中尤以练海军为最要。近日北洋海军经威毅伯极意经营,丁雨汀尽心操演,将来必能收效的。但今闻海军衙门军需要款,常有移作别用的。一国命脉所系,岂容儿戏呢?真不可解了!”忠华道:“练兵固不可缓,然依弟愚见,如以化学比例,兵事尚是混合体,决非原质。历观各国立国,各有原质,如英国的原质是商,德国的原质是工,美国的原质是农。农工商三样,实是国家的命脉。各依其国的风俗、性情、政策,因而有所注重。我国倘要自强,必当使商有新思想,工有新技术,农有新树艺,方有振兴的希望哩!”仁甫道:“实业战争,原比兵力战争更烈,忠华兄真探本之论!小弟这回游历英、美,留心工商界,觉得现在有两件怪物,其力足以灭国殄种,我国所必当预防的,一是银行,一是铁路。银行非钱铺可比,经其规制,一国金钱的势力听其弛张了;铁路亦非驿站可比,入其范围,一国交通的机关受其节制了。我国若不先自下手,自办银行、自筑铁路,必被外人先我着鞭,倒是心腹大患哩!”台霞道:“西国富强的本原,据兄弟愚见,却不尽在这些治兵、制器、惠工、通商诸事上头哩!第一在政体。西人视国家为百姓的公产,不是朝廷的世业,一切政事,内有上下议院,外有地方自治,人人有议政的权柄,自然人人有爱国的思想了。第二在教育。各国学堂林立,百姓读书归国家管理,无论何人不准不读书,西人叫做强逼教育。通国无不识字的百姓,即贩夫走卒也都通晓天下大势。民智日进,国力自然日大了。又不禁党会,增大他的团结力;不讳权利,养成他的竞争心。尊信义,重廉耻怯嗍
  第十九回 淋漓数行墨五陵未死健儿心 的烁三明珠一笑来觞名士寿
  上回叙的是薛淑云在味莼园开谈瀛会,大家正在高谈阔论,忽因雯青家中接到了京电,不知甚事。雯青不及终席就道谢兴辞,赶回洋务局公馆,却见夫人满面笑容地接出中堂道:“恭喜老爷。”雯青倒愕然道:“喜从何来?”张夫人笑道:“别忙,横竖跑不了,你且换了衣服。彩云,烦你把刚才陆大人打来的电报,拿给老爷看。”那个当儿,阿福站在雯青面前,脱帽换靴。彩云趴在张夫人椅子背上,愣愣地听着。猛听夫人呼唤,忙道:“太太,搁在哪里呢?”夫人道:“刚在屋里书桌儿上给你同看的,怎么忘了?”彩云一笑,扭身进去。这里张夫人看着阿福给雯青升冠卸褂,解带脱靴,换好便衣,靠窗坐着。阿福自出宅门。彩云恰好手拿个红字白封儿跨出房来。雯青忙伸手来接。彩云偏一缩手,递给张夫人道:“太太看,这个是不是?”夫人点头,顺手递在雯青手里。雯青抽出,只见电文道:上海斜桥洋务局出使大人金鉴:燕得内信,兄派总署,谕行发,嘱速来。菶庚。
  雯青看完道:“这倒想不到的。既然小燕传出来的消息,必是确的,只好明后日动身了。”夫人道:“小燕是谁?”雯青道:“就是庄焕英侍郎,从前中俄交界图,我也托他呈递的。这人非常能干,东西两宫都喜欢他,连内监们也没个说他不好,所以上头的举动,他总比人家先晓得一点。也来招呼我,足见要好,倒不可辜负。夫人,你可领着彩云,把行李赶紧拾掇起来,我们后日准走。”张夫人答应了,自去收拾。雯青也出门至各处辞行。恰值淑云、子度也定明日放洋,忠华回湖北,韵甫回镇江,当晚韵甫作主人,还在密采里吃了一顿,欢聚至更深而散。明日各奔前程。
  话分两头。如今且把各人按下,单说雯青带着全眷并次芳等乘轮赴津。到津后,直托次芳护着家眷船由水路进发;自己特向威毅伯处借了一辆骡车,带着老仆金升及两个俊童,轻车简从,先从旱路进京。此时正是秋末冬初,川原萧索,凉风飒飒,黄沙漫漫。这日走到河西务地方,一个铜盆大的落日,只留得半个在地平线上,颜色恰似初开的淡红西瓜一般,回光反照,在几家野店的屋脊上,煞是好看。原来那地方正是河西务的大镇,一条很长的街,街上也有个小小巡检衙门,衙两旁客店甚多。雯青车子一进市口,就有许多店伙迎上来,要揽这个好买卖,老远地喊道:“我们那儿屋子干净,炕儿大,吃喝好,伺候又周到,请老爷试试就知道。”鹅呛鸭嘴的不了。雯青忙叫金升飞马前去,看定回报。谁知一去多时,绝无信息。雯青性急,叫赶上前去,拣大店落宿。过了几个店门,都不合意,将近市梢,有一个大店,门前竹竿子远远挑出一扇青边白地的毡帘,两扇破落大门半开着,门上贴着一副半拉下的褪红纸门对,写的是:三千上客纷纷至,百万财源滚滚来。
  望进去,一片挺大的围场,正中三开间,一溜上房,两旁边还有多少厢房,场中却已停着好几辆客车。雯青看这店还宽敞,就叫把车赶进去,一进门还没下车,就听金升高声粗气,倒在那里给一个胖白面的少年人吵架。少年背后,还站着个四五十岁,紫膛脸色,板刷般的乌须,眼上架着乌油油的头号墨晶镜,口衔京潮烟袋,一个官儿模样的人。阶前伺候多少家人。只听金升道:“哪儿跑出这种不讲理的少爷大人们,仗着谁的大腰子,动不动就捆人!你也不看看我姓金的,捆得捆不得?这会儿你们敢捆,请捆!”那少年一听,双脚乱跳道:“好,好,好撒野!你就是王府的包衣,今天我偏捆了再说!来,给我捆起这个没王法的忘八!”这一声号令,阶下那班如狼如虎的健仆,个个摩拳擦掌,只待动手,斜刺里那个紫膛脸的倒走出来拦住,对金升道:“你也太不晓事了!我却不怪你!大约你还才进京,不知厉害。我教你个乖,这位是户部侍郎总理衙门大臣庄焕英庄大人的少大人,这回替他老大人给老佛爷和佛爷办洋货进去的。这位庄大人仿佛是皇帝的好朋友、太后的老总管,说句把话比什么也灵。你别靠着你主人,有一个什么官儿仗腰子,就是斗大的红顶儿,只要给庄大人轻轻一拨,保管骨碌碌地滚下来。你明白点儿,我劝你走吧!”雯青听到这里,忍不住歘地跳下车来,喝金升道:“休得无礼!”就走上几步,给那少年作揖道:“足下休作这老奴的准,大概他今天喝醉了。既然这屋子是足下先来,那有迁让的理。况刚才那位说,足下是小燕兄的世兄,兄弟和小燕数十年交好,足下出门,方且该诸事照应,倒争夺起屋子来,笑话,笑话!”说罢,就回头问着那些站着的店伙道:“这里两厢有空屋没有?要没有,我们好找别家。”店伙连忙应着:“有,东厢空着。”雯青向金升道:“把行李搬往东厢,不许多事。”此时那少年见雯青气概堂皇,说话又来得正大,知道不是寻常过客,倒反过脸,很足恭地还了一揖,问道:“不敢动问尊驾高姓大名?”雯青笑道:“不敢,在下就是金雯青。”那少年忽然脸上一红道:“呀,可了不得,早知是金老伯,就是尊价逼人太甚,也不该给他争执了!可恨他终究没提个金字,如今老伯只好宽恕小侄无知冒犯,请里边去坐罢,小侄情愿奉让正屋。”雯青口说不必,却大踏步走进中堂,昂然上坐。那少年只好下首陪着。紫膛脸的坐在旁边。雯青道:“世兄大名,不是一个‘南’字,雅篆叫做稚燕吗?这是兄弟常听令尊说的。”那庄稚燕只好应了个“是”。雯青又指着那紫膛脸的道:“倒是这位,没有请教。”那个紫膛脸的半天没有他插嘴外,但是看看庄稚燕如此奉承,早忖是个大来头,今忽然问到,就恭恭敬敬站着道:“职道鱼邦礼,号阳伯,山东济南府人。因引见进京,在沪上遇见稚燕兄,相约着同行的。”雯青点点头。庄稚燕又几回请雯青把行李搬来,雯青连说不必。
  却说这中堂正对着那个围场,四扇大窗洞开,场上的事一目了然。雯青嘴说不必的时候,两只眼却只看着金升等搬运行李下车。还没卸下,忽听门外一阵鸾铃,珰珰的自远而近。不一会,就见一头纯黑色的高头大骡,如风地卷进店来。骡上骑着一位六尺来高的身材,红颜白发,大眼长眉,一部雪一般的长须。头戴编蒲遮日帽,身穿乌绒阔镶的乐亭布袍,外罩一件韦陀金边巴图鲁夹砍肩,脚蹬一双绿皮盖板快靴,一手背着个小包儿,一手提着丝缰,直闯到东厢边,下了骡,把骡系在一棵树上,好象定下似的,不问长短,走进东厢,拉着一把椅子就靠门坐下,高声叫:“伙计,你把这头骡好生喂着,委屈了,可问你!”那伙计连声应着。待走,老者又喊道:“回来,回来!”伙计只得垂手站定。老者道:“回头带了开水来,打脸水,沏茶,别忘了!”那伙计又站了一回,见他无话方走了。金升正待把行李搬进厢房,见了这个情形,忙拉住了店主人,瞪着眼问道:“你说东厢空着,怎么又留别人?”那店主赔着笑道:“这事只好求二爷包荒些,东厢不是王老爷来,原空着在那里。谁知他老偏又来到。不瞒二爷说,别人早赶了。这位王老爷,又是城里半壁街上有名的大刀王二,是个好汉,江湖上谁敢得罪他!所以只好求二爷回回贵上,咱们商量个好法子才是。”一句话没了,金升跺脚喊道:“我不知道什么‘王二王三’,我只要屋子!”场上吵嚷,雯青、稚燕都听得清清楚楚。雯青正要开口,却见稚燕走到阶上喊道:“你们嚷什么,把金大人的行李搬进这屋里来就得了!”回过头来,向着阶上几个家人道:“你们别闲着,快去帮个忙儿!”众家人得了这一声,就一哄上去,不由金升作主,七手八脚把东西都搬进来。店家看有了住处,慢慢就溜开。金升拿铺盖铺在东首屋里炕上,嘴里还只管咕噜。雯青只做不见不闻,由他们去闹。直到拾掇停当,方站起来向稚燕道:“承世兄不弃,我们做一夜邻居吧!”稚燕道:“老伯肯容小侄奉陪,已是三生之幸了!”雯青道了“岂敢”,就拱手道:“大家各便罢!”
  说完,两个俊童就打起帘子。
  雯青进了东屋,看金升部署了一回。那时天色已黑,屋里乌洞洞,伸手不见五指,金升在网篮内翻出洋蜡台,将要点上。雯青摇手道:“且慢。”一边说,一边就掀帘出来。只见对面房静悄悄的下着帘子,帘内灯烛辉煌。雯青忙走上几步,伏在帘缝边一张,只见庄、鱼两人盘腿对坐在炕上,当中摆着个炕几,几上堆满了无数的真珠盘金表、钻石镶嵌小八音琴,还有各种西洋精巧玩意儿,映着炕上两枝红色宫烛,越显得五色迷离,宝光闪烁。几尽头却横着一只香楠雕花画匣,匣旁卷着一个玉潭锦签的大手卷。只见稚燕却只顾把那些玩意一样一样给阳伯看,阳伯笑道:“这种东西,难道也是进贡的吗?”稚燕正色道:“你别小看了这个。我们老人家一点尽忠报国的意思,全靠它哩!”阳伯愣了愣。稚燕忙接说道:“这个不怪你不懂。近来小主人很愿意维新,极喜欢西法,所以连这些新样的小东西,都爱得了不得。不过这个意思外人还没有知道,我们老人家给总管连公公是拜把子,是他通的信。每回上里头去,总带一两样在袖子里,奏对得高兴,就进呈了。阳伯,你别当它是玩意!我们老人家的苦心,要借这种小东西,引起上头推行新政的心思。”阳伯点头领会,顺手又把那手卷慢慢摊出来,一面看,一面说道:“就是这一样东西送给尊大人,不太菲吗!”稚燕哈哈笑道:“你真不知道我们老爷子的脾气了。他一生饱学,却没有巴结上一个正途功名,心里常常不平,只要碰着正途上的名公巨卿,他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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