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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现代短篇小说-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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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娘”在“蚕箪”里蠕动,样子非常强健;那黑色也是很正路的。四大娘和老通宝他们都放心地松一口气了。但当老通宝悄悄地把那个“命运”
  的大蒜头拿起来看时,他的脸色立刻变了!大蒜头上还只得三四茎嫩芽!天哪!难道又同去年一样?
  三然而那“命运”的大蒜头这次竟不灵验。老通宝家的蚕非常好!虽然头眠二眠的时候连天阴雨,气候是比“清明”边似乎还要冷一点,可是那些“宝宝”都很强健。
  村里别人家的“室宝”也都不差。紧张的快乐弥漫了全村庄,似乎那小溪里琼琼的流水也像是朗朗的笑声了。只有荷花家是例外。她们家看了一张“布子”,可是“出火”①只称得二十斤:“大眠”快边人们还看见那不声不响晦气色的丈夫根生倾弃了三“蚕草”在那小溪里。
  这一件事,使得全村的妇人对于荷花家特别“戒严”。她们特地避路;不从荷花的门前走,远远的看见了荷花或是她那不声不响丈夫的影儿就赶快躲开;这些幸运的人儿惟恐看了荷花他们一眼或是交谈半句活就传染了晦气来!
  老通宝严禁他的小儿子多多头跟荷花说话。——“你再跟那东西多嘴,我就告你忤逆!”老通宝站在廊檐外高声大气喊,故意要叫荷花他们听得。
  小小宝也受到严厉的嘱咐,不许跑到荷花家的门前,不许和他们说话。
  阿多像一个聋子似的不理睬老头子那早早夜夜的唠叨,他心里却在暗笑。全家就只有他不大相信那些鬼禁忌。可是他也没有跟荷花说话,他忙都忙不过来。
  “大眠”捉了毛三百斤,老通宝全家连十二岁的小宝也在内,都是两日两夜没有合眼。蚕是少见的好,活了六十岁的老通宝记得只有两次是同样的,一次就是他成家的那年,又一次是阿四出世那一年。“大眠”以后的“宝宝”
  第一天就吃了七担叶,个个是生青滚壮,然而老通宝全家都瘦了一圈,失眠的眼睛上布满了红丝。
  谁也料得到这些“宝宝”上山前还得吃多少叶。老通宝和儿子阿四商量了:“陈大少爷借不出,还是再求财发的东家罢?”
  “地头上还有十担叶,够一天。”
  阿四回答,他委实是支撑不住了,他的一双眼皮像有几百斤重,只想合下来。老通宝却不耐烦了,怒声喝道:①“出火”也是方言,是指“二眠”以后的“三眠”;因为“眠”时特别短,所以叫“出火”。
  “说什么梦话!刚吃了两天老蚕呢。明天不算,还得吃三天,还要三十担叶,三十担!”
  这时外边稻场上忽然人声喧闹,阿多押了新发来的五担叶来了。于是老通宝和阿四的谈话打断,都出去“持叶”。四大娘也慌忙从蚕房里钻出来。
  隔溪陆家养的蚕不多,那大姑娘六宝抽得出工夫,也来帮忙了。那时星光满大,微微有点风,村前村后都断断续续传来了吆喝和欢笑,中间有一个粗暴的声音嚷道:“叶行情飞涨了!今天下午镇上开到四洋一担!”
  老通宝偏偏听得了,心里急得什么似的。四块钱一担,三十担可要一百二十块呢,他那来这许多钱!但是想到茧子总可以采五百多斤,就算五十块钱一百斤,也有这么二百五,他又心里一宽。那边“捋叶”的人堆里忽然又有一个小小的声音说:“听说东路不大好,看来叶价钱涨不到多少的!”
  老通宝认得这声音是陆家的六宝。这使他心里又一宽。
  那六宝是和阿多同站在一个筐子边“捋叶”。在半明半暗的星光下,她和阿多靠得很近,忽然她觉得在那“杠条”①的隐蔽下,有一只手在她大腿上拧了一把。好像知道是谁拧的,她忍住了不笑,也不声张。蓦地那手又在她胸前摸了一把,六宝直跳起来,出惊地喊了一声:“暖哟!”
  “什么事?”
  同在那筐子边捋叶的四大娘问了,抬起头来。六宝觉得自己脸上热烘烘了,她偷偷地瞪了阿多一眼,就赶快低下头,很快地捋叶,一面回答:“没有什么。想来是毛毛虫刺了我一下。”
  阿多咬住了嘴唇暗笑。虽然在这半个月来他是半饱而且少睡,也瘦了许多了,他的精神可还是很饱满。老通宝那种忧愁,他是永远没有的。他永不相信靠一次蚕花好或是田里熟,他们就可以还清了债再有自己的田;他知道单靠勤俭工作,即使做到背脊骨折断也是不能翻身的。但是他仍旧很高兴地工作着,他觉得这也是一种快活,正像和六宝调情一样。
  第二天早上,老通宝就到镇里去想法借钱来买叶。临走前,他和四大娘商量好,决定把他家那块出产十五相叶的桑地去抵押。这是他家最后的产业。
  叶又买来了三十担。第一批的十担发来时,那些壮健的“宝宝”已经饿了半点钟了。“宝宝”们尖出了小嘴巴,向左向右乱晃,四大娘看得心酸。
  叶铺了上去,立刻蚕房里充满着萨萨萨的响声,人们说话也不大听得清。不多一会儿,那些“团扁”里立刻又全见白了,于是又铺上厚厚的一层叶。人们单是“上叶”也就忙得透不过气来。但这是最后五分钟了。再得两天,“宝宝”可以上山。人们把剩余的精力榨出来拼死命干。
  阿多虽然接连三日三夜没有睡,却还不见怎么倦。那一夜,就由他一个人在“蚕房”里守那上半夜,好让老通宝以及阿四夫妇都去歇一歇。那是个好月夜,稍稍有点冷。蚕房里蒸了一个小小的火。阿多守到二更过,上了第二次的叶,就蹲在那个“火”旁边听那些“宝宝”萨萨萨地吃叶。渐渐儿他的眼皮合上了。恍惚听得有门响,阿多的眼皮一跳,睁开眼来看了看,就又合上了。他耳朵里还听得萨萨萨的声音和屑索屑索的怪声。猛然一个踉跄,①“杠条”也是方言,指那些带叶的桑树枝条。通常采叶是连枝条剪下来的。
  他的头在自己膝头上磕了一下,他惊醒过来,恰就听得蚕房的芦帘拍叉一声响,似乎还看见有人影一闪。阿多立刻跳起来,到外面一看,门是开着,月光下稻场上有一个人正走向溪边去。阿多飞也似跳出去,还没看清那人是谁,已经把那人抓过来摔在地下。他断定了这是一个贼。
  “多多头!打死我也不怨你,只求你不要说出来!”
  是荷花的声音,阿多听真了时不禁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月光下他又看见那扁得作怪的白脸儿上一对细圆的眼睛定定地看住了他。可是恐怖的意思那眼睛里也没有。阿多哼了一声,就问道:“你偷什么?”
  “我偷你们的宝宝!”
  “放到那里去了?”
  “我扔到溪里去了!”
  阿多现在也变了脸色。他这才知道这女人的恶意是要冲尅他家的“宝宝”。
  “你真心毒呀!我们家和你们可没有冤仇!”
  “没有么?有的,有的!我家自管蚕花不好,可并没害了谁,你们都是好的!你们怎么把我当作白老虎,远远地望见我就别转了脸?你们不把我当人看待!”
  那妇人说着就爬了起来,脸上的神气比什么都可怕。阿多瞅着那妇人好半晌,这才说道:“我不打你,走你的罢!”
  阿多头也不回的跑回家去,仍在“蚕房”里守着。他完全没有睡意了。
  他看那些“宝宝”,都是好好的。他并没想到荷花可恨或可怜,然而他不能忘记荷花那一番话;他觉到人和人中间有什么地方是永远弄不对的,可是他不能够明白想出来是什么地方,或是为什么。再过一会儿,他就什么都忘记了。“宝宝”是强健的,像有魔法似的吃了又吃,永远不会饱!
  以后直到东方快打自了时,没有发生事故。老通宝和四大娘来替换阿多了,他们拿那些渐渐身体发白而变短了的“宝宝”在亮处照着,看是“有没有通”。他们的心被快活胀大了。但是太阳出山时四大娘到溪边汲水,却看见六宝满脸严重地跑过来悄悄地问道:“昨夜二更过,三更不到,我远远地看见那骚货从你们家跑出来,阿多跟在后面,他们站在这里说了半天话呢!四阿嫂!你们怎么不管事呀?”
  四大娘的脸色立刻变了,一句话也没说,提了水桶就回家去,先对丈夫说了,再对老通宝说。这东西竟偷进人家“蚕房”来了,那还了得!老通宝气得直跺脚,马上叫了阿多来查问。但是阿多不承认,说六宝是做梦见鬼。
  老通宝又去找六宝询问。六宝是一口咬定了看见的。老通宝没有主意;回家去看那“宝宝”,仍然是很健康,瞧不出一些败相来。
  但是老通宝他们满心的欢喜却被这件事打消了。他们相信六宝的话不会毫无根据。他们唯一的希望是那骚货或者只在廊檐口和阿多鬼混了一阵。
  “可是那大蒜头上的苗却当真只有三四茎呀!”
  老通宝自心里这么想,觉得前途只是阴暗。可不是,吃了许多叶去,一直落来都很好,然而上了山却干僵了的事,也是常有的。不过老通宝无论如何不敢想到这上头去;他以为即使是肚子里想,也是不吉利。
  四“宝宝”都上山了,老通宝他们还是捏着一把汗。他们钱都花光了,精力也绞尽了,可是有没有报酬呢,到此时还没有把握。虽则如此,他们还是硬着头皮去于。“山棚”下蒸了火,老通宝和阿四他们伛着腰慢慢地从这边蹲到那边,又从那边蹲到这边。他们听得山棚上有些屑屑索索的细声①,他们就忍不住想笑,过一会儿又不听得了,他们的心就重甸甸地往下沉了。这样地,心是焦灼着,却不敢向山棚上望。偶或他们仰着的脸上淋到了一滴蚕尿了②,虽然觉得有点难过,他们心里却快活;他们巴不得多淋一些。
  阿多早已偷偷地挑开“山棚”外围着的芦帘望过几次了。小小宝看见,就扭住了阿多,问“宝宝”有没有做茧子。阿多伸出舌头做一个鬼脸,不回答。
  “上山”后三天,息火了。四大娘再也忍不住,也偷偷地挑开芦帘角看了一眼,她的心立刻卜卜地跳了。那是一片雪白,几乎连“缀头”都瞧不见;那是四大娘有生以来从没有见过的“好蚕花”呀!老通宝全家立刻充满了欢笑。现在他们一颗心定下来了!“宝宝”们有良心,四洋一担的叶不是白吃的;他们全家一个月的忍饿失眠总算不冤枉,天老爷有眼睛!
  同样的欢笑声在村里到处都起来了。今年蚕花娘娘保佑这小小的村子,二三十人家都可以采到七八分,老通宝家更是比众不同,估量来总可以采一个十二三分。
  小溪边和稻场上现在又充满了女人和孩子们。这些人都比一个月前瘦了许多,眼眶陷进了,嗓子也发沙,然而都很快活兴奋。她们嘈嘈地谈论那一个月内的“奋斗”时,她们的眼前便时时现出一堆堆雪白的洋钱,她们那快乐的心里便时时闪过了这样的盘算:夹衣和夏衣都在当铺里,这可先得赎出来;过端阳节也许可以吃一条黄鱼。
  那晚上荷花和阿多的把戏也是她们谈话的资料。六宝见了人就宣传荷花的“不要脸,送上门去!”男人们听了就粗暴地笑着,女人们念一声佛,骂一句,又说老通宝家总算幸气,没有犯尅,那是菩萨保佑,祖宗有灵!
  接着是家家都“浪山头”了,各家的至亲好友都来“望山头”①。老通宝的亲家张财发带了小儿子阿九特地从镇上来到村里。他们带来的礼物,是软糕、线粉、梅子、枇杷,也有咸鱼。小小宝快活得好像雪大的小狗。
  “通宝,你是卖茧子呢,还是自家做丝?”
  张老头子拉老通宝到小溪边一棵杨柳树下坐了,这么悄悄地问。这张老头子张财发是出名“会寻快活”的人,他从镇上城隍庙前露天的“说书场”
  听来了一肚子的疙瘩东西;尤其烂熟的,是“十八路反王,七十二处烟尘”,程咬金卖柴扒,贩私盐出身,瓦岗寨做反王的“隋唐演义”。他向来说话“没正经‘’,老通宝是知道的;所以现在听得问是卖茧子或者自家做丝,老通宝并没把这话看重,只随口回答道:①蚕在山棚上受到热,就往”缀头“柴上爬,所以有屑索屑索的声音。这是蚕要做茧子时的第一步手续。
  爬不上去的,不是健康的蚕,多半不能作茧。
  ②据说蚕在作茧以前必撒一泡尿,而这尿是黄色的。
  ①“浪山头”在息火后一日举行,那时蚕已成茧,山棚四周的芦帘撤去。“浪”是“亮出来”的意思,“望山头”是来探望“山头”,有慰问祝颂的意思。“望山头”的礼物也有定规。
  “自然卖茧子。”
  张老头子却拍着大腿叹一口气。忽然他站了起来,用手指着村外那一片秃头桑林后面耸露出来的茧厂的风火墙说道:“通宝!茧子是采了,那些茧厂的大门还关得紧洞洞呢!今年茧厂不开秤!——十八路反王早已下凡,李世民还没出世;世界不太平!今年茧厂关门,不做生意!”
  老通宝忍不住笑了,他不肯相信。他怎么能够相信呢?难道那“五步一岗”似的比露天毛坑还要多的茧厂会一齐都关了门不做生意?况且听说和东洋人也已“讲拢”,不打仗了,茧厂里驻的兵早已开走。
  张老头子也换了话,东拉西扯讲镇里的“新闻”,夹着许多“说书场”
  上听来的什么秦叔宝,程咬金。最后,他代他的东家催那三十块钱的债,为的他是“中人”。
  然而老通宝到底有点不放心。他赶快跑出村去,看看“塘路”上最近的两个茧厂,果然大门紧闭,不见半个人;照往年说,此时应该早已摆开了柜台,挂起了一排乌亮亮的大秤。
  老通宝心里也着慌了,但是回家去看见了那些雪自发光很厚实硬古古的茧子,他又忍不住嘻开了嘴。上好的茧子!会没有人要,他不相信。并且他还要忙着采茧,还要谢“蚕花利市①,他渐渐不把茧厂的事放在心上了。
  可是村里的空气一天一天不同了。才得笑了几声的人们现在又都是满脸的愁云。各处茧厂都没开门的消息陆续从镇上传来,从“塘路”上传来。往年这时候,“收茧人”像走马灯似的在村里巡回,今年没见半个“收茧人”,却换替着来了债主和催粮的差役。请债主们就收了茧子罢,债主们板起面孔不理。
  全村子都是嚷骂,诅咒,和失望的叹息!人们做梦也不会想到今年“蚕花”好了,他们的日子却比往年更加困难。这在他们是一个青天的霹虏!并且愈是像老通宝他们家似的,蚕愈养得多,愈好,就愈加困难,——“真正世界变了!”老通宝捶胸跺脚地没有办法。然而茧子是不能搁久了的,总得赶快想法:不是卖出去,就是自家做丝。村里有几家已经把多年不用的丝车拿出来修理,打算自家把茧做成丝了再说。六宝家也打算这么办。老通宝便也和儿子媳妇商量道:“不卖茧子了,自家做丝!什么卖茧子,本来是洋鬼子行出来的!”
  “我们有五百多斤茧子呢,你打算摆几部丝车呀!”
  四大娘首先反对了。她这话是不错的。五百斤的茧子可不算少,自家做丝万万干不了。请帮手么?那又得化钱。阿四是和他老婆一条心。阿多抱怨老头子打错了主意,他说:“早依了我的话,扣住自己的十五担叶,只看一张洋种,多么好!”
  老通宝气得说不出话来。
  终于一线希望忽又来了。同村的黄道士不知从那里得的消息,说是无锡脚下的茧厂还是照常收茧。黄道士也是一样的种田人,并非吃十方的“道士”,向来和老通宝最说得来。于是老通宝去找那黄道士详细问过了以后,便又和儿子阿四商量把茧子弄到无锡脚下去卖。老通宝虎起了脸,像吵架似的嚷道:①老通宝乡里的风俗,“大眠”以后得拜一次“利市”,采茧以后,也是一次。经济窘的人家只举行了谢“蚕花利市”;“拜利市”也是方言,意即“谢神”。
  “水路去有三十多九①呢!来回得六天!他妈的!简直是充军!可是你有别的办法么?茧子当不得饭吃,蚕前的债又逼紧来!”
  阿四也同意了。他们去借了一条赤膊船,买了几张芦席,赶那几天正是好晴,又带了阿多。他们这卖茧子的“远征军”就此出发。
  五天以后,他们果然回来了;但不是空船,船里还有一筐茧子没有卖出。
  原来那三十多九水路远的茧厂挑剔得非常苛刻:洋种茧一担只值三十五元,土种茧一担二十元,薄茧不要。老通宝他们的茧子虽然是上好的货色,却也被茧厂里挑剩了那么一筐,不肯收买,老通宝他们实卖得一百十一块钱、除去路上盘川,就剩了整整的一百元,不够偿还买青叶所借的债!老通宝路上气得生病了,两个儿子扶他到家。
  打回来的八九十斤茧子,四大娘只好自家做丝了。她到六宝家借了丝车,又忙了五六天。家里米又吃完了。叫阿四拿那丝上镇里去卖,没有人要;上当铺当铺也不收。说了多少好话,总算把清明前当在那里的一石米换了出来。
  就是这么着,因为春蚕熟,老通宝一村的人都增加了债!老通宝家为的养了三张布子的蚕,又采了十多分的好茧子,就此白赔上十五担叶的桑地和三十块钱的债!一个月光景的忍饿熬夜还都不算!
                 
  1932年11月1日
                 
  ①老通宝乡间计算路程都以“九”计:“一九”就是九里。“十九”是九十里,“三十多九”就是三十多个“九里”。 
 
 


 

 
多收了三五斗 

                  
  叶圣陶
                 
  万盛米行的河埠头,横七竖八停泊着乡村里出来的敞口船。船里装载的是新米,把船身压得很低。齐船舷的菜叶和垃圾给白腻的泡沫包围着,一漾一漾地,填没了这船和那船之间的空隙。
  河埠上去是仅容两三个人并排走的街道。万盛米行就在街道的那一边。
  朝晨的太阳光从破了的明瓦天棚斜射下来,光柱子落在柜台外面晃动着的几顶旧毡帽上。
  那些戴旧毡帽的大清早摇船出来,到了埠头,气也不透一口,便来到柜台前面占卜他们的命运。
  “糙米五块,谷米三块,”米行里的先生有气没力地回答他们。
  “什么!”旧毡帽朋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美满的希望突然一沉,一会儿大家都呆了。
  “在六月里,你们不是卖十三块么?”
  “十五块也卖过,不要说十三块。”
  “哪里有跌得这样利害的!”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不知道么?各处的米像潮水一般涌来,过几天还要跌呢!”
  刚才出力摇船犹如赛龙船似的一股劲儿,现在在每个人的身体里松懈下来了。今年天照应,雨水调匀,小虫子也不来作梗,一亩田多收这么三五斗,谁都以为该得透一透气了。哪里知道临到最后的占卜,却得到比往年更坏的课兆!
  “还是不要粜的好,我们摇回去放在家里吧!”从简单的心里喷出了这样的愤激的话。
  “嗤,”先生冷笑着,“你们不粜,人家就饿死了么?各处地方多的是洋米、洋面,头几批还没吃完,外洋大轮船又有几批运来了。”
  洋米,洋面,外洋大轮船,那是遥远的事情,仿佛可以不管。而不祟那已经送到河埠头来的米,却只能作为一句愤激的话说说罢了。怎么能够不祟呢?田主方面的租是要缴的,为了雇帮工;买肥料,吃饱肚皮,借下的债是要还的。
  “我们摇到范墓去粜吧,”在范墓,或许有比较好的命运等候着他们,有人这么想。
  但是,先生又来了一个“嗤”,捻着稀微的短髭说道:“不要说范墓,就是摇到城里去也一样。我们同行公议,这两天的价钱是糙米五块,谷三块。”
  “到范墓去粜没有好处,”同伴间也提出驳议。“这里到范墓要过两个局子,知道他们捐我们多少钱!就说依他们捐,哪里来的现洋钱?”
  “先生,能不能抬高一点?”差不多是哀求的声气。
  “抬高一点,说说倒是很容易的一句话。我们这米行是拿本钱来开的,你们要知道,抬高一点,就是说替你们白当差,这样的傻事谁肯干?”
  “这个价钱实在太低了,我们做梦也没想到。去年的祟价是七块半,今年的米价又卖到十三块,不,你先生说的,十五块也卖过;我们想,今年总该比七块半多一点吧。哪里知道只有五块!”
  “先生,就是去年的老价钱,七块半吧。”
  “先生,种田人可怜,你们行行好心,少赚一点吧。”
  另一位先生听得厌烦,把嘴里的香烟屁股扔到街心,睁大了眼睛说:“你们嫌价钱低,不要粜好了。是你们自己来的,并没有请你们来。只管多罗嗦做什么!我们有的是洋钱,不买你们的,有别人的好买。你们看,船埠头又有两只船停在那里了。”
  三四顶旧毡帽从石级下升上来,旧毡帽下面是表现着希望的酱赤的脸。
  他们随即加入先到的一群。斜伸下来的光柱子落在他们的破布袄的肩背上。
  “听听看,今年什么价钱。”
  “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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