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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第3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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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兵马报喜不报忧,纵使敌军杀到城门下,总还劝着百姓高枕无忧。耳听伍定远坦率异常,自是吓坏了房总管。伍定远撤眼看去,待见众参谋也是一脸骇然,便摇了摇头,道:“别急,我方才不是说过了,这柄刀‘若’真是秦仲海送来的,那便是一封战书。”他将钢刀拿在手里把玩,又道:“反之,那就什么也不是。”
  房总管一颗心悬起落下,落下悬起,给伍定远逗得十分难熬,忙道:“等等,爵爷的意思是说,这柄刀不是秦仲海的东西?”伍定远道:“也许是、也许不是。”房总管听他猛卖关子,抱怨道:“爵爷!您别老是鬼扯,到底是不是?给句话出来!”
  伍定远淡淡地道:“房总管别急,你何妨先花脑筋想想,过去十年里,秦仲海可曾闯进过北京?”此言一出,房总管登时咦了一声,道:“对啊,您没说,我倒真没想过,这家伙确实不曾闯进过京城。”
  秦仲海过去是皇城侍卫,京城里熟门熟路,可这十年里无论军情如何紧急,他都不曾到京城杀人放火,众参谋心下一凛,忙道:“都督,这其中……可有什么隐情么?”
  伍定远叹了口气,道:“老实告诉你们吧。这京城里住了一个人,只消他还在世一天,秦仲海便一天不敢回来。”听得“不敢”二字,众人忍不住有些错愕,秦仲海世之狂徒,胆气高、手段狠,百万军中杀进杀出,来去自如,如此向天借胆的狂徒,谁能吓倒他?房总管咦了一声,险些以为听错了,忙道:“那厮还有不敢做的事?这我倒是不知。爵爷,那人是谁啊?”伍定远这回颇为爽快,迳自道:“对不住,事涉机密,我不能说。”
  大都督猛卖关子,自是吊足了众人的胃口。房总管皱眉苦思,却也猜不出那神秘人是谁,毕竟秦仲海是天下第一魔徒,这世上便算真有神佛,怕也只能下凡追捕他,岂能逼得他不敢动弹?看这话若是旁人来说,必为众人高声嘲笑,可从大都督口中道出,偏又教人不得不信。
  房总管苦笑道:“都督,到底那人是谁啊,透个口风吧?我不会泄漏出去的。”
  东厂总管的守口如瓶,怕还抵不过旁人的大声嚷嚷。伍定远只得摇了摇手:“尔等休得再问,事涉我昔日上司的名声,伍某不能说、也不好说,总之你们大可放心,只消那人还在,秦仲海便不会来闯这最后一关。”
  惊奇接踵而来,看伍定远出身柳门,昔日上司便是“征西大都督”柳昂天,此事军中可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说来奇怪,这位柳都督过世已久,阴曹地府里的人物,却怎能牵制秦仲海的动向?房总管蹙眉道:“都督,您是说玩笑话么?”
  伍定远正色道:“军国大事,岂能玩笑以对?你们相信我。秦仲海只要还有一分人性,他便不会闹到玉石俱焚的地步。”说着将军刀裹回油布,不再多言了。
  大都督语气气笃定,好似此事理所当然。众参谋不敢再问。房总管一头雾水,却怎么甘心放过不问?眼珠儿转了转,有意旁敲侧击,便啊了一声,道:“等会儿,我晓得那人是谁了!”
  听得此言,众参谋自是睁大了眼,伍定远也是浓眉一挑,一片寂静中,听得房总管哈哈笑道:“大都督啊,我前些日子听人说了,好似华山门人南下寻访宁不凡了,可有此事啊?”
  这话点到为止,众人自也懂得他的意思。世间要找一位镇得住秦仲海的绝世高手,唯昔年的“天下第一”方足济事,不消说,秦仲海之所以不敢进犯北京,全是因为宁不凡暗中牵制之故。
  房总管这招甚是厉害,昔时的“天下第一”,正是宁不凡无疑。事隔多年,宁不凡早已退隐,可今日高手辈出,究竟“天下第一”鹿死谁手。却是人云亦云,难有定论。
  房总管虽非武林出身,却也晓得江湖种种流言蜚语,都说伍定远自接任大都督后,声势之强,无与伦比,举世除开怒王秦仲海一人,江湖上别无第三人足与并论。可他早年却曾败在宁不凡手下一场,为此天下人背后指指点点,都说伍定远本领不到,永远成不了真正的“天下第一”,华山满门更是为之得意洋洋,镇日拿来说嘴,看房总管刻意提起此事,定是有意激将了。
  眼见众人眉头紧蹙,房总管自知打到了要害,便又嘻嘻而笑,道:“哎呀,你们别老盯着我啊,难不成老房错了么?唉……那秦仲海虽然厉害,可要真过上了宁大师,那还不是老鼠遇上猫,两个字给你:‘鼠蹿’!”说着说,便又哈哈大笑起来:“可惜啊可惜!要是宁大侠没有退隐,朝廷这五军大都督的位子给他老人家坐着,这场十年大战早已玩完啰……唉,说来咱们还真是埋没人才,浪费了无数公帑吆!”
  房总管嘻嘻哈哈,那浪费公帑四字一说,更等于打了伍定远一个耳光。料来他狂怒之下,定会自行道出种种密情。只是伍定远倒也沉得住气,一时闭眼静坐,无意辩驳。
  老板忍得住,众参谋却吞不下了,顾不得房总管位高权重,同声怒道:“房总管!我家都督何许人物,请你说话尊重些!”房总管见众人动怒,忙作胆怯状,慌道:“对不住!对不住!瞧我这张嘴多惹祸!大都督十年征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唉,便算糟蹋些公帑也是应该的,看我真是胡说八道了!”
  众人越听越怒,手都按上刀柄了,房总管惊道:“你们别发火啊,都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也是好心啊。既连爵爷也赢不了秦仲海,那宁不凡又有何用?我看你们两家还是早些联手吧。都说‘好汉不敌人多,双拳难敌四手’,宁不凡加伍定远。两个一起围殴他。秦魔武功再高,那也是‘宁加老伍,专克纸老虎’,不必柳昂天的鬼魂出马,天下也大安定啰!”
  东厂总管捧腹大笑,众参谋自是气得吹胡子瞪眼,可一时半刻间,却也难以辩驳。正悲愤间,猛听“啪”地大响,巩志将右足重重一踩,朗声道:“‘神胎宝血符天录、一代真龙海中生’!秦仲海的‘火贪一刀’再强十倍,却也胜不过他的亲生父亲!”
  “神胎宝血符天录、一代真龙海中生”,这两句话不只是伍定远的称号,也是秦霸先的称号。
  房总管本还想说,可给这么一吼,却也醒了过来。
  毋庸置疑,北京城里能让秦仲海畏惧万分的,正是大都督本人。秦仲海若想击败他,便得超越自己的生身父亲。众参谋见房总管心存畏惧,霎时大喜过望,便由巩志带头,一同拜伏在地,齐声道:“天山传人坐镇在此。怒王胆大包天,却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房总管陪笑道:“失敬、失敬。都督征战十年,比起当年的宁不凡,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佩服、佩服!”东厂总管出言推崇,自胜得过旁人的马屁连篇。众参谋与有荣焉,自也频频称是。
  一片真诚赞佩中,伍定远却毫无得色,他从凳子上站起,缓缓走到了殿前。参谋抬起头来,便也顺着他的目光去瞧,但见夜色茫茫,红螺寺花灯如海,依序是天王殿、大雄宝殿、祖师殿,一路望去,自是美仑美奂。
  众人不知他在瞧些什么,正纳闷间,猛听轰隆一声大响,夜空炸出了灿烂焰火,将天边染为一片金黄,众人仰头瞧着,见那夜空烟火慢慢褪散,山边尽头处却散出一片祥瑞红光,久久不褪,赫然便是两座宝塔。
  众人啊了一声,道:“红螺塔……”
  红螺寺乃是净土宗胜地,除建筑较寻常佛寺多出一进外,尚还有两座名闻遐迩的“红螺塔”。据说塔里供养着玉皇大帝的两位女儿,能为人间祈福消灾。众人见宝塔隐隐散出辉光,衬得夜空一片晕红,好似塔里真住了两位美丽的“红螺天女”,在那为苍生庇佑祈福。
  大都督双手抱胸,远眺宝塔,看他一脸苍茫豪迈,真似正统王朝的守护之神,让人不敢仰望。
  房总管见得武神英风,自是暗生仰慕,忙朝自己脸颊打了几记,赔罪道:“哎呀,瞧我这张贱嘴,三言两语便得罪了您……来,来,冲着大都督‘天下第一’这四个字,咱家这儿有点小东西,不成敬意……”好似怕伍定远记恨,真已掐起了指头,捏了件背心出来。
  东厂总管有礼相送,颇见诚心。伍定远却眯起了眼,一张脸更加冷了。想他任职大都督已达十年,御赐珍宝自是见得多了,一来不希罕,二来不贪图,绝不妄收私人馈赠。他撇了一眼,巩志明白上司的心意,正要上前推拒,房总管却已笑嘻嘻地道:“爵爷啊,您别急着推辞,这东西您要见了,必定爱不忍释吆。”
  众将听他夸口,莫不微微一奇。房总管更是得意洋洋,自将背心提起,遍展群英。众将凑眼细观,却也瞧不见什么好处,只觉这件背心灰脏脏的,除了上头织了百来个“寿”字,倒也无甚稀罕之处。岑焱满心好奇,便伸手接过了。放到胸口比着,讶道:“什么破烂玩意儿?可是老太婆的寿衣么?”
  “寿你个大头!去死吧!”房总管咆哮一声,随手抓起了王一通遗留的凶刀,就着岑焱胸口捅入。众人大吃一惊,一来房总管身怀武术,出手快绝;二来两人相距过近,出其不意。伍定远大喝一声,霎时举掌进前,凌空虚抓,一股真力发出,已将军刀倒吸了回去。
  咻地一响,房总管两手空空。兵器已给收走了,骤然间人影闪动,房总管还不及转身,脑后已给一柄火枪顶着,随即喉间一疼,多了柄钢刀,心房处更被高炯的匕首牢牢抵住。
  强将手下无弱兵,百战雄狮,名不虚传,果真在一招间便抓住了房总管。听这太监慌忙道:“别误会!别误会!跟你们闹着玩得……”
  巩志贴耳过来,冷冷地道:“总管大人,请您别动。乖乖听都督发落。”伍定远哼了一声,正要去看岑焱的伤势,却见这掌粮官自己爬了起来,他一脸讶异,手上兀自拿着那件背心,骇然道:
  “我还没死么?”众参谋又惊又喜,眼见岑焱完好无缺,竟连鲜血也不曾流上一滴。这才晓得稀世珍宝来了,莫不急急放开了房总管,欠身赔礼。
  巩志出身铸铁山庄,见闻自是广博,他想起了一件刀枪不入的宝贝,忙道:“这是百寿甲?”
  这老太监惊魂甫定,先将背心一把夺回,边擦冷汗边解释:“算你巩志还没白混!相传南海崇明岛上产有巨蜘蛛,长一尺,重百斤,擅吐丝结网,这‘百寿甲’便是那巨蛛丝编织成的。刀枪不入,偏又轻巧得很。”说着将胄甲交到伍定远手上,笑道:“爵爷,咱家一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百寿甲送到眼前,伍定远却不急于伸手来接,只淡淡反问:“总管大人,听说这‘百寿甲’不是在‘唐王爷’手中么?却不知什么时候转到您手上了?”房总管听他点破内情,忙道:“哎……呀,爵爷啊,您这不是明知故问了么?给点面子吧。”
  都说无功不受禄,这房总管前倨后恭,先前拿着一柄刀兜弄了半天。必有图谋,众参谋听得“唐王爷”三字,才知房总管总算亮出了正题,他是为“立储案”而来。
  伍定远心下早有所料,一时只叹了口气,并无分毫讶异之色。
  天下三大案,称为“废陵”、“挺殛”、“遗宫”,现下又出了第四条大案,称为“立储案”。自八年前“挺殛案”后,景泰长子被废,太子之位虚悬至今,偏生正统皇帝自己又没有子女,只要龙御殡天,朝廷随时大乱。也是为此,各路人马觊觎太子大位,自是无所不用其极,看伍定远手握一百四十余卫所,实乃本朝封疆大吏,自是首当其冲了。
  皇帝人人想当,宝座却只那么一张。那唐王爷就只有一个宝贝儿子,姓朱名载昊,自也想坐上去尝尝滋味。伍定远一辈子都在帝王大业里打滚,眼看又成了众矢之的,不免心生寂寥之感,一时轻轻打了个哈欠,道:“巩志,法会快开始了。”
  巩志追随定远已久,默契非常,自也明白上司的心意,忙将百寿甲推了回去,歉然道:“总管大人,多谢您的好意了。只是这‘百寿甲’太窄小了些,我家都督铁塔个儿,怎地塞得进去?还是请唐王爷自个儿用吧。”
  房总管听他出言推辞,一时不怒反笑,啐道:“巩志啊,瞧你聪明面孔笨肚肠,还配作什么首席军师?听清楚了,这件百寿甲不是给都督穿的,爱屋及乌四个字,你听懂了吗?”
  爱屋及乌,推恩移爱。众人醒悟过来,已知这背心不是为伍定远准备的,而是要赠给他的妻女的。房总管笑道:“爵爷啊,兵凶战危的。您夫人小姐平时起居出入,总得小心些。您不替自己想,也该替她们想想啊。还是收下吧。”
  房总管确实厉害,自知大都督神功盖世,却又自奉俭约,与其找这个铁板来踢,不如朝他家人身上动脑筋。看这“唐王爷”找了房公公做帮手,这东宫太子的宝座,定如囊中物了。
  伍定远想起了妻子女儿,心里隐隐生出柔情,要知世上第一坚韧之物,便是蜘蛛丝,若揉得手指粗细,便足以半空悬挂大象而不断,若能织为衣物,自如练了金刚不坏体,刀剑不侵。想起艳婷这几年出入江湖,每有匪徒觊觎她的美色,屡加侵扰,伍定远心中一动,便想伸手去接,可想起帝王大业从此纠缠上身,却又迟疑不前。房总管一旁看着,却是好整以暇,只笑眯眯地道:“爵爷别急啊,您慢慢想,咱家在这儿等着。”
  正踌躇不定间,忽听殿外传来军靴踏地声,来人脚程极快,半晌间便奔过了高高的殿阶,不旋踵,殿门外来了一名军官,啪地一声大响,仰天肃立道:“属下焦胜!军务回报!”先前都督下达军令,命熊俊、焦胜二人前去“勤王军”大营借兵三千,这当口总算赶回来了。
  伍定远松了口气,自将那“百寿甲”扔还了房总管,道:“你来得正好,兵马呢?”听得上司问话,焦胜不改前线作风,先将军靴奋力踏落,朗声又道:“启禀大都督!属下无能!未曾将兵马带回!”
  听得此言,众人都是微微一愣,岑焱讶道:“你没借到兵马?”他左右瞧了瞧,又道:“熊俊呢?不是和你一块儿去借兵么?怎没一块儿回来?”
  焦胜听得问话,一时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伍定远撇眼去看,却见房总管笑眯眯地守在一旁,一幅刺探军机的模样,便道:“总管大人,祈雨法会即将开始,还请您早些过去吧。”
  房总管却不急着走,当下拿起了“百寿甲”,便又朝伍定远手里一塞,摇头道:“那可不行,爵爷还没收下人家的心意呢。”
  姜是老的辣,太监更是老的精。这房总管为人何其精刻,自知正统军并无兵力驻扎北京,此际若要调兵,便得找“勤王军”商量。可听得岑焱等人言语。好似两名军官联袂出门,却只剩一只小狗归来,再看那焦胜脸上隐隐带伤,想必出了大事。当此是非关头,他这搬弄好手哪肯离走?自要一探究竟了。
  伍定远自知军务火急,耽搁不得,便也不再赶人,迳自道:“焦胜,究竟发生什么事。你便直说吧。”焦胜低下头去,细声道:“启禀都督,熊游击被……被‘勤王军’扣押起来了。”
  听得此言,众参谋不免大吃一惊,勤王军又称“天子亲军”,由四位王爷轮值掌管,想这“临徽德庆”四王权势虽大,却还不敢招惹大都督,怎能无端扣留“正统军”的将领?
  熊俊是荆州先锋,焦胜则是汾州守将,都才给调回北京不久,想来是他俩人面不熟、规炬不懂,这才开罪了人。巩志忙道:“今夜不是徽王爷轮值么,怎会惹出事来?你俩没拿令牌给王爷过目?”焦胜细声道:“回军师的话,令牌是拿了,可咱们没见到徽王爷。”
  众将睁大了眼,讶道:“为什么?”焦胜低声道:“门口守将说,徽王爷奉命出城去了,目下不在营里,没法子接见我俩。”
  一年一度的元宵夜,普天同庆,岂能有什么火急公务?众将满心讶异,忙道:“徽王爷出城去了?去哪儿了?”焦胜摇头道:“不晓得,咱们一直追问,那守将推说是机密,硬不肯说,咱们要入营去瞧,这几人偏又强凶霸道,硬是不放咱们进去……”
  巩志叹了口气,看这焦胜是个老实人,颇有伍定远的几分真传,自不是他惹事了。便道:“后来呢?熊将军就打人了?”焦胜慌道:“没有啊!小熊自从和琼家大小姐打架以后,已给都督打了军棍,哪里还敢犯冲?眼看人家凶得紧,熊将军没法子了,只得低声下气,请那守将行个方便,从营里调出三千铁骑,跟咱们回红螺山。”
  勤王军总兵力多达百万,乃是由景泰朝的禁军政制而成,若要借调三千兵马,实如九牛一毛。
  众人听得熊俊有所长进,遍道:“好得很啊。后来呢?”焦胜苦笑几声,支支吾吾间,却又不说话了,岑焱满心焦急,忙道:“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啊。”
  焦胜低下头去,细声道:“结果那守将说……徽王爷把兵卒全带走了,营里无兵可用。”
  听得对方如此推搪,众人自是张大了嘴,看这“勤王军”总兵力多达百万,军威之雄,还在正统军之上,区区三千兵马,怎会调不出?想当然尔,人家根本不想借。
  焦胜细声道:“熊将军是个火爆脾气,一听他们百般推诿,气往上冲,一拳就打断那守将的鼻梁。那免崽子见咱们打人了,自也拔刀来砍,咱俩左冲右突,打得头破血流,后来熊将军掩护我逃走,他自己便给拖入营里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全都说不出话来了。这熊俊、焦胜二人只知争战沙场,却不解官场的轻重利害。看那熊俊自己还有案在身,一个月前荆州地方官连参十一本,点名他跋扈专擅,引发荆州百姓民怨,逼得大都督将之调回北京,免惹事端。孰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才回北京,第一回公务便又踩着了狗屎?
  眼见伍定远脸带愁闷,想来是为熊俊的案子操心。巩志忙来缓颊:“大家先别胡思乱想。我看徽王爷真出城去了,却闹得大家误会一场,一会儿我过去找他赔个礼,大事化小,大家总算和好如初。”
  高炯听他曲意求全,不由嘿嘿一笑:“巩爷啊,您没听徽王爷出城了么?您便想过去磕头赔礼,怕也找不到人啊。”听得高炯语带讽刺,巩志却只假作不懂,兀自转问燕烽:“四火儿,您与兵部文员交好,可曾听闻徽王爷有何公务?”燕烽摇头道:“不曾。”
  眼见巩志拼命蒙问,房总管却将双手一拍,喜道:“等等!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晓得徽王爷去哪儿了!”巩志忙道:“总管若有高见,自管请说。”
  “来,三个字给你。”房总管竖起三根指头,哈哈笑道:“宜、花、院。”
  “他妈的混蛋!”房总管直言不讳,巩志自是慌不迭地叫苦,余人群情激愤,听得岑焱再次暴吼起来:“什么玩意儿!守城守到妓院去了?咱们‘正统军’省吃俭用,屎都吃不到热的!他们‘勤王军’却夜夜春宵、吃香喝辣?好你个天子亲军?操你祖奶奶!”
  一般为朝廷,有人在北京里打哈欠,有人在军营里宿娼妓,这“临徽德庆”四位郡王更是其众表率。兴之所至,有时带同妻妾入营,有时返京宿娼,正统军将士早有耳闻,今夜听他们欺人太甚,忍不住一次爆发出来:“大都督!咱们快去讨个公道啊!”
  众将忿忿不平,全都红了眼眶,巩志慌道:“别吵了!静一静!先静一静!”房总管哈哈一笑,却也不忘火上添油:“巩志啊,您别老是胳臂肘子向外弯!难得大都督回京,来,我给你们撑腰,咱们和这群皇亲国戚算个总帐!”众将气愤填膺,大声呼应:“正是!咱们带兵杀进京畿大营,逼他们交熊俊出来!”众将胡说八道,巩志终于也发起火了:“住口!你们是真迷糊还是假糊涂?大敌当前,咱们官军却窝里打成一团,可是怕怒苍山没笑话看么?”
  场里闹成一团,房总管加油添醋,巩志全力灭火,伍定远却只怔怔出神,想起了小兵小卒嘴里的那几句笑话,一时间竟是宛若痴呆。
  “京军甜、边军闲、埋尸西北无人怜”,这便是正统朝三军的写照。
  天下三大军马,要问哪路最为清闲,自非“边军”莫属,此军专事海防边防,又称“留守军”,旗下兵卒人数最多,却大半是徙边囚徒。粮饷差、士气低,平日仅能吓吓山贼、唬唬蛮夷,乃是正统军嘴里的“稻草兵”。活似一只苦瘦家犬,只能躺在门口咬小偷,逢上了真正的江洋大盗,不免给一脚踹死。
  至于号称“天子亲军”的勤王军,那更是正统军的生死世仇了。此军保卫皇帝,麾下多是世袭千户,装备第一、粮饷第一,号称“天下第一劲旅”,却给正统军讥为“以十打一、天下第一”。便如梦幻中的千里马,一旦走到顺风下坡路,自能骄傲奔驰、日行千里,可不巧来到羊肠小径上坡路,气喘落单又中伏,不免来个“以一对一、一路归西”了。
  全天下第一能打的兵马,便是伍定远麾下的“西北讨逆军”。若拿边军来比瘦犬、勤王军来比肥马,“正统军”宛然是只死硬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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