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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第2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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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上一瓶茅台,一只山东醉鸡。”那店家听他说得熟悉,好似真是老主顾,他摸了摸脑袋,陪笑道:“成,成,客倌请上座,小人一会儿奉菜过来。”
  卢云走入店里,正要找张桌子坐下,忽听背后有人唤道:“云儿!你也来了?”
  卢云听这是顾嗣源的声音,登时大喜,难得遇上岳丈大人,非但饭钱省了,还能好好吟诗作对,高谈阔论一番,卢云赶忙回过身去,躬身道:“顾伯伯。”
  话声未毕,听得一人笑道:“还叫顾伯伯?月中便要做半子的人,该叫声爹了。”卢云红着俊脸,凑眼去看,只见窗边坐着两人,上首一名俊秀老者,却是顾嗣源,身旁另坐一名老人,也与自己相熟,正是当年和亲保驾随行的何大人,方才出言说笑的却是他了。卢云不敢失礼,拱手便道:“何大人。”
  何大人仍是不改往日长乐侯的作风,朝廷纵然有事,依旧笑容满面。他站起身来,向顾嗣源拱手一笑,道:“顾老,这件事便说定了。”顾嗣源起身笑道:“放心,包在我身上。”
  卢云一旁看着,不知这两位大臣有何要紧事,恐怕自己不便多听,正要避开,何大人却走了过来,笑道:“别走别走。你们翁婿两个私下吃酒,老头子怎好在这儿瞪着?你过去坐下,陪你爹说两句笑话。我这就走了。”说着哈哈大笑,掉头便走。
  卢云陪了一阵笑,便去桌边坐下。顾嗣源道:“怎地那么巧,也来‘风鸣楼’喝酒?”
  卢云微微一笑,想道:“风鸣楼?风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当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连名字都文雅了。”想当年这店污秽肮脏,便杨肃观、秦仲海过来共饮时也是百般无奈,自己则是光杆子穷酸,这才不得不来。敢情这老板生意越做越大,看他风生水起,居然名动公卿起来了。
  何大人离去,铺里伙计便来收拾碗盘,另又送上新的碗筷。卢云前线重伤,个把月来不曾与岳丈深谈,此时自有许多话说。顾嗣源望向酒壶,淡淡地道:“伤势怎么样了?可以喝酒么?”卢云忙道:“好得多了,决计能喝。”说着取过酒壶,便替顾嗣源满满斟了一杯。
  顾嗣源拿起酒杯,向卢云一比,跟着一口喝了。淡淡地道:“酒味淡了点。”说着望着窗外,卢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对街楼阁灯火通明,却是顾家上下住居之处。卢云见他无喜无怒,莫测高深,浑不似往日亲切和蔼的模样,忍不住心下惴惴,不知他有什么吩咐。他又替顾嗣源倒了杯酒,破题道:“顾伯伯,您不开心么?”
  顾嗣源淡淡一笑,反问道:“云儿,你中状元多久了?”
  卢云忙道:“去岁中秋中举,至今恰满一年。”
  顾嗣源轻轻叹了口气,道:“很好,很好。”卢云见他这般神态,一时心里更怕,只缩手缩脚不敢稍动。顾嗣源把酒水喝干了,忽然把酒杯重重一放,悲声道:“孩子,观你这一年来的所作所为,顾伯伯后悔自己老眼昏花,居然把女儿托付给你了!”
  卢云大吃一惊,顾嗣源向来疼爱自己,什么时候疾言厉色过?卢云慌忙起身,跪倒桌边,叩首道:“顾伯伯!您若有什么责备,还请重重数落,云儿这里听着!”
  顾嗣源叹了口气,道:“孩子,我常在想,自己的女婿该是怎么样的人?你文学高,骨气强,每件事都让顾伯伯欢喜,可是啊……孩子……”他抚摸卢云的面颊,低声道:“没人会把女儿嫁给文天祥的。”卢云张大了嘴,茫然道:“顾伯伯,您……您这话是……”
  顾嗣源苦笑不语,自饮自酌。过得良久,眼见卢云跪在地下,模样十分害怕,便将他一把拉起,让他坐回位子上。卢云垂泪道:“顾伯伯,您要打要骂,云儿这里都听着,只是请您别一语不发,云儿心里好难受……”说着举袖拭泪,一旁客人都为之侧目。
  顾嗣源叹了口气,道:“圣贤道……圣贤道……孩子啊孩子,你瞧瞧窗外。瞧瞧你时时挂在口中的百姓。”说着推开窗扉,让街景透了进来。
  卢云凝目朝窗外望去,此时才过晚饭时光,只见道上行人携来往攘,开铺子的、做买卖的,生意热络如常。非但不见去岁京城大乱的模样,反更有欣欣向荣之态,直如太平盛世一般。顾嗣源悠悠地道:“告诉我,奸臣为祸,反逆再起,这些百姓为何还笑得出来?”
  卢云低声道:“他们有饭吃,心里快活,所以就笑了。”
  顾嗣源颔首道:“正是如此。百姓们心中所系,便是有一口安稳饭吃,谁当权、谁主政,于他们都是一般。改朝换代也好、吊民伐罪也好,这些都是王公大臣的事。谁能让大家吃得饱,孩子平平安安长大,闺女稳稳当当出嫁,谁便是孔子周公,这你懂了么?”
  卢云眼望大街,眼中悲悯无限,过得半晌,他低声一叹,道:“顾伯伯,只要百姓有饭吃、有衣穿,便算为政者是大奸大恶之辈,咱们也不该管?”
  顾嗣源知道卢云个性刚硬,为官必惹祸,他有意解开女婿牢不可破的忠奸思想,便道:“能把百姓喂饱,怎还能是大奸大恶之徒?照我看,便算异族占领国土,只要能让百姓安居乐业,有饭吃,有衣穿,也能是百姓心中的好皇帝。”
  卢云目向窗外,轻轻笑道:“所以……所以只要朝廷能喂饱大多数的人,便能任意杀戮小部份的人,不管手段多么无情残忍,百姓也会视若无睹,对不对?”
  顾嗣源面色一颤,竟是作声不得,过得良久,他挥了挥手,却没回话。
  卢云肃然仰天,说道:“顾伯伯,我今日若敷衍你,我便不是儒生了。某读圣贤书,并非为皇上办事,也不是为百姓办事。什么民为本、君为本,我全都不要。”
  顾嗣源面色一颤,道:“那……那你要什么?”
  卢云仰望夜空,凛然道:“一个高乎这世间的东西,我称他为正道。”
  顾嗣源把酒杯放落,惊呼道:“正道?”
  卢云望向自己的双掌,低声道:“正道,就是对的事情。大是大非之前,并非拳头大小、人多人寡便能左右。皇帝也好、百姓也好,都不能折我分毫。”他举起酒杯,仰手而尽,道:“求不到我心里的道,我可以回去卖我的面,便算世人说我是孔门叛徒,我也不在乎。”
  一不哗众取宠,二不媚俗谄上,管你人多人少,拳头大小,吾虽千万人亦往矣,这便是孔门儒生的志气。顾嗣源心中感动,正要出言附和,猛然想到自己是来劝说的,连忙往桌上一拍,责备道:“不许这么说话!没人要你做坏人,可也没人要你做傻子!乱世之中,咱们只要本本分分,保住自己,保住家人,那便是第一伟大的志业了。懂么?”
  卢云转头看去,只见顾嗣源望着自己的目光满是爱怜,又是疼惜,又是担忧,就怕他毁了自己的前程。卢云心中感慨,想道:“顾伯伯爱我之心,与亲子并无二致。”他垂下首去,无言之中,却是点了点头。
  顾嗣源松了口气,道:“倩儿不久便是你的妻子了。你若再满脑子乱想,成日惹是生非,顾伯伯第一个不饶你。”卢云微微苦笑,道:“小侄答应顾伯伯,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守着妻小。”
  顾嗣源甚是满意,他点了点头,望向窗外。过得半晌,忽道:“云儿,顾伯伯有件事要告诉你。”卢云心下一凛,忙道:“顾伯伯请说。”
  顾嗣源凝视着卢云,道:“三日后御门大审,皇上要在干清门召见剿匪众将,论功行赏、有罪……咳,则罚。”卢云啊了一声,此次朝廷出师不利,杨肃观身为中军主将,自是首当其冲,他心中慌乱,正想发问,忽见顾嗣源望着自己的目光极为严厉。卢云恍然大悟,已知顾嗣源先前说的一大篇,全是要套自己的话,要他不可涉入政争。
  果见顾嗣源寒着脸,森然道:“顾伯伯问你一句,如果杨郎中被判死罪,你待要如何?又想出手救人么?你刚才答应什么来着?”
  卢云低头望地,却是良久无语。其实他与杨肃观并无深交,向不喜此人做事的手段,年前为了顾倩兮的事,更与他大起疙瘩。只是眼前杨肃观处境凄凉,反而让他大起怜悯之心,一时之间,竟有不知所措之感。
  顾嗣源又道:“你天生是个讲情讲义的人,顾伯伯爱你为此,气你,也是为此。以前秦仲海的事发生得突然,我事前不知,事后也没跟你计较,可这次你要再往苦海里跳,顾伯伯决计不答应。”卢云听着听,忽然坠下泪来。柳门同侪一个个倒台,或远走他乡,聚众造反,或大难临头,性命不保,卢云心中酸苦,霎时之间,泪水滚滚而下。
  顾嗣源见他面色悲苦,当下长叹一声,从衣袖中取了张字条,道:“别慌、别慌,顾伯伯只是试试你。先看过这个再说。”卢云不知这字条来历,但想顾嗣源亲手交下,必定重大异常,当下慌忙去读,念道。
  “败战将不死,难尽去,后福来,月下玉立,展颜笑逐开。”
  眼看爱婿面露不解,顾嗣源解释道:“顾伯伯也不瞒你。这是御书房里传出来的御批。内侍抄了出来,私下送到兵部。”他将字条取了回来,温颜道:“照这字条来看,数日后的御门大审,杨郎中应能平安渡过,顾伯伯方才那样问你,只是要听你的真心话。”
  卢云啊了一声,心中又是激荡,又是惭愧,杨肃观本就是兵部文员,说来是顾嗣源的下属,原来岳丈早在替他奔走,还特地托人到上书房打听。卢云破涕为笑,立时举起酒杯,大声道:“世人凉薄!顾伯伯高节!小侄以做您的女婿为傲!这里敬你一杯。”
  两人放落心事,各自欢饮说笑,直到深夜方归。只是顾嗣源深怕女婿又来作怪,席间反来覆去,只在耳提面命,教导他种种为人处世之道,绝不让他再去惹是生非。
  ※※※
  整整忙了一日,先去伍府,后又与岳父喝酒,回到自己住处,已感疲惫。
  顾倩兮此时不在身边照料,但她行事周到,早将伤药收在桌上,让情郎自行涂抹。卢云解开衣襟,自行换过伤药,这才过去躺下。看这些时日好吃好睡,伤势复原得极快,料来到了中秋,便能将绷带拆了。
  卢云除下靴子,望着黑漆漆的房顶,心道:“好快啊,我就要成亲了,做人家的丈夫了。”当年从山东大牢逃出的那一刻,何尝想过自己会有今日?他倒在床上,辗转反侧,回想几年来的往事,精神反而越来越旺,索性坐了起来,点着烛火,只想提笔作文,抒发这几日的郁闷。
  卢云状元出身,挥毫落笔如云烟,他研了浓浓一砚墨,沾上了毛笔,忽然心中一动,把顾嗣源给他的御笔金批写了下来。见是:
  败战将不死  难尽去  后福来  月下玉立  展颜笑逐开
  卢云微微一笑,想道:“老天有眼,看皇上这个意思,杨郎中只要能熬过难关,日后必会否极泰来,大受重用。”他低声读了几次,又想道:“大家都骂皇上昏庸,其实以文学而论,咱们圣上真是了不起。”景泰皇帝性好文学,平日喜欢吟诗作对,前朝武英皇帝批阅票拟,往往一两个字草草带过,不是个“准”字、便是“如拟”、“照奏”,不似这个御弟总爱长篇大论,下笔辄行。
  此时朝政虽然败坏,但皇帝袒护文人,对科考尤其珍视,也是为此,奸臣才没阻绝进仕之途,自己这个穷苦书生才没给人压着,终有出人头地的一日。想着想,对皇帝更是爱戴。
  他打了个哈欠,正要回去睡倒,忽然眼睛一眨,好似有什么怪异之处,自己却又说不上来,他眨了眨眼,低头再往纸上看去,轻声读道:“败战将不死,难尽去,后福来……”他来回读了几次,霎时心下大惊,颤声道:“败战将,不死难,尽去后福……”
  卢云心下惊疑不定,看这几句话似有深意,当下改了句读,再读道:
  败战将不死难尽去后福来月下玉立展颜笑逐开
  卢云喃喃地道:“来月下玉立展,颜笑逐开……这是什么意思?”想着想,霎时心中震惊。竟尔站起身来。
  “来月下狱立斩?”
  卢云满头冷汗,急急取出纸笔,再次写了一张,他读了一遍,霎时抱头趴倒桌上,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败战将  不死难  尽去后福  来月下狱立斩  颜笑逐开
  直至此时,卢云方知御笔眉批大有玄机,不过几字更动,句读稍改,文意便即大异。顾嗣源何等文学,岂会读不出个中玄机?可他为什么不点破呢?当然……那是因为……
  卢云拿着手上的纸条,脸上神情犹豫苦痛。
  今日一路看来,见到了世间百态,从柳昂天算起、再到左从义、石凭、韦子壮,甚至素来与世无争的顾嗣源,每个人都在回避杨肃观,足见他的处境堪虞。
  该怎么办?救他么?替他奔走么?可是……可是要怎么做才好呢?
  ※※※
  夜阑人静,烛火影动,窗格上的影子手持字条,低头沉思,仿佛便是皮影戏的角儿。良久良久,那影子看了看天,看了看地,看了看手中的字条,终于,影子抬手起来,霎时光芒闪耀,窗格上透出淡淡的火光,似有什么东西烧着了。
  一缕轻烟飘起,窗格里的烛火灭了,室内漆黑,便如窗格外一般昏暗。
  最后的圣光熄灭,霎时黑暗如潮水,淹没了京城。
  第六章 谢主隆恩
  “押司!押司!来了个疯子啊!”
  今夜才过酉时,刑部大牢便来了个怪人。属下见了,无不大惊失色,旋即上秉天牢的小头目王押司。
  没有重枷脚镣、也没有随行公人押他进来,这人不知是从哪儿冒将出来的,他直挺挺地走入天牢最里一间,跟着就地生根,打死不出,好似在里头安居乐业起来。
  眼看几名下属鼻青脸肿,来人必是练家子无疑,可别是来劫狱的。王押司惊怒交加,抽出了腰刀,带同百名官差,一同冲到天牢底间。
  “疯狗在哪?”
  “那儿,那儿,就是那小子啊。”
  王押司定睛望去,心里去了一半忧虑,多了几分悬疑。嘿,真个是怪了,本以为牢里来的必是穷凶极恶、满脸横肉的狂暴之徒,却没想里头那人一派斯文,穿着打扮还颇为华贵,只是他面向壁板,背对着众人,倒也看不清正脸。
  众下属吃过亏,不敢与那人近身搏击,当下取来铁棍长枪,便要往牢笼里乱刺乱戳,王押司见里头那人模样不凡,料来是号人物,别要是什么权贵子弟,居然上自己牢房闹了。当下慌忙制止,道:“大家别乱来,先让我试试。”
  众人缓下手来,王押司提声便喊:“牢里的朋友,敢问您姓啥名谁,是何来历?这里可是天牢,不是客房,您可不能乱来啊!”
  喊了几声,那人依旧不言不语,好似真疯了。王押司用力抓了抓头,却也不知如何是好,一名下属问道:“怎么办?就任凭他住下去么?”王押司往那人头上便是一拳,骂道:“混蛋!他住得可是天字一号房呀!以前关过怒苍头目、囚过朝廷要员,能随外人任意来去么?”
  那下属脑袋肿了个疙瘩,一时哎哎叫疼:“那……那咱们该怎么办啊?难不成用烟薰他出来么?”王押司也是满肚子纳闷,不知这人是来凭吊风景的,还是来自掘坟墓的,他叹了口气,道:“算了,拼着挨顿刮,也强过脑袋挨刀。来人,去刑部禀报上级,请他们派人过来察看。”
  ※※※
  酉牌过了一半,刑部来了个冯主簿,已是上了品级的官员。
  冯主簿瞪了王押司一眼,怒道:“像条猪……一样!连牢门也看不牢!里头跑出来也算了,还让外头的跑进去,像条猪……一样!”王押司听他那个“猪”字拖得又尖又长,着实滑稽,只得干笑道:“是、是,小人本就属猪,像条猪一样。只是想劳烦主簿大人,替咱们拿个主意。”冯主簿咒骂几声,替众人一一更改生肖之后,方才不情不愿地去了。
  来到牢门外,冯主簿见了那人的怪异模样,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喊了几声,那人仍是不理不睬,想来此人非傻即疯,绝非常人。冯主簿骂道:“这般疯子,拖出来不就成了?还劳动我过来。你们这群人,像群猪……一样!”王押司干笑两声,当即唤来一名下属,道:“给主簿大人瞧瞧你的脸。”
  那下属缩头缩脚地过去,冯主簿一见他嘴歪眼斜,鼻青脸肿,已知他给里头那怪人打过一顿,他哼了一声,道:“贼子有武功。那干脆拿刀枪过来,痛快宰了吧。”王押司等的就是这句话,便算牢里怪客是皇亲国戚,天塌下来也有冯主簿这句话顶着,当即笑道:“多谢主簿!来!大伙儿准备家伙,一起上!”
  眼看百来人手提长枪,同往牢门冲去,冯主簿这才醒觉不妙,正要唤住,却是晚了一步。只听王押司提声喝道:“刺啊!”众官差大声呼喝,无数长枪已然戳了进去。
  “妈呀!”
  只听乒乓碰撞之声不绝于耳,长枪不知怎地,居然倒撞出来。几名官差胸口被枪杆倒撞,当场肋骨便裂了,无数官差呼天抢地,纷纷往外退却。王押司慌道:“这家伙好厉害,咱们怎么办?任凭他住下去么?”
  冯主簿苦丧着脸,怪事生出,官大责任大,这里几百人见过他来,想赖也赖不掉,总不能一个个杀了灭口吧?冯主簿惨然叹道:“没法子了,再往上报。”
  ※※※
  酉时末,刑部裘侍郎到来。这已是从三品的大员,更有无数随从同来。
  “猪吗?牢里看不住也就罢了,居然还有客人溜进来?这是天牢大客栈么?”
  冯主簿陪笑道:“大人责备的是。小人本就是猪,生平最爱吃猪肉。只是想请您指点则个,看看有无法子把那人赶出来。”
  裘侍郎见了满地的长枪、跌打药味四下弥漫,自也知道里头那人不是好惹的。他毕竟见过场面,当即沉着下来,道:“先带我过去瞧瞧,之后本官再行定夺。”冯主簿与王押司对望一眼,两人都松了口气。知道有替死鬼来了。赶忙带着裘侍郎下去,就怕他临阵脱逃了。
  三人行到天牢,裘侍郎站在牢门外看了一会儿,忽然咦了一声,蹑手蹑脚地行到栅栏边,极目朝那人脸面望去,王押司陪笑道:“怎么样?这小子生得俊么?”霎时脸上一痛,莫名其妙地挨了一记耳光,裘侍郎面色铁青,快步冲了出去,口中不住喝道:
  “快!快!快报给赵尚书知道,请他定夺!”
  冯主簿吐了吐舌头,王押司吞了口唾沫,看长官这个模样,来人好像真有些来头。
  ※※※
  戌牌时分,已是深夜。刑部天牢外来了一顶八人大轿,一名中年男子缓步行来,人还未进,左右侍卫便把牢房站满了,王押司当先跪倒,冯主簿慌张下拜,裘侍郎与赵尚书一同上前,躬身行礼道:“参见江大人!”
  来人正是江充,景泰王朝最有实权的大奸臣。
  眼看江充直往牢里去了,一旁闲杂人等便要跟上,江充使了个眼色,爱将罗摩什、九幽道人纷纷挡了过来,赵尚书情知有异,当即喝退下属,命众人到地牢外等候。
  江充孤身入内,缓缓行到牢门外,牢里果如下属所言,真坐了一个怪人,看他面朝壁板,不言不动,有如失心疯一般。不过要是别人在里头,他江充或真以为来人是条疯狗,不过既然是他,那擅闯天牢非但不是疯,还是一条大有道理的计策。
  “杨郎中。可以转过身来了。”
  牢里的怪物不是别人,正是那五辅大学士之子、少林嫡传弟子杨肃观。
  江充把话说了一遍,杨肃观仍是不理不睬,好似聋了一般。江充知道他身怀武功,倒也不敢过于靠近,当下来到牢门前,隔着栏杆喊道:“杨郎中!这里没有别人,你可以转过身来。”
  第二次说话,杨肃观依旧不言不语。江充心下暗暗推算,这杨肃观一向有谋有勇,却为何装疯卖傻,自行蹲这苦牢?江充微微沉吟,当即道:“你是不是在躲什么人?”
  江充向精智谋,三言两语便能抓住门窍,以这个情状来看,杨肃观定有什么图谋,要不藉刑部牢房的地方,要不借众官差的眼,想来若非要躲避仇家,便是要闹个惊天动地,让大家亲眼看到他,也好做个人证。
  江充沉声道:“杨郎中,江某虽不知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我明白说了,你打了这场大败仗,性命已在旦夕之间,你师父死了,少林当不了你的靠山,现下柳门也保不住你,令尊又是……嘿嘿……自顾不暇,你若还想活命,那便早些投靠江某。我可以帮你一把。”
  怒苍战火飞腾,没能斗垮奸臣,反让局势更加浑沌,先看少林寺垮台、再看柳门形势危殆,江充反而稳如泰山,他有意拉一个打一个,当下起意招降,要先收了柳门大将再说。只要这人一来,天绝僧的死因、秦仲海的动向,甚至杨远的图谋,全都会落入掌中。
  眼看杨肃观背对自己,依旧不言不语,江充苦口婆心,仍不放弃,提声便喝:“你听清楚了!朝中局势风起云涌,绝非你能想像!你爹爹、柳侯爷也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若在你的处境,必然自保为上,为了你自己的性命安危,过来我怀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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