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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躁-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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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韩文举就说:“专员,住在咱家不干净,不敢留你,吃的可一定要在咱家,小水那孩子锅上的手段行哩!”一边说着一边就去通知巩家人了。

  到了小水家,小水还没有睡,坐在灯下想心思,冷丁这么多人进了屋,又惊又喜。但她认不得巩宝山,金狗暗中耳语了一番,当面作了介绍,小水就抱柴烧水,巩宝山说:“小水,你不要忙了!我来看看你,给你说一句话:福运的冤情我包了给你申明!许司令来到白石寨,是许司令提出要吃熊掌吗?不可能的,我们的高级领导干部绝对是好的,就是这些下边人,把党风全搞坏了!不处理还了得,把下边搞成什么样子了嘛!”他说得大动感情,又作了许多自我批评,说:“也怪我回来得少,一些情况不摸呀,往后有什么就可以给我写信嘛!小水,我身上有一百元,你就拿上先花吧,我作为一个领导,作为一个长辈,这也是应该的,你不要嫌少,就拿上吧!”

  小水几番推托,金狗说:“专员关心你,你就接了吧。关于福运之死的事,专员会给你鸣冤的!白石寨毕竟是属地区管辖的!”

  巩宝山也就说:“就是管不下,还有省委嘛!”

  暂短的看望结束了,送走了巩宝山,金狗和小水、韩文举又说话到天明。吃过早饭,金狗陪巩宝山要回白石寨了,将小车开到乡政府门口。田中正早已做好了一切接待工作,听见车响,出门来迎接时,方知道巩专员昨晚就回到了仙游川,暗暗叫苦不迭。嘻皮笑脸央求专员再到乡政府歇一会儿,吃吃饭,他好汇报一下乡上的工作,巩宝山则立在车前逼问道:“你是这个乡的党委书记?”

  田中正说:“专员不常回来,不认识我,我叫田中正呀!”

  巩宝山说:“噢,名字熟得很!田有善老表扬你工作能力强嘛?!你要汇报工作,那好的,我问问你:两岔乡共有多少口人?”

  田中正万没想到竟是这么个汇报法,赶忙说:“我有个材料,你进去坐下,我慢慢汇报吧。”

  专员说:“我就要你现在回答!”

  田中正说:“是二千三百四十多吧。”

  专员说:“多多少?土地面积呢?”

  田中正说:“现在盖房的多……”

  专员说:“有多少林木?有多少富裕户,年平均收入多少?有多少温饱户,年平均收入多少?有多少贫困户,年平均收入多少?有多少五保户,嗯?!”

  田中正脸色通红,一头大汗,结结巴巴不知所云。巩宝山突然一拍小车的篷盖,咆哮道:“你汇报什么?你再汇报一下为什么两岔乡有人造一股谣言,说某某之人要上调地区当副专员了,这话是有人指示给你让传播的吗,还是你自己凭空制造的,为什么要谣言惑众?”

  田中正脸吓得灰白,说:“这谣言我一点也不知道,我更没有说过一句,巩专员,我一定追究这造谣的人!”

  巩宝山说:“好吧,你就追究一下这谣言根子,告诉那些企图搅混水的人,还是安分点为好,不要昏了头忘乎所以!”

  说罢哐地拉开车门,叫金狗上来,小车就开走了。

  金狗从来没见过巩宝山今天竟这么凶,看着他还气得呼呼的样子,就说:“巩专员,你别生气,跟田中正那么个小人何必生气呢?”

  巩宝山便说:“跟他生气,也真是失身份,可我实在是憋不住了!一个白石寨都控制不住,我当什么专员?”话一出口,忙又说:“你瞧瞧,作为一个乡党委书记,他什么也不了解,我能不发火吗?共产党的基层干部都像他这样,那还了得?!”

  车继续在州河北岸的石坷道上颠簸,巩宝山突然又冒了一句:“人心不足蛇吞象呀,可蛇能吞了大象吗?金狗,你是记者,你说呢?”

  金狗笑了一下,没有言语。他在车疾驶而过的同时,看见了石崖上有一只松鼠,撮爪儿洗脸,滑稽可爱。巩宝山立即让司机停车,要去捕捉,但松鼠早已无踪无影了。车重新开动起来,金狗还在琢磨巩宝山刚才的话,心里说:蛇是吞不了大象的,可小鼠却能治住大象,小鼠钻进大象的长鼻里,大象也就完蛋了!但金狗没有说出这话,他又那么笑了一下。 
 


 

 贾平凹作品集
  
 
  
第二十七章
 
  金狗说:“要回去,想伯伯了吗?”

  小水说:“也有这层意思,天气慢慢转凉了,我给伯伯做了一身夹衣,要给他老人家送去。再是长时间没有回去,田有善和田中正受了处分后,我还没有去福运坟上给他说一声的。更重要的还是公司的事哩,大空前几天到荆紫关去了,他是通过州城一个公司联系到山西一宗生意,采购了十多吨松树种子。今日来了电报,让我到两岔镇找蔡大安,请河运队把松树种子运到白石寨,然后山西来车拉运。”

  金狗笑着说:“小水能搞了外交了!敢去和田中正蔡大安他们打交道?!”

  小水说:“我怕啥?你都敢把他们参得受处分,我现在还害怕见他们吗?我小水不怕了!我是以公司名义和他们谈生意的,我刚巴硬正的!”

  金狗说:“行,小水真的变了!”

  小水说:“再说,福运这一死,我再软软弱弱的,那还有我这寡妇活的路吗?”

  说到这里,小水见金狗低了头,神色黯然下去,就又故意笑了一下,说:“那你给家里捎什么吗?你老不回去,上次我到两岔镇,见到你爹,他老人家一说起就埋怨你把他忘了!”

  金狗说:“我不愿意回去,人上了年纪,说话啰唆。”

  小水就正色说道:“金狗叔,我知道你爹的心思,他总操心你的婚事!我也说一句你别上怪的话,你的事还要拖到什么时候呢?我知道在这事上你伤了心,可也不能老这样下去,要是找上一个合适的,或许会忘掉过去一切哩。”

  金狗没有言语,灯光下看着小水,小水也正凝眸看他。后来小水就低了头,去给他倒水,身子扭动着,显得那么臃肿,笨拙,他突然又想起了福运,脑袋就沉沉地垂下了。

  小水将水倒了端来,两个人又相对而坐,没有言辞,电灯明晃晃地照着。

  好久的沉默,金狗终于苦笑了笑,说:“小水,你在这儿还好吧?”

  小水说:“还好。”

  金狗说:“你要好好保重自己,不要干什么重活,有什么要办的事,你来给我说是了。”

  小水直愣愣看着金狗,看着看着,眼泪就一颗两颗无声地流下来。

  小水去了仙游川,和蔡大安谈妥了河运松树种子的事宜后,就在家住了几日。韩文举穿上了夹衣夹裤,小水又替伯伯缝做了棉衣。往年这时,小水是坐在炕上做棉衣,先给伯伯,后给福运,再是替大空缝制,如今伯伯的棉衣做好,却就没有事了,她不免想到那个又丑又憨的又令人疼怜的福运,他永远也穿不上她缝制的棉衣了!小水从柜子里翻出去年冬天福运的旧棉衣,抱着就哭,哭过了就去商店买了一刀麻纸,为福运叠做了一套纸衣,塞上棉花,拿着去往山顶的坟头,一边说着田有善、田中正处分的事,一边点火烧化。

  山坡上的草已经黄了,黄麦菅的叶子枯干,风里铮铮地摇着金属一般的响声。她跪在坟头,一张一张烧了纸钱,焚了纸衣,就瓷眼看山下州河水面。河面上是一溜船排,那是河运队要去荆紫关运松树种子,又是好多人在渡口上相送,小水就又禁不住想起福运活着时的情景。当年每一次下河,她都是为他做一顿饺子的,饺子是囫囵的,吃了远行的人便没后顾之忧。他行船回来了,她就为他做一顿长条面,她的面食是仙游川最有名的,擀得如纸一样薄,切得如麻丝一样细。“吃长面,拉人魂,你是怕我的心丢在白石寨城外的那些花胡哨女人身上吗?”这是福运每次吃长面时要说的话。她总是说:“瞧把你说得能成的,有谁看得上你呢?”他们的那一夜就这么说着闹着,一直到鸡叫头遍。如今,她没有了那份操心,也没有了那份操心的乐趣!小水扭过头去,拿眼睛狠劲着看远处的黑苍苍的巫岭,就是在那里,熊将福运抓死了,他死得多惨呀,为了人家的口舌享福,他就白白地没了一条命!小水恨死了那狗熊,恨死了吃狗熊掌的那些大小官人,现在田有善、田中正受到了处分,福运他却听不到看不到,喝不到大伙喜庆的酒!越思越想,就趴在坟头上放声大哭。

  这哭声惊动了七老汉,七老汉年纪大了,已经不能再和年轻人一块去吃水上饭,他就又在山上谋生,每日拿了镰刀割那坡畔上的龙须草,割一把拢起来,如一条大姑娘的独辫,几十辫、上百辫捆在一起,就用皮绳扎紧了从山坡推滚下去,然后背往镇上去卖。他看见小水在山顶上哭得伤心,也老泪抹了几把。只说让小水哭一哭,散散心里的闷气,没想他已经推滚下两大捆龙须草了,小水还在那山顶上哭。他就害怕了,跑下山去,到渡口上对韩文举说:“文举,你快去山顶拉拉小水,她在那里哭了半天了,她是有身子的人呀!”韩文举慌忙到山顶上,将小水连劝带训地拉回家去。

  也因为伤心过度,也因为在山顶上吸了凉风,小水回到家里,肚子就不舒服起来。她计算着日子,孩子还不到分娩的时候,心里也并未注意,烧了热汤喝下就睡下了。可第二天,肚子还是难受,隐隐地一抽一抽地疼,韩文举就说:“小水,你这样到白石寨去,我也是不放心,就在家里多住几日吧。肚子不好,也不敢耽搁,伯伯送你过河到镇上医院去检查检查。”小水看着年老的伯伯,也就去了两岔镇医院。

  在镇医院门口,小水却碰见了英英,她远远瞧着像是英英,就想避开,英英却也挺个大肚子发现了她,锐声尖气地叫:“是小水呀,你也来医院呀?哎哟,咱俩都是大肚子了!也是胎位不正吗?”

  小水没想到英英还这么大方,也自责起自己的小心眼,就笑着说:“多久没见到你了?你倒养得白白胖胖,坐的是什么时候的月子?”

  英英说:“上月底的,可到现在还没个要生下来的意思,也不知道要生什么龙子凤女了?!听说你到雷大空的公司去了?那小子发横了,听说用钱买了四五个女人!怎么你也去了,他到底待你好!”

  小水摸不清她那话是什么意思,只是替大空辟谣,说明自福运死后,日子艰难,还是金狗叔给大空说情才让她临时去的。

  英英就瘪了嘴,嘿嘿地笑。

  小水以为金狗参得田中正受了处分,英英一定会当她的面臭骂一通金狗了,没想英英笑过之后,竟说:“这金狗还行!”

  小水说:“你说这话啥意思?”

  英英说:“我说这金狗还真有能耐,终算把我叔叔参倒了!我早就预料了,我叔叔斗不过金狗,现在果然照我话来了!叔叔倒不倒,我无所谓,我现在看来,谁也靠不住,谁也甭相信,尤其是咱做女人的。你有体会没有?一结婚,什么都算看破了,想起做女儿时那些事,怪好笑的。金狗还是他那个样吗?他还没结婚吗?”说完,就又说:“小水,怀孕期间你没多看看花,多看看那些电影明星的照片吗?我听人说了,那么多看着,将来孩子就漂亮哩!”

  这当儿,一个军人提了几只鸡过来,英英突然挥手叫道:“喂,过来,我给你介绍介绍,这就是韩小水!人长得不错吧,可怜就是命苦,那个金狗也甩过她,她嫁给村里的憨人福运,福运又死了,偏又给她留个孽种在肚里!小水,这就是我丈夫,他是从部队回来照看我的。月子前你要吃好哩,多炖些鸡汤喝,将来孩子聪明!”

  小水万没有想到英英一结婚竟变成了这样!她也说不清这是变得好了还是变得更坏,但人生变化这么大,她小水似乎不敢相信这就是英英。

  从医院里回来,她心里还想着这件事,突然就问伯伯:“伯伯,你说人的脾性也能变吗?”

  韩文举说:“或许能变,或许变不了的。俗话说,人心是肉长的,这就可能会变;俗话又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这就可能不会变。”

  小水说:“伯伯,你看我变了没变?”

  韩文举睁大了眼睛说:“小水,你怎么问起这话?”

  小水也觉得问得可笑,就说:“伯伯,没甚事的,回去吧。”自个搬动河面上空的铁丝,船泊泊地驶向了彼岸。 
 


 

 贾平凹作品集
  
 
  
第二十八章
 
  韩文举对小水那话纳闷,小水却不作解释,他就犯了心思,天黑时从渡口捎话:他晚上不回去吃饭了,要到七老汉家里喝酒。小水一个人,不知道该做什么饭吃着好,想来想去,就懒得在灶上麻烦,啃了一块干馍,早早就睡了。

  睡到半夜,肚子突然疼得厉害,全不是以往的疼法,只觉得阵阵扭动,后背麻痛。趴起来用枕头顶住后腰眼,没想身下就破了红,她立即知道不好了,要提前分娩了。可家里又没人,又是独门独户,一时喊不来接生的,就一把拉开被褥,从针线筐篮里去找剪刀,没有找到,疼痛就将她放翻在土炕的麦草里。又一阵揪心裂肠的剧痛,使她产生了将要死去的恐惧感,浑身每一块肌肉都僵硬了,喉咙像被人卡住,气喘不得,挣扎,用尽一切努力地挣扎,她快不行了,头发揪下来一把也不觉疼,脸色乌青,汗如瓢泼,似乎已经看见福运就站在她面前,突然,就嘭的一声,如一盆水泼出,胎液、血浆流下来,同时看见了一个肉乎乎的孩子出现在麦草窝里。她忍受着疼痛,慢慢挪动着身子,从墙上取下了福运当年锻造的又亲自上山砍荆使用过的弯镰,在口里抿了几抿,将脐带割断了。当她用一件破衣裹住了孩子,看清那两条豆芽菜一样细嫩的腿间夹着一个直立的小东西,她叫了一声:“福运,你有儿子啦!”就无力地倒在那里,脸上是笑是汗是泪。

  关在屋中的黄狗,目睹了这一场惊心动魄的生人场面,急得在炕下转来转去。当小水躺在那里动也不动的时候,它就大声叫起来,使劲地抓炕沿,又去抓关严了的门。小水就说:“狗子,狗子,不要怕,你又有了主人了!”黄狗还是焦躁不安地大叫。小水就又说:“狗子,你是嫌家里没人吗?你是要去叫伯伯吗?”黄狗不叫了,却又去抓门。小水知道了狗的意思,她爬起来,用血手开了门,就抱住了黄狗说:“伯伯在七老汉家,七老汉,你懂了吗?”狗便箭一般冲出门去了。小水终于鼓足了劲,从灶火口掏了一簸箕灰土撒在炕草上的血水上,就又用一卷破棉套垫在自己身下,静静地昏死似的睡下了。

  韩文举正和七老汉喝完了一壶酒,脑袋沉重,脚下发软,一边责贱七老汉再拿一壶酒来,一边大骂那些当官的坑死了福运,末了就拿自己手打自己耳光,后悔年轻时不该听了学校先生的话用心读书,而没有也去上山打游击。七老汉知道他是醉了,死不肯再拿出酒来,在酒壶里盛了凉水让他喝,他人醉酒味不醉,将壶也摔了。正闹得不可开交,黄狗跑进来,汪汪地只是叫,韩文举猛地酒醒了,叫道:“狗子,你怎么来了?家里有事吗?”

  黄狗汪汪三声,掉头就往出跑。

  韩文举说:“家里一定有事了,狗子是来叫我的!”夺门就走,七老汉也放心不下,一块赶来。
  一进门,韩文举见满炕的血,小水倒在炕头,失声就哭了,捶胸跺足地骂自己:“我那么爱喝酒?!是我害了小水啊!我怎么就不去死呢!”

  七老汉突然在炕边说:“文举,你是疯了?小水到月子了,给你生了孙子了!”

  韩文举扑过来,就到炕上去看:立即满脸泪水地就笑了,对着惊醒过来的小水叫道:“孩子,你怎么不早早告诉伯伯?千不该万不该我这一夜去喝酒!”说着,突然闭口了,且用手捂了口鼻,拉七老汉到了卧房外,说:“老七,你快去叫张家三嫂子来,让她来伺候小水。咱俩都喝了酒,让小水闻到酒味,会闭了孩子奶的!”

  七老汉踉踉跄跄出去了,韩文举就走到门外,用指头在喉咙里抠,抠得恶心,将一肚子酒菜吐得一干二净,回来又用醋水涮了口,就开始和面摊饼,烧开水冲鸡蛋。张家三嫂子是个小脚,七老汉背不动,让张家小子背了来,一边替小水收拾炕,一边重新为孩子擦身,用干净布包裹。说:“小水,你也真是,事先怎不告我一声!你伯伯是外边人,也不懂得这些。你也够胆大的,用弯镰割了脐带?时间不长吧?”

  小水说:“按日子算还不到时候,没想他就出来了!时间倒不长的。”

  二嫂子就说:“多亏生得顺当!我那大儿媳妇生过两个娃娃,都是横的,上了炕折腾了一天一夜,出来的先还是一条腿,可把人能吓死!现在你就放心,我这几日就住在你这儿伺候你,你想吃些什么呢?”

  小水感激得拉紧了老人,说:“婶婶你真好,你是我娘哩。我这阵好生害怕,真不知道刚才是怎么生的!”

  韩文举将荷包鸡蛋泡饼子端了来,一眼一眼看着小水吃了,就对七老汉说:“老七,这下就好了,我韩家有了顶门立户的人了!忙了你半夜,你快回去歇下吧。”送七老汉出门,却从柜里取出一瓶酒来说:“把这带上,这是喜酒,这里喝不成,你拿回家去喝吧!”

  三嫂子就笑了,说道:“文举,这月子里你可一口酒也不要沾!明日一早拿一撮线吊在大门环上,免得生人进屋来,冲了孩子,孩子月里会不停地哭哩!”

  韩文举连声称是,也泡了一碗饼子,端给三嫂子吃了。

  第二天,韩文举买了两串鞭炮,一串在家门前放了,一串在山顶上福运的坟头放了。村人都来到门前,三嫂子却将男人们赶走,只让女人家进去看孩子。孩子长得酷似福运,但都不敢说,只道:“多像小水,将来怕比小水还俊哩!”

  小水却将伯伯叫到炕边,说:“伯伯,你今日一定到镇子上去,给大空打个电话为我请假,再给金狗打个电话,让他能回来的话回来一趟。”

  韩文举照此办理。金狗和大空接到电话,几乎同时想将喜讯告诉给对方,结果在街头相遇,喜欢得就进了一家酒店,要了一碟鸡肉块,两壶酒,喝个大山倾倒。商量的结果是,过上几天,两人买上重礼回去,给福运的儿子过“看十天”。第八天里,雷大空坐了公司的小车,和金狗满寨城跑着买东西,先是童衣童裤,再是童鞋童帽,又是童毡披风。买了穿的再买吃的:奶粉十包,橘子汁五瓶,白糖十斤,红糖十斤。最后又买了大人小孩的用具:小水一身衣服,小孩奶瓶奶嘴,小水包头的丝绒巾,小孩的防淹的滑石粉。乱七八糟,五花八门,塞了几大包,两人坐小车到了两岔镇。

  乡政府的大院突然开进一辆小车,慌得田中正跑出来迎接,却见下来的是金狗和雷大空,当下就瓷在那里。雷大空偏叫道:“田乡长好啊!”

  田中正只好说:“好,好,你们回来啦!到房子喝茶吗?”

  大空说:“不啦,我们回村里去。车放在你这儿丢不了吧?”

  田中正说:“没事的。”

  大空便和金狗提了大小皮包往仙游川去。

  消息已有人飞报到渡口,韩文举早早将船撑过来,见面就嚷道:“啊,仙游川是出官的地方,田家、巩家的官人回来,坐的是黄吉普,你们倒坐的是两头尖的卧车,真是衣锦还乡了!”

  上了船,雷大空突然叫苦起来,说:“怎么忘了给伯伯买一件贺礼?”

  韩文举说:“你们给孩子和小水买了这么多,给我买做什么的呀?”

  大空说:“你是当了爷爷嘛!”

  说得韩文举高兴起来,直发感慨:“人到底还是要到外边去干事,大空在家时那个窝囊劲,如今事干大了,理也懂得多了!”

  金狗就说:“腰内有了钱,说话也口大气粗嘛!”倒使大空脸面发红,不好意思起来。

  整整花费了半晌时间,金狗、大空、小水、韩文举坐在炕上给福运的儿子起名字,韩文举主张叫些并不好听的名,这样以反求正,对孩子更吉利,譬如“猪娃”、“丑蛋”、“锁锁”、“疙瘩”。雷大空则坚持起城里人的名字,要么叫一个单字名,要么就除过姓外,叫三个字、四个字的名,说州城里现有个时兴,孩子名学外国人,都将父母姓一起,再起两个字名,福运姓张,小水姓韩,就譬如叫:“张韩大山”,“张韩抗田巩”,连针对田家、巩家的意思都有了。小水征求金狗的意见,金狗说:“那都不好,依我看,起一个小名叫‘丑蛋’,村里人叫着顺口,越是叫丑越不丑。再提个大名,将来上学时报名用,一时想不起来,咱拿个字典,翻两次,每一次翻到哪一页,第一个字就为准!”大家都说:“金狗真是文人,主意都文绉绉的,将来孩子长大了,让金狗带着去寨城上学。”字典翻起来,说来真妙,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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