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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躁-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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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匠迭声叫苦,再要打金狗,却软得没了一丝力气,说道:“好了,好了,人家走了,这不是给咱伤脸吗!你怎么能在人家面前说出那样的话?人家受过谁这样的气?!你快跟我到田家去,什么硬话也不要说,给人家求饶,赔错,说你再不敢那样了!”

  金狗还要违抗,爹扑通一声倒给儿子跪下了!金狗可怜起爹来,为了爹,他只好去了仙游川田家。田家的大门紧关了,如何敲,如何叫,只是不开。父子俩痴呆呆站了一小时,那大门里分明有咳嗽声,还是不回应。

  金狗说:“爹,咱何必这么低声下气?你是我爹,你论辈和他姓田的平等,论年纪你比他大,咱叫他这么长时间,他门不开,一声不吭,咱还要怎的?”

  扶爹踉踉跄跄回走,画匠只是口口声声骂金狗。金狗说:“英英那号人,不是咱要的,她要嫁我,并不是真心爱我。”

  画匠说:“你胡说,人家不真心,当初能把名额让给你?”

  金狗说:“那全是骗局,报社的人把内幕全说给我了,人家压根就没录上她!”

  画匠闷了半晌,又说:“就说那是骗局吧,可你们定婚了这么长时间,说要吹一句话就吹了?”

  金狗说:“爹哪里知道,我们很少通过信,一闹矛盾,她竟给报社领导去信,要求将我退回农村!”

  画匠问:“你说的是真的?”

  金狗说:“我能哄爹?报社领导却不听她那套,信又转给了我。”

  画匠一听这话,心放在了儿子的身上,也便骂起英英的心狠:“心那么毒?你好不容易当了记者,和她事不成,就能做出这样的事?!”

  父子俩就再不说话了,回到家里,亦是无言,相对默默坐到鸡叫。画匠说:“你去睡一会儿吧,金狗,无论怎么说,这事先还是怪你!田家是高门楼,多少人高攀都高攀不上,你竟要和人家女子退婚,这田中正是不会罢休的。你等着吧,他会给咱亏吃的。你爹一生没本事,只会抹颜色,让人瞧不起,田中正要整我,我倒不在乎,你路还长,你可要小心啊!”

  金狗扶爹睡下,听爹一夜里长声叹息,不住地唠叨:“你孩子入世浅啊,你不懂得人情世故啊!”自己就在黑暗里泪流下来,打湿了枕头。

  这时候,正是子夜,山峁树林子里的“看山狗”叫得好凶。 
 贾平凹作品集
  
 
  
第十七章
 
  三月,州河岸又下了几天生泼大雨,桃花水便涨起来,接着是不好意思再发泄了,余怒似的扯得细如丝一样地下,河面上就像网了一张纱,妖妖地透出河崖上一株一株野桃的红。韩文举的渡船只好系在石嘴上,顿顿到福运的屋里去吃饭,吃饭了串门入户去摸“花花牌”。一次二两酒钱,他赢得少,输得多,直骂今年霉气,“莫非是摸了姑子的×了!”到不静岗寺里让和尚看五官。

  和尚作课,雷打不动。韩文举就立在厢房台阶上和矮子画匠扯谈。

  韩文举说:“矮子,你真个穷命,雨季里也不抱了头睡上三天三夜,还来给人做活?你不丢人,也不怕损了金狗大记者的皮脸!”

  画匠只是笑笑。金狗和小水的事不明不白了结后,他时时避着韩文举,害怕那一张刀子嘴使他难堪。果然韩文举就又刺他的痛处:“矮子,金狗是又不要田家英英了?金狗是大记者,要给你领一个鬈鬈毛回来!”

  画匠把五颜六色的唾沫咽了一口,说:“他伯,现在的年轻人,我能管得了吗?这几日不开船,几时到家去喝酒吧!”说罢收拾了笔墨就走。

  韩文举说:“矮子,你慌什么,你家里是有老婆吗?我还有话要问,金狗透露没透露,上边又有什么新变化吗,你家是离政策近的人啊!”

  画匠只是急急而去。

  韩文举还在大声说:“你走什么呀,你心里是有亏心事吗,我韩文举又不是乡书记,又不是老虎大虫!”

  听到金狗和英英退了婚,韩文举像嘎喇喇一声炸雷响过头顶,曾惊得目瞪口呆的。他不理解金狗竟能不要了田家的英英,田中正也竟能亲自到金狗家出面调解这场婚事?!但从心底说,他事后对这件事很觉惬意:一个是乡里书记,一个是州里记者,两方合二为一起来,外人就一辈子别活得有心劲了,他韩文举也别嘴上没龙头地说话了!现在看来,金狗真的是不怕田家了,田家、巩家、韩家三家对峙,这不是“三国”时的形势吗,这州河上或许更要乱起来的,也或许反倒要安静下来!所以他韩文举对田家就又那么小小地不恭起来,而见了矮子画匠却偏忍不住奚落一番呢。

  和尚课完毕,出来说:“文举,你好罪过!你是还让金狗爹活人不活!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啊!”

  韩文举说:“和尚你念的什么鬼经,谁能听懂?”

  和尚说:“尘世真如杀场啊!金狗的婚事得罪了你们韩家和田家,几日前田书记的女人堵住画匠还骂,他心里正难受哩!”

  韩文举倒哈哈大笑,说道:“这是他家自作自受,田家可不比我们韩家!可我也不是糟践矮子,真心问问上边的政策。”

  和尚说:“世事看得太认真,你几时才能立地成佛啊!大凡尘世,一言以蔽之,则一切皆空四字足矣,何必自找那么多烦恼?”

  韩文举说:“你们和尚只是讲空,却空了什么?”

  和尚说:“空者,所谓内空,外空,内外空,有为空,无为空,无始空,性空,无所有空,第一义空,空空,大空。文举,你要常到寺里来,我会给你讲经的!”

  韩文举说:“可我不是你们和尚,我是有小水和福运的!这么空下去,那人活着还有什么用处?”

  和尚说:“这你就差了,世俗之事才是空的,至于佛、法、僧、佛性则是‘常、乐、我、净’,是不名为空的。”

  韩文举说:“和尚你不要给我讲这些了,你说的你们和尚千好万好,可我现在还没想当和尚的意思!报纸上登着中央那些人的照片,我看了,都是有天下的气概,到我死也不会有兵荒马乱的吧!小水和福运待我也好,只是都没本事,撑撑柴排,这日子也终究好过不到什么地方去。我是担心当今政策好是好,但人心却坏得厉害了,上边总不能没个政策再来管管?”

  和尚说:“不说佛事说你们尘世吧,文举,你把你是干啥的全忘了,你是撑船的!”

  韩文举噎了半晌,低头喝和尚泡来的清茶,说:“那你看看,这一半年里,人都是乌眼鸡了,富的富得流油,不富的还是不富,田中正说要帮穷致富,河运队的倒是富了,我们福运一张排,货采不到,货运来了又销不出,蔡大安只是坑我们,那税项又多,谁都来要钱,钱一收,打个收据就走了!只说田家势力要尽了,可人家有了权,又发财,河运队里你知道他分了多少红吗?房又重‘瓦’了,堂皇得像你这爷庙!据说提拔,田家那些在外的差不多都在白石寨做了官儿,英英也在渡口上对人讲,她叔是年纪大了些,要不就会升到县政府去!旧社会我是经过的,蒋介石的像我见过,厉害不厉害?厉害!可后来失了天下!我看过一张报纸,上面说:蒋家王朝垮就垮在两点,一是裙带关系坏了大小官员,二是通货膨胀。和尚你学问高,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和尚一直听韩文举讲,韩文举识得字,在船上经见多,又是能言善语之人,与他一直是谈得拢的。这时也就离了佛界,说:“文举,你是命不好。你早年是不是演过戏?”

  韩文举说:“是演过,我演的是五品州官,帽子是方翎的!”

  和尚合掌叫道:“这就是了,你本有当官的本事,却让你在戏里冲了命!”

  韩文举也真的沮丧,不无伤感地说:“我这命是不好,到小水这辈子命也不强,仙游川的风水是巩家、田家还有韩家占了的!和尚,你再观观五官,这霉气能不能出头,摸‘花花牌’也净是输!”

  和尚也遵嘱观了,嚷道是一生不会发大财,但好在上嘴角有一颗痣,是“吃痣”。

  韩文举说:“这倒准确,这酒我是天天都喝的,就是输了,输了的酒也是我喝得多。我对福运和小水说:你们往后就是穷到拉棍棍要饭,也不能亏了我喝酒!”

  韩文举还要说下去,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嚷叫,以为是别人的事,只是冲茶再喝。旋即却见庙门口有个放牛的探了脑袋往里喊:“韩伯,你喝茶喝聋了吗?渡口上有人呐喊,破嗓子已经吼了半天啦!”

  韩文举骂道:“呐喊我做甚?没长眼睛看河水涨到哪里了,喊我去上他娘的炕吗?”

  骂是骂,还是走出寺去。在下不静岗前的草坡时,看见一只野兔在雨地里耸着耳朵抖水,箭一样蹿去,就思想要是能捉住,该是多美的下酒菜。

  到了渡口,原来对岸来了三四个人,是来田中正家吃田中正生日酒席的。田中正的妇人闻声也赶在渡口上,正拉长嗓子和那边客人对答招呼。韩文举倒气冲上来:我这么大了,还没有过个寿日,田中正五十多点,倒年年过生日,来七桌八桌的客,真是人当官了,命也金贵!更为韩文举可气的是,田中正年年生日摆酒席,偏偏不请他去喝酒!“我是贱喝那几杯酒吗?我有的是酒!”于是年年这日夜里他要请村人去喝,他是花钱赌气的,要比比谁这一夜醉倒的人多!所以,这阵老远见到田中正的妇人就说:“水太大,船是不敢开的,我这命 
不值钱,你家客人可担不了那份险!”

  妇人说:“船不用开了,大空下水背人呢!”

  韩文举才看见河心有两个人头,一个在前在上,是个女的,一个在后在下,光头,是雷大空。韩文举说句:“那就好!”心里骂雷大空骚情不要命,给田家拍马溜须。

  雷大空是前十多天回来的,他去了广州贩银元,贩天麻、党参,原本要赚了许多钱,却在火车上被缉查犯案,缠在腰里的银元袋子被没收了,含在嘴里的一枚金戒子也被一巴掌打得连牙一块吐出来。生意大赔本,人又拘留了半月,放出来,身上分文没有,扒车讨饭回来,潦倒得人不人鬼不鬼。在村里遭人耻笑,却还不安生,整日想谋事,又谋不成,狼狈过日。韩文举瞧见他背了那女人上了岸,大吃一惊的竟是他赤条条不穿片布裤衩,那女的还年轻,一出水浑身冷得发抖,双手却捂了脸,让田家妇人用毡子裹了就急急进村去。雷大空只是拿了酒喝,又撩一掬擦在肚子上、交裆处,再下水去背对岸的人。

  韩文举就骂了:“大空,你个罪孽的东西,你不穿了裤衩,你怎的背人?”

  大空在河里冲着韩文举笑,说道:“韩伯,你是眼红吗?她要嫌我,她就不过河了嘛!人家要给田中正贺生日,还顾羞不羞的?我要怎么着就怎么着,她还得给我掏大价钱!”

  接着背过两个男客,最后方去背剩下的女的。那女的是黄花闺女,样子娇嫩,背至河心,女的突然锐声尖叫。岸上人看时,两个人头便没下了水,后又冒出,女的就再不叫喊,默然无息。出了水,女的又突然指骂大空“流氓”!大空则气势汹汹对吵,骂出一大堆更粗俗的话来。田家妇人忙来挡架,将五元钱丢在沙滩上拉客人走了。韩文举让大空穿好了衣服,问起那女子为什么骂他流氓?大空笑而不答,末了说:“她为什么要去给田中正拜寿?田中正要把她×了,你问她是不是也骂人家‘流氓’?!”

  夜里,韩文举果然也请人喝酒,酒客中就有雷大空。他穿了一条裤子,是从寺里偷来的一面还愿锦旗,用颜料染了改制的,但旗上的字没染过,清晰可辨,前腿上是“有求”二字,屁股上二字是“必应”。小水笑得前俯后仰,说:“大空哥,你都算是能人呢,日子就过成了这样?”

  大空并不脸红,说:“我在广州城里,你知道我穿的什么,西服也穿了一件!人倒了运,沿途变卖光了。你等着看吧,我要攒了本钱,再去闯荡,大空就不是现在这个样了,过生日也要摆八桌十桌,做他个田中正第二!”

  小水问:“那你怎么个攒钱?把方子也给你福运哥教教。”

  大空说:“眼下我也不知道。”

  大伙就笑了一回。韩文举说:“大空,我有一句话你记在心上,世上的事是河里的大鱼不如碗里的小鱼,要实实在在,从小事做起。”

  大空说:“算了吧,韩伯,这道理我不比你知道少!可我现在去做什么呢?我来跟你摆渡,你收留不!”

  韩文举嚅嚅说不出话来。

  酒菜完了,小水捞了一笊篱酸菜,待要用腥油热煎一下,到门前地里去拔蒜苗。

  这时夜已深了,月光极好,田中正送客人回来路过地头,抬头看见撅了屁股拔蒜苗的一个女人,丰腴美妙,不禁神迷目眩,恍忽中觉得酷似陆翠翠,就惊骇站住。不知怎么,金狗和英英退婚之后,他就时时想起陆翠翠,追悔他是受了金狗的圈套而抛弃了陆翠翠,以致使她魂灭香消!今日的生日酒席上,他就乘酒大骂起金狗,末了又骂蔡大安,妇人出面劝慰,他又无名火蹿上,竟当着众人面搧了她一个耳光!田中正现在痴痴呆呆站在地边看了一会儿,正要叫出陆翠翠的名字,门洞里却跳出一只狗来汪汪地叫。听着狗咬,小水直腰见是田中正,就说:“是田书记,夜深了,这是往哪里去?”

  田中正方一时清醒,知道自己看花了眼,长长叹了一口气,却又瓷在那里作想:这小水怎么长得有几分像翠翠?小水见田中正发呆,又问了一句,田中正才说:“我送英英的大舅回去,他是喝多了,脚下不稳哩!我还以为是谁,原是小水呀,一半年不留意,小水倒成……人了!”本来要说“成熟”了,他是指小水的肩头、胸脯和臀部的。就一步步走近来。

  小水家的狗却咬得他不得近前,田中正不停地蹲下去装作摸石头要打,一蹲下狗退了,一站起狗又前来。就说道:“小水,这狗是你家的?好凶!你怎的养这个恶东西?!”

  狗并不认官,已经将他的右脚跟吞了一下,肉没伤着,鞋却咬掉了。小水格格格地直笑,将嫩得流水的蒜苗拔了,叫住狗:“狗子,狗子,你怎么咬起田书记!田书记,夜里客多吗,你又是喝多了!”
  田中正穿好了鞋,眼睛直直看着小水,口里说:“不多,不多,小水你怎地不也去我家喝几口呢?”脚步又趔趄前来,狗就又扑过去汪汪恫吓。小水说:“你家来的尽是什么人,我去败兴吗?我伯他们也在喝酒,你再来喝一杯吧!”

  田中正听罢,就止了步,说:“不啦,你伯有客,我就不去了。这小水,你出息多了,女子还是要结婚,一结婚就……”脚高步低而去。

  小水回来,想田中正刚才的眼睛,好是恶心,便从案上拿了一片猪耳朵肉丢给了狗子,奖赏了忠实走狗,说:“狗眼都能认出歹人好人哩!”

  堂屋里的人正数落雷大空,大空只是道苦,韩文举听见小水说话,便问:“小水你在骂着什么?”

  小水说:“伯伯耳朵好灵!刚才在门外,碰着田中正,咱的狗直向他咬哩!”

  韩文举说:“怎不叫他进来,看看咱家的酒呢?都好好喝,放开喝醉,咱要醉倒的比他田家多!大空,能发财不能发财,这阵不去想了,喝!”

  旁边人说:“韩伯今日倒气盛,不怕田中正了?!”

  韩文举说:“怕时归怕,不怕时归不怕,我怕谁的?我心里有谱罢了!”

  那人说:“你是瞧金狗又和田家对头上了吧?”

  韩文举说:“去你娘的!他金狗再能行,你说说,他金狗骂过几句田家、巩家?我韩文举这张嘴一天三顿除了吃饭喝酒,在渡口上哪日不骂了!”

  小水把热煎好的酸菜端进去,说:“伯伯,话全叫你一个人说了!你不会说些正经事吗?”

  韩文举说:“说什么正经事?我一肚子牢骚,你不让我说,憋死我吗?”

  小水再不理了伯伯,便对大空说道:“你真要安心干事,我倒有个主意,你和福运合伙怎么样?你心活眼活,福运能下苦耐劳,你们联着撑排,赚下钱了,二一分作五,你肯是不肯?”

  大空说:“这敢情好!福运哥,你能要我吗?”

  福运说:“我正缺人手,这话我和小水也提说了几次,只是没给你说,怕你不悦意哩!”

  韩文举便说:“大空,我这女婿是老实人,你可别哄得吃了他!”

  大空说:“我大空也知道我不是好人,可我也绝不是吃窝边草的兔子!赚了钱,我也不二一分作五,应有小水一份,三一三余一,那余一的孝顺韩伯做酒钱!”当下捧了酒给韩文举敬了。

  自此,一只鸟儿生了双头,一条排上坐着福运和大空。福运为大,心地良善,处处吃苦背亏,大空也是知趣之人,感念这两口济他于危难之际,便一个心眼扑在排上做买卖,凭三寸不烂之舌,去便宜采购,又高价出售,各人收入倒比先前一人干时多了许多。韩文举有了酒喝,也不操心福运在外遭人欺辱,自是高兴,也常于和尚过往之时,拦在渡口,论一番天地沧桑,人事佛界。

  一日,酒又喝得过量,一个人伏在船上打盹,猛一抬头,蒙眬里看见远远的沙滩上有两只狗在站着,一只漆黑,一只雪白,头与头相近,似做语状。韩文举甚是好奇,想,狗也同人一样,有什么事在商量?仔细听时,似乎在说人话,话却嗡嗡不知所云。就叫道:“哟哟——”那狗闻声,一起跳入水中,顺河下游。再看时,什么也不复见,州河面上却拉上来了一只梭子船。船头上立的是七老汉。

  韩文举呐喊道:“老七,怎不将那狗拦住?”

  七老汉说:“什么狗?狗长了胡子在船舱里喝酒哩!”

  韩文举倒认真了,等梭子船停好,说:“你真的没见?两只狗的,一白一黑,站在岸上好像说话,我一喊,都入水浮走了。”

  七老汉捧了那装小白蛇的匣子,听罢韩文举的话,当下脸就黄了,问道:“你可看得清楚?这事可不好!你都是识得字的人,你没看过《说岳全传》吗?二十年前我在白石寨听瞎子说书,说是岳飞临难之前梦见两个狗说话,去求阴阳,先生说:两狗对话,就是狱字,将有牢狱之灾。果然他后来入了牢。岳元帅那还是做梦,你却是眼见的,你怎么就眼见了这种事?!”

  说得韩文举也害怕了,立即想到福运和大空的排。他在渡口上,有人了开船,无人了停船,收得每人五分钱,说说笑笑的与人不争不吵,狱里是不想去的,狱里也不可能去。福运的排上,却有大空,谁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与什么人打交道,保不定出什么事!一时六神无主,看着七老汉带着的匣子,那小白蛇爬动出来,无声地要往船边去。他就去抓了蛇,重新放入匣里,说:“老七,你没见着福运吗?他们是装了一排桐子去荆紫关的,今日也该回来了!”

  七老汉说:“这我没碰见。文举,我早给你说了,要想办法让福运和大空加入到河运队来,河运队虽没多大利益可占,但船在河上都有个照应,单枪匹马的,要是有个……福运人笨,大空又不实在,要是金狗就放心了。”

  韩文举说:“你不要提金狗!”

  七老汉说:“不提也罢。可你看见狗说话的事千万不要再对外人说起,你与和尚好,要去那儿上香,让和尚替你禳治禳治才行。”

  韩文举没了往日神气,说:“我这就去,你能不能把这河神让我们供供,福运和大空都年轻,万不敢有个什么事情……”

  七老汉作难了半晌,末了说:“也好,这河神可得好好供着,他们回来,让带在排上,到白石寨了去‘平浪宫’磕头,到荆紫关了,也要去‘平浪宫’磕头,五日后我来接神好了!”

  韩文举很是感激,当下跪了双手接过蛇匣子,后就到不静岗寺里,让和尚念了口诀,喷了净水,画了三个符,叮咛一张贴在福运的家门框上,一张装在福运的衣袋里,一张装在雷 


大空的衣袋里。末了和尚就又说:“你瞧瞧,你们尘世的灾灾难难多不多?!”韩文举说:“佛界把鬼都撵到世上来了!活人也够他娘的累,可活到这一步了,总不能一头撞在墙上死去?亏你在不静岗,日后就多点化着!”

  韩文举回到家里,从河上也返回了福运和大空。他便说了原委,福运也紧张起来,说:“才和大空合伙得了甜头,可不敢有个什么绊磕。大空,咱这没伤天害理吗?”

  大空说:“咱凭能力吃饭,伤什么天害什么理了?”

  福运说:“那怎么韩伯就看见这号怪事了?”

  大空说:“我才不信那邪哩!韩伯是喝了酒看花了眼。”

  福运说:“那怎么和尚也给画符?”

  大空说:“那秃驴整日鬼一样念经,倒又算卦画符!我在荆紫关见过那一类算卦的,看过他们用的书,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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