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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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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两个孩子说:

          “你们的妈妈回家后,看到比垃圾堆还脏,一生气又回上海了怎么办?”

          这一下李光头和宋钢也愁眉苦脸了,宋凡平问他们:“怎样才能让她不回上海?”

          李光头和宋钢想了想后,同时叫了起来:“打扫卫生。”

          “对!”宋凡平也叫了一声。

          
      宋凡平走到倒地的柜子前,蹲下去用右手将柜子提起来,再用肩膀顶住,当他站起来的时候,柜子也站起来了。李光头和宋钢目瞪口呆,宋凡平一只手就将那么大的柜子弄起来了,他都不需要左手帮忙,他的左手还在郎当着休息呢。两个孩子跟在宋凡平的身后,应该说是跟在他的右手后面,整理起了他们的家。他们帮着他的右手将地上的衣物捡起来;他的右手扫地时,他们倒垃圾;他的右手拖地板时,他们就拿着抹布去擦桌子凳子上的灰尘。当他们将屋子打扫干净时,听到了清晨的鸡叫,外面的天空出现了鱼肚白。然后两个孩子面朝外坐在门槛上,看着宋凡平用右手提起来井水,用右手给自己擦肥皂洗澡。当宋凡平走回屋子时,他们转过身来面朝里坐在门槛上,看着他用右手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他穿上一件红色背心,胸前有一排黄色的字,他们不认识这些字,宋凡平告诉他们这是他念大学时,校篮球队发给他的背心。他又穿上了一双米色的塑料凉鞋,这是李兰在结婚前送给他的,他新婚那天穿了一次,这是第二次穿上它。

          
      这时候两个孩子发现宋凡平郎当的左胳膊变粗了,他的左手也胖了,胖的像是戴上了棉手套,他们不知道那是浮肿,他们问他,为什么左手比右手胖?宋凡平说,那是因为他的左手一直在休息,他说:

          “它光吃不干活,就长胖了。”

          李光头和宋钢觉得宋凡平简直是个神仙,他能让一条胳膊干活,让另一条胳膊一直休息,还能让这条休息的胳膊发胖。他们问他:

          “什么时候你的右手也长胖了?”

          宋凡平嘿嘿笑着说:“它会长胖的。”

          
      太阳开始升起的时候,一夜没睡的宋凡平打了几个呵欠,他让两个孩子上床去睡觉,李光头和宋钢摇摇头仍然坐在门槛上,于是他就抬脚从他们中间跨了出去,他要去坐早班汽车,去上海迎接他的妻子。他高大的身体从两个孩子的头顶越过后,朝霞将屋子映红了,两个孩子才发现自己的家清洁得都明亮起来了,像是擦过的镜子,李光头和宋钢一起叫了起来:

          “好干净啊!”

          宋钢转过身,对着走去的父亲喊叫:“爸爸!回来!”

          宋凡平响亮的脚步又走了回来,宋钢问他:“妈妈看到这么干净会说什么?”

          宋凡平回答:“她会说,‘不回上海了’。”

          
      李光头和宋钢咯咯笑了起来,宋凡平也朗声大笑。他迎着朝阳走去,他的两只脚踩在地上,像是铁锤在击打着道路,发出啪啪的响声。走出了十多米,李光头和宋钢看到他站住了脚,他的右手伸向了左边,小心翼翼地提起郎当的左手,把左手放进裤子口袋。他继续向前走去,他的左胳膊不再郎当了。宋凡平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甩着走去时神气极了,这个迎着日出走去的高大身影,像是电影里的英雄人物。

           



      
      

      
      第十六章





          
      宋凡平走到了城东的长途汽车站,他看到一个戴章的人手里拿着木棍站在台阶上,这个人看到宋凡平从桥上走下来时,立刻转身对着候车室里面喊叫,里面立刻冲出来了五个戴章的人。宋凡平知道他们是来抓他的,他迟疑了一下,迎面走了过去。宋凡平想拿出李兰的信给他们看,转念一想又算了。六个戴章的人站在车站的台阶上,他们每人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宋凡平将郎当的左手从裤袋里抽出来,走上了台阶,正要向他们解释:他不是逃跑,是要去上海接他的妻子。几根木棍迎面打来,宋凡平本能地举起右胳膊阻挡打来的木棍,木棍砸在了他的右胳膊上,让他觉得手臂的骨头仿佛断了似的疼痛,他仍然挥舞着右胳膊阻挡打来的木棍,宋凡平走进了候车室,走向了售票的窗口。六个戴章的人挥舞着木棍,像六头野兽似的追打着他,一直追打到了售票窗前。这时的宋凡平觉得自己阻挡木棍的右胳膊疼得快要裂开来了,他的肩膀也挨了无数次打

          
      击,他的一只耳朵似乎已经被打掉了,他终于在乱棍的围追堵截里接近了售票窗口,他看到里面的女售票员吓得眼珠子快从眼睛里瞪出来了,他脱臼的左胳膊这时神奇地抬起来了,阻挡雨点般的乱棍,他的右手伸进口袋摸出钱来,从售票窗口递了进去,对里面的女售票员说:

          “去上海,一张票。”

          
      女售票员脑袋一歪栽倒在地,吓昏过去了。这情景让宋凡平一下子不知所措,他脱臼的左胳膊掉了下去,他忘了用胳膊去阻挡打来的木棍,乱棍瞬间砸在了他的头上,宋凡平头破血流倒在了墙脚,六根木棍疯狂地抽打着他,直到木棍纷纷打断。然后是六个章的十二只脚了,他们的脚又是踩,又是踢,又是蹬,连续了十多分钟以后,躺在墙脚的宋凡平一动不动了,这六个戴章的人才停住了他们的手脚,他们呼哧呼哧喘着气,揉着自己的胳膊和腿脚,擦着满脸的汗水走到上面有吊扇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们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歪着脑袋看着躺在墙脚的宋凡平,他们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他妈的……”

          
      这些来自那个名为仓库实为监狱的戴章的人,是在天亮的时候发现宋凡平跑了,他们立刻兵分两路,守住了车站和码头。守在车站的六个章在这天早晨嚎叫着殴打宋凡平,把那些在候车室的人吓得都躲到了外面的台阶上,几个孩子尖声哭叫,几个女人吓歪了嘴巴。这些人站在候车室的门外偷偷往里面张望,没有一个人敢走进去,直到去上海的长途汽车开始检票了,这些人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胆战心惊地看着围坐在吊扇下休息的六个章。

          
      宋凡平在昏迷中隐约听到了检票员的喊叫,他竟然苏醒了过来,而且扶着墙壁站了起来,他抹了抹脸上的鲜血,摇摇晃晃地走向了检票口,让那些排成一队等待检票的旅客失声惊叫起来。坐在吊扇下休息的六个章看到宋凡平突然站了起来,而且还走向了检票口,他们目瞪口呆地互相看来看去,嘴里发出了咦咦呀呀的惊讶声,这时一个章喊叫了一声:

          “别让他跑啦……”

          
      六个章捡起地上打断了的木棍冲了上去,他们劈头盖脸地打向了宋凡平。这一次宋凡平开始反抗了,他一边挥起右拳还击他们,一边走向检票口。那个检票员吓得哐当一声关上了铁栅栏门,拔腿就逃。宋凡平没有了去路,只好挥拳打了回来。六个章围打着刚刚从昏迷里醒来的宋凡平,他们把宋凡平打得鲜血淋漓,从候车室里打到了候车室外的台阶上,宋凡平拼命抵抗,打到台阶上时他一脚踩空了,身体滚了下去,六个章围着他一顿乱踢乱踩,还将折断以后锋利的木棍像刺刀一样往宋凡平身上捅,有一根木棍捅进了宋凡平的腹部,宋凡平的身体痉挛了起来,那个章又将木棍拔了出来,宋凡平立刻挺直了,腹部的鲜血呼呼地涌了出来,染红了地上的泥土,宋凡平一动不动了。

          
      六个章也没有力气了,他们先是蹲到地上大口地喘气,接着他们发现蹲在夏天的阳光下太热,走到了树下,靠着树撩起汗衫擦着浑身的汗水。他们觉得这次宋凡平不会再爬起来了,没想到长途汽车从车站里开出来时,这个宋凡平竟然又从昏迷里苏醒过来了,而且再次站了起来,摇晃着往前走了两步,还挥了一下右手,他看着远去的汽车,断断续续地说:

          “我还——没——上车——呢……”

          
      刚刚休息过来的六个章再次冲了上去,再次将宋凡平打倒在地。宋凡平不再反抗,他开始求饶了。从不屈服的宋凡平这时候太想活下去了,他用尽了力气跪了起来,他吐着满嘴的鲜血,右手捧着呼呼流血的腹部,流着眼泪求他们别再打他了,他的眼泪里都是鲜血。他从口袋里摸出李兰的信,他郎当的左手本来已经不能动了,这时竟然打开了李兰的信,他要证明自己确实不是逃跑。没有一只手去接他的信,只有那些脚在继续蹬过来踩过来踢过来,还有两根折断后像刺刀一样锋利的木棍捅进了他的身体,捅进去以后又拔了出来,宋凡平身体像是漏了似的到处喷出了鲜血。

          
      我们刘镇有几个人亲眼目睹了这六个章对宋凡平的屠杀,那个在汽车站旁边开了一家点心店的苏妈,看到这一幕的时候难过得眼泪直流,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摇着头,嘴巴里呜呜地响着,不知道是哭声还是叹息声。

          
      宋凡平奄奄一息了,这六个章才发现自己饿了,他们暂时放过了宋凡平,向着苏妈的点心店走来,这六个章像是干了一天力气活的码头工人那样疲惫不堪,他们走进苏妈的点心店坐下来时,累得谁都不想说话了。苏妈低头走进自己的点心店,在柜台前坐了下来,一声不吭地看着这六个禽兽不如的章。这六个章歇过来以后,向苏妈要了豆浆和油条馒头,然后他们像野兽似的大口吃了起来。

          
      这时守在码头的五个章赶到了,他们知道宋凡平在车站被抓以后,兴致勃勃满头大汗地跑来,他们手里的木棍接着用上了,对着已经一动不动的宋凡平又是一顿疯狂的抽打,直到所有的木棍都打断为止,他们又开始用脚踢、用脚踩、用脚蹬上了。前面六个吃饱的章从点心店里走出来后,这后来的五个章进了苏妈的点心店,轮到他们吃早点了。这六个加上五个,总共十一个章继续轮流折磨着宋凡平,宋凡平已经一动不动了,他们还在用脚将他的身体蹬来踢去。最后是点心店的苏妈实在看不下去了,她说了一句:

          “人可能都死了……”

          
      这十一个章才收住了他们的脚,擦着汗水凯旋而去。十一个章都把自己的脚踢伤了,走去时十一个全是一拐一瘸了。苏妈看着他们瘸着走去,心想他们简直不是人,她对自己说:

          “人怎么会这样狠毒啊!”

           



      
      

      
      第十七章




        那时候李光头和宋钢正在家中睡觉,正在梦见李兰回家后的喜悦情景。他们睡醒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他们兴高采烈,虽然宋凡平说要到太阳落山的时候才会到家,可是两个孩子等不及了,他们中午就走向了车站,他们要在那里等待宋凡平和李兰乘坐的汽车驶进车站。两个孩子走出家门以后,学着宋凡平的神气模样,把左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让右手甩着,努力让自己走出电影里英雄人物的气派来,他们故意走得摇摇晃晃,走出了电影里汉奸特务的模样。

        李光头和宋钢下桥的时候就看到了宋凡平,一个血肉模糊的人横在车站前的空地上,几个行人从他身旁走过,看上几眼说上几句话,两个孩子也从他的身旁走过,他们没有认出他。宋凡平趴在那里,一条胳膊压在身体下面,另一条胳膊弯曲着;有一条腿是伸直的,另一个条腿倦缩了起来。苍蝇们嗡嗡叫着在他身上盘旋,他的脸,他的手和脚,他身上所有血迹斑斑的地方都布满了苍蝇。两个孩子见了又害怕又恶心,宋钢问一个戴着草帽的人:

        “他是谁?他死了没有?”

        那个人摇摇头,说了声不知道,走到树下,摘下草帽给自己搧起了风。李光头和宋钢走上台阶,走进了候车室。他们觉得在外面只站了一会儿,夏天的毒太阳就快把他们烤干了。候车室的屋顶挂下来两个大吊扇,正在呼呼地旋转,里面的人也都围在两个吊扇的下面,嗡嗡地说着话,就像两堆苍蝇似的。李光头和宋钢在那两堆人的旁边分别站了一会儿,吊扇旋转出来的风吹到他们这里时已经没有了,有风的地方都被这些人占领了。他们就走到卖票的窗口,踮起脚往里面张望,看到一个女售票员呆呆地坐在那里,像个傻子似的,她还没有从早晨的惊恐里完全摆脱出来,两个孩子的说话声把正在发呆的她吓了一跳,她定睛一看后吼叫了一声:

        “看什么?”

        李光头和宋钢赶紧蹲下去悄悄离开,走到了剪票口。剪票口的铁栅栏门半开着,两个孩子往里面张望,一辆汽车都没有,只有一个端着茶杯的剪票员向他们走来,他也吼了一声:
        “干什么?”

        李光头和宋钢逃跑似的离开了剪票口,然后无聊地在候车室里转了几圈。这时候王冰棍提着一只小凳,背着一箱冰棍出现在了大门口,王冰棍把小凳放在候车室的大门口,坐下来以后用木块敲打着冰棍箱,叫卖起了他的冰棍,王冰棍喊叫道:




        “卖冰棍啦!冰棍卖给阶级兄弟姐妹们……”

        两个孩子走到了王冰棍的跟前,吞着口水看着他。王冰棍一边敲打着木块,一边警惕地看着李光头和宋钢。这时两个孩子又看到了外面地上的宋凡平,他还是刚才的样子趴在那里。宋钢指着宋凡平,问王冰棍:

        “他是谁呀?”

        王冰棍斜着脑袋看了两个孩子一眼,没有答理,宋钢继续问:“他死了没有?”

        这时王冰棍恶狠狠地说:“没钱就滚开,别在这里吞口水。”

        李光头和宋钢吓了一跳,手拉着手跑下了车站的台阶。他们又来到了夏天的烈日下,从满是苍蝇的宋凡平身旁走过去时,宋钢突然站住了脚,他“啊”的一声惊叫起来,指着宋凡平脚上的米色凉鞋说:

        “他穿着爸爸的凉鞋。”

        宋钢又看到了宋凡平身上的红色背心,他说:“他还穿着爸爸的背心。”

        两个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站在那里互相看着。过了一会儿李光头说话了,李光头说这不是爸爸的背心,爸爸的背心上应该有一排黄色的字。宋钢先是点点头,接着又摇起了头,他说黄色的字是在胸前。两个孩子蹲了下去,挥手驱赶着苍蝇,扯着宋凡平身下的背心,有几个黄色的字被他们扯出来了。宋钢站起来哭了,他哭着问李光头:

        “他会不会是爸爸?”

        李光头忍不住也哭了起来,他哭着说:“我不知道。”

        两个孩子站在那里,哭泣着东张西望,没有人走过来,他们又蹲了下去,挥手驱赶掉宋凡平脸上的苍蝇,想看看清楚,是不是宋凡平。宋凡平的脸上全是血迹和泥土,他们看不清楚。他们觉得他有点像宋凡平,又不知道是不是他?他们站了起来,觉得还是去问问别人。他们先是走到了树下,有两个人站在那里抽烟,他们指着宋凡平问:
        “他是不是我们的爸爸?”

        树下抽烟的两个人先是一愣,接着摇着头说:“不认识你们的爸爸。”

        两个孩子走上了台阶,走到了王冰棍面前,宋钢抹着眼泪问他:“外面趴着的是不是我们的爸爸?”




        王冰棍敲打了几下木块,瞪着眼睛说:“滚开!”

        李光头委屈地说:“我们没有吞口水。”

        王冰棍说:“那也滚开!”

        李光头和宋钢哭泣着手拉手走进了候车室,问站在吊扇下的那两堆人:“你们有谁知道?外面那个人是不是我们的爸爸?”

        两个孩子伤心的话引来了一片哄笑,他们说世上还有这样的傻瓜,连自己的爸爸都不认识,还要去问别人。有一个人笑着向两个孩子招手:

        “喂,小孩,过来。”

        两个孩子走到了那个人的面前,那个人低头问他们:“你认识我爸爸吗?”

        两个孩子摇摇头,他又问:“那么谁认识我爸爸呢?”

        两个孩子想了想后,同时说:“你自己。”

        “走吧。”那人挥挥手说:“自己的爸爸自己去认。”

        两个孩子哭泣着手拉手又走出了候车室,走下了台阶,走到趴在地上的宋凡平身旁,宋钢哭着说:

        “我们认识自己的爸爸,可是这个人脸上都是血,我们看不清楚。”

        两个孩子走到了汽车站旁边的点心店,里面只有苏妈一个人在擦着桌子,他们心里有点害怕了,站在门口不敢进去,宋钢小声说:

        “我们想问你,又怕你生气……”

        苏妈看到两个哭泣的孩子站在门口,打量着李光头和宋钢身上的衣服说:“你们不是来要饭的吧?”

        “不是。”宋钢伸手指着趴在外面地上的宋凡平,“我们想问问你,他是不是我们的爸爸?”

        苏妈放下手里的抹布,她认出李光头来了,这个小流氓曾经抱着木头电线杆磨来擦去的,还声称自己性欲上来了。苏妈瞪了李光头一眼,然后去问宋钢:

        “你们爸爸叫什么名字?”

        宋钢说:“他叫宋凡平。”
        两个孩子听到她喊叫起来,好像是在喊“天哪”、“妈呀”、“祖宗啊”,她喊累了以后,喘着气对宋钢说:

        “他都在那里躺半天了,我还以为他家里人都死光了……”

        两个孩子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宋钢继续问她:“他是我们爸爸吗?”




        苏妈抹着额头上的汗水说:“他是叫宋凡平。”

        宋钢立刻哇哇大哭了,他对着李光头哭叫道:“我就知道他是爸爸,所以我一看见他就哭了……”

        李光头也哇哇大哭了,他说:“我一看见他也哭了。”

        两个孩子在那个夏天里尖利地哭叫起来,他们重新走到宋凡平的尸体前,尖利的哭叫把那些苍蝇吓得嗡嗡地飞走了。宋钢跪到了地上,李光头也跪到了地上,他们俯下脸去仔细看着宋凡平,宋凡平脸上的血被太阳晒干了,宋钢的手把血迹一片一片剥了下来,然后他终于看清楚了自己的父亲,宋钢转身拉住了李光头的手说:

        “他是爸爸。”

        李光头点着头哭叫道:“他是爸爸……”

        两个孩子跪在汽车站前的泥地上放声大哭,他们向着天空张开了嘴,哭声向着天空飞去。他们的哭声像是断了翅膀一样掉下来,突然噎住了,张开嘴半晌没有声音,眼泪鼻涕堵住了他们的喉咙,他们费了很大劲才将眼泪鼻涕咽了下去,他们的哭喊又尖利地爆发出来,又在天空里呼啸了。两个孩子一起哭,一起推着宋凡平,一起喊叫着:




        “爸爸,爸爸,爸爸……”

        宋凡平一点反应都没有,两个孩子不知道怎么办?李光头哭喊着对宋钢说:“天亮的时候他还好好的,现在为什么又聋又哑了?”

        宋钢看到有很多人围了过来,就对着他们喊叫:“你们救救我爸爸吧!”

        两个孩子的眼泪鼻涕滔滔不绝,宋钢抹了一把鼻涕往后一甩,甩在一个围观的人的裤管上,那人抓住宋钢的汗衫破口大骂。这时李光头也甩了一把鼻涕,不小心甩在了他的凉鞋上,那人又揪住了李光头的头发。他一手一个揪住两个孩子,把他们往下摁,要两个孩子用自己的汗衫去替他擦干净。李光头和宋钢哇哇哭着用手去擦他裤子上和凉鞋上的鼻涕,结果更多的鼻涕眼泪掉到他的裤子上和凉鞋上,那人先是暴跳如雷,随后哭笑不得,他说:

        “别擦啦!他妈的,别擦啦!”

        李光头和宋钢一个抱住了他的一条腿,一个揪住了他的裤管,两个孩子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死活不松手。那人往后退,他们就跪着往前爬,李光头和宋钢哭着哀求他:

        “救救爸爸!求求你,救救爸爸!”

        那人用手推他们,抬脚甩他们,他们还是死死缠着他。他把两个孩子拖出十多米,他们还是不松手,还是哭叫着哀求他。那人累得直喘气,站在那里擦着汗,哭笑不得地对围观的人说: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我的裤子,我的凉鞋,我的丝袜……他妈的这叫什么事?”

        点心店的老板娘苏妈也过来了,她站在围观人群的前面,两个孩子悲壮的哭叫让她眼圈都红了,她对那人说:

        “人家是孩子……”

        那人听了勃然大怒,他说:“什么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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