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富士康小说网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我的爸爸妈妈和阿姨-第28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党支部开会,她问:“运动了,要整人了,整啥人,能告诉我吗?我也是党员么。”几天后,她才发现所有矛头对准的是她。1966年我为了帮助母亲,寄了一张大字报给努力沪剧团,以为是帮助了挚爱革命戏的母亲,但哪知我的大字报在努力沪剧团贴出不久,我们报社就收到了一叠大字报,揭发我保母亲顾月珍。大字报布满了报社一条走廊两边的粉墙,使我瞬间出了“名”。接着,我从革命青年的队伍里被“清”走了,先是去给大串联的学生当火头军,后来便是优先走“五七”道路,下乡下农场。我曾借出差的机会回上海,每天望着母亲带着耻辱,带着创伤,带着欲哭无泪的悲恸回家。我殷勤地帮她宽衣、洗漱、服安眠药,看她依稀睡去。我多么想,多么想用头颅去叩击巨大的风车,然而那满墙满院的大字报挤压出我灵魂深处的胆怯,我不敢过问母亲身处的逆境,唯恐一旦触及引出她更大的伤痛。其实“引出”才是对的,发泄和倾诉虽然改变不了母亲的处境,却是能通过沟通减轻心灵重负,能帮助她抗住外部世界的高压,坚持到狂飙逝去的一天。    
    出差总有归期,我要回京了,分手时母亲轻轻地抚摸我的肩头,问我:“侬工作的《人民日报》是党中央的机关报吗?”    
    我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意思,茫然地点点头。    
    


第五部分第18章  寒梅落尽香如故(3)

    母亲又问:“是在党中央直接领导下工作吗?”    
    我思绪纷乱,三言两语如何说得清这一切,我又稀里糊涂地点点头。    
    孰料母亲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苍白的两颊升起两朵红云,枯涩的双眼渐渐闪出曾经是那样熟悉的熠熠光彩。她的话清澈如泉情浓似酒:“阿波囡,侬要记牢,在党中央直接领导下工作,就是顶大顶大的幸福!”    
    母亲的目光凝视着远方,像是穿透了浓雾密障,看见了北京城,看见了伟大领袖毛主席。我傻了,我呆了,打死我我也想不出母亲会这样理解“幸福”,要知道,她每天戴着“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的帽子,日日处于被批斗的泥淖,依然不忘一生所求的三大愿望。我的眼泪哗哗地下来了,我分不清是为母亲还是为自己……    
    回到北京,我也因借出差回家探视母亲处于政治高压之下,为了表明革命立场和洗刷自己的清白,我卡断了对母亲和弟弟的供养,甚至中断了平安家书。我能原谅自己吗?不能!此后便成了我永远的一块心病,良知总是在我灵魂安宁的时日来啮噬我。    
    但血浓于水的亲情能像一根木头那样折断吗?不,永远不会。亲情像藕,哪怕是被快刀一刀切断了,依然丝连着丝,丝丝缕缕的根存在于血液里。1969年严冬弟弟来信,说家中已无可典当,无钱购买御寒的衣服。若非山穷水尽弟弟不会告急。这时候我一边流泪一边速速寄上一百元,至于“界线”“立场”,统统见鬼去吧!很快弟弟来信告诉我,母亲穿上了新买的棉毛衫裤。我的泪水长流,我的心永远疼痛,我自责自己的自私,自责自己的懦弱,我总想弥补,弥补对母亲的亏欠。忽然间一纸电报“母亲病危……”    
    1月14日下午5点上海火车站,暮色苍茫中,弟弟的身边站着父亲,伛偻,萎黄,几近槁木,昔日的风采已荡然无存。我强压酸楚,急急要求直接去医院看母亲。他们一齐缓缓地说:“天黑了,回家放了行李再去。”我说:“我没有行李,随身只一个小包,先去吧。”他们又说:“探视时间已过。”还是执拗地拉我回家。    
    我看看弟弟再看看父亲,两张麻木的脸,像木偶,像演布袋戏,甚至说话的声音都那么虚虚的。等走进石门二路卡德公寓402室的顾宅,弟弟的泪珠一串串落下,劈劈啪啪砸向地板,爆裂出一句惊天动地的话:    
    “姆妈死了……”    
    我晕眩,我痴傻,我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见弟弟的嘴唇在翕动,弟弟吐出的声音纠结成一团团一球球惨白的冰雾,砸下来冻僵了我的心,冻结了我的泪。我冷,我怕,我战栗,白茫茫大脑一片空白。不知为何,父亲和弟弟陪我走向熟悉的厨房,推开通向后阳台的小门,弟弟指着一只小板凳,涕泗滂沱,絮絮叨叨,我恍然明白,这张小板凳是母亲在人间最后的立足点。天下之大,能容下的只有……一只铁手捏碎了我冻僵的心脏,一片片,一星星,像冰屑撒落,我踩上板凳,猛推开窗户,尖利的北风像死神张开黑色的斗篷,四只胳膊紧紧地抱住我,把我拖离那个家。    
    那个冰冷的家,破碎的家,悲恸的家。在此后的岁月里,我曾几度回沪,徘徊于卡德公寓402室对面的林阴道,眺望那熟悉的阳台和窗户,久久不忍离去,也不敢上楼,我没有勇气踏入那个套房,再推开那扇通向后阳台的门,去捡拾撒落一地的红红的心脏的碎片。我自觉愧对母亲,只能带着一颗破碎的心苟活下去。第二天,父亲带着我们同去长征医院的太平间,我机械地挪动脚步,身边还有个小姑娘搀扶着我,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是谁,黑黝黝的太平间冰冷,抑不住的惨淡,像尘封的蛛网布满了空间。一个抽屉缓缓拉出,像一团迷雾渐渐靠近,我拨不开眼前的朦胧,父亲的声音浑浊嘶哑:“侬晓得啥人来看侬,阿波囡从北京回来了……”    
    一道闪电击中我的头颅,我倒在铁抽屉上,看见了我母亲干枯昏晦的面庞,那半合的眼角处有一粒泪珠的晶莹,那微启的双唇间,依然闪出几颗洁白的贝齿。茫茫的虚空里,浮现出黑人牙膏的古老广告,那戴着高筒礼帽的黑人,露出晶亮的牙齿,在微笑,苦笑,狞笑……母亲,你是一支被挤扁挤干的黑人牙膏!    
    我弯下去,脸对脸地贴着母亲,冰冷;我摸摸母亲的纤手,冰冷。冷啊,怎么可以这么冰冷?我木木地解开棉袄的衣扣,笨笨地褪去一只袖子,我希冀以我的体温温暖我的母亲,我希望和我的母亲合为一体!母亲,我要你回来!请你回来一次,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弥补作为一个女儿的责任!我爱你,我们都需要你,我要……    
    父亲和弟弟见我举止失常,便寸步不离。弟弟也迷迷糊糊,张口闭口都是母亲生前的琐事,我睁眼闭眼全是母亲生前的模样……    
    母亲说过:“阿波囡,我将来不是自杀就是发疯!”母亲走了第一条路,年方四十九岁。    
    为什么?为什么?母亲错以为“文化大革命”会像历次运动一样,支持自己唱革命戏做革命人,自认为解放以后一直是紧跟正确路线,在逆境中坚守,在苦难中抗争,忍受带血的皮带,忍受长夜无归的检查,忍受冰天雪地里倾倒粪桶,差一点滑进粪坑的折磨……这么柔弱的病歪歪的母亲却从不低头,拒不承认反党。    
    1月16日,母亲将在宝兴路火葬场化为一缕轻烟,送行的只有父亲、弟弟和我。剧团掌权者发来一纸通知:自杀叛党!想给母亲换一套衣服,不允;想戴一朵白花,不允;想挑一只精致的骨灰盒,不允!    
    不允!不允!不允!小车推出来,我抚摸着冰冷的车沿,寒意即刻浸透全身,钳住了泪,锁住了口,颤抖了双腿,只剩下精疲力竭的躯壳,只剩下反反复复的一句誓言:我从此不再软弱,不再怯懦,无论为朋友为亲属……当天风海雨再一次奔突时,我的行为被视为东方夜谭,几近付出生命的代价。    
    车要走了,弟弟抽出一条蓝色的羊毛围巾,抢前几步,把围巾垫在母亲的脑后,推车人干涉,弟弟恳求:“求求侬,让她带去!”推车人看了一眼,口气稍稍平缓:“这么新的围巾,烧了太可惜了。”父亲拍打着灵车,老泪纵横,嘶声呼唤着我母亲的小名:“金妹,金妹,侬为啥这样做?为啥这样做?”    
    车走了,弟弟在后面追:“姆妈没枕头,没枕头!”……    
    从火葬场回家,不,回华亭路丁宅。母亲乘风而去了,顾宅也不复存在。我暂栖父亲的家。此时的丁宅也仅剩下一间卧室。父亲把床让给我和弟弟,自己睡地铺,说我是远道而来,睡地铺会受凉。    
    天很冷,被很厚,只是再厚的被褥也焐不暖我的心,泪水冻在胸中,结成冰坨,麻木了我的神经,僵硬了我的四肢。父亲望着我失魂落魄痴痴呆呆的模样,急得搓手跺脚团团转。他东寻西找,搜遍了箱笼衣橱的角角落落,翻出一件黄色的海虎绒小大衣,夹在腋下,脚步散乱地走出了门。    
    第二天中午,饭桌上多了一锅热腾腾黄澄澄的鸡汤,香气扑鼻。父亲给我们分盛在碗里,唠叨着说:“这只老母鸡真肥,吃了好有点热气。”    
    弟弟好奇:“啥地方有铜钿好买老母鸡?”    
    父亲侧脸指指坐在他身边的小姑娘,刚吐出“她的……”两字,声音就潮乎乎地湿透了,被折断了。    
    十几岁的小姑娘几乎把鼻子埋进了鸡汤碗,那副馋涎欲滴的样子令人心酸。这是物质的需求、生存的简单需求。但在1970年,上海城里的一只老母鸡可也是有钱没处买的稀罕物资。她专心致志地喝着鸡汤,似乎周围的事都与她无关,此时她只活在一碗鸡汤里。民以食为天,小妹妹你饿了多久了?    
    这姑娘夜夜在二楼的楼梯拐角打地铺,日日亲亲热热地喊我“阿姐”,可是我沉浸于悲恸中,一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解惠芳,正读初中。动乱乍起,两老被赶入牛棚,丁阿姨领养的侄子潘小海投奔江苏南通生身父母处,解惠芳无处可去。我父亲获准每月回家三小时!付清房租煤气等,买好油盐酱醋米,只能挤出三元钱给她作一个月的菜金。每月三元,每天只一角。她每天只能花七分钱买一根腌萝卜,花三分钱买辣腐乳……    
    父亲弹去眼角的隐泪,挤出几丝苦笑,自嘲地说:“一件小囡大衣,抄家没抄掉,卖掉了,卖掉了!”    
    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轶事。我听着眼泪刷地下来了,胸中堵着的那坨冰仿佛遇上了火渐渐融化,我望望身边的小妹妹,苦难让我们的心走得更近。一件小大衣成为此时此刻丁宅的最值钱的一笔财富,父亲用它为我换来了一只老母鸡。困境中的深爱,提起了我泪库的闸门,泪水汹涌奔突,父亲抚摸着我的后背,说:“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啦。”    
    我伏在父亲的肩膀上大恸,不知哭了多久,无意间触及父亲的右腿,仿佛撞击了一棵大树。我滑下身躯撩起他的裤脚边不由大惊失色,他的腿又肿又硬,像一只粗糙的大象的腿。父亲摇头叹息:“老毛病啦。……我现在只想早点死,没有心思去看病……”    
    临别之时,我把携带的所有的钱全都塞进了父亲的口袋。我的父亲没有推辞,涨红了脸喃喃地说:“我要加倍还给侬……”    
    生命如蚍蜉,别说撼大树,就连自己也撼不动,死难,生更难。在那场“史无前例”的灾难中,一代名旦石筱英最终受不了生的痛苦,吞服二十粒安眠药和一瓶敌敌畏;汪秀英咽下十二颗图钉,两人侥幸被救活;邵滨孙之妻筱爱琴、筱文滨之徒袁滨忠先后自杀身亡。沪剧生、旦中百折不断的要算是我的丁阿姨,曲己恶受,吐出一句名言:“我是砧板上的一块肉,挺斩吧!”决不自我了断。也正是有了丁阿姨,才使我父亲挺过那艰难困苦的岁月。    
    磨难使两颗分离太久的心走到了一处。    
    


第五部分第19章 人自伤心水自流(1)

    复出后的丁是娥阿姨成了一只金凤凰,伫立于人生的峰顶。纷至沓来的鲜花和荣誉堆放在她的脚下。丁阿姨是强者,是社会的成功人士。    
    1982年剧团扩大为院的建制,她被任命为上海沪剧院院长,成了正正式式的行政干部。 1985年退居二线,流泽继任她的职务,两年后也退位了,接下来由陈剑云挑起大梁。按理丁阿姨可以闲下来了,但她依然操心团内事务,陈剑云曾说“我当院长,凡事要通过老丁”,这才有沪剧院的平静。丁阿姨就是这样一个“要”事儿的主,什么都不放心,也不放手。自1973年她被“解放”以后,丁阿姨依然努力,依然不让任何一个机会从自己的脚下溜走。其时,香港与内地的“三通”,把音信隔绝了三十年的七妹“通”来了。老姐妹久别重逢,情深意长。七妹先是邀请丁、解去香港旅游,后是凭借自己在香港的影响,上下斡旋,准备迎接由丁阿姨率队的上海沪剧院第一次赴港演出,并为丁阿姨筹集了资金,资助她在沪举办个人演唱会。    
    正当丁阿姨雄心勃勃地准备去香港演出和筹备个人演唱会的时候,查出了晚期肾癌。    
    一直以来,丁阿姨仗着自己身体壮实,连每年的体检都不参加,自言:我身上除了两块石头(肾、胆结石),没有别的病。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正当丁阿姨想摘除石头,轻松赴港时,于1988年1月26日住进了医院,谁知进去了就没能再出来。3月23日清晨,我家的电话铃声尖厉地响起,弟妹们告诉我一个无可更改的事实:丁阿姨癌细胞已经扩散。家人谁也不敢告诉两位老人,一位已经作了喉癌手术,另一位又接踵而至,怎么办?我当夜飞抵上海。    
    这时的丁阿姨全不知情,还以为只要除掉石头,就会很快康复。当时的丁阿姨还有一件放不下的心事:沪剧中年演员声屏大奖赛决赛将于27日举行,她是赛事评委会主任。评委石筱英患卵巢癌定于26日手术,父亲作为评委中寥若晨星的流派创始人也忙得不亦乐乎,一个癌症患者颠前忙后的,似乎希望能把躺在病床上的丁阿姨所担的那一份工作也承担下来。    
    我决心姑且隐瞒,待决赛后再挑明真相。    
    3月26日,七妹等三位香港太太抵沪,径直奔医院探病。急如星火的举止泄露了秘密;引起了父亲的警惕。第二天一早,七妹造访丁宅,更让父亲生疑。那天决赛演出幕间休息时,有人对父亲说“可惜啦,老丁的病发现得太迟了”等等,这些听起来莫名其妙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刺进了父亲的心脏,他从周围人的神态中判断丁阿姨的病决不是一两块石头的问题。    
    午夜从剧院归来,父亲步履蹒跚,脸上面无血色,镜片后耷拉的眼皮几乎遮盖了眸子。我和他同室而卧,只听他辗转反侧;久久难眠,频频叹气。其实;这时的事实真相只剩下一层薄薄的云翳。    
    28日清晨,七妹再度光临,固执地追问治疗方案。我四顾无人,就低声如实相告。突然,依稀觉得背后黏上了一份沉重,猛回首,父亲立于前后房相通的门框上,本已消瘦的身躯贴着门框不由自主地往下溜,挣扎中迸发出断断续续的脆裂声,我赶紧去扶,隔着衣衫觉得父亲的身子在颤抖,犹如风中的一片枯叶。    
    谁忍心再给父亲雪上添霜,于是双方都极力地回避什么。七妹与父亲交谈时都显得心不在焉,辞不达意。中午席尽人散,我扶父亲回房休息,希望他能好好休整一下,以应付晚间担当评委的忙碌。时钟滴滴答答地逝去了一个小时,当我蹑手蹑足地走近父亲的床边,发现他大睁着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额头渗出星星点点的细汗。我替他轻轻地擦拭,他掀被而起,满脸的辛酸就像暴风雨前的乌云。我害怕漏出真相,抽身想走,但衣袖被拉住了,父亲厉声问我:“阿姨到底啥个病?”    
    我以中国人的思维模式,希望确保父亲心灵的安宁,但“戏法”既被戳穿,我也只能直言相告:“肾癌,晚期。”    
    父亲的脸色瞬间铁青,冷汗劈劈啪啪地砸在地板上,砸出一个个麻点。这时他刚刚站起来,听后颓然后退跌坐于沙发上,挥挥手,要我离去。父亲就这样默默地独坐了一个下午。晚上6点半,一辆小车泊于弄口,两位接送者走入丁宅。小海与惠儿争相告之,来者表示同情和理解,但嘴里还是止不住喃喃:“评委太少了,太少了……”    
    就在这时,楼梯上沉重滞涩的脚步声吸引了所有的目光——我父亲穿戴得整整齐齐,皮鞋擦拭得光可鉴人,扶着栏杆,一步一步地挪下楼。他对来者说:“走吧。”    
    “解老师,侬还没有吃晚饭呢!”    
    父亲没吭声,步履坚定地朝门口走去。    
    晚上,我们全家守着决赛的电视实况转播。荧屏上一次次地出现我父亲的身影,他笔挺地坐在评委席上,神情庄重肃穆,脸颊上找不出一丝笑纹,我隐约觉得他握笔的手在微微颤抖。我最担心的还是他的病躯,多年的喉癌病魔,突兀而至的灾难消息,又空着肚子去做评委,不定什么时候说倒就倒了。幸好现场什么也没有发生。接下来28日和29日,父亲如期履约,镇静地完成了评委的工作。大家都想劝他去住院,原以为父亲不会同意,于是艰涩的劝说工作就落在我肩上,只是没想到几乎没费什么力气父亲就同意了。次日上午,当我为父亲办完入院手续,又去探望丁阿姨的时候,电话急急呼我回去。等我赶回丁宅,在楼下便听见父亲的悲嚎,一个男人的失却了嗓音的嚎啕!原来自我出门,老人就抱起丁阿姨的相框,长呼短号,泪流成河,无人能够劝阻。


第五部分第19章 人自伤心水自流(2)

    不知过了多久,父亲止住了哭泣,丁阿姨的玻璃相框上泪珠涟涟,一片模糊。我劝也无可劝,就坐在他身边,把头倚在他肩上,轻轻地抚摸他的后背,理顺他的气息。父女俩的交流尽在不言中。许久,父亲舒出长长一声叹息,双颊病态地潮红,他怯怯地解释:    
    “假如没侬阿姨,我活不出这十年……”    
    丁阿姨是坚强的,最具有生命的张力。我理解父亲的话,若不是丁阿姨,也许父亲坚持不到最后,我的母亲就是这样的例证。虽然在我们看来丁阿姨冷傲得像一座又凉又硬的石头山,但我们的父亲爱丁阿姨,爱得无怨无悔,愿意任何时候都以她为重,唯她是瞻;可是丁阿姨爱我们的父亲么?常言道爱屋及乌,如果爱,哪怕不是太多,也该为他想想,给他留下哪怕是一点点的面子。也许正是这一点深深刺伤了我们做儿女的自尊心,觉得阿姨与父亲的婚姻像一个不平等条约,阿姨是强国大国,父亲像弱小民族,以至于我和弟弟一直以为父亲和我们一样,心底里深爱着我们的母亲、他的前妻,只是因为怕丁阿姨……但父亲的泪水击溃了我的自信,勾出我发自内心的疼痛。爱,哪怕是对于父辈的爱,也一样有排他性。    
    在沪剧院里,有人背着丁阿姨送给她一个绰号:“假人头”。那么真的在哪里呢?从我弟妹们的嘴里,听到的是丁阿姨的另一面。在1971年上海城上山下乡的热潮中,丁阿姨主动去居委会表态:“我们响应党的号召,解惠芳应该上山下乡,越远越好。”紧接着,惠儿就于10月5日去了位于中苏边境的黑龙江兵团。六十年代,我从上海到北京读书都觉得南北的生活差异很大,而小妹只身去了北方边陲,这日子可想而知。我父亲于心不忍,割舍不下,曾数度嘱我给惠儿邮寄酱菜饼干等等。1980年,政策规定儿女可以顶替父母回城工作,父亲以自己的退休换来惠儿返沪,进入了上海市博物馆。本来文化局领导说,解洪元可以不退,解惠芳可以因患有高血压办理回沪。但丁阿姨和我父亲都不肯,因为他们要照章办事。解惠芳回来后,父亲就退休回家了。丁阿姨屡屡对惠儿说:“侬要想想清爽,爹爹为侬作出多少牺牲!”    
    1982年春,解惠芳跟一同在兵团的男友成婚,男友家境贫寒,父母都是普通工人,男方双亲登门求亲时,丁阿姨只露了一面,男方家长庆婚设宴,丁阿姨不去,也不让我父亲去。她说一声婚事新办,送嫁的只有潘小海一人。    
    次年惠儿难产,三日三夜挣扎于血水中,新女婿向她求助,她冷冷地说:“寻我做啥?寻他们单位去!”惠儿出阁,丁阿姨花四五百元买了一台电视机作陪嫁,却要惠儿每月支付十五元,一年后她才免去小夫妻俩支付。    
    丁阿姨从香港旅游回来,箱满包鼓,给惠儿一件薄尼龙衫,又把一件穿过几冬的手织毛衣扔给惠儿,显出一副心疼的样子,憨厚倔犟的解惠芳当即把一个月的工资掏了给她,她居然照收不误。复出后的丁阿姨不太重钱财,但对惠儿却一直斤斤计较。在落实政策的大潮里,丁阿姨经过两度春秋的努力,于1984年要回1958年响应号召让出的底楼。收回底楼后,她把后间给了潘小海作新房,只把二楼转角处的一小间阁楼给了解惠芳,让他们一家三口从婆家搬回。一座小楼住三家显然是有些挤,等到小海生子,也许是潘门有后勾起丁阿姨对湖州潘家兜小村的全部记忆,她后悔不该让惠儿一家挤入潘家私地。在大上海,没有比房子更金贵的东西了。丁阿姨佯装提出三家分而治之,结果只有惠儿一家单起炉灶。随之经常借故滋事,甚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25 16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