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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殿-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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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站了起来。

  “震旦皇贵妃特邀宏朗赛玛可王妃入京……”

   *

  “为什么要以我的名义?”

  “你曾应邀游幸宏朗,这次可以作为回请。反正宏朗有这样的规矩。”

  “你要赛玛可来做什么?”

  他笑笑,“表情不要这么紧张瑽瑢。邀请你的好朋友来你不高兴吗?”

  “这么说这是私人邀请?”

  他点了一下头,“不过震旦毕竟要讲些礼数,所以朕发了上谕让……”

  “那不是需要我的印鉴?”我打断他。

  “瑽瑢,”他看来心情极好,揽着我肩膀,“柳文殊会办妥的。在你说要议和的时候,我就有了这个最好的决定。赛玛可会是震旦的福星。”

  这时我看见柳珊琢走了进来,双手攥着一只锦盒。我突然想到,“珊琢!”我叫住她,“我的印鉴怎么会在你那里?”我走到柳珊琢面前。

  “娘娘。”柳珊琢低着头,神情一反常态。

  “我问你我的印鉴怎么会在你手上而我都不知道?”

  他走到我身后拍拍我的肩膀。我全然不理会,依然盯着柳珊琢。

  “是您交给我的……给太医呈文印章……”

  “你就一直把我的印鉴拿在手里?”

  “不,不是……”

  “是你在下嫁安平的诏书上加上我的印?”

  柳珊琢抬头看了看我的身后,又低下头去。

  我一声冷笑,“我当时是糊涂了,下嫁公主的诏书上不可能没有主母印鉴。难道陛下册封了皇后或者另一位皇贵妃吗?”我回头,看着他的眼睛,“你太狠心了。”

                  

  我等着赛玛可的到来。我不在意他的打算。我只想她可能是我最后一个可以信任与倾诉的对象。

  晚霞漫天。

  正装的宏朗王妃赛玛可,站在我的对面,说,“现在我在你手里了。照日程算来,”她一笑凄凉,别有意味地盯着我那日特意挂在胸前的太平锁,“震旦已陈兵边境。”

  京都在狂燥的秋风中一副飘摇态度。

  我疾步穿过天元殿外的庭院,对一地蜷曲枯败的桃树叶子熟视无睹。

  “为什么?”面对他我已无心考虑措辞,“你利用我?你要我不要干政,但你利用我的感情?”

  他慢慢走下地台,“你误会了。”

  “没有。你知道不经我的私邀,赛玛可根本不会来。”

  “不要这样瑽瑢,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挡开他的手,“你要的不就是宏朗的归顺吗?”

  “你错了。”他背手站在我的对面,“我不再需要宏朗的归顺,而是直接把它纳入震旦的版图。”

  “所以你利用我为你的战争扣留一个人质?”

  “我说过,她是震旦的福星。”

  “我不会让她成为人质!她以我的客人的身份而来,就永远享有帝国贵客的权利与殊荣!”

  “瑽瑢,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赛玛可对于宏朗的意义你很清楚,她不仅是一个王妃,而且是阿杜加重要的政治智囊。”

  “我知道,我也不会将热衷于政治作为一个女人不可饶恕的缺点。对你来说社稷永远最重要,你一再利用我伤害我,我早该清楚朝阳宫根本就没有人性!”我转身要走,被他一把抓住了胳膊,我使劲甩开他的手,“放开我!”

  “瑽瑢!”他一把抱住了我,沉重的鼻息在我耳边呼呼作响,“不要这样,不要误解我……”

  “你还要骗我多久?”

  “不要怪我。”

  我仰面一笑无声,“我只怪自己太幼稚,不,是太虚荣,太不知廉耻!让我走!”我抬起双臂振落他的拥抱。

  朝阳宫的空气寒心彻骨。

  “瑽瑢!”他的声音在我身后,“……站住。”

  “……”

  “赛玛可必须是人质。”他的语气平静。

  “……”

  “为了所得她会不惜一切代价,包括自己的父母、孩子和你的感情。”

  我站定在原处。

  “她的父母和亲族都死在阿杜加的刀下。赛玛可绝不是一个寻常的女人,你不能成为她下一个阴谋的牺牲。”

  “我应该做谁的牺牲?”我转身看着他的眼睛。

  “瑽瑢!”

  我向外走去。他高声喊道:“你不要走!”

  大殿门口突然集合了一排禁军,我顿时怔住。

  “都下去!”他向门外命令。

  我回身看着他。他背起了双手,“从今天起,你就住在天元殿。”

  稍息,我大步走回御案前,抓起那只十几年的御用金玉镇纸,狠狠地砸向地面。镇纸应声断成两截。

 
  

                      正文  第二十六章
 
  临近冬季的郊外一片萧瑟。一些村民在泥土板结的大道两侧遥遥地望着车队粼粼而过。他们不像京都的百姓那样善于表达感情或是营造气氛,只是三三两两静静地站着,拢着肥大的袖子。朔风吹散他们蓬松的头发。我们是他们观看的对象,然而我并不知道他们到底在看什么。

  我看到一个穿桃红色小袄的小女孩儿,在一排或黑或灰的人中,小小的她显得鲜活异常。突然她向我笑了笑,我望着她的方向,说:“停车。”

  布雷把那孩子和她的父母领到我面前。

  她并不是个漂亮的孩子。尖头尖下巴,面色黑黄,鼻子下面还有两条干涸的鼻涕痕迹。她有些局促地跪着,不时回头看她跪在身后深深低着头的父母。

  我伸手过去摸了摸她的小脸,被风吹得凉凉的,一种不真实的触觉。

  “你多大了?”我问。

  她愣了愣,又看看身后。她的父母像是永远也不会抬头了一样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她无助地回过头来,抬头看着我。我向她微笑了一下。

  “八岁。”她说。

  “八岁?你真有八岁吗?”

  “是。”

  “上车吧。”他在我的身边说,“风大。”

  我抚摩着小女孩的头顶。

  他向布雷道:“这里是哪一县的?免他们三年人丁税。”

  布雷应命。旁边的村民纷纷叩头。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小女孩的脸颊泛出两片红,透过黑黄的脸色犹如炉心的炭火。

  “小玉。”她的声音响亮了不少。

  我取下一只玉环套在小女孩瘦弱的手臂上。那两个大人忙着谢恩。转身的瞬间,我发现小女孩的眸子澄澈惊人。

  “你还是为了安平和我怄气。”马车中,他撩开车帘看了看外面。

  我看着另一边摆动的车帘。

  “瑽瑢……”

  我慢慢转回头去,看着他一脸似是而非的忧虑。

  “我们……

  我伸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什么,倾身过去在他的脸上一吻。嫣然一笑,转回身去,听到身后一声沉沉的叹气。

         

  我没有被监禁,反而有了这次的出游。他的行动总有并不自私的理由,但我还有多少理由沉湎其中?嘉妙山庄的风露台上,我一只衣袖捋到肘部,举着酒杯。

  他走过来,拿下我手中的杯子,把我从石鼓凳上扶起来。

  “去哪儿啊?”我仰望夜空,“今晚的月亮真好看,又亮又圆,是十五吗?”

  他一声不吭拉着我往前走。走出山庄,没有侍从,仅借月色,我们穿行于嘉妙山中的竹林。冬夜的寒气逐渐倾入肺腑,酒带来的热量散发殆尽。我的脚步逐渐不由自主。终于我甩开了他的手,站着喘气。他回身走到我面前。

  “记得这儿吗?”

  一池潭水深浅莫测……

  夜风振响竹林……

  彩灯似繁星……

  舞姿翩翩……

  眼前寂静一片。

  我的口中呼出白气。望着黑色池水中一轮分外明亮的月影,禁不住浑身战栗。

  “你忘了,”他抱着我,“你忘了当初……”

  那晚月朗星疏。

     *

  我忘了问他把赛玛可安置在了哪儿。回到京都他提起与宏朗的战事,我立刻想起了赛玛可。柳珊琢说她有可能在京都西南的幸晴皇家花园,过了几天又更笃定地说她就在南内。有关她的一切疑问在我脑中迅速激活并蔓延开来,我想见她,赶在与宏朗的战争结束之前。

  一日傍晚我对他说我想去看看南内。他没有任何迟疑就答应陪我一起去,我想赛玛可很可能不在那儿了。

  南内处于朝阳宫南部,祈元门外,是中央官署东边的一块狭长地带。南内的宫墙外就是东宫到大内的禁城通道。而那面宫墙上没有门,所以我虽然经过那条通道多次也不知道一墙之隔的就是著名的南内。

  “据说那儿很适合晚上去。”我说。

  “是不是还听说有萤火虫?只是草多的原因。”

  大门打开时发出的噪音表明这是个被冷落已久的地方。我迈过门槛,第一感觉便是这里不可能住人。石径两边草深过膝,墨绿一片仿佛浮于地面之上而又不知深浅的水潭。惟有殿宇的颜色不像宫中其它地方那样一味青灰。主体是红色,却又不是东都那样明艳的正红,在昏黄灯光下倒让人不由联想到凝固的血块。

  “这儿曾是冷宫?”我想到血块时突兀地问了一句。

  他一笑,“做过仓库、禁军的兵营、戏园、花园,殿试考场。你听说的是有关它哪一方面的?”

  “没有。现在它做什么?”

  “什么也不是。南内是个好地方,但它过早挥发掉了所有的新意。”

  “祈元殿、天元殿不是全无新意可言?它们从来都是一种用途。”

  “可它们的意义本来就不在于‘新意’,而是‘永恒’。无须极度璀璨却有永恒的尊严与辉煌。”

  我在风中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朝前走着,“这儿冷冷清清倒是还可以有一项用途。”

  “什么?”

  “禁锢所。让人心无旁骛,好好反省。”

  他的笑声从背后传来,“你想到戏里的天牢了吧?我一直纳闷那种地方他们是怎么想出来的。怎么会把犯人关在禁城里面?”

  我突然看到房舍那边有一两点火光闪动,“看那边有亮光!”

  “萤火虫?现在不该有……瑽瑢!不要过去!”我不顾他的呼唤跑向房子那边。

  我推开房门,看到一支掉落在门边地上的火把。我捡起火把迈进房中。他和布雷带着随从也赶到了门口。屋内立刻为众人手中的灯笼照亮,视线所及除了几张椅子和一副条案什么也没有。

  “回去吧瑽瑢。这儿已经荒置很久了。”

  我扬了扬手中的火把,“你不觉得奇怪吗?”

  “或许是刚刚进来的人留下的。”

  他的表情令我不信任,“我想进去看看。”说着我已经绕过了条案后巨大的屏风。

  “瑽瑢!”我听到他大喊一声。

  手中的火把掉落于地,我被眼前所见吓得忘记了所有的表情。他们都围拢过来,屏风后狭小的空间中,人影割裂了灯火的光线,显得幽魅异常。

  “赛玛可!”我终于让自己唤出这个名字,扑过去从冰凉的石板地上抱起了她的身体。

  什么野心与阴谋?赛玛可在我怀中就是一个极度衰弱的女人。消瘦变形的身体,皱褶干燥的皮肤,双眼深陷,眉与头发稀疏,全身散发着酸臭的气味。我不知道她是活的还是死了。

  “传御医。”身后的他命令。

  她直直地躺在那儿好象一具干尸。在药物猛烈的刺激下,她有了片刻的意识。我在她浑浊眼神的示意下将耳靠近了她干枯失色的嘴唇。没听清任何言语,但我的耳朵真实地感受到了她最后喷薄而出的一口气息。

  太医终于向我坦言赛玛可的死因是饥饿。一个外国的王妃,被活活饿死在震旦的皇宫里。我的印鉴邀请她来,然而死亡就这么突然摆在了我的眼前。我连续几夜梦到木拉泽,赛玛可年轻纯美的笑容。梦很美好,但我总像遭遇了噩梦一般惊醒后再也无法入睡。我让侍女们一夜都把灯亮着。一夜我醒来正看见他的脸,发现熟睡的他居然半睁着眼睛!我面对他无神的眼珠,惊惧地向后退缩,整个人摔在地上。

  我带着右手臂的伤痛度过了新年节。

  前线的战事还没有分晓,整个京都的新年气氛难免做作。

  他没有对我的疑问作任何解释,我摔伤之后他也不再留宿锦斓阁。有时他过来看看我,无聊的不咸不淡的谈话。有一天他说起要再派一员大将上前线增援。我不主动和他说话,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柳珊琢很久没有出现了,赛玛可死了之后她就没有来过锦斓阁!

  “珊琢呢?”

  “她不是一直在后宫吗?”

  “你不要再敷衍我!”我坐在椅子上。

  他皱皱眉头,没有言语。

  “我立刻要见柳珊琢!”

  他迟疑了片刻,转身带着侍从离开。

  过了一会儿,进来两个太医,我认出不是给我治外伤的大夫。他们看了看我的舌、眼,号脉。没有说什么又走了。不一会儿,一个小太监端了一碗汤药进来,直送到我的眼前。

  “这是什么?”

  “您的药,娘娘。”

  “什么药?刚刚那是做什么?太医的呈文呢?”

  小太监犹豫了一下,“是,皇上命奴才送来的……给娘娘定定心神。”

  我伸手端起汤碗,放在面前闻了闻,添加的甘草难掩冲鼻的苦涩气味。我把碗好好地放回托盘中,起身走进寝室。

      

  柳珊琢完好地站在我面前,对我说:“娘娘瘦了。我离开娘娘是因为赛玛可……”

  “什么?”

  柳珊琢扶着我的膝蹲在我面前,“皇上追查那晚南内的火光,没有那火光您不会执意进入那间房子。”

  “对,那火把……”

  “是我放的。”柳珊琢看着我的眼睛,“我也悄悄溜进了南内,在你们进去之前一小会儿的功夫。”

  “你怎么进去的?”

  “我是文殊,可以进入朝阳宫任何一个地方。”

  “……”

  “所以我难逃嫌疑。但除此之外又没有其它的证据。”

  “这么说他没有认定是你放了火把。”

  柳珊琢一笑,“否则您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将赛玛可当作人质其实本不在皇上的打算之内,震旦对付宏朗不必付出道义沦丧的代价。可能开始圣上只是想利用赛玛可对阿杜加施压投诚。可后来总有意外出现。现在赛玛可的死讯已经封琐,但难保不会从非官方的渠道流传出宫,到那时宏朗就会在道义上占上风。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并且对方会更加肆无忌惮,面对险情也会孤注一掷,这样拼命的打法震旦会很吃亏。”

  “那为什么赛玛可会被置于死地?”

  “或许圣上发现赛玛可不能为用。”

  “这么说真的是……”我不情愿她证实我的猜测。

  “这是只有皇上能承担的责任。”

  我深吸了一口气,握着椅子扶手别过脸去。

  “还有一个原因,”柳珊琢站起来道:“皇上对您与赛玛可的关系有所芥蒂。”

  “什么?”

  “涉及您上回为太子解围的事。谁都清楚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他怀疑……赛玛可在利用我?”

  柳珊琢点了一下头,“赛玛可弑杀双亲亲族是事实。这样一个女人,令人不得不防。”

  “所以就把她杀了?”

  “皇上需要保护你。”

  “赛玛可是被活活饿死的,她毕竟是一个王妃啊。”

  “娘娘,你想清楚,在皇上和赛玛可之间你更信赖谁?”

  我一时不做判断,“告诉我,”我说:“你那天为什么会去南内。”

  我的脑子很乱,对柳珊琢的话没有一点判断力,根本没有心力去想它是否是个合理的解释就接受了它。我想柳珊琢那天一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全文完)
 
  战争形势纠缠莫辨,太子终于准备亲赴前线。我站在朝阳门上看着戎装的哲臻清瘦的脸庞以及与他一贯的气质大相径庭的坚毅表情,心绪难平。

  那个即将出征的下午,青龙门外,我设法找到了他。军中来往着不少前来送行的家眷,我通天扯地地披了件灰绿斗篷。

  “我知道我来得突兀。”在他还在惊讶的时候我说:“我刚刚听到你要出征的消息就为你送行了。”

  哲臻的表情弛放自若。

  “我只想对你说,要小心,宏朗会孤注一掷。”

  哲臻的眼神不像从前,深邃莫测——他开始像他的父亲。

  我咬了咬下唇,“保重。”

  “瑽瑢,”他在我转身的刹那开口,“这次,我会风光地回来。”

  “我猜到你是赌气的。”

  “不是……就算是,这口气我必须要挣,我不能再放弃下去。”

  我回头看着他,“无论如何,保全自己。”

  一声帘动,进来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

  “睿祺!”

  “姑姑!”睿祺显得很意外,上前在我面前跪下,“您知道了吗?我要随军出征了。我怕您会担心所以……”

  “好了起来,我知道。”我扶他起来,举手掠过他宽阔明净的额头,“自己小心。”

  “是。”

  睿祺的目光让我油然感动。我注意到他一只手中握着的一个花花绿绿的东西,“这是什么?”

  “这个……”他笑笑,“星追送我出征的礼物。”

  “星追?宜和帝姬的女儿?”

  “是。”睿祺微笑,将手中的五彩锦囊藏入怀中。

      *

  当年春季天寒,他染了风寒,转而眼疾,随之形容憔悴。

  他的衰老是迅速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我的心肠被教唆着冷了,变如水底的顽石。面前展着地图,宏朗和震旦,边境的红线,硝烟滚滚。右边是高不可攀的纪岬高原。想念是空落落的,明知想也无益,想也不该。

  深夜,树影婆娑,画上窗格。朝阳宫倾听着南部的喧嚣,自己沉寂异常。我了无睡意,一连几夜坐在床沿,无穷无尽。

  我始终觉得他早在我的梦境中离开。清风殿寒意沁心,他站在那里,白白的瘦削的一道人形。

  “过来。”他的声音,来自另一个方向。

  我没有迈动一步。

  “过来一点,我看不清楚。”

  我略低了低头,嘴角动了动。

  那人形如遭风化,白色的灰末隐入青色的背景。我睁开双眼,身下一片冰凉。

       *

  东宫也是一片安静。刚走进前院,听到“倏”地一声,一箭中的。我转身看去,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穿着土黄色的麻制单袍,滚着黑边的宽大袖子在风中摆动着。他背着的右手握着弓,另一只拳垂着。我们如此对望着。

  杜季杭走了出来,一揖,“皇贵妃娘娘。”

  “免礼。”我虚扶。

  他直起身来,看看我,又转脸看看那少年,“邯郸,过来见过娘娘。”

  半晌,恪桓别过脸去。

  “不必多礼。”我看向杜季杭,“今天我是来找你的。”

  杜季杭的表情有些异样,又抱了抱拳,向内院做了个手势,“请娘娘移步。”

  我走过去,身后又一记箭声。

  “也是这么冷冷清清的。”我望着厅中似曾相识的陈设,“太子妃呢?还在守陵?”

  “是。她自度女道士……”

  “自度女道士?”

  “是。圣上的批旨。”杜季杭语气淡淡的。

  “为什么?”

  杜季杭不了了之地笑笑。

  “或许她这是个英明之举。反正不会是一个好的收场,免了徒劳的挣扎也好。”

  “娘娘……是在说谁?”

  “你觉得呢?这儿是你们男人的疆场,女人的坟墓。”

  “娘娘。”

  “你一定鄙视女人。”

  “娘娘……”

  “你为什么没有娶妻?”

  杜季杭低头又抬起,眼神莫名。我一笑,无端地痛快。恪桓的眼神像极了他,我记得他好象和我说过,对他而言,用毕生心血培养一个皇帝远比自己做皇帝要现实得多。

      *

  拂晓候于宫门,见我车驾赶上前道:“请娘娘速往天元殿!”

  殿中风声迤俪,烛影摇曳。我从一地的脊背间穿过,收拾起他落下的一段衣角,落坐在床沿。

  “外面有阳光吗?”他说,闭着眼。

  “没有。起风了。”

  他困难地摇头。我端坐着。

  这时,布雷倾身在我耳边道:“这时候,是回光返照。”

  我的心跳几乎瞬间停滞。地下的人抬起脸来,不是使女太监,是永宁王、曹集、宜和帝姬……还有刚刚来到的恪桓!还有,还有满室的牡丹花!

  这是梦!我感到窒息。

  他的手遥遥地伸过来,仿佛穿越千年万载,牢牢抓住我身前不离不弃的双手。

  ……

  我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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