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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第4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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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早城门大战,看伍定远内外煎熬,一面要镇住灾民、一面要保住京城,如今来打寺里谒上,天子却迟迟不见他,真不知这仗要如何打下去了。正叹息间,又听高炯道:“福公公,城外的情势,你也是知道的。今早徽王爷战死,庆王却又弃职逃亡,勤王军上下乱成一片,现下咱们究竟要和要战,都得皇上定夺。烦你再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我家大都督一定要见到皇上。”说着递过一叠银票,轻声道:“为了天下万民,拜托了。”
  福公公挡开了银票,将他拖开了几步,离得禅房远远的,方才低声道:“高大人啊,不是咱家不肯卖你面子。这打初一以来,皇上脾气阴晴不定的,发起威来,真连神仙也顶不住,他没说要见人,谁敢吵他?我看你们还是回去吧。”
  高炯低声道:“公公我家大都督也说了,万岁爷一刻不见他,他一刻不离开。”福公公恼了:“高炯!你少拿伍定远来压我!你现下只剩两条路可走,要嘛,你这就去找皇后娘娘,看她愿不愿帮这个忙。要嘛,便去找马人杰,让他来闯祖师禅房,就是别死赖在这儿。”
  高炯道:“福公公,马大人只剩一条腿了。” 福公公发起蛮来,冷笑道:“单脚也能跳啊,人家孙膑还是个两腿全断的,不照样打仗?去去去,想见皇上,自己想办法,快走了!”
  眼看福公公冷面绝情,高炯无可奈何,只能走回前院,自去伍定远身边跪着,三大参谋加上一个“正统军”大都督,四人排成一列,想来就差个巩志,便成了磕头大队。卢云心想:“原来皇上谁也不见,也罢,还是让卢某闯一遭吧。”
  闲云野鹤的好处,便是无牵无挂,便算皇帝发怒抓人,自己只管逃之夭夭,再去大水瀑里躲个十年,谁能奈他何?心念于此,便昂然起身,径朝窗户去推。
  面前窗儿关得严严实实,连推几下,却都推之不动,当是从内侧上锁了,卢云微一发力,正要将窗扉震开,忽听禅房里传来低微话声:“王公公……你来告诉朕……”卢云一听禅房里另有内侍,便又蹲了下去。那嗓音听来颇为苍老,如此说道:“谁才是朕的忠臣?”
  卢云心中怦地一跳,暗想:“这说话之人……便是正统皇帝么?”
  卢云掌中出汗,侧耳听了半晌,不再听闻说话声,当即竖指运力,正要将窗纸刺破,却又听得一个尖锐嗓音道:“启奏万岁爷……依奴婢之见……”这嗓音又尖又小,好似是捏着喉咙说出来的,以卢云内力之深,竟也难以听闻。他深深提了口真气,霎时灵台清明,神游太虚,树林里的风吹草动、院里太监的言语谈笑,莫不一一收入耳中。
  这尖嗓子说起话来又轻又细,似怕外人偷听一般,卢云虽然运足了气,却还是听漏了大半段,又听那苍老嗓音低声道:“胡说……胡说……朕少年即位,两度登基,手下不知多少能人义士,你敢说朕身边没有忠臣?”
  那细微嗓音道:“皇上,您身边不乏能人,可要说忠臣,却是一个也没有。”
  正运气窃听间,那老迈嗓音突然拔高起来,大声道:“胡说!门外跪的那个伍定远,忠直耿介,难道还不是朕的忠臣么?”这话响震如雷,卢云耳中大感刺痛,前院也是窸窸窣窣,似有什么人动了动身子,不想可知,伍定远也听到了说话。
  卢云心下一醒,寻思道:“是了,皇上早就知道伍定远跪在院外,这话纯是说给他听的。”
  天威难测,看伍定远御前跪雪,皇帝却始终不肯召见,料来必有什么隐情。卢云手上拿着那个“余愚山”写的奏章,心里隐隐生出了忧郁,不知自己该不该送进去。正踌躇间,又听那细微嗓音道:“皇上啊,咱俩就说句真心话吧,您真当伍定远是忠臣么?”
  卢云心下暗恼:“这太监未免也太放肆了,明知定远就在门外,居然敢公然疑心大臣?”正不满间,正统皇帝却也发火了:“大胆畜生!朕今日有这个天下,伍定远当居首功,似他这般披肝沥胆,难道还不算是朕的忠臣?”
  前院传来硬物触地声,卢云侧耳倾听,已知前院的伍定远叩首下去,想来额头撞到了地下,心中定是诚惶诚恐。又听那“王公公”叹道:“皇上啊皇上,这儿没外人,咱们就别说那些虚的吧……您真觉得伍定远效忠的是您吗?”卢云越听越毛骨悚然,看这话一说,伍定远还要做人么?正惊怕间,皇帝却已开口训斥了:“又来了!老在这儿挑拨离间,伍定远不效忠朕,还能效忠谁?难不成要效忠江充、效忠也先不成?”
  这也先曾经击败武英皇帝,将他追杀到天涯海角,看来皇帝虽已年老,仍深恨此事,便将此人与江充并列平生两大恨。那王公公忙道:“皇上误会啦,奴才虽没说伍定远是忠臣,可也没说他是奸臣,当然也不会和也先、江充同流合污。可真叫奴才来说,他其实也没效忠您。”
  皇帝冷笑道:“那他效忠的是谁?”那王公公道:“天下万民。”
  皇帝冷笑道:“没见识的东西,民为本、社稷次之,君为轻,伍定远效忠天下万民,那就是效忠朕。咱俩志同道合,还分什么彼此?”卢云松了口气,心道:“是了,这才是圣君正道。”
  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此乃孟子所言,不知多少君王心怀厌恶,正统皇帝却轻而易举跨过了第一关,料来这个天下有救了。正庆幸间,那王公公却又笑起来: “皇上啊皇上,奴婢可又不懂啦!既然伍定远这般效忠天下万民,现下怎不去替老百姓干活?却又跪到您的门外来啦?”皇帝森然道:“怒匪闹到门口来了,伍定远谋思忠君报国,偏又才具不足,只能求朕指点来了。”
  王公公哎哟一声,娘气道:“皇上,伍定远手底下几十万兵马,整治得井井有条,他哪里求过您指点了?他真要解京城之危,还怕没法子吗?干啥来问别人啊?”皇帝怒道:“你住嘴!军国大事,你懂什么?当年御驾亲征就是你这畜生出的馊主意?现下又来嚼舌?滚了!”
  卢云闻言更惊,不知这王姓太监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还曾陪同过御驾亲征,那岂不是比刘敬资格更老?却听那王公公幽幽地道:“皇上,御驾亲征是怎么败的,您自己心里最清楚了,咱们真是输在也先手里么?”
  听得此言,卢云不由“啊”的一声低呼,这声响一出,前院的伍定远立时也“咦”地一声,好似察觉后院里躲着有人。卢云深知“一代真龙”的能耐,忙把气息掩住了,大气也不敢透上一口。至于伍定远是否会过来察看,只能听天由命了。
  伍定远察觉有异,那皇帝与王公公却没这等耳力,自不知隔墙有耳。听那王公公低声又道:“皇上,您且想想,这勤王军呢,上下有一百二十万人,全是世袭军户,正统军呢,募了七十二万兵,这两军加在一块儿,将近两百万军马,若真要驱离灾民,还会办不到么?”
  皇帝沉吟道:“你是说……伍定远手下的兵马,其实压得住灾民?”王公公笑道:“可不是么?奴才早就打听过了,伍定远兵马雄强,分明有能耐平乱,却为何要跪在门口?皇上不觉得怪吗?”皇帝低声问道:“他……他不敢擅作主张,所以要来请示朕,是吧?”
  王公公笑道:“皇上真是英明啊,您可知下令杀死百姓的武将,百姓称他们做什么吗?”皇帝忙道:“叫什么?”王公公细声道:“叫做屠夫刽子手。”皇帝叹了口气:“这话也没说错啊,杀害百姓的人,能有什么好名声?照朕看来,秦始皇便是个大大的屠夫。”王公公笑道:“皇上,您看伍定远那般刚毅木讷之人,他想做刽子手么?”皇帝低声道:“当然不想。”
  王公公笑道:“所以皇上也该知道啦,人家不想做刽子手,可总得有人来扮这黑脸呀。”
  “反啦!”皇帝发狂了,听得轰地一声,桌子竟给掀翻了,随即乓琅大响,不知又砸破了什么东西,王公公笑道:“皇上,所以您也该明白啦,伍定远效忠的不是您,也不是天下万民,而是他伍定远自己啊。”
  院外传来哽咽声,不想可知,伍定远落泪了,卢云听入耳中,心里也不自禁代他难过。
  伍定远是真龙之体,耳音灵敏,绝不在自己之下,正统皇帝却在房里与人一搭一唱,不就是存心说给他听的?
  一片沉寂间,前院传来叩首声,已有人叩谢天恩了。不旋踵,院里响起兵卒的号令,伍定远已然起驾离开。想他便再愚鲁百倍,此时也当明白了皇帝的旨意。
  这场大战必须有人来扛,这个屠夫便是伍定远,他必须代皇帝受过。
  屋里屋外一片寒寂,卢云默默坐在屋边,什么也不想说了。他望着手上那份奏章,摇了摇头,正要掉头离开,窗里却又传来皇帝的说话
  :“看看你,又把朕的大臣气走了。到时候他辞官不干了,谁替朕追他回来?”王公公笑道:“皇上放心吧。伍定远是个老实人,咱们不这样激他,他哪会拿出真本事来?”
  伍定远一走,窗里二人这才说起了真心话,卢云心下一凛,便又蹲身下来,只听皇帝叹道:“这朕知道。唉,伍定远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心软,别说对老百姓,便算要杀一条狗,朕看他也老犹豫不决。唉……可是指令总不能让朕亲自下吧?等事情过了,朕得大大的恩赏他。不然他若真要辞官了,那朕可要少了条手臂啦。”
  王公公笑道:“皇上放心,伍定远要是走了,您的宝贝干女儿定会追他回来,再让老公侍侯您一百年。”皇帝拂然道:“你想的美哪!这艳婷是伍定远的青梅竹马,心疼丈夫还来不及,伍定远要真辞官了,她心里定也骂着朕,便跟着一起走啦!”
  王公公笑道:“皇上,那可未必吆,这艳婷到底是向着老公多点,还是向着您多点,咱们得探究探究。”皇帝呸地一声,随即笑骂起来:“你这混蛋,老拿朕和艳婷说事?朕是那种人吗?”卢云与艳婷无甚交情,可听得她成了旁人嘴里的笑柄,仍是深为不满,寻思道:“看来这王公公真是正统朝廷的祸害,为祸之烈,怕还远在江充之上。”
  自返京以来,卢云已见过无数王公大臣,杨肃观、伍定远,乃至方才的“德王”、“徐王”,所见不可谓不多,却从未听人提过这位“王公公”,即便昨夜义勇人的“琦小姐”,怕也还不知朝廷里居然有这号人物,没想却让自己撞见了。
  卢云宅心仁厚,可此际却对这王公公厌恶之至,若能将这人绑了走,扔到漠北天南,让皇帝再也找之不着,朝廷也许就平安了。正想间,屋里却又静了下来,听那王公公道:“皇上,奴婢方才拿艳婷说事,纯是玩笑话罢了。您别当真啊。”
  皇帝嗯了一声:“朕知道。不过这艳婷确是个好女人,伍定远若不好好待她,朕绝不饶他。”王公公低声道:“皇上又舍不得她啦?要不干脆把她召进宫啊?瞧瞧她心里爱的究竟是谁?”
  朋友妻,不可戏,何况是大臣之妻?卢云心下恼火,正要不顾一切起身,这回皇帝却也动了怒,出言痛斥:“又来嚼舌!朕是那种人么?艳婷在我,便如亲生女儿一般!你再敢胡说八道,朕立时把你煮了!”
  皇帝好象真的发怒了,房中传来哀哀求饶声,那奴才好似怕了,又听正统皇帝沉声道:“听好了,朕这一生,前后有两大忠臣,武英朝是秦霸先,正统朝是伍定远,这两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所念就只是朕的江山社稷,别无二心。说真的,外界称他们一声‘真龙’,朕闻此言,绝无不快,反而为天下万民庆幸。”
  听得秦霸先之名,卢云便静了下来,那王公公却是呸了一声:“皇上,您又糊涂啦,这世上没有真的忠臣,只有被逼出来的忠臣。您还记得么?当年秦霸先把您关到了什么地方?”
  皇帝的浩然正气一发无踪了,代之而起幽幽叹息,听他低声道:“神机洞……”
  “没错!就是神机洞!”王公公连珠炮似地骂了起来:“他奶奶的狗日狗杂碎,名摆握有怒苍山几万兵马,却不肯把咱俩接出来,皇上您自己想想,他安的是什么心?”皇帝痛苦道:“朕……朕不知道……”
  王公公大声道:“皇上!都多少年了,您还弄不明白么?这秦霸先是想留后路!和泯王修好!不然他手上兵马这般强大,干啥又要把您藏起来?还不就是想拿您当筹码,也好和景泰换个一官半职什么的,可您多傻,至今还把这人当成了忠臣,念念不忘,可真笑破天下人的肚皮啦!”
  “住口!住口!”皇帝狂叫起来了:“当年秦霸先为了保朕,闹得满门抄斩!那还是假的吗?那天咱们去武德侯府凭吊,你不也跟着朕 一齐掉眼泪了!他全家都死了!儿子又被泯王逼反了!他一家人都沦落到了这个境地,你还要怎么样?你说啊!说啊!”
  卢云甚少听人提起秦霸先的生平,此时听得二人对答,也只一知半解。那王公公却似恨透了秦霸先,仍是咒骂不休:“皇上,人是会变的。当年的秦霸先,也许不至向泯王低头,可后来呢?他若非一意接受招安,又怎会被柳昂天陷害?惨死在神鬼亭?”
  卢云心下大震:“什么?侯爷害死了秦霸先?”正惊疑间,忽听“喵”地一声,屋里传来猫叫,正统皇帝笑道:“玉狮,又来讨朕欢喜啦。”说着嗯嗯几声,想是朝小猫身上亲了亲。
  喵喵之声响起,接着传来呼噜噜的声响,这小猫颇见舒泰,屋里便又静了下来。良久良久,听得皇帝幽幽地道:“王公公,事情都过了多少年,秦霸先死了,柳昂天也死了,连天绝大师也死了,往者俱亡,咱们就别再追究这些往事了,就让这些事过去吧。”
  王公公冷笑道:“皇上,那宁不凡呢?咱们追究不追究?”卢云心下一凛:“宁不凡?怎么他也扯进来了?他和正统皇帝有什么恩怨?”正想间,却听皇帝重重哼了一声,森然道:“王公公……宁不凡功在国家,没有他,咱们还在西域里坐牢,谁有本事把咱们带回中原?你若敢损宁大侠一句,朕就把你的脑袋按到火炉里,烧成灰烬。”
  王公公笑道:“皇上,您以为宁不凡出手救驾,为的是您啊?我看他为的是另有其人。”
  尖锐嗓音停下,浓厚喘息响起,猛听“砰”地一声,皇上重重一拍桌子,大声道:“住口!”
  喵地一声,那只小猫想来也害怕了,纵落下地,自在屋中乱窜。那王公公也不敢乱说。屋里静默良久,听得皇帝低声道:“王公公,咱们名为君臣,实为知己。可你也别老是编排外人,让朕难以做人……”王公公冷笑道:“皇上啊皇上,您就是着点妇人之仁,这才害惨了自己,您不信,自己可以出去打听打听,这普天之下,还有谁当你是天子?都等着您赶紧死哪!”
  皇帝大怒道:“大胆畜生!敢对朕说这话?”卢云大骇,真没料到这王公公狂悖至此,若在景泰朝,只怕早已被霎了。却听那王公公劝道:“皇上,奴婢这生都是服侍您的,说话本就直了些,可忠言逆耳、良药苦口,您便算不爱听,奴婢还是有话要说!”
  “说!说!说!”皇帝重重拍了桌子,厉声吼道:“你想说便说!朕拦过你吗?啊!啊!”王公公低声道:“皇上息怒啊,奴才这一切都是为您好啊……您看看,现今朝廷里到处拉帮结党,一派归一派的,您倒也说说,他们为的是什么?”
  皇帝哼了一声,道:“入东宫、接大位。”王公公道:“可不是么?人人都说您年纪老了,不出两年,便要龙驭殡天,谁不在为日后打算?您说想伍定远是忠臣,可您何妨召他进来,亲口问问他,他私下支持哪个王爷?”
  听得种种谗言,皇帝想是极苦恼,一时咬牙气喘:“你说……伍定远私下和哪个王爷好了?是唐王那个狗日的,还是徐王那混帐王八蛋?”王公公道:“皇上,伍定远是个守口如瓶的人,他哪里会漏口风?可您说吧,为了立储的事情,他前后催了您多少回?”
  皇帝哼道:“每年都提。”王公公道:“可不是么?不单伍定远,什么何荣啊、马人杰啊、杨肃观啊、牟俊逸啊,全都一个劲儿要您立储,私下却在找老板、拥新王,玩那荣华富贵的老把戏,这等人留之何用?不如全杀了吧。”
  “王八蛋!”皇帝暴吼一声,却也不知是骂谁,听他喘息道:“这……其实他们也没错,朕确实老了,再不立储,万一龙驭殡天了,这天下也不能一日无主……”王公公冷笑道:“这还要您发愁啊,当年皇上御驾亲征,也不就失踪个两天,那老贼婆不就立个泯王出来么?”
  “王八蛋!”皇帝暴吼起来了:“什么老贼婆?那是朕的母后!你敢骂她?”
  王公公冷冷地道:“皇上,咱家很少骂人那三个字的,但奴婢拼着霎头的罪,也要骂出来。您说那贼婆多狠心?多毒辣?您说江充坏,我看还坏不到她的一点皮毛,当年您御驾亲征,这贼贱人就安排了毒计,先把秦霸先驾空了,又让泯王监国、再让江充去勾结也先,里外夹击
  ,一次把您从宝座上推下来…… 这贱人!奴婢若还留着那玩意儿,非日她的尸骨三百回,您还左一个母后、右一个母后,她把您当儿子看了么?“
  “畜生!”地下传来践踏声,帝声勃然震怒:“狗日的!朕老娘你也敢日!朕先日死你这狗日的!”禅房里传来劈劈啪啪,传出踢打声,那王公公却能忍人所不能忍,竟是无声无息,卢云则是满掌冷汗,只觉家事国事搅在一起,脑袋里已是乱成一片。
  良久良久,正统皇帝总算喘了口气,低声道:“王公公,朕……朕打痛你了么?”王公公哽咽道:“万岁爷,为了您,奴婢可以死上千百遍,还怕什么痛?您要看奴才不对眼,索性杀了我吧?”皇帝低声道:“那怎么行?你……你一直是朕最亲的人……”说到此处,居然呜呜哭了起来: “唉……朕真的好苦……身边没一个人可信……”
  哭了半晌,忽听屋里喵地一声,一只猫儿跳上了窗台,自在那儿徘徊,皇帝忙道:“啊……玉狮要出去玩儿了?朕放你出去。”王公公道:“皇上别放它出门,这畜生不才刚回来?又弄得一身脏,真惹人厌。”皇帝恼道:“王公公,连一只猫的醋你也好吃?真比娘们还娘。”脚步低响,嘎地一声,窗扉推开,说巧不巧,恰恰便开在卢云头上。
  卢云心下大惊,忙蹲低了身子,就怕与正统皇帝照面,却于此时,一只小猫从窗台探出头来,猛一见到卢云,却是“喵”地一声,猫毛直竖,便又逃回了屋里。
  “玉狮,怎么啦?不是开窗子了,怎又不去玩儿啦?”屋里传来正统皇帝的嗓音,颇见温柔,王公公笑道:“皇上,玉狮知道您发了脾气,便又回来讨您欢心啦。”皇帝哈哈一笑,便又关了窗,道:“还是玉狮好,玉狮才是朕的忠臣。”
  皇帝与小猫玩了一阵,又道:“王公公,其实你说的这些话,朕都听了进去。只是有些事情,你还是没弄明白。就拿马人杰来说吧,你知道朕为何始终不杀他?”喵喵叫声中,听那尖锐嗓音道:“皇上是要制肘杨肃观。”
  听得此言,卢云忍不住“啊”了一声,叫了出来,天幸屋里二人均未发觉,卢云心头怦怦跳着,又听皇帝大声叹气:“可惜啊!”御声渐渐低沉,继之以幽幽惋惜: “朱祁居然死了……这八王之中,朕其实最看重他,这才让他握住了兵权,可惜他福薄,居然让庆王那畜生害死了……唉……这用人之际,这案子该怎么办啊?”
  胡志孝料事如神,果然算中皇帝的心思,他压根儿就没打算办庆王,大理寺若直言上奏,反而让皇帝为难了。那王公公道:“皇上,奴才实话问您一句,现下朱祁死了,八王之中,哪个最合您的意啊?”
  “这八王之中呢,说来说去,还是徽王最好,又忠又能干,唉,偏又死了……这唐王呢,状似是恭顺……鲁王呢,还真是暴躁……丰王呢……”屋里传来茶盏碰撞声,不知是谁喝了口水,皇帝在思索什么,过了半晌,忽又道:“对了,腊月时朕见了丽妃吐得好厉害,全是些酸水,却是怎么回事?”王公公笑道:“皇上,她喝醉酒啦,整谭花雕灌下去,还能不吐吗?”
  “日你妈!”皇帝又暴怒起来:“朕问丽妃是不是害喜了,你这奴婢跟朕扯什么?说!她是不是有了?”王公公忙道:“皇上,这……这得召太医来问啊,奴才哪知道?”
  “狗日的!”皇帝咬牙切齿:“亏他袁太医几代都在宫里……朕每回召他来给妃子把脉,一次也没准过!明摆是害喜,都让他说成了上吐下泻!这回丽妃吐了,肚里肯定有东西!朕再召袁太医问问,只要他还感说个‘没’字,朕即刻烹了他!”
  看这正统皇帝求子心切,只怕是听不进真话了,卢云虽不认得这袁太医,却也不禁暗暗为他担忧。皇帝骂了几声,又吼道:“小德子不是去找玉瑛了,怎还不来?”王公公笑道:“皇上啊,小德子、小福子都是皇后的人,可不是您的人,办事当然怠慢啦。”
  皇帝怒道:“又来了!只要是玉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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