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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爸爸妈妈和阿姨-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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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的事业一反时局,呈现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先是我家购进了一辆蓝莹莹的三轮车,后是三十根金条(十两一根)顶下了一幢两层楼的花园洋房。我们家在极短的时间里腾达了。然而应了古话所言:福兮祸所伏。1948年1月25日晚,我母亲在主演《甜姐儿》时昏厥在舞台上。送入医院,经过诊疗总算是逢凶化吉,母亲得的是轻度肋膜炎,并诊定她喜胎半年有余。全家立即转悲为喜,劝母亲静养待产。    
    我的母亲太好强,太争胜,担心怀孕影响唱戏,消息瞒得铁桶一般。父亲心疼妻子,恰逢岁尾,决定上艺沪剧团自26日起封箱五天。    
    五天的营业额是钱,更是父亲对母亲的一片深情。    
    这期间,我们已搬入麦达哈司脱路星村十号的花园小洋房。解家人丁兴旺,小阿婆接来她的亲姐姐同住,大、小阿婆,加上车夫、奶妈、粗使丫头等共有十人之多。5月6日是个喜庆的日子,小阿婆日盼夜望的小孙孙降生人间,弄璋之喜把星村十号的欢乐推向高潮。添丁进口,使刚入住的小楼挤挤挨挨,父亲觉得我的弟弟带来了好运道,为这个家他决定加盖楼房第三层。小阿婆郑重提出,孙子满月要办三日流水宴。也即在这三日之内,酒不断,菜不断,饭不断……    
    父亲迟疑不决。因为这一年的春夏之交发生了许多大事。1948年国民党政府开始准备“后事”,3月1日将中国文物宝藏六百余件由上海运往台湾;4月间,我们家的邻居携大小妻妾迁居香港,行色匆匆之际他们家的洋楼只卖了十二根金条,两座楼房买进卖出仅数月之差,价格却有天壤之别。虽说上艺剧团依然卖座旺势不减,但时局动荡,人心不稳,很难预测这样的形势能维持多久。此时钱已不值钱,市面上流通硬通货,而日常进出的钞票却要用麻袋来盛。如果置办三日流水宴,父母的俸银几麻袋老法币怕不够开销,不得已还得动用金条银元。这样的前景父亲是看到了,但小阿婆固执己见,扬言即使把四只粗大的佛珠金戒指送入当铺也要把三日流水宴办了。    
    


第三部分第9章  弄璋喜庆添愁怨(2)

    佛珠金戒指是父亲发达后送给小阿婆的孝顺物,也是小阿婆的压箱底之物,当然不能轻易出手。最终父亲拗不过小阿婆,满月酒照办,前弄堂底倚墙搭戏台又搭凉棚,笙歌遏云,热热闹闹,红红火火,喜气从屋内漫向天井漫向弄堂,三日里铁门敞开,汽车、三轮车、黄包车络绎不绝,人声笑声杯盏相叩声回荡弄堂。欢乐的漩涡中,最活跃的是小阿婆,这大约是她一生中最盛大的节日。她带领奶妈小凤香,小凤香抱着白白胖胖的小弟弟在宾客中穿梭往来,脸颊上印了许多鲜红的香吻,女客们把胖小子递来递去,突然间小鸡鸡撒欢,不客气地喷出一股热泉,淋湿了好几位簇簇新的旗袍。这样的场合主也尴尬客也尴尬,全场突然噤声,小阿婆赶紧抽腋下的绢帕一边替客人擦抹,一边赔不是。冷不丁从角落里冲出一声尖脆断喝:    
    “童子尿,乳花香,驱邪辟灾,大吉大利!”    
    吉利话像戏台上的救场,立时爆出一片欢笑,一阵喝彩,一排掌声,温温地化解了主客间的尴尬,宴席重起高潮。    
    楼上我母亲的卧室里,女眷川流,莺声燕语温婉甜馨。    
    楼上久坐着的是石筱英。自“中艺”分手,解宅内就少了石大姐的身影。也许时间是一剂止痛良药,更何况“吃戏醋”是演艺圈内家常事,双方又未曾撕破过脸面恶语相伤,兼之一年之间“中艺”“上艺” 各有千秋,各领风骚,石大姐有意弥补缝隙,备了厚礼进解门,俗话说佛都不打笑面人,何况我母亲这样的温厚之辈!其实那天石筱英最大的贺礼应是一个包裹严密的大纸包,打开是两张着色的大照片,我见了踮脚伸背要去抓,石筱英把我拢在怀里,欲把照片交给我,母亲见了赶紧欠身,隔着小圆桌捉住我的小手,拉近了我,从腋下抽出小手绢擦我的手,惟恐我吃过糖果糕点的手弄脏了照片。    
    照片应摄于洪元剧团与中艺剧团交替之际。两年前解洪元、顾月珍,卫鸣岐、石筱英联袂组班,四人同台演出合影留念,意为携手共进。当初大照片放大着色,悬挂于戏院大厅还记忆犹新。未料合作未久,友情夭折。不得已找来了风情万斛的丁是娥……这张照片有点触及了旧日伤疤,但毕竟是一段生活的见证。善良母亲总把人往好里想,只是说着说着石筱英便有意无意地转述丁是娥台上的风光,台下的风情。可正在这时,房门砰的推开,我父亲陪同一位陌生的男客迈进房内。    
    那位英俊男客足登黑白相间的皮鞋,身着纯白斜纹西装,内系嫣红真丝领带,头上戴一顶细麻编织的白色礼帽,狷傲潇洒。    
    石筱英乍见白衣美男子疑惑不定,想不通男客何以直闯内房。小小的我睁大眼,盯着来客的脸发呆,觉得似曾相识又难以辨认。只有我母亲静静地看,浅浅地笑,说:    
    “阿是娥,在房间里戴帽子,热不热?”    
    白衣人诡谲一笑,脱礼帽,摘发夹,一甩头,瀑布似的长发铺泻双肩。顷刻间还她一个美貌的新潮女子。石筱英夸我母亲好眼力,而母亲则摇摇手,说是见过阿是娥这样的打扮。这时父亲也补充道:“《皆曰可杀》里阿是娥反串过青工黄大康。”    
    “反串”二字像一根鱼线,勾出了丁是娥阿姨活蹦乱跳的骄傲,但又不无酸醋地说:“‘上艺’复演《皆曰可杀》,为示隆重,三老板全体登场,我吧就只好扮个青工黄大康……”言外之意是把男女主角礼让给解家夫妇了。    
    “反串生角,平生第一遭。总算是‘脱尽姐儿姿态’,演出了‘天真无邪热烈刚毅的少年作风’,论家如此认为,我也算没白反串!”    
    自丁是娥进门,内房就只听见她一人的声音。闻此言石筱英嘴角一缕讪笑,半真半假地嘲谑:“阿月珍休息,侬部部戏唱主角,过足了戏瘾,怎么想得出在台下也来反串?”    
    “石大姐,侬吃口茶……”母亲不希望她俩口角争风,便轻轻插嘴。    
    丁是娥阿姨懒洋洋地打个哈欠,从容应答,说:“阿月珍病倒,我唱得吃力煞啦。上街出门,常常被戏迷纠缠,女扮男装少去了许多麻烦。”    
    话里话外一副傲态。    
    我母亲听丁是娥改了称呼,再不是像从前那样阿姐长阿姐短,而是昵称阿月珍,情不自禁扫了她一眼。丁是娥是何等精灵,觉出了我母亲的情绪起落,立即满面堆笑,从提包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礼盒递了过来。说:“这个美国花旗参,是顶好的滋补品。”    
    石筱英瞥了一眼,悠悠地说:“泡泡茶吃吃还可以。”    
    “啥?……”丁是娥满面恼怒,脸说翻就翻。    
    在这样的场合中,和稀泥的时常是我母亲。母亲款款起立,移步向前,柔柔地说:“谢谢侬一片心意。”但却为时已晚,那两个人已不欢而散。我母亲总是将心比心,希望人人能和平共处,只是名利场中哪里去寻觅女性间的醇醇的友谊?友情就像秋日清晨草尖上的露珠,乍见,芬芳洁净,转瞬,飘渺无痕。母亲娇嫩的心早早地磨出茧痕,过早地体味生存的艰难,友情的淡薄。面对两位红艺伶的言语高低,她的笑容有点冷清,有些疲倦。    
    丁阿姨完成了探望的礼节,轻松地耸耸肩,随手别上发夹,斜斜地戴上礼帽,内房的不愉快瞬息消散。走出房门脚下生风,飘然下楼去。从大厅的宴席到弄堂里棚宴,宾客见到的是一个分外清俊的美男子。只见她穿厅堂,越天井,探前弄,一路风风火火地走,一路张张扬扬地笑,把青春的得意点燃得一片靓丽。喜宴里丁是娥的出现恰如一把盐撒进了油锅,先是有几位同行认出了飘逸俊秀的白衣人是丁是娥,随后所到之处爆出招呼丁是娥阿姨的欢叫。面对男宾女客,丁阿姨方寸不乱,水来土掩,兵来将挡,脚步时缓时疾,绕过一个个桌面,含一个甜甜的笑靥,眼波里流淌起浓浓的情分,时不时跷起兰花指,点戳过分戏谑者的额头,偶尔也向远处宾客甩出飞吻。多少人私议她的风流倜傥,多少人惊叹她的艳压群芳。那一天丁阿姨几乎是把男女宾客一网打尽,真是哪里有她哪里就有鼎沸的气氛。    
    灶间里,有人凑着小阿婆耳语:“阿月珍晓得吗?阿月珍会不会跳起来?……”    
    说谁呢?什么事可以让我母亲跳起来?母亲可是从不与人脸红脖子粗的。    
    小楼的客厅里,摆着一只与新家同时购入的热带鱼缸,缸底有炭火装置,天冷时可以加温。我们刚搬来时,父亲就迷上了热带鱼。1948年的热带鱼是上海滩上的稀罕物,价钱自不必说了。单是那缤纷的色彩就艳丽别致,令七彩霓虹失色。那年头上海滩家养金鱼的可能不少,但养一缸热带鱼的一定不多。有客来时,只要稍稍赞叹,父亲便会口若悬河,因一缸鱼而神采飞扬。父亲是个大忙人,‘上艺’剧务,全家生计,妻子待产,娇子满月,都未能冲淡他的养鱼热情,有时候哪怕是演了日场还要演夜场,他照样也能抽出空来去逛城隍庙,今天带回鱼食、水草和安放在水中的小假山、小亭子和小人儿,明天又买回几尾鲜艳欲滴的热带鱼新品种,一有空就呆在鱼缸前,拿来吸管吸尘换水,摆弄温度计测试水温,或是给那些小精灵喂食。他完完全全被这鲜活的舶来品迷住了。这样子看得小阿婆酸溜溜地说:    
    “小毛养鱼是给阿月珍解闷的。”    
    小阿婆真正是一语中的,知子莫如母也。父亲从小好动,但一直追求游戏的激烈和刺激,比如踢足球、搓麻将、赌扑克,何曾耐起心伺弄如此娇贵的热带鱼?想当初为还赌债,妻子生产刚满月就硬撑着登台;第二次为瞒孕期竟然晕倒在戏台上,在过去的岁月里,母亲伴随他走过了人生最艰难的日子,搬家标志事业的辉煌,作为事业有成的丈夫在妻子为他产下宁馨儿而又身体有病的时候,他真心诚意要母亲静养。买下这个西洋的舶来品,醉翁之意不在酒,完全是为了给不出门的妻子解闷。聪慧内秀的母亲怎会不体恤父亲的一片苦心呢?    
    


第三部分第9章  弄璋喜庆添愁怨(3)

    她也喜欢缸内活泼泼的小生灵,看见鱼缸就是看见父亲。    
    我们家有许多报纸,除了《申报》和《沪剧周报》自己订的,其余都是报馆赠送的。平常父亲是每报必看,而母亲只是翻翻广告,看看大标题。那一天在整理报纸的时候母亲“呀”了一声,抽出一张报纸,上面有一个被剪的小小天窗。母亲问是不是我剪的,我摇头;她又问小阿婆,也摇头。那会是谁呢?楼上响起了父亲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我母亲随手收起了那张开了天窗的报纸。    
    那段时间,父亲的行踪有点怪,他好像家里不太待得住,迟归早起,慌慌出门。他对母亲说的总是老一套,不是去电台播音,便是朋友应酬,再不就是商量剧务……    
    又一日父亲早起打了一通电话,大约是预约有变,上午就变得无所事事,可以从从容容在家了。他光脚趿着皮拖鞋,在沙发上坐下,跷起了二郎腿悠悠地翻着报纸,一边和母亲说着剧团内部的趣闻,谁谁在舞台上打喷嚏,忘掉了后半句台词,谁谁……    
    母亲静静地听着,眼光无意间落在父亲又红又肿又亮的脚面上,惊问:“侬哪能啦?”    
    父亲看也不看,淡淡地说:“呒没啥 ,毒虫咬的,一点点小毛病不要大惊小怪。”    
    其实母亲最担心的是他发流火(医学名字叫丹毒),那是早年走江湖落下的病,发起来小腿肿得像柱子,行动不便,伴有高烧。但这一次虽说不太像,但还是让母亲担心。母亲让我上楼去找来万金油。在上个世纪四十年代,老百姓的医学知识很少,一盒万金油几乎成为家庭的万能良药。她一边给父亲抹上,一边不经意地提及了报纸上的天窗。    
    父亲听了推推眼镜,皱皱眉头,说是报上登的减价广告,准备空下来去淘便宜货。母亲嫌疑顿消,眉梢翘出了笑意。我缠着父亲要一只新铅笔盒,小阿婆上来凑热闹,说要洗衣皂。但父亲似乎不喜欢这个话题,站起身给热带鱼缸换水。珊珊拖来小保姆,奶妈催促帮佣,大盆小盆水桶,纱布网兜皮管,一家人七手八脚的,倒弄得一地板的水。母亲始终坐在一边,笑微微地看大家忙。    
    近午,琴师拍门。    
    自从小弟弟满月后,吊嗓成了我母亲的日课,或者听申曲唱片,或者约琴师,丝弦曼唱相伴。父亲坐在沙发上双手相叩,击板助兴。    
    清泉漱石黄鹂问关的曼妙之声回荡于客厅之上。一曲终了,父亲遗憾地说:“这么好听的声音,可惜一直没去灌唱片。”    
    母亲不以为意,她想的不是灌唱片,而是早早复出。母亲视舞台为生命,爱戏嗜戏,记得当初小弟星儿满月,母亲就提复出的事,但被父亲劝住,结果拖过了初夏又仲夏。母亲求父亲或找编剧或自己动手,为她编一本新戏。久离舞台的母亲越来越焦躁不安。她明知丁是娥声名大噪,不过她对自己依然不失信心。理由是沪剧的观众大多是家庭妇女和学生,虽然丁是娥释放她们心底的那分浪漫追求,但传统的善良愿望也愿意为舞台上的东方女性掬一把同情之泪。    
    父亲深知她倔强和自尊,六年前满月即登台是生计所迫,现在今非昔比,母亲生弟弟先是肋膜炎,后是难产,剖腹产又麻醉剂过量伤了元气,伤了神经。出院时医嘱:为顾小姐身体着想,最好告别舞台。人总是渴望理解,但又阴差阳错地不被理解。如果心灵缺乏沟通,就会产生隔膜和误解。这些全是堂皇的理由,不便说的自是另有一段隐情。    
    从母亲病归,丁是娥早已成为“上艺”的担纲女角。解洪元善策划,又懂编剧,特别是二人萌生私情后,更是部部让戏;当红小生为烘星托月,处处主动配戏。丁是娥唱花旦、泼旦、老旦、闺阁旦,轮试身手,1948至1949年春,丁阿姨成为上海滩沪剧圈内年纪最轻戏路最宽的鼎鼎红角,瞬间大红大紫。曾在《皆曰可杀》里反串生角,演出了粗犷蛮憨、爽朗奇丽的青涩涩的少年气派。清装戏《乡宦世家》里她主演八十多岁的望族彭老太太,演出了家境颓变世风日下的沧桑感。当然丁是娥最擅长的还是风情戏……    
    沪剧观众大多是小市民,相当一部分人不太关心江北战火,也不太热心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的集会游行。他们无钱举家迁徙,却不失温饱,虽然有对未来的迷茫,却又无力反抗,过一天算一天,逆来顺受,驱使他们去寻求剧场刺激、舞台欢娱,追求一份暂时的忘却。    
    沪剧《风流女窃》脱胎于同名美国电影,但却已将剧情中国化,将女窃与外交官的浪漫故事改为与特派专员的故事。解洪元演特派专员,丁是娥演女窃。在舞会行窃一场戏中,身穿紫红色闪光丝绒夜礼服的女窃婀娜多姿,灵机一动,说自己脚抽筋了,在专员扶她的一瞬间就差点得手。丁的表演如鸟投林,如鱼得水, “活络又天真,惟妙惟肖,出神入化”,演女窃使“丁迷遽增”。此剧创下了连满五十场的佳绩。由于轰动,赶紧编出续集《女窃再风流》,也续满八十余场,震撼了动荡不安的整个上海滩。观众说:“看丁是娥的戏,要坐前五排。”可见她脸部的表情有多丰富。当时“即使不大看沪剧的赵丹等文艺界人士也欣然前往”,也就在这个时候,丁是娥被被誉为东方的玛莉·蒙丹。四十年代的上海滩有京、越、绍、甬、淮、扬、锡、滑等大小剧团上百个,沪剧要在号称十里洋场的大上海独占鳌头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随着女星的瞬间蹿红,丁是娥的麻烦也不少。在每天的日夜场之间,常有恶少阔佬踱进后台纠缠,戏院门口总是被戏迷围堵,就连十五六岁的报贩也会因迷恋台上的“风流女窃”,以致神思恍惚;不过,这个时候的丁是娥不再害怕,她身边总有干爹、寄爹及许多有身份的干姐妹陪同。也在这个时候,生性张扬的丁是娥变得颐指气使,目空一切,跳脚、骂人,发脾气是三天两头的事,骂管服装的,骂化妆师,骂管布景的:    
    “我一个人唱‘灯赋子板’照样有人看,你们空搭一台布景连一张票也卖不出去!”    
    仗着年轻,气盛得有点跋扈。这个上海滩培育出来的不可多得的艺海弄潮儿,即便是那个时候的解洪元解老板也不得不礼让她三分。当然,对丁是娥来说,唱红了不仅仅是艺海立足的事,更是黄澄澄的金条、白花花的银元和花花绿绿的钞票。这个九岁从艺的丁是娥,有父亲要养,带病的弟弟要养,妹妹也要养,还有当年犹如仙女一样下凡来搭救她的潘家姑,抗战时家里遭逢绑票,家境一落千丈,之后子孙全都投奔上海发迹的丁阿姨……丁阿姨照单全收。更何况唱戏吃的是青春饭,今后还有漫长的路要走,所以不管丁阿姨台上能挣多少钱,也难以应付她身后伸展着的多少双要钱的手。为了那份挣不脱的亲情,为了那份有恩于她的潘家情义,她要竭尽全力去挣钱,甚至有点不珍惜好不容易得来的名声。时髦为上,享受为要,敛财为重,丁是娥阿姨很拎得清。在她看来,台上是演戏,台下也是演戏,虽然二者不能等同,但如果你不能八面玲珑地处世,有谁能为你台上的演出保驾护航?也许一个地痞就可以把你踏扁……    
    七月暑溽,各大剧团纷纷歇夏,上艺剧团于1948年7月17日宣布放弃歇夏,连续推出《重婚夫妻》、《红粉侠女》,以及由羊角先生编剧的《悲喜交响曲》等等。酷暑天挥汗登台,所为何哉?顾月珍怎能不明?她心里满怀着对丈夫的歉疚,对丁是娥的歉疚。但当丁是娥与我父亲的桃色新闻终于传进我母亲的耳朵,那一张报纸不明不白的天窗更显得神神秘秘时,窝在心里的疙瘩就大了。她提出秋凉复出,矢志不移。    
    然而,秋风未至,经济先乱。是年8月,国民党政府颁布《财政经济紧急处分令》,发行金圆券,临时收购民间的黄金白银。20日蒋经国出任上海经济督导员,意欲整肃中国乃至远东的金融中心,力挽颓势。大厦将倾,一个王朝的末日岂可挽回?那是一场堂吉诃德式的闹剧。一支青年打虎队冲上马路,“只打老虎,不打苍蝇”的口号扫过晴空,一列列满载日用品的火车东躲西藏,刻意制造了上海滩商品短缺的抢购长龙。不久几名贪官被枪决,包括警备部第五大队长戚再玉和几十个奸商被下狱,也包括黑社会头子杜月笙之子杜维屏……整肃的铁拳击碎了官商勾结的黑带,但砸不开冰冻三尺的坚冰。    
    


第三部分第9章  弄璋喜庆添愁怨(4)

    上海滩有市无货,七百万市民的生活必需品遽然消失,经济陷入了大混乱大崩溃。我们家也与千家万户一样米缸朝天,油壶用空,惶恐不安之中我父亲用那辆蓝色的三轮车悄悄运回大米、豆油和精肉……    
    父亲仍在张罗剧团演戏。母亲担心市面萧条,饭店关张,丈夫晚饭无着,与婆婆商议,是否每天由珊珊送饭至大戏院后台。    
    小阿婆自然心疼儿子,媳妇的主意正合她意。之后几日天天送饭。那时候,虽然家里偶尔有肉,但那么多的嘴巴能经几日吃。父亲悄然送回的那点肉差不多就留着给父亲了。每天我从学校放学回家,珊珊正好提着饭菜坐上三轮往戏院去。车一动,从饭篮里飘出的肉味真香啊,引得我馋馋地目送珊珊远去。回到家,我懒洋洋地喝着上海人爱吃的泡饭粥,菜桌上只有豆芽炒豆芽。通常等我吃完晚饭,就能听见送饭回来的车铃声,赶紧旋风一般旋进灶披间,想看看饭盒里还有没有剩肉:什么也没有,饭盒内空空,简直像是被舌头舔过似的。抬头看看珊珊,嘴唇油光闪亮的,肯定让她吃光了。小阿婆恼怒珊珊贪吃,常借机詈骂,但我父亲生怕珊珊受委屈,夜宵时,还把她拉到身边吃一点算是补偿,甚至让她品品时髦的啤酒,渐渐地珊珊变得贪吃还贪酒。    
    打着饱嗝的珊珊,全家人都看见了,只是不说而已。但终于有一天,心直口快的珊珊吭哧吭哧神神秘秘地说要向母亲坦白一件事。    
    原来父亲每天与丁是娥共进晚餐,吃的是丁家送来的饭菜。家里送的就让珊珊吃掉,叮嘱她不能把隐情告诉母亲。只是珊珊一直以为她是母亲的人,没有母亲就没有她珊珊的现在,所以越是吃父亲的饭菜,就觉得越是对不住母亲。母亲听完半晌无语,挥挥手让她出去,但复又招手,淡淡地嘱咐她先不要告诉小阿婆。    
    几天后,母亲告诉小阿婆父亲已在相近的小饭铺里包饭。送饭戛然而止。显而易见,如果是父亲偏爱别家饭菜,也不是不好理解,但刻意隐瞒就不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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