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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躁-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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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头喊:“七娃子,牛子,到河上见着金狗了,让他也回来,大空‘浮丘’一年了,得给下葬了!再给他说,他不想我了,我还想他哩,他将来也是要做老人的,老了没人理是什么滋味?!”

  船上人就笑了,七娃子说:“你骂金狗,倒这么想他?你这个心里一套嘴上一套的老不死!”

  韩文举看着船渐渐远去,还在骂金狗:“我贱就贱在这里,谁让他做我的女婿哩!”

  这支船队这一日黄昏到了白石寨,寨城南门外的渡口上没有碰见金狗,却看见了银狮和梅花鹿。银狮是两岔镇上人,二十七岁,却少年白头,太阳下银光闪闪的。梅花鹿则是白石寨城北门外杜家村人,小时患过皮癣,落得一身疤斑。当时船上人就问起金狗,银狮和梅花鹿说:“寻我大哥做甚?他前日去州河口市了!”

  船上人说:“他老泰山伯说是想金狗,金狗也久不回去看看,又到那么远的市上去,做大生意了?!”

  银狮说:“韩伯伯也是老得作怪!金狗把钱捎给他了,有吃的有喝的又跟着那老和尚还嫌寂寞?金狗是去联系机动船了,州河口市有,联系好了买回来,让韩伯伯整日整夜坐上,看他还舍不舍得那只破渡船!”

  船上的人都噤口不语,他们在想他们的心事:这金狗、银狮、梅花鹿真是州河上的奇才怪物,竟闹腾着又买机动船了!心里就起了醋意,故意再说:“韩伯说雷大空‘浮丘’期到了,叫金狗回去看日子下葬,别发了财忘了那个雷大空!”

  银狮听不来话中话,梅花鹿却听懂了,黑了脸说:“忘不了雷大空的!雷大空也算是州河上的人物,他倒给我们开了个路子!可他死也死得应该,谁叫他为了挣钱就胡来,犯了共产党的王法?!”

  第二天,银狮、梅花鹿也就下州河口市去找金狗了。

  这是后一年的事。

  这个时候,金狗已正正经经在州河上行船有一年的光景了。

  在他出狱之后,获得了雷大空的那个小笔记本儿,便亲自去了州城公安局,州城方面得到这批材料,如获至宝,连夜交给了省纪委和省公检法部门组织的联合调查组,白石寨田有善一伙人的问题就被彻底揭出来了。于是斗争异常地复杂,田有善立即派人去省军区找许飞豹,州城巩宝山也趁机起诉,将当时许飞豹到白石寨为田老六树碑期间所发生的一系列旧事重新摆起。双方互相攻击,各找后台,末了,却事情愈搞愈暴露,社会舆论哗然,谁的问题也不能不解决,田有善就同样被撤销了职务。庆亭县的书记被调任了白石寨书记,其人姓马,精瘦而背驼,人称马驼子。马驼子知道白石寨的情况复杂,虽然姓田的下台了,可基层全是田家一派的势力,怕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就请求上级,让他带一批干部去。结果带去一个副书记,一个县长,一个组织部长,去了之后又撤换了一些旧的中层干部,从此田家的势力就一落千丈了。到了此时,巩、田两家才似乎醒悟过来,龙虎相斗,两者俱伤,这其中全是吃了金狗的大亏,骂金狗是活鬼,是恶魔,是一个乱世奸雄!

  金狗完成了他该完成的事情了,巩、田两家就暗中和州城报社的主编勾结,明里写告状信,暗里打匿名电话给报社造谣生事。主编就找到了金狗,大力表彰了他的敢于与不正之风作斗争的精神,却又拿出一封封告状信和电话记录威胁金狗,末了说:“这些信件和电话,当然也有不符实际之处,但社会舆论过大,你不能不考虑啊!我们领导研究过了,出于关心你、爱护你的角度,让你就不要在记者部工作,先到报社资料室去。在资料室好啊,一边工作,一边更有机会和条件加强自己业务学习啊!”金狗当时就笑了,说:“这我想得来,资料室对我来说是最好不过的地方了!”当天就离开了记者部,交出了记者证,又回到白石寨移交了一切手续。

  这事自然引起全报社人的不满,有人鼓动金狗上告,金狗并不告了。“青年记者学会”的同事们就给地区宣传部写信,宣传部的答复则是:一切由本单位处理解决。金狗到资料室工作了一星期,却令人瞠目结舌地递交了一份停薪留职的申请报告。报社领导经过研究,很快作出批准决定,金狗就重新回到了生他养他的州河上。但是,就在金狗停薪留职后不到半个月,上边有了新的政策,不允许机关干部停薪留职,报社领导通知他:要回来就赶快回来继续当资料员,要不立即返回,报社就要除名了。金狗接到通知,冷笑了几声,没有回复,也没有返回,果真他的名字就被从报社的花名册上勾销了。

  州河上的船只日渐繁多,白石寨成立了水陆运输公司,且用炸药爆破了三十二个滩口的礁石,河道大大地疏通了。这期间,州河上出现了两个奇人,一个就是银狮,一个就是梅花鹿,两人年纪都二十多岁,有文化,有气魄,一身超人水性。得知金狗回到州河上,便三上不静岗,邀金狗搭帮。第一次金狗不在,第二次金狗拒绝。第三次金狗心动,留下谈了一宿,义气投合,同意入股,银狮、梅花鹿当即以牙咬破中指滴血在酒,要拜哥儿们,推金狗为首。金狗说:“我金狗既然入股,咱们就是你我不分亲如兄弟,却用不着旧日这种仪式!”

  银狮就说:“金狗大哥不喜欢这一套也就罢了。州河上我们二人虽在外有些声誉,但那也徒有虚名,我们并不是一心钻到钱眼里的人,之所以还吃水上饭,也是觉得活在世上应该干点事业。考学我们却考过三年,全是不中,参加工作,也是无门无路,只有在州河上闹本事!早听说过金狗哥的事迹,我们佩服得要命,才三番五次来求你到我们船上。”

  金狗说:“我也是没出息的人,在州河上混了几年,英英武武到州城,只说能为社会做些更大的事情,但现在看来未免有些幼稚。之所以没继续留在报社,停薪留职回到州河来,是那几个月的监狱生活激醒了我,知道了在中国,官僚主义不是仅仅靠几个运动几篇文章所能根绝得了。而只能在全体人民富起来的基础上来发展文化教育,富起来的过程也便是提高文明水平的过程。到那时,全体人民的文明水平提高了,官僚主义的基础才能崩溃。我这么思想:提高人民的文明水平只能保持目前的基本政治格局,一步步发展生产,同时一步步改革政治格局,逐步把生产、文明搞上去,这才是一条切合实际的正路。如今咱们合股,要干就先取消那些不着边际的想入非非,实实在在在州河上施展能耐,干出个样儿来,使全州河的人都真正富起来,也文明起来!”

  梅花鹿就说:“金狗哥你比我们大,知识比我们高,你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将来咱们有志气要领导整个州河的河运事业,你也是极有希望去当白石寨的人民代表,当地区、省上的人民代表。到时候,总有人会发现你这人才,说不定真能做了什么官儿,好为国家办更大的事的!”

  金狗就笑起来了,说:“你这想法倒比雷大空强,可劲要使在行动上,不要使在嘴上!当官不当官现在说这话未免有些可笑,现在的情况是即就是你来当官,当一位好官,也是无济于事。雷大空的教训我们要吸取,要知道今日的中国的改革完全不同于过去的战争革命,爱好悲壮是不成熟又不合时宜的作法,急需的是要智慧与实干。你们见过或许听说过有考察咱们州河的一位外地人吗?”

  遗憾的是银狮和梅花鹿并未见过和听过有关在州河上考察的那个外地陌生人。金狗就将他与此人的接触说给了他们,讲述了考察人的观点和自己这些年来的切身体会,他提议他们都报考省城的某一大学的函授院,一面接受函授教育,提高自己,一面从事河运。于是,这三人一条大船,在州河里,运的货最多,读的书最多,行的路最多,经的事最多。两岸的人看见了,就跟着在岸上跑着看,一边锐声叫:“金狗——银狮——梅花鹿!”

  当日,银狮、梅花鹿也下了州河口市,那机动船还未买回来,白石寨就风摇似的传了消息。已经迁住在白石寨,又到平浪宫的前梁上作画的矮子老爹正骑在木架上抽烟歇息,平浪宫门外一串鞭炮响,进来了三个船工,已捧了小白蛇匣子在神位台上,一身水淋淋地跪在那里烧香磕头。画匠并未看清这三人眉脸,却听见其中一人在对神像祈祷:“河神呀,你多多保佑我们吧!我们每每下河,都来给你磕头,你怎地就又撞坏了我们一只船呢?金狗、银狮、梅花鹿从不到平浪宫来,他们的船却不出一回事,他们当真是州河的三件宝吗?”

  画匠听了,心里倒一震,知道这是两岔乡河运队的人,就在木架上磕了烟袋,说:“刘家老三,你这是在神面前咒我家金狗吗?”

  刘老三等三人吓了一跳,抬头瞧是画匠,就赶忙笑着说:“是画匠叔呀!我们哪里是在咒你家金狗?我们倒怀疑这神是真灵还是假灵,也真弄不明白你家金狗的运气那么好,生意越做越红火,这不,又要去买机动船!”

  画匠说:“你们见着金狗了?他们真的去买机动船了?”

  刘老三说:“怎么你做爹的也不知道?”

  画匠说:“他们商量着要买机动船,我是不同意的,可他们哪里会听我的!怪道这几日不见了金狗,我问小水,她也只说是下州河口市了。”

  刘老三说:“你是有福的老汉,人家不让你操心,白叫你享福你还不悦意?画匠叔,这机动船开回来,金狗他们就更成事了,船上就不是要两个三个人,需得人手多,你给金狗说说,让我们入股去!”

  画匠说:“真说笑话,你们河运队人多船多,好大的势派,要跟金狗去?”

  刘老三说:“画匠叔,我们可说的实话!河运队人多是多,可心不回全啊!田家大势一倒,田中正调到北山乡政府去了,蔡大安和田一申就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他们一对头,苦了的就是我们,货源寻不下,货运回来又推销不出去,人心都乱了,好些人便退出走了。我们这些人只会撑船,别的什么也不行,不早早找个人承携着,往后日子就难过了!”

  画匠在木架上沉吟了许久,不敢说出肯定的话来。刘老三将一包烟抛上去,画匠接住抽取了一支,别在耳后,将烟盒又丢给刘老三,说:“这事我可以给金狗说说,能行不能行,我可不保险,你们要给金狗亲口去说说。”

  刘老三说:“这是自然的,你就先试试金狗的口气。”便又跪在神像前磕头作揖,方捧了小白蛇匣子要回到船上去。出门时,又对画匠说:“画匠叔,你家金狗能行啊,我们在下边都说了,现在国家允许民主推荐各级领导,那我们就要推荐金狗去当县长!”

  画匠在木架上笑笑,心里很是惬意,又提笔一笔一画描起画来,画完一条青龙,一只玄虎,心里突然说:“民主推荐可不敢推荐金狗,他安安稳稳吃水上饭就好!”

  画匠回到铁匠铺老屋去,天已经黑了,小水做好了饭,正逗着孩子在后院苦楝树下玩。树上的叶子黄黄的,结了许多苦楝蛋儿,一嘟噜一嘟噜,全是细巴儿往外伸,苦楝蛋儿沉沉向下坠。小水说那是放花炮,“那朵是放给你爹的,那朵是放给你娘的,那朵就是放给我们鸿鹏的!”画匠进了门,他是在路过城街口时买了一捆青菜的,说:“小水,你给鸿鹏说什么呀?”

  小水对于画匠,最难的是称呼,现在的身份应该是叫爹的,但先前“爷爷”已经叫惯了,她就一直白搭话。所以先笑了笑,说:“你以后不要买菜了,你把什么都干了,还要我干什么呀?”

  画匠洗了手,接过了孩子,小水就去厨房端饭菜了。饭菜端上,鸿鹏已坐在画匠的肩上,双手揉抓画匠的头,灰白的头发就乱得如茅草。小水说:“鸿鹏,你也被惯得没高没低了!”将孩子抱过让画匠吃,自己就倒过身子,撩起了衣襟,鸿鹏钻在那里吃起奶了。画匠极是喜欢小水的孝顺,每每这个时候,心里就感到说不出的满足,感到了一个长辈的幸福,便将那饭菜吃得特别响。

  画匠说:“小水,金狗他们是去州河口市买机动船了?”

  小水说:“是有这事,金狗没给你详细说吗?现在河里好行船了,他们想买一条机动船回来,从两岔镇到白石寨既能运货又能客运呀。”

  画匠听出买机动船的事,做儿女的是都商量过的,唯独什么也不告诉他,不免有些小小生气,说:“你们什么也不听我的……金狗他们已经在州河上太显眼了,再买了机动船,这事情弄得太盛,并不是好事的。”

  小水说:“他们之所以这么干,就是一心要给河上所有的船领个头,依我看,将来河上的船就全集咱这边来哩!”

  画匠说:“小水,金狗那死倔毛病又犯了,你不说拦拦他,劝劝他,你倒火上给他泼油了!雷大空那阵世事闹得大不大,最后落脚哩?金狗为啥从州城又回到州河上呢?”

  小水说:“你老人家说的这些,我们怎的不作想过?可雷大空他是犯了国法的,金狗在这一点,是让我放心的。话说回来,没有雷大空,怕巩家、田家现在也倒不了的。”

  画匠说不过小水,就只是摇头了:“我总觉得人还是安稳着好,现在的日子不是不能过去,就是再穷,人不担惊受怕啊!我在外边已经逮了风声,有人说将来民主推荐要推荐金狗去当官的,我还真怕有一日有了那事,又要金狗出头露面……”

  小水说:“真能推荐他也好!我这几年也算了解金狗了,他总想干些事情,如果真能在州河上受人拥护,被推荐上了那是好事啊!”

  画匠吃完三碗饭,不言语了,把鸿鹏抱过来让小水去吃,脸上气色还是沉沉的。小水知道老人的心思,一边吃,一边说:“你养的儿子你不知道你儿子的脾性吗?他不是平地里伏低伏小的人,你让他干去吧。你上了岁数,身子又不好,别的事你都不要操心,想去平浪宫干活了就去,不想去,你就在家歇着吧。”

  画匠也就有了笑,将孙子又放在肩上,让玩着花白的头发取乐,却突然说:“小水,咱在城里过活,只有你伯伯还在仙游川,你这几日也该回去看看他。他要悦意到这里来,你让他也搬来住住,我们也算有个说话的。”

  说起伯伯,小水心里也不安起来,自搬进城里后,她最操心的也是伯伯,觉得他一个人在渡口上太孤单了。可叫过伯伯几次进寨城来,伯伯却是不肯。当下小水说:“我是该回去一趟了,再劝劝他,真说不定他这次会来的。”

  小水又一次搭船回到了仙游川,但韩文举还是不来,说他住不惯寨城,寨城里又没有更多的熟人,会闷死他的。小水没办法,也就说:“伯伯既然不去,我也在家多伺候你几天吧。”一住五天,每顿做了好吃好喝给伯伯送来,那黄狗却再也不乱跑乱窜,终日跟着小水,亲昵得像是一个孩子。

  这一晚,小水哄睡了鸿鹏,正乌烟瘴气地在厨房做饭,黄狗又在门前树下咬,咬得好凶。就听见是蔡大安的声音说:“这狗和我前世结了仇了,怎么老是咬我?!”

  小水从厨房窗子里探出头,说:“蔡队长,你是找我伯伯吗?他还在渡口上没回来的。”

  蔡大安就涎着脸说:“韩伯不在,你也不说让我进屋坐一会儿吗?真是成了寨城人了,将乡里乡亲不放在了眼里?”

  小水说:“你是什么人物,我能巴结上你吗?”就吆住了黄狗,让蔡大安进了屋。

  蔡大安说:“小水呀,你结婚怎地也不叫声我,悄悄就办事了?真是记我的仇了?!我也是当年身在田中正的檐下,不能不低头呀,哼,前日英英她娘跑去倒还叫我给她弄些山货,我理也不理她,什么东西,闪得远远地去吧!”

  小水说:“这又何必哩,你是看人家势儿倒了才这样吧?”

  蔡大安便一脸尴尬,噎了半晌才说:“听说你到了寨城还害了一场病,现在好了吗?”

  小水说:“早好了。蔡队长,你今日怕还有什么事?”

  蔡大安说:“你不要叫我什么队长!河运队现在让田一申搞成什么样了,我这个队长也是聋子的耳朵,样子货!我听说你回来了,特意来看看的。小水,金狗他们把机动船买回来了吗?”

  小水说:“你真是狐子耳朵,消息这么灵!你怎么知道金狗他们要买机动船?”

  蔡大安就说:“这事谁不知道呀!现在州河上的三件宝谁不另眼看待?一听说金狗买了机动船,河运队人心就散了,许多人都想到金狗这边入股。”

  小水说:“那你们两个队长还不想办法把金狗他们整住,再要这么下去,你们河运队就完了!”

  蔡大安却并不恼,倒压低声音说:“可不,田一申就又出坏水了,要到县上去问水陆运公司:能允许金狗搞客运吗?为这事我和田一申又吵了一场!他田一申算什么东西,田中正已经调走了,他还想把田家的势力再闹起来,哼,这不是痴心妄想吗?”

  小水似乎已经听出蔡大安的来意了,偏故意说:“田中正调走了,县上田有善下台了,可在两岔乡,田家、巩家还是大势力啊!”

  蔡大安说:“正是为了这个,我才来找你的。你给金狗谈谈,我是想入他们的股的。我蔡大安以前也是糊涂,瞎人好人分不清,如果金狗他们要我,我可以带好多人过来,就把河运队拉垮了,咱们扭一股绳,州河上有他们巩家、田家,咱这些无权无势的闹腾起来,谁也不会小瞧咱们了。你给金狗说,我蔡大安再不想当什么长,我服了金狗,全听他的!”

  小水听了蔡大安的话,心里倒毛毛地乱起来,应酬了几句,打发蔡大安走了。到了饭熟,送饭去渡口的路上,正碰上七老汉,将这事说了,七老汉一口唾沫呸在脚下,骂道:“蔡大安这人不是娘养的,东倒吃羊肉,西倒吃狗肉。你给金狗说,啥人都可以入股,蔡大安不能要!”

  小水说:“七伯说得也太过分了,蔡大安只要能来,也让他来,世上的好人坏人撒得匀匀的,让他来也有好处,当然他的为人咱心里清楚就是了。”

  七老汉说:“咳,现在的世道我也是越看越糊涂了!当年地一分,政府允许农民干什么都行,我就和你伯伯说了:天下要兴了!只是害怕政策又变了。可这才几年,却什么都在乱,什么人都有,什么事都有人能干出来,我倒盼着政府要往回变一变了。”

  小水说:“伯伯也真是糊涂了,你怎么个往回变一变?百人百姓的,不叫乱一乱能行吗?你能管住不乱吗?”

  七老汉说:“我也不知道怎么着好,脾气也坏多了,就像你伯伯前些年那样,老想骂人,骂得好多人也嫌弃我了。可你伯伯现在倒好,人家却百事不管,也不生百事的气,他待和尚比待我还亲近哩!”

  两人到了渡口,小水将饭给韩文举吃罢,坐着说了一些闲话。七老汉又嚷道他心烦得很,便拉韩文举到他家喝酒去,让小水就守候在船上,替伯伯摆渡。

  小水在船上呆了一会儿,天色向晚。就无人摆渡了,且河面上渐渐起了风,飕飕地发冷,她就紧了紧衣服,收缩着身子靠在了舱门口胡思乱想。一会儿想着了金狗,一会儿又想着了蔡大安,一会儿又想着了公公和七老汉的话,心里倒是十分之慌。对于眼下的情况,她也一时糊涂了,一时清白,清白了又复糊涂去。后来,她就竭力什么也不去想,微微闭上眼睛静坐。突然,她听到了一种声音,这声音极特别,心里就惊道:是机动船的开动声吗?极目向州河的下游看去,果然那里就出现了一只机动船,这船好大,是梭子船的十倍,一律铁皮包裹,又涂了红的颜色,金狗似乎就在船头站着。那船一直开到渡口,金狗就走近来说:“小水,你快来瞧瞧,这机动船怎么样?州河上从来没有行过这种船哩!”小水也激动了,问这船装货能装多少货,运人能盛多少人?金狗给她说了,她乐得直跳!后来却又有了银狮,附在她耳边说:“嫂子,还有一大喜哩!”小水问:“什么大喜?”银狮说:“白石寨在全县搞民意测验,选举县长哩,你要当夫人了!”小水不解,问:“我怎么成夫人了?”银狮说:“做女人的名分多哩,你要嫁的是农民,你就被称做老婆,你要嫁给机关干部,你就被称做爱人,你要嫁给当官的了,你就被称做夫人了!”小水叫道:“是金狗选为县长了?!”她就看金狗,金狗却笑而不答。梅花鹿就说:“嫂子,金狗哥当了县长,可不能‘人人都当官,当官都一般’呀,别一上去就忘了咱这些平民百姓!巩家、田家的人就是当了官才慢慢变成坏人的呀!”小水说:“他金狗真要那样,我可不依哩!金狗,你说说你会变吗?”金狗说:“你瞧,我能当官吗?”银狮说:“金狗你别再犹豫,能当就当!”小水也就说:“银狮这话对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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