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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第2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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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得师父最后一句嘱咐,秦仲海如中雷击,身子摇摇欲坠。猛听砰地大响,炮声如雷,正正打在忠义堂上,远处传来山寨兵卒惊惶的喊声,便在此时,一人浑身浴血,匆匆滚入殿门,正是止观,听他惨叫道:“秦将军!您到底在做什么?敌军已经要杀上山了!咱们到底该怎么办啊?”大殿里惊呼哭叫,夹杂英雄好汉的斥骂怒吼,已然乱成一片。青衣秀士与煞金对望一眼,都是苦笑无语,那陆爷则是软倒椅上,脸上满布迷茫泪水,口中似在向秦霸先倾诉什么。其余韩毅、李铁衫、郝震湘等英雄或目瞪口呆,或满心惊诧,全都不知如何是好。
  止观冲了过来,抓住秦仲海的肩膀,呐喊道:“秦将军!该怎么办?回答我啊!”
  秦仲海呆若木鸡,他没有回答止观的问话,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知该怎么办。
  师父走了,好友走了,剩下的只有一片凌乱,一片哭喊,简直像是恶梦一样。他怔怔望着堂上惊惶四措的人群,这些人的性命全担在他的肩上,可没有了玉玺,没有了婴孩,这场斗争……终究还是输了么?重建怒苍,终究还是一场家家酒么?
  输了,怒苍山一败涂地,秦仲海枉称英雄,与景泰斗得两败俱伤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
  秦仲海面露苦笑,仰望无尽夜空,那雄霸北京的高傲身影就这么笑望着自己,他不只拆毁了柳门兵权,他还要摧毁怒苍山。他赢了,一旦下手杀人,从不心慈手软,那人终于一举击灭天下军马,即将顺势收下一个太平佛国。
  强敌的笑容带著作弄,带着轻视,那身影手举酒杯,好似轻声诉说:“天下英雄,唯有你和我。”
  秦仲海浓眉紧皱,鼻梁现出怒痕,忽然之间,双目燃起熊熊斗志,陡地提声怒吼:
  “来人!打开寨门!让朝廷的军马上来!诸军不得拦阻!”
  众人闻言,俱都震惊不已,秦仲海朝殿外走去,伸手高挥,喝道:“将怒苍军旗降下,改悬朝廷日月旗!”石刚牙关颤抖,慌声道:“秦将军……你……你这是做什么……”青衣秀士拉住了他,苦笑摇头中,示意石刚莫要拦阻。
  秦仲海不言不语,他看着山道里师父孤独的背影,霎时双膝触地,竟已跪了下来。众人从未见过秦仲海下跪,不由大惊失色。乌云遮月,秦仲海的身影隐入夜色之中,只听他的语音低浑,几不可辨。“止观……请你下山通报,便说秦仲海开寨投降,跪迎钦差……”
  耳听善男信女呐喊尖叫,那里头有煞金的怒喊,李铁衫的劝阻,言二娘的哭泣,小吕布的惊呼。只是无论众人如何作声,沉入黑暗里的嘴角都不会回应。
  这场斗争还没完,咬住银牙的怒苍总帅,正在挣扎于最后的生机。
  ※※※
  九月十八酉时末,朝廷钦差三十年来首次踏上怒苍大寨,他望向跪倒在地的总帅,笑问道。
  咦?你就是秦仲海?
  是,我就是秦仲海。
  我瞧不像啊,你不是才三十来岁么?
  钦差大人,在下三十又四。
  呵呵,那你的头发……怎地白得这般厉害?
  东风吹醒英雄梦,明朝泪湿满头白。在这两鬓成霜的时刻,天边已然升起光芒万丈的雄星,自此之后,天下二分,朝廷与怒苍分庭亢礼,乱世终于到来。
  第六章 最后的旅程
  九月十八戌时,入冬以来最宁静的夜晚,接任太师几十年,第一回这般清闲。
  “大清呀,你有无想过……”往日太师一见那宝贝侄儿探花郎,不是打、便是骂,更多时候是气得发抖,但今夜有些不寻常,他望着侄儿的目光中满是爱怜,带着深沉的关怀。
  “如果没了叔叔,你要怎么办啊?”
  火锅热烫烫,江大清吃得悉哩呼噜,他放下了象牙筷子,茫然望向叔叔,说出了从小到大最常出口的那句话:“叔叔,不知道欸。”
  “嗯……说得也是。”江充倒也不意外,要是侄儿忽然开窍,竟尔长篇大论,滔滔不绝,他才会吃惊诧异。眼看江大清挟了一块白肉,沾就调料,大口囫囵吞了起来,江充微微叹息,他转头望向罗摩什,道:“罗摩国师说呢?咱这侄子要没了叔叔,以后能做啥?”
  江大清天性散漫,生得胖大憨傻,倒也不是什么坏人,只是长年娇生惯养,不免有些“何不食肉麋”,罗摩什叹了口气,低声便道:“大清兄读书不成,练武也不行,不过他有一双巧手,工艺之事应当一学即能。倘要学做裁缝木匠,时候还不嫌晚。”
  江充叹了口气,道:“说得是。也怪我,把他宠得坏了。”他静静提起酒杯,一口饮完,望着圆桌旁的一众爱将。那里头有安道京、有罗摩什、有九幽道人……众心腹全数到齐。
  江充命人为一众爱将斟酒,又道:“我大哥命薄,留了这个遗腹子下来。江某三十年来竭力照护,不敢有失……”他望着那傻呼呼的笨侄子,温言道:“大清,金山银山,都有吃完的一天,你本性只是傻憨,不是坏孩子,以后学了一技之长,更要懂得安分,知道么?”
  今夜星光闪烁,叔叔的言行也有些奇怪。江大清嚅嚅啮啮,不知该说什么,一旁九幽道人也是一头雾水,道:“大人,您……您到底要做什么?”话声未毕,只见江充和颜悦色地望来,他浅浅尝了杯酒,反问道:“道长你呢?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九幽道人咦了一声,往常他嘴巴张开,还未说话,便要挨打挨骂,今日太师却一反常态,居然问起自己话来了。九幽道人满面惊喜,忙朝罗摩什望去,只见这光头妖僧别过头去,那目光中却带着泪水,九幽道人咦了一声,又朝安道京瞅了一眼,却见这胖呼呼的锦衣卫统领低头望地,面肉颤抖不休,好似在哭泣一般。
  九幽道人急急思索:“他们这是干什么?吃火锅吃到哭?太呛鼻么?”他一拍大腿,陡地醒觉过来:“发了!我发了!他们见江太师器重于我,一个个妒嫉不堪,这才落泪啊!”他哈哈大笑,朗声道:“启禀太师!小人日后的打算只有一个,那便是终身追随大人,不管天上地下,天涯海角,刀山油锅,芝麻绿豆,小人都紧紧守在您身边,片刻不离哪。”
  江充惊喜交加,道:“你真这样想?”九幽道人大笑道:“大人莫要怀疑,小人赴汤蹈火,再所不辞!”江充含笑颔首,便也不多问,他撇了安道京一眼,淡淡地道:
  “你呢?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安道京一反平日的小丑模样,只双手放置膝上,静静地道:“下官这些年攒了不少银子,以后便没有官职,一样能凑合著过。”
  江充叹道:“大家都是自己人,到了这一刻,你也不必瞒我,你以后要投效新主子么?”
  安道京忽地轻轻一笑,那笑容却是有些苦涩。听他叹道:“大人是看得起我了。江系诸将中以我名声最差,日后便算低声下气,委曲求全,他们也不见得要我。”
  听得两人的对答,九幽道人茫然张嘴,睁大了眼,却是一句也听不懂。江充拍了拍安道京的肩头,示作安慰,跟着转向罗摩什,微笑道:“国师从来都是栋梁人才,以您的才能,便算没我,日后仍居高位,这点我是很放心的。”罗摩什听了这话,忽然双手掩面,涕泪纵横,竟是良久不能自已。江充低声叹息,又道:“国师,念在这几年共享富贵的情份上,日后江家老小落入你的手中,请务必高抬贵手,善待我的家人。”
  罗摩什别开头去,泪流满面中,却是点了点头。九幽道人听了妖僧的午夜哭声,自是瞠目结舌。想这罗摩什西疆伪死、转投中原,哪日不是一脸宝光,岂料这妖僧好端端与众人吃饭,居然失声哭了起来?九幽道人心下惊骇,想道:“老天!饭菜有毒么?”当下从怀中取出银针,偷偷往火锅里试了一试,就怕有啥意外。
  正察看银针颜色,又听江充叹道:“胡媚儿呢?”安道京拱手道:“百花仙子人在天水,还在为大人劫夺那块玉玺。”江充微微苦笑,道:“孤军深入,也真难为她了。”他双手掩面,深深吁了一口气,道:“安统领、罗摩国师,你们该动身了。”
  安道京低声惊呼:“那么快?”江充眯起了眼,道:“赶紧走吧,军马入城,到时恐怕脱不了身。”
  一代权臣背向众人,挥了挥手。安道京与罗摩什含泪起身,向江充躬身行礼,跟着拉住了江大清,低声道:“大清公子,该走了。”江大清还在吃火锅,嘴里正忙着,囫囵地道:“去哪儿啊?”安道京泪水滚滚而下,低声道:“去抱美人儿。”江大清又惊又喜,道:“马上来,你们先等一下,等我这块肉吃完……”唠唠叨叨中,手上拿着汤碗,便跟着安道京走了。
  罗摩什缓缓朝房门行去,最后一眼回望江充,低声道:“大人放心,老衲性命不在,也会平安护送大清公子前往西疆,绝不让江家香火断绝。”江充无喜无怒,不哭不笑,他只是双手抱胸,凝视着照壁上的泼墨山水。罗摩什擦拭泪水,向他合十行礼,霎时转身离开。
  过得良久,远处江大清的笑声渐渐隐去,换上了沉重的军靴踏地声,江充霍地起身,面向房门,只见一名军官穿厅入堂,此人腰悬短刀,左肩悬强弩,右肩挂火枪,手仗长矛,腿缚箭筒,竟是全副武装。一旁云都尉却无一人喝止,反而躬身向那人行礼。
  那九幽道人先前银针试毒,发觉火锅毫无毒性,此刻兀自吃得痛快,眼看那军官过来,忙道:“兄台吃过了么?”那军官没有理会,只行到圆桌之旁,拱手道:“人都到齐了。”江充微微一笑,道:“一共到了多少人?”那军官凛然道:“回太师的话,一共是两千兵马。”
  人虽少,但也足够了。江充早知情势如此,却也不显得诧异,他缓缓起身,轻轻地道:“来人,取我火枪来。”一旁下属送来锦盒,奉上一柄火枪,江充揣入怀里,向九幽道人微微一笑:“道长,现下我身边没人了,说来您便是第一爱将。道长若想追随我,现下就来吧。”
  听得顶头上司出言召唤,九幽道人大喜过望,忙问道:“大人!您到底要去哪儿啊!”江充伸了个懒腰,笑道:“咱要去干清门!”他自行迈步,便往门外而去。身旁几名死忠随扈亦步亦趋,跟随太师的脚步,一同行出大门。
  远处传来江充的笑声,九幽道人心下更喜,想起干清门乃是皇帝的寝宫,太师此番过去谒上,必有国是相商,这等美差过去全由罗摩什、安道京两人独占,岂料物换星移,居然会轮到自己出头?九幽道人越想越乐,急起直追,赶上了江充的脚步。九幽道人搓手谄笑,望着身边的江太师,只见他仰头不动,似在眺望夜空。九幽道人笑道:“大人,在看星象么?”
  江充没有回话,只是微微一笑,九月霜重,秋冬之交,天顶的星光如同过去三十年,依旧向他眨着眼,便如亘古万世般璀璨耀眼。
  第一颗巨星升起,然后陨落,那是秦霸先。第二颗彗星划过长空,尔后烟消云散,那是刘敬。再来的将星坠地,那是柳昂天。三十年来,一颗又一颗星辰在自己面前升起,也在自己手底陨落。无敌于天下的江太师,终于斗垮全数强敌,也捏熄了所有的星辰。可笑复可悲,这片无尽黑暗的三千里夜空,成了空荡荡的戏台,等着最后一颗星坠落大地。
  当代权臣全数谢幕,戏台上只剩下最后的一个主角,这人姓江名充,他也要下台了。
  柳昂天错了,打从一开始就料错了。景泰王朝最后一场斗争,要角儿根本不是杨刑光,也不是他江充,这场斗争根本不属于他们这一代。连番的失算,已经让柳昂天垮台惨死,也让自己再无翻身机会。强敌的阴沈与可怖,超越了这一代的每个奸臣、能臣、弄臣与权臣。阴沈的夜空里,那巨大无比的将星即将升起,再也无法阻挡。
  谢幕时刻到来,江充心里明白,作为景泰王朝的始作俑者,他绝不会逃避,也不会哀求。
  怀中的火枪已经预备好了,新王朝诞生的那一刻,他会是天下第一个向新皇祝贺的人。当枪口爆出鞭炮般的庆贺声响时,太阳穴里的美艳血花会泊泊流出。那时,他会坦然地、从容地,挥手向天下苍生一笑。
  能够这样过一生,痛快!江充拍着九幽道人的肩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
  哗啦啦……一滴滴雨点打落。在漫天大雨声中,九月十八过完了。现下这一刻,已是新的一天到来。
  九月十九子时,西疆下了今年最后一场雨……再来,就要下雪了。
  冰凉的雨水打在面颊上,卢云在喘息中醒转过来,他睁开双眼,头顶上一片水气,乌云遮月,银河隐讳,只余下无数雨点朝着自己打落。卢云额头上火烧也似的疼痛,他想起那婴儿,慌忙起身,嘶哑喊叫:“还给我!还给我!不要碰他!不要!”
  悲喊之间,背后传来一声轻叹,卢云急忙转头,却见一名高大老者凝目望着自己,怀中正抱着一名孩子,那人一头黑发,目光极见清澈,正是“九州剑王”方子敬。
  卢云先前给秦仲海砍了一刀,此时又见了方子敬,自然心中害怕,他把身子一缩,喊叫道:“还给我!把孩子还给我!”方子敬微微一笑,将那婴儿送了过去。卢云有些神智不清,抱住了孩子,才惊觉自己已在旷野之中,大雨倾盆而落,四下水气弥漫,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卢云眼望四遭,只见怒苍已在远方,成了黑沈难辨的巨人,正自低头俯视自己。
  卢云满心迷惑,喘道:“这里……这里是哪儿?”
  方子敬解下斗篷,披在卢云肩上。道:“孩子,你已经离开怒苍,也闯过朝廷万军,你又回到了尘世。”卢云茫然张嘴,道:“尘世?”方子敬轻抚他的面颊,轻轻颔首,却没回话。
  卢云低头去看那婴儿,却见他小脸泛白,呼吸甚是急促,额头上的伤口浸了雨水,竟已发起高烧。卢云又惊又急,他眼望方子敬,面露求恳,含泪道:“前辈!请你救救这孩子。”
  方子敬眼望卢云,淡淡地道:“为何要求我?你自己不能救他么?”
  卢云身子一震,喃喃地道:“我……我救他……”
  方子敬拾起“云梦泽”,交在卢云的手里,轻声道:“孩子,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剩下的路,你必须自己走完。”他缓缓起身,临行前最后一眼回望,声音变得十分柔和,嘱咐道:“最后的旅程,也许很苦,也许孤单,但那是你自己的选择,你必须自己一个人,独自把它走完……”
  方子敬走了。
  卢云泪水滚落腮边,他望着手里的云梦泽,双肩轻轻颤抖。
  旷野中剩下自己一个人,以及那高烧不退的婴孩。
  卢云仰天大哭,他抱着那孩子,拾起了包袱,开始人生最后一段旅程。
  “再会了,孩子。”即将退隐的方子敬藏身树丛,目送荒野里的孤客,向他轻声道别。
  曾有一个人,他不属于朝廷,也不属于怒苍。他独行于天地黑白之间,他是最后的圣光……
  孩子啊……你必须把自己选择的路走完,你才能找出自己的道……
  ※※※
  卢云怀抱婴儿,痀偻前行,眼前水气渺茫,旷野中分不清东南西北,心里很慌、很怕,不知该何去何从,投入怒苍之时,只想把孩子交给别人,从此自己无事一身轻,便又可以回去京城,和爱侣长相厮守。如今孤身行走荒野,非只期待落空,心里破灭的,还有好多好多……
  泪水顺着雨水垂下,脑中盘旋的尽是往事。当年秦仲海深夜寻访自己,两人在兔儿山一同仰天长啸,结为生死莫逆,后来西疆出征,京城大乱,两人一同经历了多少故事,如今这些义气与友情成了一道铭心刻骨的印记,永远留在自己的额头上。
  卢云泪流满面,望着怀里的孩子,他惊觉自己在哭,那孩子却没哭,他快死了。
  小脸发紫,高烧与刀伤让他病重,再不给他诊治,这孩子必然撑不过今夜。
  卢云醒了过来,眼前迷蒙的景致全数清晰起来。打在身上叫雨水,踏在脚下唤泥壤,怀里孩儿要吃药。在这冰冷的大尘世中,倒在地下的只有两种人,乞丐与弱者,此刻别无选择,他必须以这个肉身面向天地万物。
  把长剑缚回腰间,自己拥有八尺高的魁梧身材,还能遮蔽这个孩子,卢云将婴儿收在衣襟里,让他藉自己的体温取暖,霎时双足迈力,向南飞奔而去。
  天水城里有许多药铺,那是他的第一站。
  ※※※
  至荣参行,面前的店招写着这几个俗字。大雨里的药铺看起来很冷清,里头没什么人。卢云躲在街角,隐身在摊车杂货之后,偷眼看着十丈之外的参行。那里面有解救婴儿性命的伤药,也有滋养润身的人参鹿茸。心里没有壮志豪情,只一个小小的心愿,为孩子拿到药料。
  卢云取出包袱里的银票,不由低叹一声。这些银票打着长洲知州的大印,一旦送入银铺兑换,身分即有可能泄漏。该怎么办……身上除了银票,别无碎银,这口“云梦泽”形状古拙,俗人怎知价值不菲?行乞么……可一帖伤风药便值得半两银子,一时半刻怎凑得齐?
  对街一处酒楼人声喧哗,里头高朋满座,觥筹交错,那里有许多富贵人,或许也有不少善心人。卢云咬住了牙,他使出轻功身法,偷偷摸摸地奔将过去,眼看窗边有几名男女正自高谈阔论,看来是对夫妇与一对青年男女。卢云满身雨水,伏在窗下,偷眼瞧向店内。他抓起脚边石块,扔向店内碗柜,当然声响中,打破了碗盘。临窗那桌的四名客人吓了一跳,同朝响声来处望去,卢云见机不可失,快如闪电地送出婴儿,放到了桌上,起身、送人、伏身、趴倒,全在刹那间完毕。他滚到另一处窗下,伏地偷听说话。
  “咦!这是什么?打哪来的?”一个稚气的声音问着。一名少女解释了:“这是个孩子!”
  同桌四人面面相觑,满心迷茫,都不知这孩子何以冒将出来。那对夫妇同声喊叫:
  “伙计、伙计!你来啊!”伙计的脚步声响起,那夫妇齐声道:“这是谁家的孩子?为什么会在这里?”
  伙计的声音很是茫然,可以想见他面上的疑惑。听他道:“我也不知啊,真可怪了。”
  “抱走、抱走,搞什么。”脚步声再响,那桌四人又说起话来了,便似什么也没发生。卢云泯住嘴角,一颗心往下沉,他知道那孩子未被收留。忽然间,远处又传来掌柜的惊叫:“干啥?干啥?病成这样的小鬼,你还给送来柜台?想讨晦气啊!去!去!”
  伙计的脚步声再起,来到了店门口,那婴儿给装入了木箱,又给放到了地下,小小身子下垫了伙计单薄的外衣。那人无奈的神情,让卢云想到了客来轩的自己。卢状元低头垂泪,躲在远处,偷眼望着孤寂将死的大都督遗子。
  行人一个个路过,不时有人停步察看,待见那孩子紧闭眉目,面色泛紫,匆匆惊呼几声,迅即离去。状元大人心如刀割,参药铺明明便在隔壁,却无法解救那婴孩,他痴痴守候,默默祝祷,就盼有个好心人能带走这婴孩,带他过去问诊。
  终于,芸芸众生中,来了一个人,那是个乞儿,只见他蹲在那孩子身边,嘻嘻笑着,他左右瞧了瞧,舔了舔舌,好似要抱他起来。
  大千世界啊,卢云发起抖来了,他惊恐万状,霎时飞扑过来,抢先夺过那孩子。那乞儿慌张不已,喝道:“你干什么?这块肥肉是咱先瞧见的!”卢云发怒了,他举脚一踩,将木箱踏为粉碎,又将那乞儿踢滚开来,跟着大踏步迈出,直朝参药铺行去。
  砰!参药铺的大门向两旁撞开,一名短须男子怀抱婴孩,静静站在店家面前。
  “犬子将死,恳请掌柜赐药。”卢云深深吸了口气,这样说着。
  掌柜瞧了他的短须,又看了看他怀中的婴儿,倒也没大声嚷嚷,只拱手道:“至荣参行开铺三十年,药材千百种,应有尽有,客倌要什么?”卢云见他神态颇为亲和,心里隐隐生出希望,赶忙作揖道:“婴儿吃不了丹丸酒锭。如有外敷膏剂,请赏一些,如有内服露水,请再给些。”药者八形,曰汤、丸、散、膏、丹、酒、露、锭,掌柜听他术语精准,不由哦了一声,颔首道:“客倌倒是行家,不过参行只卖生药,没有方锭。”
  卢云神态平静,轻声道:“不打紧,有药便好。请店家给我捡三两赤石脂,二两芍药,二两山药,另冰糖、桑葚、干柚子皮若干,另备玉竹,艾叶、地骨皮、地黄、牛黄各一钱。再替在下准备半桶羊奶。”卢云一连说出七八项药名,内含君臣佐使,内擦外敷,可说一应俱全,店家听他说得精熟,不免有些心惊,道:“这许多药,你都会用?”
  卢云道:“赤石脂、玉竹、地黄,这三品止血强心最有奇效,劳烦赤石脂捡黏土原形的,莫要粉散,玉竹粗大为佳。”那掌柜干笑几声,道:“真是行家。”他打了打桌上的黑木算盘,微笑道:“一共十五两银子。”卢云听他要钱,只是目光苦涩,不言不语,那掌柜咳了一声,又道:“客倌,一共十五两银子。”卢云别开头去,抚摸那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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