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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过天青-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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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师傅,不打紧,这边还有一位师傅。”莫离青带着云霓退后。
  “睡着了?”唐山踩提着裤头,腰带都还没扎好,一眼看到棚下仍在打盹的师傅,立刻一脚踢去,吼道:“天球!你还混!”
  “啊?”唐天球睁开眼,跳了起来,惊叫道:“火候!”
  “你还知道要看火候?!老子去痾屎,你倒给我偷懒!”唐山踩又踢了两脚,将儿子给踢到窑火边。
  “爹啊,呜,我只是小睡一下下……”
  “眯个眼都不行!”唐山踩一边扎腰带一边继续骂道:“咱当师傅的就是要炼出火眼金睛,随时盯住火候,加减柴火一点都疏忽不得。”
  “刚刚在这里的黑师傅呢?”莫离青张望了下。
  “黑师傅?天球脸熏得黑黑的,你说他吗?”
  “不是天球,他说他姓黑。”
  “窦家窑没有姓黑的师傅啊。”
  “没有?”莫离青回头,两个丫环睡眼惺忪,猛打哈欠,好像刚被吵醒。“请问两位姐姐,刚才你们有看到谁在这里吗?”
  “这里就莫少爷和小姐,还有偷懒的天球啊。”两个丫环笑嘻嘻,指着红了脸的唐天球。
  夜,很深,也很冷,莫离青感觉一股冷意爬上背脊。
  “莫少爷,你见到谁了?”唐山踩见他脸色不对,也赶快东张西望。“今夜就我和天球守窑火,你不要吓我老人家啊。”
  “没事,我看到天球熏黑了脸,想起了认识的一位黑师傅。”
  莫离青扯了善意的谎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
  “云霓困。”小云霓抱着他的脚,两只小手往上伸,声音黏黏的。
  “来,离青哥哥抱。”他抱起她,让她趴睡在肩头。
  请丫环将携带的糕饼点心送给唐家父子,一行人转回院子去。
  莫离青一手撑抱云霓,一手护在她背部;但,他分不清是为她御寒还是藉暖呼呼的小人儿来为自己抵挡骨子里不断窜出的寒颤。
  再度扯向颈项间多出来的项练,没错,的确挂在脖子上,指间抚触,也能摸出指头大小的饱满圆形石头。
  到底是作梦了?还是……见鬼了?
  很快地,他不再害怕了。他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况且他感觉得到,黑师傅似乎很关心他的修行,可能是来帮他的吧。
  他将彩石项练塞进衣襟里,有缘的话,或许还能见到这位黑师傅。
  至于目前的世间缘分,就是窝在他怀里憨睡的云霓了。
  第2章(1)
  十二年后,明朝,正统四年
  占地广大的窦家窑里,工匠们正在忙禄干活,有的脱了上衣,汗流浃背地站在窑边观察火候;有的坐在棚下,脚踩辘轳,几个转圈,就将手上湿土变做一个圆形的泥碗;有的在屋里描绘各式的花朵人物青花纹;有的则在仓库里扎干草和布片,将一个个摔不得的瓷器妥善装箱。
  “试问人间真颜色,遍历四方皆不得,请君莫要强追求,抬头一看便知有,云开了,雾散了,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做将来呀做将来……”
  甜软的嗓音一路而来,师傅们停下动作,抬起头来,咧出笑容,望向那蹦蹦跳眺的明红身形,这正是娇俏活泼、人见人爱的窦家大小姐。
  “唐师傅,你做的那支跟我一样高的大花瓶卖出去了。”窦云霓跳到一扇门前,往里头比手画脚,兴奋地道:“爹说还要你多做几支呢。”
  “呵呵,那是小姐青花画得好。”唐山踩正在指点几个学徒拉胚,笑道:“十二仙女蟠桃献寿王母娘娘,每个仙女都像要飞出来似的。”
  “大家都做得好呀!有咱吴山镇的好垩土,有唐师傅你的好功夫,曾师傅调好上料,画出来的青花才能浓得发亮;还有天球哥守了三天三夜,火候正是恰到好处。”窦云霓扳着手指一一道来。“哇!忘了离青哥哥,是他说可以做做看的,爹本来还不相信烧得出来呢。”
  “喝!景德镇都做得出来了,就不信比不上人家!”
  “唐师傅最厉害了!你们要好好跟师傅学喔。”窦云霓跟小学徒们挥挥手,又踩着雀跃的脚步离去。
  “呵,小姐好漂亮。”小学徒们个个直了眼,张了口。
  “阿四,抹掉你的口水!”唐山踩吼道。“瓷胚垮了,重来!”
  “师傅。”阿四拿着一只泥手抹脸,问道:“听说老爷想跟隔壁洪城的白家谈婚事,那莫少爷怎么办?”
  “莫少爷他……”唐山踩一愣,声音不觉低了些,随即往阿四头上敲个爆栗。“小姐的婚事不用你来操心,快干活儿!”
  外头的窦云霓早已像只小蝴蝶,飞呀飞地来到一间敞开大门的屋子,里头坐着背对她的离青哥哥,他正就着明亮的阳光,拿着一支细毛笔,蘸上青花釉料,为第一次烧成型的花瓶瓷胚描绘出片片竹叶。
  她蹑手蹑脚往前走去,两只小手向前伸,脸上露出调皮的微笑。
  “云霓,不准蒙眼睛。”莫离青头也不回。
  “嘻!”
  她放下手,仍踮着脚尖来到桌侧,圆睁一双大眼,微蹲下身瞧花瓶。
  青竹修长,叶片疏朗,竹下一块大石,一只葫芦,却是不见人影。
  花瓶上无人,没关系,她要看的人就在身边,她可以看个够。
  她最喜欢看离青哥哥画瓷了,那张脸孔在阳光和白瓷的反射下,好像会发光,有如雨过天青的天空,清澈,明朗,平静,看着很舒服,很好看,难怪大家都说莫少爷是俊哥儿呢。
  莫离青描完最后一笔,转过头,与她四目相对。
  离青哥哥的瞳眸好黑啊,里头总是映出一张笑脸盈盈的她。
  “嘻嘻!我没出声,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远远的就听到你唱曲儿,你就爱唱这支雨过天青的小曲。”
  “对啊,我总想着怎么调出雨过天青的釉色,想着想着就唱了。”
  “我正打算托人去找江西的石子青,给你调和看看。”
  “哇,离青哥哥最好了!”窦云霓开心地跳起来。“你前前后后帮我找来了三十几种青料,你怎就知道要往哪里找呀?”
  “多看书,多问人。”
  “我不用看书,我问离青哥哥就成!”她一张脸又凑向前,笑靥甜美。“是因为你叫离青,所以才懂那么多青料吗?”
  淡淡馨香迎面而来,那是他闻惯了的。莫离青屏住呼息,转过脸望着他的花瓶。“波斯的苏麻离青,西域的回回青、佛头青,还有中原的平等青、天青、大青……我只知道名称,要说懂,只有调过釉水的你最懂。”
  “我是调出几百种青料,可到底哪一种才是真正的雨过天青色呢?”窦云霓倒发起愁来,坐到凳子上,双手撑住下巴,微噘了嘴。
  打从知道有这么一种失传的雨过天青釉色,她便执意要做出来。可那是五代时期后周的柴窑瓷器,只传于文字,并没有人见过真正的模样。
  “人人一双眼,所见皆不同。”莫离青明了她的个性,有时就得点点她。“柴世宗要求‘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可你见的天青,和我见的天青,山上的雨后,城里的雨后,都是不同的景色。”
  窦云霓抬超一双明眸,望向窗外蓝天,眸光亮了起来。
  “离青哥哥的意思是说,我说它是雨过天青,它就是雨过天青?”
  莫离青笑而不答,提笔又往花瓶画上一片竹叶。
  “确实有柴世宗这个皇帝,可他的柴窑怎会五百年都不见个影儿呢?”窦云霓愣愣瞧着他的画工,还是想不开。“总得有个遗址吧,也许过个几年,有人挖出来了,可说不定是烧个假的,埋到地里去……”
  “云霓,别忘了,窦家窑烧的是白瓷、青花瓷,与其烦恼雨过天青,我倒要问问你的青花画好了没。”
  “哎呀!”她大叫一声,立刻将雨过天青抛到脑后。“我差点忘了,你怎地一个人躲到这里来呀!回去看我画好的狐狸青花碗啦。”
  “我忽然想到这支瓷瓶还没画完。”
  你只是画好玩的,又不是要卖的。“她扯了他的衣袖。”我一张台子那么大,搬回我那边画啦,转头不见你,就是不对劲。“
  “你专心画瓷,我在不在,没有影响。”莫离青被她扯得根本坐不住,只得放下笔,转身面对她,脸色有点无奈。
  “那可不一样。离青哥哥不在,我就不能专心。”窦云霓指向他的瓷瓶。“你瞧,你最近老是不见,害我满屋子乱找人,怎么连你画个瓷,也丢下葫芦,不见人了呢?”
  “在这里。”莫离青转动花瓶下的木片,给她瞧另一面。
  “个胖大的醉罗汉笑呵呵地袒胸露腹,快意行走在一片雪白里。
  “哈哈!”她绽开笑颜。“原来他和你一样躲起来了,好有趣!”
  大小姐的娇笑声再度穿过窦家窑,这回她拉着她的离青哥哥,一路说个不停,在众人的注视目光中,来到最远角落的一间独立小房,这里白墙红瓦,花木扶疏,在灰扑扑的作坊里自成一个小天地。
  大门敞开,通风处摆着一只竹笼子,里头趴着一只狐狸。
  “狐狸叔叔,对不住啦!”窦云霓跑了进去,蹲下来将笼子外的几颗果子塞进去。“我再请你吃一顿饭,就让你回家了。”
  “我下午就请猎户带回山里放生。”莫离青道。
  “离青哥哥最好了!”窦云霓最爱说这句话,起身仰脸瞧他。“我想瞧活生生的狐狸,你就到处找,想办法变一只给我看。下回要是有人想烧老虎图案的瓷器,你抓不抓老虎给我瞧呀?”
  “吴山镇没有老虎。”
  “你会想法子打一只老虎回来给我的!”
  凝望她那张信心满满的俏脸,莫离青忍住了伸手揉揉她头顶的念头。
  小小圆圆的脸蛋,白里透红,清秀甜美,那肌肤更胜窦家窑烧出来的白瓷,光滑、细致、莹润、净透,还带有瓷器所没有的温软馨甜;一双黑眸滴溜溜,水盈盈,流泻出她特有的憨甜稚气,更别说她讲起话来,那扬起的矫嗲尾音总让人以为她还是个小女娃儿。
  也因为她说话行事十足孩子气,窦夫人常说,云霓五岁时才真正生了出来,所以实际年龄可要减掉五岁,今年才不过十二岁啊。
  但莫离青不会这么想。他看着云霓一天天长大,一天天懂事,身形也一天天变化,在他心目中,云霓毕竟是个大姑娘了,早晚会嫁给一位门当户对、有能力扶持窦家窑的好夫婿……
  “你离青哥哥可没有打老虎的本事。”他刻意转身,走到她平日忙活儿的大桌边,浏览十几个描上青色图纹的素胚碗,语气也刻意轻松。“你看了狐狸叔叔三天,画好了十个狐狸故事,明天我请师傅过来临摹,等过两天素胚烧成,就可以描上三百套青花碗盘了。”
  “都给离青哥哥安排啦,我也得来想想石大爷特别要求的白狐大碗了。”窦云霓挨到他身边。指向桌上一幅尚未完成的草图。
  “一家子狐狸出游赏花?这倒有趣。”莫离青审视她的草图。“一只接一只,有大有小,正好在碗上围成一圈,很生动,可是呢,你画成了青花,怎么看都是青狐狸,而不是石大爷希望的白狐狸。”
  “啊!难怪我总觉得哪边不对劲,白狐大碗就是要白色的呀!”
  “若不画青花,你打算如何呈现图案?刻花?剔花?堆塑?”
  “刻花太单调,剔花要加别的颜色,就堆塑好了,我来烧个甜白釉,不着颜色,沿着碗边堆塑这一家子狐狸,这才是真正的白狐大碗。”
  “堆塑难度比较高,来得及做好吗?”
  “没问题!”窦云霓兴奋地挽起袖子。“爹说,石大爷给的订银很大方,我再捏一只白瓷狐狸送他好了,就一只吃果子的狐狸……离青哥哥,还是趴着睡觉的狐狸比较可爱?”
  “先烧出你的白狐大碗,再来想是吃果子还是睡觉吧。”
  莫离青见她挽袖子,习惯性地走向前,帮她卷起衣袖到上臂处,一来好方便忙活儿,二来也防止沾上泥土或釉料。
  打从云霓开始学作制瓷,样样学得精,样样做得好;拉出来的瓷碗,胎薄,透光;调配出来的甜白釉,细腻,恬静;描绘出来的青花瓷,生动,活泼,叙说着各式各样的故事,有历史人物、神仙传说、孩童嬉戏,画鱼鱼儿游,画鸟鸟儿飞,往往令人看了爱不释手。
  “吓!”门口走进了窦老爷,一见那只大笼子便缩回脚步,掩了鼻子。“这只骚狐狸还在?!”
  “爹!”窦云霓娇声喊道。“今天就放它回家了。”
  窦我陶再度踏进门来,正好看到莫离青卷妥云霓的衣袖。
  “老爷。”莫离青礼貌地喊一声,退开一步。
  “离青,云霓不懂事,你怎也不说说她呢?”窦我陶皱了眉头。“以前是猫啊狗啊羊啊鸟啊,现在连狐狸都来了,这屋子是我特地盖给云霓的作坊,不是拿来圈养野兽的。”
  “爹呀!”窦云霓跑到父亲身边。“光看图画不能捕捉狐狸的神韵,还是得看真正狐狸的体型和姿态,这才能做出我想要的狐狸模样。”
  “下回要是有人想做老虎碗,他岂不是要去捉只老虎来,我还得出钱供他吃肉?!”
  “呵呵呵!”窦云霓笑个不停,灵动大眼猛往莫离青瞧去。
  “你笑什么?”窦我陶语气更坏了。
  “我也是这样跟离青哥哥说的呀。”窦云霓摇着父亲的手臂,娇笑道:“有其父必有其女,爹,我们心意相通喔。”
  “嗯。”窦我陶总算露出笑容,随即又转向莫离青道:“你以后别尽待在这边发呆,去找唐师傅,问哪边可以帮忙干活儿,我事情多,管不着你,你自个儿机灵点。”
  “是。”
  “爹呀,你别叫离青哥哥去忙,我这边也需要他。”
  “你要他做什么?你身边的吟春和宝月呢?”
  “我过来作坊捏泥巴,不需她们服侍,她们坐在这里也无聊,不如去帮娘绣花。”
  “离青坐在这边也很无聊啊。”
  “爹,离青哥哥知道我什么时候没了瓷土和釉料,会帮我补充,也会帮我留意烧瓷的时间和火候。还有呀,他会跟我说哪边捏得不好——”
  “知道了、知道了。”窦我陶忙阻断那称赞的甜嗓。“这样吧,就让离青帮你留心石大爷这批货,等一个月后烧成了,离青,到时你和庄管事一起送货到江汉城石府。”
  “我也要去!”窦云霓兴匆匆地道。
  “云霓,爹是叫离青去办正经事,锻链他独立自主,他年纪不小了,也该有自己的前程事业。”
  “为什么一定要有自己的事业?”窦云霓不解地间道:“离青哥哥和我一起做咱窦家窑的瓷器,这就是我们的前程事业。爹,我想去嘛!”
  “你年纪还小,爹娘不放心你出远门,乖乖待在家里。”
  “可是……”小脸好失望,自然而然望向了她的离青哥哥。
  “云霓,你还得忙窑里的活儿。”莫离青开口道:“出趟远门很辛苦,别让老爷挂心你;而且伯母身子不好,你待在家里,早晚陪陪她。”
  “也是。”
  “离青,你以我的名义写一封信给石大爷。”窦我陶板起脸道:“跟他说明这批瓷器的制作进度,请他放心,下个月十日准时送到。”
  “是。”
  “云霓,你这张草图又是怎样的狐狸故事?”窦我陶转而露出疼爱的笑脸。“来跟爹说说。”
  “好呀,爹坐下来,我跟你说。”窦云霓拉了父亲一起坐下。
  莫离青也来到屋子另一边的临窗小桌边,研墨准备写信。
  娇滴滴的嗓音说明将如何捏制这个白狐大碗,窦我陶听一句赞一声,浑然忘记屋子里还有一只他讨厌的骚狐狸。
  吃饱的狐狸趴在笼子里,意兴阑珊地扒抓干草,发出唏喳声响。
  屋外远处有师傅的谈笑声,辘轳咕噜咕噜转动,运泥小车照样嘎啦嘎啦辗过泥土地,空气里有烧瓷的窑火气味,掬翠山那边吹来凉爽清风,掀动屋子里云霓淡淡的馨甜香气。
  这些都是他熟悉的感觉。他静坐片刻,这才收敛心神,专心写信。
  自八岁起,每日清晨,窦云霓总是起个早,陪娘亲礼佛。
  这日拜完佛后,她也一如以往,陪娘亲在院子里散步。
  鸟语啁啾,晨光明亮,花瓣上的露珠闪闪发光,纤白的指头轻轻一碰,水珠滚落,另一只手掌早就等着接住,随即往脸蛋一抹。
  “哇,好凉!”窦云霓蹦蹦跳,半刻也闲不住,双手又攀到树干上,仰起头来看枝头啼叫的鸟儿。“咦!这声音不一样,不是麻雀,是不是黄莺呀,离青哥哥,你来——”
  她忘了,离青哥哥已经三个月没过来一起礼佛了。
  小脸蛋垂下,指头在树干轻轻划了划;她总是习惯身边有离青哥哥的陪伴,可她不懂,最近他为何总是避着她呢?
  “云霓,离青过几天就去江汉了。”窦夫人过来,微笑道:“娘刚才求菩萨保佑他这趟出门平平安安的。”
  “娘,我也这么求。离青哥哥从来没出过远门,我有点担心呢。”
  “云霓也懂得担心人了。可你要知道,离青并不是没出过远门,他来窦家之前,曾经在外头流浪了两年。”
  “真的呀?!”窦云霓好惊讶,打从她有记忆以来,离青哥哥就在窦家了,她从来没想过他的过去。“为什么他会流浪两年?”
  “娘先跟你说一件事。这些年来,不时有人想帮他说亲,我也问过他,他说他不打算成亲,他要等你长大再走。”
  “走?!”窦云霓顿觉心慌,她从来没想过离青哥哥会离开。“他想去当和尚吗?那不是很久以前大家说着玩的吗?而且他都陪我和娘一起拜佛这么多年了,他可以继续在这里拜佛,我们也可以去觉净寺听课,为什么一定要出家?他不能走呀!”
  “你喜欢他?”窦夫人怜爱地看着她。
  “我喜欢呀!”
  “若像哥哥那样喜欢,那他娶了妻,你也一定会替他高兴吧?”
  “不会!”她心头陡然一紧,脱口而出。
  “哎,云霓真的长大了。”
  朝阳灿灿,照亮了世间万事万物,窦云霓心中也是一片雪亮。
  自幼,离青哥哥教她说话、读书、写字、画图;也陪她一起在窦家窑捏瓷土、画青花,随时随地,转身就能看见他。心情闷了,找他谈天;做不出新瓷,问他指点,甚至无聊时,也拿他捏泥娃娃。
  她轻抚心口,那儿怦怦跳着,漫溢出情窦初开的奇妙滋味。
  “离青哥哥不会离开我的,我一哭他就急了。”她很有信心,但还是感到懊恼。“他对我这么好,我却一点都不关心他、不了解他,唉。”
  “心里想知道什么,不妨自己去问他吧。”
  “谢谢娘!”窦云霓欢喜地抱住娘亲,绽露甜笑,矫滴滴地道:“娘年纪很大才生下我,吃了很多苦,弄坏了身体,我小时候又不乖,让你担了心,云霓一定、一定、一定要加一百倍、一万倍孝顺你!”
  “瞧你!跟你说几句离青,你就满嘴好话。”窦夫人笑着轻拍她。“当娘的是懂女儿心思,可你那越老越顽固的爹,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要嫁的是我,又不是爹,他可得依我才是!”
  窦云霓迎向朝阳,眸光绽亮,笑意更加明媚了。
  “莫少爷对小姐真好,小姐要星星,就给你摘来。”
  第2章(2)
  窦云霓倚坐在房间窗边,双手托腮,垂眼看窗外的小池。今夜星光满天,水面也闪动出细碎晶亮的光芒,光影晃呀晃的,从洞开的窗子直射屋内,投映在白墙上,也在墙面渲染出淡亮的光晕。
  两个丫环站在外头池边,见小姐不说话,又笑道:“何止星星呢,月亮太阳都来了,还有一个大饼脸的宝月。”
  “吟春你讨厌!”宝月忙从水面上缩回脖子,不当镜子照了。
  “脸大大,有福气,就等你的高足哥哥明年娶你进门了。”
  “再胡说,我捏你的嘴!”
  两个丫环笑着追打,窦云霓将视线移向那面水光荡漾的白墙,缓缓逸出甜美的微笑。
  听说是小时候,她夜夜吵着出去看星星,离青哥哥便在窗边挖了一个池子,铺上石头,引来清水,她开了窗就能看到一池的星光;若她躺在床上,一样也能看到映在墙上的天光水影,好似卧在水边看星。
  果真帮她摘星星来了。
  还听说小时候,她老爱离青哥哥抱,要他哄着睡,可惜她完全不记得;幼年种种,都是听娘或仆妇说的,她早就忘了睡在他怀里的感觉,甚至这一两年来,他也不再像以前帮她拨拨头发、整整衣裳、摸摸脸颊……
  两个丫环从屋外追回屋内,笑嘻嘻地掩起房门。
  “离青哥哥不知道回来了没?”窦云霓又望向外头。
  “他们码头要上货,有得忙了。小姐你先睡,明儿起早再去送行。”
  “你们先去睡,我去等他吧。”
  窦云霓掩了窗子,来到她的妆台边,轻抚一只乌檀木盒子。
  离青哥哥明天就要出发去江汉了,她很兴奋,也很期待,好像自己亲自出门,一切都觉得新鲜有趣,问船行路线,问江汉的人文地理特产,还帮他打理好衣物包袱。
  还有这个呢!她拿了一块蓝棉布扎起盒子,抬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眉眼弯弯,嘴角噙着神秘的笑容,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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