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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条军规-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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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特利先是感到意外,捧腹大笑起来,接着脸红耳赤地为自己的失礼表示歉意。“对不起,我刚才嘲笑了你,”他真诚地说,接着又用尊敬、屈尊俯就的语调继续说,“但意大利过去被德国人占领,现在又正被我们占领。你不会说这是打得出色吧,是吗?”
    “不过,我当然要这么说,”那老头快乐地说,“德国人正在被赶出去,而我们还在这儿。几年以后你们也会走的,而我们仍然在这儿。你瞧,意大利确实是一个十分贫穷、弱小的国家,然而正是这一点使我们这么强大。意大利士兵不再死亡了,可美国和德国的士兵正在死亡。我把这叫做打得极其出色。是的,我确信意大利将会在这场战争中幸存下来,并将在你自己的国家被摧毁之后永远存在下去。”
    内特利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以前从未听到过这样令人吃惊的恶毒的言词。他的直觉使他感到纳闷,为什么联邦调查局的人不来把这个背叛祖国的老东西抓起来。“美国是不会被摧毁的!”他慷慨激昂地喊道。
    “永远不会吗?”那老头轻声激了他一句。
    “这个……”内特利结结巴巴地说。
    那老头压抑住一种更深沉、更强烈的喜悦放声大笑起来。他仍然温和地刺激他说:“罗马被摧毁了,希腊被摧毁了,波斯被摧毁了,西班牙被摧毁了。所有的大国都被摧毁了。为什么你的国家不会被摧毁,你实实在在认为你自己的国家还会存在多长时间?永远?请记住地球本身在大约二千五百万年之后也注定要被太阳毁灭的。”
    内特利不安地扭动着身体。“这个,永远是个很长的时间,我想。”
    “一百万年?”那个喜欢嘲弄人的老头带着强烈的虐待狂的热情坚持说,“五十万年?青蛙几乎有五亿年的历史了。你真的十分有把握地说,美国尽管强大而繁荣,拥有无以伦比的士兵,拥有世界上最高的生活标准,会存在得像——青蛙那么久吗?”
    内特利真想揍他那张嘲笑人的脸。他环顾四周,想找人帮他反驳这个狡猾、邪恶的老头的那些该受谴责的诽谤,以捍卫他的国家的未来。他很失望。约塞连和邓巴在一个较远的角落里正忙着同四五个嬉皮笑脸的姑娘寻欢作乐,已经喝了六瓶葡萄酒。亨格利·乔早就沿着一条神秘的过道荡走了,他像个贪得无厌的暴君,两只瘦弱的膀子不停地舞动着,尽可能多地把臀部最大的年轻妓女拥在身前,和她们一起挤睡在一张双人床上。
    内特利感到进退两难,不知所措。他自己的姑娘伸开四肢样子难看地躺在一张又厚又软的沙发上,露出一副懒散无聊的表情。内特利感到烦恼不安,因为她对他态度冷淡,无动于衷。她第一次看见他是在士兵公寓的客厅里他们许多人在一起玩二十一点小赌博的时候,但她没有理他,自那时起,她对他一直是若即若离,提不起精神,这一点他记得如此清楚,如此甜蜜而又如此伤心。她的嘴张着,成一个完美无缺的0字形,只有天晓得她那双呆滞、蒙胧的眼睛用如此残忍、冷漠的眼神在凝视着什么。那老头静静地等待着,脸上带着一种既轻蔑又同情的洞察一切的微笑望着他。一个满头金发、身体柔软成曲线形、肌肤呈蜂蜜色、长着两条漂亮的腿的姑娘坐在那老头的椅子扶手上,尽情地炫耀着她的姿色,一面无精打采地、卖弄风情地撩摸着他那骨瘦如柴、苍白而放荡的脸。见到一个这么老的人还如此淫荡好色,内特利真是又气又恨。他心情沉重地转过身,心想他干吗不带着他自己的姑娘睡觉去。
    这个肮脏、贪婪、魔鬼似的老头之所以使他想到他的父亲,是因为他们两人毫无相同之处。内特利的父亲是个衣着得体、举止优雅的白发绅士,而这老头却是个举止粗鲁的游手好闲之徒;内特利的父亲是个冷静、善于思考、有责任心的人,而这老头却是个用情不专、放浪形骸的老色鬼;内特利的父亲言行谨慎、有教养,而这老头却是个粗野的乡巴佬;内特利的父亲自尊自爱、学识渊博,而这老头却寡廉鲜耻、愚昧无知;内特利的父亲蓄着高贵的白胡子,而这老头一根胡子也没有;内特利的父亲——和内特利遇到过的所有其他人的父亲——都很高贵、聪明、受人尊敬,而这老头却实实在在令人憎恶。内特利又同他辩论起来,决心痛斥他的无耻逻辑和含沙射影的诽谤,雄心勃勃地要报一箭之仇,以吸引那个讨厌他、对他无动于衷而他却如此强烈地爱恋着的姑娘的注意,从而永远赢得她的爱慕。
    “这个,坦率地说,我不知道美国将存在多久,”他无所畏惧地说,“我想如果世界本身有一天将被毁灭的话,那我们也不可能永远存在下去。但是我确实知道我们将会赢得胜利,并活很长、很长时间。”
    “多长时间?”那个喜欢诽谤别人的老头嘲讽地问道,一脸居心叵测的得意神情。“甚至不如青蛙活得久吗?”
    “比你或者我活得长久得多。”内特利笨拙地脱口而出。
    “喔,原来如此!考虑到你是那么有勇无谋,而我已经这么一大把年纪,那就不会太长久啦。”
    “你多大年纪?”内特利问,不禁对这个老头产生了兴趣,被他迷住了。
    “一百零六岁。”那老头看见内特利满脸懊恼,开心地抿着嘴轻声笑起来。“我看得出你也不相信这一点。”
    “我不相信你跟我说的一切,”内特利回答说,脸上露出羞怯和怒气平息后的微笑。“我唯一相信的就是美国将会赢得战争的胜利。”
    “你太看重胜利了,”那个肮脏而邪恶的老头嘲笑说,“真正的诀窍在于输掉几场战争,在于知道哪几场战争可以输掉。几个世纪以来,意大利一直在战争中打败仗,然而你瞧我们干得多出色。法国打赢了战争,然而却不断处于危机之中。德国打输了但却繁荣起来。意大利在埃塞俄比亚打了胜仗,但立即陷入严重的困境。胜利给我们制造了许多辉煌的假象,使我们丧失了理智,于是便引发了一场我们没有机会获胜的世界大战。可是既然我们又要输了,所有的事情就开始向好的方面转化。假如我们成功地被打败了,我们就一定会成功。”
    内特利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脸上露出未加掩饰的迷惑神情。
    “现在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说话像个疯子。”
    “但我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墨索里尼执政时,我是个法西斯分子;现在他被赶下了台,我就成了一名反法西斯分子。当德国人在这儿保护我们反对美国人时,我是狂热的亲德派,而现在美国人在这儿保护我们抵抗德国人,我就成了狂热的亲美派。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义愤填膺的年轻朋友”——看见内特利变得更加惊慌失措、张口结舌,老头儿那双机警、轻蔑的眼睛里闪耀出更加得意的光芒——“你和你的国家在意大利不会有比我更忠实的支持者了——但这仅仅是在你们驻守意大利期间。”
    “但是,”内特利不相信地大声喊道,“你是个叛徒!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是个不知廉耻、肆无忌惮的机会主义者!”
    “我已经一百零七岁了,”那老头温和地提醒他说。
    “你难道没有任何信条?”
    “当然没有。”
    “没有道德标准?”
    “哦,我是个很有道德的人。”那个恶棍似的老头半是讽刺半是认真地向他保证说,一边说一边摸着一个丰满的、脸上长着两个漂亮酒窝的黑发妓女的光屁股。那妓女勾魂摄魄地在他椅子的另一边扶手上舒展开了身体。他沾沾自喜地坐在两个裸体女郎中间,像个乞丐王似的一手搂着一个,挖苦地咧着嘴向内特利笑着。
    “我难以相信,”内特利怨恨地说,硬着头皮竭力不去看他与那两个姑娘搂搂抱抱的样子。“我只是难以相信。”
    “但这一切全是真的。德国人进城的时候,我像个朝气蓬勃的女芭蕾舞演员在大街上翩翩起舞,一边喊着:‘嗨,希特勒!’我把嗓子都喊哑了。我甚至还挥舞着一面纳粹小旗,那是我趁她母亲不注意,从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手里抢来的。当德国人离开城市时,我拿着一瓶上等白兰地,提着一筐鲜花跑出去欢迎美国人。当然,白兰地是我自己喝的,花是用来撒向我们的解放者的。在第一辆车子上直挺挺地坐着一个自命不凡的老少校,我用一朵红玫瑰不偏不倚地砸在他的眼睛上。多么美妙的一击!你要是看见他往后躲的样子就好啦。”
    内特利吃惊地站了起来,直喘粗气,脸色发白。“是——德·科弗利少校!”他叫喊起来。
    “你认识他?”那老头乐滋滋地问道,“真是太巧了!”
    内特利吃惊不小,没有听见他的话。“那么你就是那个打伤——德·科弗利少校的人!”他又气又怕地喊道,“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
    那个魔鬼似的老头泰然自若。“你的意思是说,我怎么能忍住不砸他?你真该看到那个傲慢、讨厌的老家伙,他那么严厉地坐在车子里,大脑袋挺得笔直,愚蠢的脸上一本正经的样子,就像上帝亲临似的。他是个多么诱人的靶子啊!我用一枝美国红玫瑰打中了他的眼睛。我认为这是最合适不过的。你说呢?”
    “那件事做得糟透了!”内特利大声指责他说,“那是一件恶意的犯罪事件!——德·科弗利少校是我们中队的主任参谋!”
    “是吗?”那个顽固不化的老头戏弄他说,一边神态严肃地捏着他那个尖下巴,装出一副懊悔的样子。“如果是那样的话,你必须为我的公正而称赞我。当德国人开进来的时候,我用一小枝火绒草差点把一个强壮的年轻中尉扎死。”
    这个可恶的老头竟不能明白自己犯下了多大的罪过,这使得内特利惊愕不已,手足无措。“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他言词激烈地叱责他。“——德·科弗利少校是个品德高尚的大好人,大家都钦佩他。”
    “他是个老傻瓜,他实在没有权力做得像个年轻的傻瓜似的。
    他现在在哪儿?死了?”
    内特利带着忧郁、敬畏的神情轻声回答说:“没人知道。他好像失踪了。”
    “你明白了吧?想一想吧,一个像他这样年龄的人,为了什么国家之类的荒唐事情,竟拿自己所剩不多的生命去冒险。”
    内特利马上竭力反对。“为自己的国家用生命去冒险没什么荒唐的!”他郑重地说。
    “是吗?”那老头问,“国家是什么?国家是四周用界线围着的一块土地。通常是非自然的。英国人为英国而死,美国人为美国而死,德国人为德国而死,俄国人为俄国而死。现在有五六十个国家在打这场战争。当然,这么多国家不可能都值得人们为了它们去死。”
    “任何值得人为它而生的东西,”内特利说,“都值得人为它而死。”
    “而任何值得人为它去死的东西,”那个亵渎神灵的老头回答说,“肯定值得人为它而生。你知道,你是个如此单纯、天真的年轻人,我简直为你感到惋惜。你多大啦,二十五?二十六?”
    “十九,”内特利说,“到一月份我就二十岁了。”
    “但愿你活下去。”那老头摇了摇头,有那么一会儿,他像那个满腹牢骚、事事看不惯的老太婆一样眉头紧锁,像是生气又像是沉思。“如果你不提防着点,他们会杀了你。我现在能看得出来你不打算提防。你为什么不理智些,努力做得更像我这样、你也可能活到一百零七岁呢。”
    “因为我宁愿站着死,不愿跪着生,”内特利带着崇高的信念得意洋洋地反驳说,“我想你以前听说过这句俗话吧。”
    “是的,我当然听说过,”那个阴险的老头沉思地说,脸上又堆起了微笑。“然而恐怕你把这句俗话说颠倒了,宁愿站着生,不愿跪着死。那句俗话是这么说的。”
    “你肯定吗?”内特利有点糊涂地问,“好像我那样说更讲得通。”
    “不,我这么说更讲得通。去问你朋友。”
    内特利转过身去问他的朋友,却发现他们都走了。约塞连和邓巴都不见踪影。那老头看着内特利又尴尬又吃惊的样子,发出轻蔑而快乐的狂笑。内特利羞愧得沉下了脸。他孤力无援地犹豫了片刻,接着快速转过身,匆匆逃进最近的那条走廊去寻找约塞连和邓巴,希望及时找到他们,把那老头同——德·科弗利少校之间发生的那场出人意料的冲突告诉他们,把他们带回来给他解围。所有的走廊里的门都关上了。也没有哪道门下有灯光。夜已经很深了。内特利绝望了,便不再寻找了。最后他意识到,除了去找他爱恋着的姑娘,和她在什么地方躺下来,跟她亲热,向她献殷勤,与她共同安排他们的未来,他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但是当地回到起居室来找她的时候,她已上床睡觉去了。他无事可做,只好去同那个讨厌的老头继续谈刚才未谈完的话题。可那老头却从扶手椅里站起身来、用开玩笑似的客套说夜已深,他得告辞了,让内特利和两个睡眼蒙胧的姑娘呆在那里。那两个姑娘也说不出他自己的妓女进了哪个房间,她俩百般挑逗他,想让他对她俩感兴趣,但却是白费力气,于是她们过了一会儿也上床睡觉去了,留下他一人在起居室里的那张凹凸不平的小沙发上睡着了。
    内特利是个敏感、富有、漂亮的小伙子,生着一头乌黑的头发,两只眼睛流露出信任他人的眼神。他第二天一大早在沙发上醒来时,脖子感到酸疼,昏昏沉沉地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性格温和、文质彬彬。他快二十岁了,不知道心灵创伤、紧张、仇恨或神经机能病是怎么回事,在约塞连看来,这恰恰证明他实实在在疯得有多么厉害。他在童年虽常受到责骂,但却是愉快的。他与他的兄弟姐妹们相处得很好,他不恨他的父母,因为他们俩待他很好。
    内特利从小受到的家教是要憎恶像阿费和米洛那样的人。他母亲把像阿费那样的人描绘成拼命向上爬的野心家,他父亲把像米洛那样的人说成是投机倒把犯,但他们从不让他接近那些人,因此他从来也没有学会怎样去恨。就他所能记得的,他的家曾在费城、纽约、缅因、棕榈滩、南安普敦、伦敦、多维尔、巴黎和法国南部呆过,无论在哪儿,他家里总是高朋满座,客人都是绅士淑女,没有一个拼命向上爬的野心家或投机倒把犯。内特利的母亲出身新英格兰地区的桑顿家族,是美国革命的后代。他的父亲却是个私生子。
    “永远记住,”他母亲过去常常提醒他说,“你是内特利家的人。
    你不是范德比尔特家的人,他家是靠当一个地位卑微的拖船船长发财的,也不是洛克菲勒家的人,他家的财富是通过肆无忌惮地进行原油投机积累起来的;你也不是雷诺兹或杜克家族的人,他们的收入是靠欺骗公众、推销致癌的树脂和柏油制品获得的;你当然也不是阿斯托家的人,我相信,他家还在出租房屋。你是内特利家的一员,而内特利家从来没有为了钱而什么事都干。”
    “你妈的意思是,孩子,”有一次他父亲和蔼可亲地插话说,那种措辞优雅、简洁的天才内特利佩服得五体投地,“旧时的富翁要比新富翁好,新兴的暴发户永远不会像新近的破落户那样受人尊敬。这么说对吗,亲爱的?”
    内特利的父亲不断提出那种贤明而通晓世事的忠告。他热情奔放,脸色红润得像加过热的香甜的红葡萄酒一样。虽然内特利不喜欢香甜的红葡萄酒,但他却很喜欢他父亲。战争爆发后,内特利一家决定他应该参军,因为他太年轻了,不能从事外交工作,同时还因为他父亲根据权威人士的消息说,俄国将会在几个星期或几个月内垮台,而希特勒、邱吉尔、罗斯福、墨索里尼、甘地、佛朗哥、庇隆和日本天皇将签署一个和平协议,他们从此将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内特利参加陆军航空队是他父亲的主意,在那儿他可以作为飞行员安全地接受训练,而在此期间俄国人有条件地投降了,停战的具体条款也制定好了。此外,在航空队里当一名军官,他接触到的只会是有教养的绅士。
    事与愿违,他却发觉自己和约塞连、邓巴和亨格利·乔等人在罗马一家妓院里鬼混,而且他深深地爱上了妓院里一个对他态度冷漠的姑娘。他独自一人在起居室里睡了一夜后,第二天早上他终于和她同床共枕了,但几乎立刻就被她那任性的小妹妹打断了好事。那小姑娘没敲门便闯了进来,妒忌地扑到床上,这样内特利也可以搂着她。内特利的妓女吼叫着跳了起来,怒气冲冲地使劲揍她,抓着她的头发把她拎了起来。这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眼巴巴地望着内特利,像只拔了毛的小鸡,或者说像根剥了皮的嫩树枝。她那稚嫩的身体早熟地模仿着那些比她年龄大的女人的样子,使所有人感到难堪,因此她总是被赶走,穿上衣服,到外面大街上去和其他孩子在新鲜的空气里玩。这姐妹俩此刻正粗野地对骂,互相吐唾沫,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喧闹声,引来一大群喜欢热闹的旁观者挤进这间房间。内特利气恼地放弃了做爱的念头。他叫他的妓女穿上衣服,带着她下楼去吃早饭。那个小妹妹跟在后面。当他们三人在附近一家露天咖啡馆里体面地吃早餐时,内特利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神气的一家之主。但是等到他们开始往回走的时候,内特利的妓女已经感到厌烦了,于是她决定和其他两个姑娘上街去卖淫,不想再同他在一起了。内特利和那个小妹妹温顺地远远跟在后面,那个野心勃勃的小姑娘想学几手拉客的技巧,内特利则是情场失意而出来散散心。当那几个姑娘被一辆军用汽车里的士兵拦住并带走后,他俩都变得垂头丧气。
    内特利回到咖啡馆,给那个小妹妹买了一份巧克力冰淇淋,等她情绪好了些之后,带着她回到公寓里。约塞连和邓巴已在起居室里,还有精疲力竭的亨格利·乔,他那憔悴的脸上还带着快乐、麻木、得意洋洋的微笑。那天早晨他就这样笑着从妻妾成群的后宫里跌跌撞撞地走出来,全身骨头像散了架似的,那个淫荡、堕落的老头看到亨格利·乔破裂的嘴唇和青一块紫一块的眼睛,心里乐滋滋的。他热情地跟内特利打招呼。他仍然穿着前一天晚上那件皱巴巴的衣服。他那种衣衫褴褛、面容猥琐的模样使内特利心烦意乱。无论何时他来公寓,他总希望那个荒淫无耻的老头能穿上一件干净的布鲁克斯兄弟公司做的衬衫,刮过脸,梳过头,穿着一件花呢夹克衫,蓄两撇干净利落的白八字胡,这样,内特利每次看到他并想到自己父亲时,就不会有那种说不清的羞愧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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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米洛
    对米洛来说,四月一直是他最喜欢的一个月份。丁香花总在四月里盛开,结在藤蔓上的水果也在这时成熟。人的心跳会比以前加快,减弱了的胃口也会重新恢复起来。四月里,曾有一道色彩更为艳丽的彩虹在那只周身发光的鸽子的身上闪烁。四月是春天,而一到春天米洛·明德宾德的脑筋一下子就转到了柑橘上面。
    “柑橘?”
    “是的,长官。”
    “我的士兵会喜欢柑橘的,”那位指挥驻扎撒丁岛的四个B26型飞机中队的上校承认说。
    “他们吃多少都不成问题,只要你能从伙食费里弄到钱来付帐。”米洛向他保证。
    “卡萨巴甜瓜弄得到吗?”
    “在大马士革便宜极了。”
    “我特别爱吃卡萨巴甜瓜。我一向都爱吃得不得了。”
    “只要每个中队借给我一架飞机就成,各队只要出一架,那你想吃多少卡萨巴甜瓜就有多少,只要你付得起钱。”
    “我们是从辛迪加联合体中购买吗?”
    “人人都在联合体里有股份。”
    “这真令人吃惊,简直太令人吃惊了。你是怎么办到的?”
    “集团购买力能使得一切都大不一样。比如说,想来点裹了面包屑的炸小牛排也成。”
    “我可不大爱吃裹了面包屑的炸小牛排,”那位驻扎科西嘉北部的B25型机群指挥官嘀嘀咕咕地说,他仍然心存疑虑。
    “裹了面包屑的炸小牛排可是很有营养的噢。”米洛非常诚恳地忠告他。“它含有蛋黄和面包屑。小羊排也很有营养。”
    “哈,小羊排!”这位B25指挥官立即作出响应。“是上好的小羊排吗?”
    “是最好的,”米洛说,“黑市上卖的最好的。”
    “是小羊羔的排骨?”
    “是你从未见过的、穿着最漂亮的粉红色小纸尿裤的小羊羔。
    在葡萄牙,这种小羊排卖得非常便宜。”
    “我可不能派一架飞机去葡萄牙。我没这个权力。”
    “只要你借飞机给我,我就能办到。再派一名飞行员驾驶就行了。别忘了——这能使你讨得德里德尔将军的欢心。”
    “德里德尔将军会再来我们食堂吃饭?”
    “会吃得像头猪似的,只要你用我的纯黄油煎上一些最新鲜的鸡蛋,然后拿给他吃,他就会这样。你还会有柑橘、卡萨巴甜瓜、白兰瓜、多佛的纯鳎鱼片、烘烤冰淇淋、鸟蛤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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