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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条军规-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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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德·桑普森望着内特利,以求得到道义上的支持,可内特利干脆就把目光收了回去。约塞连的军衔高于他们两个。基德·桑普森犹豫不决地又抵挡了片刻,然后洋洋得意地高呼了一声,便又急不可耐地屈从了。
    “这样对我来说也蛮好的,”他兴奋他说,于是撅了那对八字须,吹出一连串尖锐刺耳的唿哨。“是的,长官,这样对老基德·桑普森来说也蛮好的。”他又打了个唿哨,对着对讲机叫喊道,“注意听着,我的小山雀们。这是海军上将基德·桑普森在讲话。这是皇家海军骄傲的基德·桑普森上将在叫喊。是,长官。我们正在返航,弟兄们,上帝啊,我们正在返航!”
    内特利兴奋异常,一下子拽下了帽子和耳机,仿佛一个漂亮的小孩坐在高脚椅里,快活地前后轻摇了起来。奈特中士纵身从顶屋炮塔跳了下来,欣喜若狂,重重地捶打起每个人的后背。基德·桑普森驾驶飞机,划了一个漂亮的大圆弧,离开编队,直冲机场飞去。当约塞连把头戴式受话器接通了其中一个辅助通信转换开关盒的时候,飞机后部的那两个炮手竟一齐唱起了《库卡拉查舞曲》。
    待返回机场,他们却又突然蔫了。令人不安的沉默替代了狂喜。约塞连沉着脸且又极不自然地走下飞机,坐进了早就守在机场等候他们的那辆吉普车。车子返回驻地途中,穿越了阴森岑寂但是迷人的群山、大海和森林,一路上没人说一句话。当他们驶离近靠中队驻地的大道时,每一个人的心头依旧萦回着那种凄凉孤寂的感觉。约塞连最后一个走下车。片刻过后,在那一片老是令人心神不安的寂静——仿佛毒品一般,笼罩住那一顶顶空无一人的帐篷——中,只有约塞连和一阵和暖的微风在移动。中队一片死气沉沉,除丹尼卡医生——活像一只浑身哆嗦的红头美洲鹫,忧伤地栖息在医务室那扇关闭的门旁,四周泻下一片朦胧的阳光,把鼻子对了阳光使劲地抽吸,却全无效果——之外,没有丝毫人的气息。
    约塞连知道丹尼卡医生是不会随他一同去游泳的。丹尼卡医生再也不会下水游泳了;哪怕是在一两英寸深的水里,一个人也有可能因昏厥或轻度冠状动脉闭塞而淹死,让退浪给冲出海去,或是因了寒冷或用力过度而轻易染上脊髓灰质炎或导致脑膜炎球菌感染。
    博洛尼亚对其他人带来的威胁,更是让丹尼卡医生为自身的安全深深地担忧。入夜了,他听到了窃贼的响动。
    透过那片笼罩作战室入口的浅紫色暮蔼,约塞连看见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正极用心地盗用定量配给的威士忌酒,假冒了那些滴酒不沾者签名,且又边喝边快速地往一个个瓶子里灌,想抢在布莱克上尉记起这事后便懒洋洋地匆匆赶来盗了余下的酒之前,尽可能地多偷一些。
    吉普车又轻轻地起动了。基德·桑普森、内特利和其他人,在一阵无声的行动中,各自散开去了,融进了令人厌烦的黄色的寂静里。吉普车随着一阵喀喀的响声消失了。约塞连孑然一人处于沉重的原始寂寥之中,一切绿色的东西看去尽是黑的,而所有其他的一切则全部浸透了脓液的黄绿色。干燥朦胧的远处,微风吹过,刮得树叶飒飒作响。约塞连烦躁不安,既害怕又疲倦,两凹眼窝由于疲惫不堪而给人一种脏兮兮的感觉。他筋疲力尽地走进降落伞帐篷,里面搁着一张光滑的木制长桌。此刻,疑虑就像一只烦人的母狗在刨挖着一颗全然无愧的良心而让人毫无痛感。他把防弹衣和降落伞留了下来,再又返身出去,经过那辆运水车,前往情报室把图囊交还给布莱克上尉。布莱克上尉正坐在椅子里打盹儿,两条瘦长的腿跷在桌上,表面装出一副冷漠样,心里却是极好奇地探问约塞连的飞机为什么又返了回来。约塞连没搭理他,往桌上放下图囊,便走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帐篷,他便卸了降落伞背带和身上的衣服。奥尔在罗马,定于当天下午回来,因为他在离热亚那不远的海面上迫降,有了机会休假。内特利早就想打点好行装,准备接替奥尔。他实在是很欣喜:自己居然还活着,因而就急不可耐地想赶去罗马,继续毫无结果而又令人心碎地向那个妓女求婚。约塞连脱了个精光,在帆布床上坐下来歇息。一赤裸了身子,他便感觉好多了。只要身上穿了衣服,他从来就不曾有过舒服的感觉。稍过片刻,他又换上干净的短衬裤,穿上软帮鞋,肩披了一条土黄色浴巾,起身往海滩走去。
    沿中队驻地通向外面的那条路,约塞连绕过了森林里一处神秘的火炮掩体。有三个士兵驻守在那里,其中两个正躺在一圈沙袋上睡觉,还有一个正吃着一只紫石榴,一大口一大口地咬进不停嚼动的嘴里,再把咬碎的渣子吐进灌木丛里。每咬一口,红红的汁便从嘴里流淌了出来。约塞连蹑手蹑脚地往前走着,进了森林,不时爱惜地抚摸颤动着的光肚子,好像是让自己放心,这肚子还在原来的地方。他从肚脐眼处捻出了一块软麻布。突然他在路两侧的地上发现了不少雨后初生的蘑菇,一根根长有菌盖的指状菌柄钻出了黏湿的泥土,仿佛无生命的肉茎,他目光所及的地方,便长出了一大片,似乎它们正是在他的眼前冒出。到处是一大片一大片密密匝匝的蘑菇,就他目光所及,遍布了远处的林下灌木丛。他发现,它们的个头儿好像越来越大,数量似乎也越来越多。他觉得阴森森地恐惧,浑身一阵战栗,撒腿便跑,直到脚下的泥土消失,变成了干沙,那些蘑菇给抛在了后面,他才放慢了脚步。他忐忑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有些儿巴望着能见到那些又白又软的东西在后面盲目地爬着追赶他,或是突变成了蠕动的难以控制的一团,正悄悄地往上爬过树梢。
    海滩上空寂无人。唯一的声响也全都是极低沉的:溪流涨水的汩汩声,身后那高高的草丛和灌木林轻轻的呼吸声,还有那沉默无语半透明的波浪漠然的呜咽声。波浪总是很小,海水清澈透凉。约塞连把自己的东西留在了沙滩上,膛过齐膝深的海水,直到整个身子全都浸没在了水里。海的另一边,一片高低不平的暗色的狭长陆地笼罩在薄雾之中,隐隐约约。他懒洋洋地游到了浮台,扶住歇了一会儿,再又返身懒洋洋地游回到沙洲可以站立的地方。他好几次都是一头潜入碧绿的海水,直到觉得身体干净了,头脑又完全地清醒,便伸展了四肢趴在沙滩上睡觉,直睡到从博洛尼亚凯旋的机群差不多掠过了他的头顶。机群那许多台发动机一齐发出由弱而强的巨大的隆隆声,仿佛惊天动地的轰呜,闯进了他的梦乡。
    他醒了过来,眨眨眼,略觉头疼,睁开眼,见到的是一个乱腾腾的世界,一切倒是有条不紊。他惊愕地注视着眼前的奇观:十二支空军小队的飞机平稳地组成了精确的队形。这景象实在太是出乎意料,简直无法令人置信。没有一架飞机因载了伤员而猛冲在前。
    也没有一架飞机因受损而掉了队。空中也不见有冒出的遇难火焰。
    除他自己的飞机外,一架不少。顷刻间,他竟感到神经错乱,无法动弹。随即他便又清醒了过来,差不多因了这命运的嘲弄而落了泪。
    解释极简单:机群还没来得及轰炸,云层便掩住了目标,于是,得再飞博洛尼亚执行轰炸任务。
    他错了。压根就没有什么云层。博洛尼亚已遭了轰炸,飞博洛尼亚只是一次例行的飞行。那里也根本不见有什么高射炮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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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皮尔查德和雷恩
    皮尔查德上尉和雷恩上尉是两个不讨人厌的负责中队协同作战的军官。他俩性格温和,说起话来轻声慢语,个子中等偏矮,并且都喜欢战斗飞行。他俩唯一希望的就是能得到机会,继续执行战斗飞行任务。除此之外,无论是对生活还是对卡思卡特上校,他俩都别无他求。他们已经完成了几百次作战飞行任务,却还想能再飞上几百次。他们每一次都将飞行任务分配到自己头上。以前他俩从未经历过像战争这样奇妙的事情,生怕以后再也经历不到了。每次他们执行任务时,那态度很是谦卑,总是不声不响的,尽量避免张扬,而且尽力不惹恼任何人。无论从谁身旁走过,他俩总是很快地露出微笑。他们说话时,也总是咕咕哦哦的,从不粗声大气。他俩同属那类惯于随机应变、不管做什么事都心甘情愿、乐于屈从他人的人。
    只有他们两人单独相处时,他们才感到自在。他们从不正视其他人的目光,即使那天在“露天会议”上他们公开谴责约塞连,说他不该唆使基德·桑普森在执行轰炸博洛尼亚的任务时中途返航的时候,他们也不同约塞连的目光接触。
    “弟兄们,”头上的黑发已变得稀落的皮尔查德上尉开口说道,并局促不安地笑了一下。“当你们想在执行任务的中途返航时,尽量搞搞清楚,是不是有什么重大的理由,行吗?不要为了一点无关紧要的小事……比方说对讲机出了点故障……或诸如此类的小事,就返航了,你们说好不好?关于这事,雷恩上尉还要补充说几句。”
    “弟兄们,皮尔查德上尉说得对,”雷恩上尉说,“关于这事,我要对你们说的也就是这些。好啦,我们今天总算去过了博洛尼亚,大家也知道了这次飞行任务只不过是一次常规轰炸。我想咱们大伙是有点紧张了,所以没有对那儿造成多大的破坏。现在,听着,卡斯卡特上校已经得到了上级的许可,让咱们重新干一次。明天咱们可真的要去将那些弹药库好好收拾掉。好了,对这事你们有什么想法?”
    为了向约塞连证明他俩对他并无敌意,第二天重返博洛尼亚执行轰炸时,他俩甚至派他同麦克沃特一起飞,让他们的飞机在第一飞行编队里担任领队轰炸机。当约塞连飞至目标上空时,他表现得像哈弗迈耶那样自信,根本就不做规避动作,可突然间炮火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吓得他屁滚尿流。
    到处都是密集的高射炮火!约塞连原来受了骗,中了计,上了大当。此时他毫无办法,只能像个白痴似地坐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那丑陋的团团黑烟向上升腾,朝着他猛扑过来杀死他。然而在炸弹扔完之前,他什么也不能干,只好将视线转回到轰炸瞄准器上;
    瞄准器透镜上那细细的十字线像是有磁铁吸住似的,同他先前调整好的样子丝毫不差,牢牢地对准着目标;那两条线的相交处不偏不倚地正对着他负责轰炸的那个场院的中央,那是一个经过伪装的仓库,就建在第一排房屋的前面。当他的飞机悄悄地朝前飞着的时候,约塞连一个劲地发起抖来了。他先是听到了那些在他的飞机四周爆炸的高射炮弹发出的四声沉重的嘣——嘣——蹦——蹦的声音,后又听见了夹杂在这些声音中的一声刺耳而又尖厉的爆炸声,原来又有一颗炮弹猛然间就在距他咫尺的地方炸开了。在他祈求炸弹赶快落下去的时候,他的心里涌出上千种互不相干的冲动,脑袋几乎都要裂开。他真想哭。发动机继续发出单调的嗡嗡声,就像一只又肥又懒的苍蝇在哼哼。最后,瞄准器上的指针交叉到了一起,八颗五百磅的炸弹接连投了下去。由于卸掉了重负,飞机轻快地忽闪着向上飞去。约塞连将低着的脑袋从瞄准器上移开,偏过头去看左边的指示器。当指针指到零的时候,他关上了弹舱门,然后朝着对讲机,将嗓门提高到最大,尖叫道:
    “向右急转!”
    麦克沃特立即响应。随着引擎发出一阵难听的吼叫,他将飞机的一侧机翼朝下,使整个机身侧转过来,然后毫不留情地让飞机呼啸着就地来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避开了约塞连刚才发现的两道对准他们飞过来的高射炮火。然后约塞连又叫麦克沃特让飞机爬高,并不断地催他爬高、再爬高些,直至他们终于挣脱了炮火,飞进了一片宁静的、犹如蓝宝石一般湛蓝的天空。那里阳光灿烂,只有远处飘浮着些许长长的白纱一样纤薄的浮云。风吹打在飞机那圆柱形的舷窗上,那声音就像杂乱的琴声,不过让人听了感到宽心。飞机又重新加快了速度,直到这时约塞连才轻松下来,并感到一阵欣喜。后来他又吩咐麦克沃特让飞机向左拐,然后再快速向下俯冲。这时他瞥见有高射炮弹穿过他的头顶和右后上方,呈蘑菇形爆炸开来。要不是刚才向左转弯,紧接着又向下俯冲,他们准会被这阵炮火击中。为此,约塞连不禁感到一阵极短暂的狂喜。紧接着他又用刺耳的喊叫声让麦克沃特将飞机拉平,然后又催他赶快往上飞,在空中绕了一大圈,重新回到一片没有硝烟、四周参差不齐的蓝天里。与此同时,他刚才投下的那些炸弹也开始炸响了。第一颗正好落在约塞连先前瞄准的那个场院里,紧接着,其余几颗从他的和他的小队的其他飞机里投下的炸弹也都在地面上炸开。只见橘红色的火焰迅速掠过建筑物的顶部,顷刻之间变成一团团巨大无比、翻腾不已的粉红色、灰色和黑色的烟云,并四下蔓延开来,同时发出隆隆巨响,就好像是一阵阵伴随着红色、白色和金黄色的闪电而来的巨雷声。
    “哈,你看那儿,”阿费挨着约塞连大声惊叹道,他那胖胖的圆脸上闪出兴奋而又着迷的神情。“那儿原先准是个弹药库。”
    约塞连刚才早已把阿费给忘了。“滚走!”他大声朝阿费喝道,“快滚出机头!”
    阿费彬彬有礼地微笑着,指着下面的目标,十分大度地敦请约塞连朝下看。约塞连接连不断地用手拍打着阿费,并一个劲地对着那条爬行通道做着手势。
    “快回机舱去!”他狂乱地大声喊道,“回机舱去!”
    阿费和气地耸了耸肩。“我听不见你在说什么,”他解释说。
    约塞连抓住阿费身上的降落伞具的皮带,将他推回到爬行通通。也就在这时,飞机猛然间剧烈地抖动了一下,被击中了。这一抖动使得约塞连感到全身的骨头全散架了,连心脏也停止了跳动,他立即意识到这下子他们全完了。“快爬高!”他看到麦克沃特还活着,便冲着对讲机朝他尖声大叫起来。“快爬高,你这个杂种!爬高,快爬高,爬呀,快爬!”
    飞机立即陡直地向上飞去,爬得迅速而又吃力。后来约塞连又用刺耳的声音对麦克沃特大喊了一阵,要他把飞机拉平,然后又一次扭转机身,毫不怜惜地让飞机在一阵轰响中做了一个四十五度的急转弯。这个急转弯就像是一次强有力的吸气,差点没把约塞连的五脏六肺给吸出来,让他感到浑身瘫软,像一件失去了物质形体的东西那样在半空中不住地飘浮着,直到后来他叫麦克沃特再次把飞机拉平。飞机平飞后刚来得及转回右后方,就又带着一阵尖叫声向下俯冲过去。飞机急速地穿过那数不尽的一团团幽灵似的黑色烟雾向下冲着。那些飘浮在空中的黑色烟尘飘落在机头光滑的有机玻璃舱罩上,那情景就像是一片片邪恶、阴湿、肮脏的雾尘拂拭着约塞连的脸颊。此时地面上的高射炮又重新开火,一束束的炮火盲目并且杀气腾腾地朝着天空飞来,随后又无力地落下去,飞机就在这片炮火中忽上忽下地急飞着。在这种钻心揪肺的恐惧中,约塞连的心像是一把锤子似的,咚咚地敲个不停。汗水从他的脖子上大把大把地涌出,直朝着他的胸口和腰间奔流,又热又粘。有那么一会,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他这一编队里的其他飞机都已不在了,随后他能意识到的就只有他自己了。他感到自己的嗓子眼发堵,透不过气来,并刀割似地疼痛。他带着这种钻心的疼痛对麦克沃特尖叫着,向他发出一个又一个指令。麦克沃特每改变一下航向,发动机便发出震耳欲聋、痛苦不堪的尖声长啸。前方远处,另一群高射炮还在朝着天空接连不断地密集射击着,同时炮口还在不断地移动,以便调整到最精确的高度,恶狠狠地等待着约塞连飞入他们的射程。
    突然随着另一声震天动地的爆炸巨响,飞机又震动了一下,几乎翻了个身,机头里立刻充满了带有一股甜味的蓝烟。什么东西着火了!约塞连调脸想逃,却撞到了阿费身上。原来刚才是阿费划了根火柴,这会儿正若无其事地点着了他的烟斗呢。约塞连睁大眼睛看着这个生就一张笑嘻嘻的圆脸的领航员,心里既惊恐又疑惑。他心想,他们两人当中准有一个疯了。
    “天哪!”他痛苦而又吃惊地朝阿费大叫。“你给我从机头滚出去!你疯了吗?滚走!”
    “什么?”阿费问。
    “滚走!”约塞连歇斯底里地大叫,一面捏起双拳,用手背狠狠地揍着阿费,想把他赶走。“滚!”
    “我还是听不见你说什么,”阿费说。他说话时态度温和,口气里既带着困惑不解,又含有几分责难,一副清白无辜的样子。“你得说大声一点才行。”
    “从机头滚出去!”约塞连拿他没办法,只得再次尖声高叫。“他们想打死咱们!你明不明白?他们想打死咱们!”
    “该死的,我该往哪飞?”麦克沃特用一种痛苦的声音尖着嗓子朝着对讲机怒喊道,“我该往哪飞?”
    “向左拐!向左,你这该死的狗娘养的!赶快向左拐!”
    阿费爬到约塞连的身后,用烟斗柄朝他的肋部猛戳了一下。随着一声嘶哑的叫喊,约塞连一下子跳了起来,脑袋撞着了机舱顶,接着又双膝跪地,在地上蹦了一大圈,脸色像纸一样苍白,整个人气得浑身发抖。阿费则带着一种鼓励的神情朝他眨了眨眼,然后竖起大拇指朝麦克沃特做了个诙谐幽默的怪相。
    “难道有什么东西在吃他?”他出声地笑着问。
    突然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攫住了约塞连,使得他一反常态。
    “请你离开这儿好吗?”他哀求似地大声喊道,并使出全身的力气将阿费推转身去。“你是聋了还是怎么了?回到机舱里去!”然后他又冲着麦克沃特尖叫,“俯冲!俯冲!”
    他们再度陷入了由不断爆炸着的高射炮弹交织成的砰砰作响的巨大火网之中。这时阿费又一次爬到了约塞连的身后,再次用烟斗使劲捅了一下他的肋部。约塞连又嘶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并惊跳起来。
    “我还是没听清你刚才说的话,”阿费说。
    “我说离开这里!”约塞连大叫道,禁不住哭了起来。他使出全部的力气,用双手狠劲地捶打着阿费的身体。“从我这里滚开!滚开!”
    拳头捶打在阿费身上就像是打在一只软软的充了气的橡皮口袋上。这一大堆柔软的、毫无知觉的物体既无丝毫反抗,也没任何反应。过了一会,约塞连的冲动平息了,他的双臂也因疲惫而无力地垂了下来。此时他感到十分丢脸,因为他竟拿阿费毫无办法,他为自己感到可怜,并几乎为此而哭了出来。
    “你刚才说什么?”阿费问。
    “从我这儿走开,”约塞连回答说,现在他用的是恳求的口吻。
    “回飞机后舱去吧。”
    “我还是听不见你说什么。”
    “没关系,”约塞连呜咽着说,“没关系。你别再招我就行了。”
    “什么没关系?”
    约塞连开始拍打自己的脑门。他抓住阿费衬衫的前襟,挣扎着站起身来,用力把他拖到机头的后部,像扔一只臃肿笨重的大口袋似地把他推倒在爬行通道的入口处。当他朝着机头爬回来的时候,一枚炮弹带着一声巨响就在他的耳边爆炸了。靠着没被完全摧毁的、残留在大脑深处的那一点理智,约塞连感到纳闷,这枚炮弹怎么没一下子把他们全都炸死。他们的飞机仍旧在爬升。发动机又开始发出了难听的嚎叫声,好像正处于极大的痛苦之中。机舱内的空气中充满了机器发出的呛鼻气味和汽油散发出的恶臭。他意识到的下一桩事就是,下雪了。
    成千上万的细小的白纸片像雪花一样在飞机里飘落下来,密密麻麻地绕着约塞连的头乱转、每当他惊慌地眨一下眼,这些纸片便立即粘到他的眼睫毛上;他每呼吸一下,它们就贴着他的鼻孔和嘴唇翻飞。他感到晕头转向,不知所措,可阿费却得意洋洋地咧嘴大笑,那样子简直就不像个人,手里还高举着一份破破烂烂的地图叫约塞连快看。一大团高射炮火刚才击穿了机舱底,穿过阿费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地图,然后又在距他们的脑袋只几英寸的地方穿透舱顶飞了出去。阿费的那股高兴劲简直不可名状。
    “你要瞧瞧这个吗?”他嘁嘁喳喳他说着,两根又粗又短的手指头透过一张地图的破洞,朝着约塞连开玩笑地乱晃着。“你要瞧瞧这个吗?”
    阿费那副欢天喜地、心满意足的样子让约塞连看了直发呆。阿费就像梦中的可怕的吃人妖魔,你既伤不了他,也躲不开他。约塞连害怕他的原因很复杂,这会儿他被吓得魂飞魄散,也就无法去弄清楚其中的原因了。风从舱底被炮弹打穿的齿形裂口呼啸而入,使无数纸片像石膏碎粒一样在空中回旋不已,给人一种飞机里新上了一层漆,并且灌满了水的假相。一切看上去都很怪异,都是那么花哨,那么荒唐。这时传来了一声尖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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