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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第1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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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尤琳笑道:“金川的事,西南两路军并没有受损。不至于全军士气不扬。北路军要整顿一下,全部换川军顶上去。当初跟着您深入刮耳崖的三个人补到军中充哨队棚长,一下子就带起来了。不过据我看,傅六爷一直都在争这个差使,皇上调你回京,是想留在身边咨询军事,未必叫你出兵放马。”阿桂笑道:“六爷英雄心肠,我不扫了他兴头。我不和六爷争差使。打仗,有的是机会。”
  尤琳是跟了阿桂十几年的人,对他的心思再明白不过。入值军机大臣,先就有了宰辅身份,一味只是打仗,顶多是个上柱国将军,熬到底也显不出文治本领。“不和六爷争”,就是这个意思。想着,笑道:“我的见识,东翁还是要争一争,争得恰如其分最好。皇上决心已定,你争一争,连四川巡抚的位子也争过来,这个仗更好打;皇上决心不定,你更要争,不要落了‘畏战’的名儿。要知道,四川打完仗,民政上的事也是朝野关心的。”
  “好!见得透!”阿桂手按宝剑哈哈大笑,顾盼之间英姿焕发,“今晚你给我再拟一封请缨折子,要激切些儿。骂讷亲、骂庆复不妨狠些,把我的忠心写透——这里我给你透个底儿,我要带兵,你们几位师爷还要跟我,从军功里保出来;我要进军机,你们现成的举人,拔贡殿试,走文进士的路子。只要忠心报国,我决然不肯教你们吃亏。”尤琳笑道:“青蝇之飞不过数武,附之骥尾可达千里。大树底下好乘凉,我们自然要照依牌头。”
  二人正说着话,猛听得西方一声沉雷,煞是有人在坛子里放响一枚雷子炮仗,虽然不很响,却震得人心里一撼。接着一阵凉风习习卷地而来,还带着微微的雨腥味。众人向西望去,只见楼云翻滚峥嵘而起,殷红的晚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殆尽,一层又一层的云,或淡蓝、或微褐、或绛红、或铅灰,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在摧动着,交替重叠着袅袅升腾,已闭合了半边蓝天。只刹那间,已将大地、园亭、房屋笼罩在晦暗的暮色中。乌云中闪电时隐时现,但雷声却不甚响亮,像碾在石桥上的车轮,愈滚愈近。
  “雨来了。”阿桂仰面朝天,张开双臂,尽情让凉风鼓着热汗浸淫身子,说道:“真爽快!”尤琳却道:“这云狰狞可怖,我看像是冰雹。军门,咱们回驿馆去!”说话不及,驿丞也远远地跑着过来,一边跑,一边高叫“军门老爷——内廷纪中堂来拜,请大人回驾……”说着喘吁吁近来,陪笑又是一躬,“满驿站的人都出来寻爷了,再没想到爷会转到这块儿……”
  阿桂没等他说完,转身便走。此时已是乌云漫天,只剩下东边地平线上一竿高的青天,瞑瞑的晦色几乎连路也看不清楚。突然一个明闪,照得通天彻地明亮,几乎同时,像谁摔碎了一口瓷缸价一声焦雷,震得大地簌簌发抖,噼里啪啦的冰雹已铺天盖地砸落下来。玉米籽大小的雹子在斜刮横卷的风中密不分个地打在人们的脖子上、脸上,时或竟是迎面扑来,袭得满脸刺疼。那驿丞“妈呀”叫了一声,掉头撤丫子就跑了。阿桂回头看看自己的戈什哈,仍是行伍不乱,手按腰刀紧紧卫随自己,满意地舔舔嘴唇,却见自己最小的亲兵叫做和母仙侠矗档溃骸熬爬弦淮鞔竺弊樱獗⒆哟虻萌松鄣模晗抡舛ヂ孕⌒魃虾么跄艿惨坏玻 卑⒐鸲⒆潘⌒愕拿婵祝庸峙豕拿弊樱潞偷匦Φ溃骸靶」硗罚泼赐眩阑こ殖す佟O拢∧训滥悴慌绿郏俊比床豢洗鳎⑹幼藕瞳|,端详了一下,又道:“是张家口潦溪营格隆游击派你护送我来的吧?这么文秀单弱,女孩儿似的,有十五岁么?就吃粮当兵?”一边说,一边徐徐前行。那冰雹虽然还在下,势头已是见弱了。
  那和阋膊淮髅弊樱鞑礁诎⒐鹕砗螅羟辶林写磐桑ι氐溃骸氨晗鲁钥髁顺さ孟窀雠耍涫底钅艹钥啵∪晟贤访荒铮怂甑馈L址共淝灼萃导γ范那裁炊几晒K道匆残聿恍牛昵霸诓碳叶淖坏杜谰┪魈5罄先木褪俏摇橇跬逞弦系陌福钗也攀辏钡挠质嵌癜裕馑谰鞯秸偶铱凇:伲≌獾惚⒆铀闶裁吹哪瘢空偶铱谕獯笥纹鸫蠓纾反蟮氖仿旆桑垡裁缓坠N倚∈切。崾底拍兀 
  “哦!”阿桂一下子想了起来,笑道:“当时我不在北京,听说有个小秦武阳白日杀人,原来就是你!我给格隆下令,调你来跟我巴结出息,可愿意么?”“是!”小和咝说靡淮芤槐模档溃骸拔以父送沸送罚霰怕恚才龆ゴ鞣绻夥绻猓∪送叽ψ撸辉甘歉觥彼斐鑫逯概懒艘幌拢罢馔嬉斩 卑⒐鸩唤笮Α
  回到驿站,天已完全黑定,冰雹也停了,却仍在淅浙沥沥下雨,庭院廊下西瓜灯映着,地下已积了寸许厚的冰粒,浸在雨水里,变得像青褐色的冰糖豆儿,脚踩上去咯咕作响。正房烛光下,只见纪昀半靠在椅上,叼着个拳头大的烟锅子兹兹地抽,阿桂忙急跨一步进来,打躬笑道:“纪中堂,让您久候了!您怎么知道我回来的?”因见钱度也在东壁边站着,又道:“你这钱鬼子也来了——正要找你算帐呢!”
  “佳木呐!”纪昀磕熄了烟,立起身扶起正在打千儿请安的阿桂,笑道:“成了落汤鸡将军了——起来,赶紧换身衣服!”话音未落,和丫ё乓坏梢路础G瓤醋藕瞳|侍候阿桂穿换衣服,在旁说道:“你和我算什么帐?我正要说你呢——四个月前就写信,要两只羚羊角,连他娘的信也不回,你忙得那样了么?”纪昀微笑道:“你禀帖送到军机处,这会子皇上怕也知道了,下头官儿知道的少说也有一百——新军机大臣,谁不来先容一下?连我也是唯恐后人,先来打个花狐哨儿。”
  阿桂换了衣服,笑嘻嘻和钱度陪了入座,对和溃骸靶」硗罚敕ㄗ优降有〔耍液图痛笕饲笕顺跃葡辛模 焙瞳|忙答应,虾一样哈身却步退了出去。
  “是这样,”阿桂对钱度说道:“军里缺马,我在布尔尼部落里征了二百匹,蒙古人要茶砖来换。等着你调运过来,你倒给我弄了两车制钱去,叫我自己从大同茶马市上买——比内地价钱高了一倍。你可真能涮!要是我的部下,我就要拿你正法!”钱度笑道:“你那么厉害?茶砖要茶叶制,现在新茶才刚下来,我请了兵部会同下文,半个月前才制出来。这会子已经在路上了。我想得比你周到——不但换马要茶,就是你大营里,没有菜蔬,尽是膻羊肉,也得要茶!那点钱是叫你应急的,给你零花钱,还嫌割手?”说罢抿嘴吃茶微笑。
  说话间,和反鞔蠖敷遥渥叛踅桓鲂√跖探础U庑〖一镆舱婺馨焓拢媵е渚团此母隽共耍坏嘟饭H馑俊⒁坏忧逭袈刮玻雠套釉茏牛屑湟桓雎钡美檬斓闹碇庾樱阌形辶镏兀彩歉粘隽谠谧郎县W源竺叭绕<完老驳谜酒鹕砝矗讼曜攀弊游屎蜕椋骸罢馐擎湔敬蠡锓孔鞒隼吹模空饪啥粤宋业钠⑽叮 薄爸刑靡艹匀猓煜氯怂恢溃俊焙瞳|细声细气陪笑道:“我们做下人的,不揣摩爷们的脾胃揣摩谁?——驿馆里做不出这些个。隔壁就是禄庆楼,我径直从大厨房里弄出来的,连他们老板也不晓得!”纪昀用狐疑的目光看看和Φ溃骸澳愀遗率谴蜃盼液凸鹁诺幕献影桑扛壮樾蕉俗吡丝腿说牟耍腿四芤览习澹俊
  “相爷请自放心!”和ψ挪贾寰疲拔以趺锤野芑狄拿咳缃裼星醢讼纷哟倒氖侄悸虻玫焦伲环旨矍环只酰仙傧桃送盼奁邸N叶喔闱优芴玫钠醋懦岳习蹇腿思父龆猓睦锸庆偬摹N沂毯虻靡呛茫睦镆彩庆偬摹彼档萌鋈硕己俸僦毙Γ司凭俦嬉庑∽盟祷啊
  纪昀酒量不宏,只是浅饮了意奉陪,只情大口夹着肥漉漉的猪肘子狼吞虎咽。顷刻之间已大半进肚。他心满意足地用手帕揩着嘴,和讯死慈人阋茸痈孪础<完佬Φ溃骸昂眯∽樱崾毯颍 忝侵还艹裕沂且丫チ耍由鲜榉砍隼矗页怨酱罂殡讶饬四兀 鼻刃Φ溃骸疤的悴淮蠼骞龋灰晃冻匀猓袢找患幻恍榇婵髁硕亲硬缓以谂员呖炊伎幢チ恕!奔完佬Φ溃骸罢馐堑韪摹N乙裁环ㄗ印忝呛染疲抑慌阕拧!
  “纪公这么特特地赶来,总不为吃红焖肘子的罢?”阿桂又略用了两口,便放下著,“我晓得你是头号忙人,就是总督进京,你也未必有空这么等着。”
  纪昀放下手中酒杯,黑红脸膛变得庄重起来,双手一拱说道:“我是奉过皇上旨意,你一到京要我先和你聊聊。所以这里和潞河驿都有我的家人等着,明日你面君,乾清宫人多,未必有时辰长谈——要是主上问起,我没见你,岂不违旨?”他这一说,连钱度也坐不住,两人都忙起身,钱度笑道:“来前你一声不吭,我这就回避。”
  “你不必回避,主上叫我约你一道的。”纪昀一笑,起身和二人离席。回到大方桌前坐下,命和悴柰顺觯獠盼拾⒐穑骸澳愫屠彰簟⒗钍桃⑾嗍欤遣皇牵俊卑⒐鸨阒∫χ媒鸫ㄕ绞略鹑巍庵质拢髯潘怠安皇臁倍先徊凰凳敲苡岩泊蟛幌嘁耍植恢嗽诮鸫ㄖ苤惺鞘裁唇巧剂孔潘档溃骸拔颐鞘蔷迫饽嬷唬茸钪赖模谝坏谰褪浅跃啤!鼻让幌氲桨⒐鹑绱苏遄蒙髅埽磺飞淼溃骸叭肥侨绱恕!奔完乐灰晃⑿Γ治拾⒐穑骸罢饬礁鋈巳似凡诺兀阈睦镉惺挥校俊
  “回大人。”阿桂更加小心,说道:“我们只是偶尔会酒会文,不曾一处共事办差,私下谈心也没有过。就只能冷眼看,凭心里衡量。李侍尧长于才,敏捷能干,杀伐果断,为人豪爽。短处是锋芒太露,有点恃才傲物,稍有粗率不拘小节之嫌。勒敏持重稳健,厚重有力,办事处人谨慎勤奋,是个内敛秉性,心思很细密的。似乎太小心了点。”
  纪昀听了点头。转脸又问钱度:“你们情形万岁爷都知道的,庄有恭这人怎么样?”钱度不禁一愣,还没想出如何回话,听见外边雨地里一片声响脚步杂沓,夹着说笑打趣声进了院中,听声音至少也有一二十个人。阿桂正要问,和丫矗ψ刨鞯溃骸熬牛戳艘蝗捍笕艘械氖侨ス痛笕四潜哂瞩降秸獗呃吹摹1晗挛柿宋剩兴母隼癫刻霉伲母龊擦衷菏浚凳羌椭刑玫耐辏蝗龌Р坷晒伲吒瞿谖窀侍剑枪鹁诺那灼荩械氖呛门笥眩的鼐氐乩纯茨摹!
  “你且请大人们回步。”阿桂一听就笑了,“这会子我和纪大人说话,明日面君过后大家再相聚,替我道乏。”和阈Φ溃骸拔液退撬盗恕K撬岛痛笕嗣鞘亲钋缀竦暮糜选R茸鸥臃纭!
  纪昀看着钱度一笑,说道:“臣门若市,这是自然之理。总归阿桂和我如今正熏灼得意。要是抄家杀头,他们逃得比避瘟疫还快呢!”阿桂想想,仍是不可开罪,因笑道:“和嫠叽蠹遥以谖飨岜苡晁祷暗茸拧N颐撬低瓴钍乖俟ゼ妗!
  “是!”和删焕涞卮蚋銮Ф肆顺鋈ァ
  八 媚新贵魍魉现丑态 慊吏情明君空愤懑
  纪昀见阿桂脸上带着诧异神色,笑道:“你大约不知道,如今官场兴的,同年、同师、同官、同办过差使的,有一个升转了或者迁任了,甚至黜降了,大家要帮衬凑兴请客热闹一番。我进军机,是不久前的事,你也要进军机。这么大的事,他们能不来?他们和太监都有渊源,耳报神灵通着呢!”“这个‘规矩’兴起来,官场风气又是一变。”阿桂说道:“上回仝养浩去给我送兵,说起来过。我问他为什么这几个‘同’里没有说‘同乡’?他说同乡其实用处不大,因为都不许在本籍作官,家里有事不能相互照应。他们的算盘打得比钱度还精呢!”钱度道:“现在连同乡也加进去了。老家虽然用不上,任上却有关照的,有一点用处就要联络。辎铢较量比过了帐房先生!”
  “我说的呢,今晚这天气儿,狼一群狗一伙的还赶了来——真个是为功名利禄不怕枪林弹雨!”阿桂跟着笑了一阵,大家接着说正事。
  钱度经这一搅混,心里清爽许多,已知纪昀代乾隆问话,不单指金川军事,还有因材用人的意旨。已是有了主意,说话便不似阿桂那么拘谨小心,说道:“庄有恭和勒敏一样,都是状元出身。学问极好是不用说的了。他吃亏了中状元喜欢得疯迷了,逢人就说‘我是状元,天下第一人’弄成了官场口碑,因此不得点学差。但我敢说他是个实心办事、勤谨耐劳、人品不错的人。鄂善和庄有恭一处修永定河堤坝,我奉了衡臣相公钧令去看,下着瓢泼大雨,鄂善浑身泥浆,手里拿着铁锹在堤上指挥,庄有恭带着民工往堤上送沙包。我亲眼见他一个不留神从堤顶滑倒滚到堤下……和他握手,满手都是老茧。那是多文静的人,嗓子都喊哑了,脸晒得乌黑,眼熬得通红。当时我还笑着说他们‘成了两个灶王爷。灶王爷治河,也算蹊跷’!我常拿鄂善和庄有恭比较,鄂善见人没话,庄有恭见人谦恭,都一样的内秀。庄有恭吃亏在金榜题名时出了西洋景儿,又是汉人——其实要同心,哪个人没有功名热衷呢?”说罢叹息一声吃茶不语。
  鄂善,是工部侍郎;庄有恭现任礼部四夷馆堂司,兼着郎官虚衔,正四品的官。两个人在外是这样个办差法,阿桂听着也不禁悚然动容。纪昀嘿然良久,笑道:“原来还要问一问鄂善,这一听也不用再饶舌了——没什么,你们不要疑到旁的上头去。修四库全书要选几个编纂官员,皇上要我亲自考察。”又问:“你们谁认识海兰察和兆惠?”阿桂摇头,钱度却说:“我见过一面,知之不深,听说两个人爱兵,很能野战,又是好朋友。看上去兆惠老成,海兰察佻脱些,喜欢开玩笑。别的就不知道了。”
  “他们两个在金川当了逃将。”纪昀说道,“皇上已命金鉷、金辉、河南和云贵两省巡抚密地捕拿。讷亲也发了火票,要各地拿住押送回营。阿桂你恐怕要在军机处料理营务,皇上叫你随时留心他们消息。”
  阿桂忙起身答应称“是”,纪昀却扬声吩咐“驿馆的人呢?请西厢房候着的大人们过来说话!”守在外边廊下的和鹩σ簧幼疟闾嵛堇镆巫影宓首不髀蚁欤松亦凶懦鲈海诮ソ鳚鞯挠炅敝行∨茏派辖捉苏俊
  顷刻之间,正堂房里变得热闹不堪。纪昀三个人早已起身笑脸相迎。只见进来的足有二十四五个人。都是袍褂半湿半干,顶戴却是甚杂,有金青石、蓝色涅玻璃顶子、水晶、白色明玻璃顶子、砗磲顶子、素金顶子、起花、镂花顶子……老的有六十多岁,小的也就十五六岁,服色淆杂、年龄参差,官位高下不等,都举着手本,比嗓门儿似的报履历,请安。纪昀看时,只认得一个翰林方志学,是找过自己求放外差的,另外三个庶吉士似乎曾陪着方志学拜过自己门,却无论如何想不起名字,阿桂认识得多些,有三个笔帖式是共过事的,一个叫胡秋隆,是中过举的,文笔词诗还看得过去,另两个一个叫高凤悟,一个叫仵达邦,还有一个笔帖式却没见过面。其余的一概都是住杂官儿,多数衣冠鲜整,也有的袍褂都褪了色,有的补丁线掉角儿,有的袍子被烟烧坏了,将就着缝了补丁。帽边儿豁口儿的,红缨子脱落的、官靴子露袜子的……什么样儿的全有。形形色色,竟是一群魑魅魍魉跑进庙里,一个个目光灼灼张皇相顾着酬酢,争着奉迎纪昀和阿桂,却把钱度冷落在一旁。
  纪昀心里雪亮,自己虽在军机,其实只管着修《四库全书》,礼部也只兼顾一下,这些人都是冲阿桂来的。便看阿桂,阿桂正看钱度,钱度却是一笑,一声不言语坐着。因见纪昀掏烟,钱度笑道:“晓岚大人要吃烟,谁有火楣子,给纪大人点着!”他话没说完,立时就有五六个人晃着了火摺子凑到纪昀脸前。纪昀按烟只抽了一口,忍不住肚皮里的笑,“扑”的一口,呛喷得烟锅里火星四溅出来。
  “诸位老兄,”纪昀咳嗽几声掩住了笑,“桂军门今日赴都,下车我们就说话,难为了大家冒着冰雹大雨来迎。这番深情实实教人感动。”阿桂笑道:“人来了,意到了,我也就心领了。大家人多,站这里说话,又献不得茶,太简慢了。明儿我还要面君,大家要是有要紧事的,留下来说一说;如果没急事,且请回府。见面的日子有着呢!”
  这都是些平日登不得台面的官员,有的是想谋学差,有的是要放外任,想补实缺的,想迁转的、想引见的,图个脸面光鲜好炫耀的、套交情为以后留地步儿的,各色各等不一。平日想见一面纪昀也是难于上青天,阿桂来京进军机,早已风传得满世界都知道了,都是商议好了的,哪里肯就这样被打发走了的?顿时一片吵叫嚷嚷声。
  “桂爷!我们是给您接风的,无论如何得赏个脸!”
  “晓岚,我专门打听你了,明儿也不当值军机。我们久不见面了,趁着给佳木接风,说说话儿不成么?”
  “我们虽然官小,比那些大佬们有情分……”
  “阿桂,贫贱之交不可忘!忘了那年你去九叔那打秋风,还是我陪你在东厨房吃冷饭的!”
  “我叫冯清标,我叫冯清标!记得关帝庙大廊房我们赌输了钱,一道儿烤白薯充饥的事么?”
  “晓岚,你想要的那对蒙恬虎符,我给你带来了!”
  “晓岚,我带着幅唐伯虎的仕女图,你得鉴赏鉴赏……”
  “晓岚……”
  “桂爷……”
  “阿桂……”
  “纪中堂……”
  钱度听着众人乱哄哄的喧嚣,活似一群饿死鬼闹钟馗,觉得他们丢人现眼没皮脸,想想又可怜他们。笑嘻嘻冷坐一边啜茶,突然认出一个熟人,因高声叫道:“吴清臣!你不是岳浚抚台的刑名师爷?刘康案子里我俩一处当证人,关在一间屋子里吃死人饭三个月——如今把我忘了!”
  “哎哟!这不是老衡大人么?”那个叫吴清臣的正嘈嘈着阿桂“当年在西海子边用手掰西瓜吃”的“情分”,这时才看见钱度坐在一边,喜得乐颠颠过来,又打千儿又请安,笑道:“这是我们大清的财神么!我们是难友,交情最深,和他们没法比……”钱度摇手笑道:“这我可不敢当!——你们吵吵得这门热闹的要接风,谁作东,在哪里接风,就在这里挤着,拿奉迎话充饥么?”吴清臣笑道:“就怕你们不赏脸——岂不闻待客容易请客难?——就在隔壁——马二侉子——新选的德州盐道作东,在禄庆楼设席!马二侉子——”他压低了嗓门,凑近了钱度,一股臭蒜死葱味扑鼻而来,“通州有名的大财主儿马德玉,捐了道台,放了实缺,正在兴头上,我们捉了他的大头……”钱度委实受不了他口中气息,立起身来笑谓纪昀:“恐怕今晚难逃此劫。恭敬不如从命,咱们吃这些龟孙们去!”众人立时轰然叫妙。
  纪昀和阿桂二人面面相觑,正不知该如何打发这群牛黄狗宝。听钱度这一说,觉得也只好如此,都怔怔地点了点头。和矗烂蛔约翰迨执Γ堇锶×思缚樾丫剖醺龋膊桓樱幻钭鸥⒐鹪け干障丛∷舅崦沸丫铺溃衔米樱阆ㄏ悖茸胖魅朔鲎砉槔础
  禄庆楼就在驿站出门一箭之地。阿桂和纪昀钱度三人身披油衣头戴斗笠,由众人撮弄架扶着,几乎脚不沾地就到了楼前。此时只是微雨霏霏,一溜三开间的门面翘角檐下吊着五盏拷栳大的红灯笼,往上仰望,三层楼盖着歇山式顶子,飘飘洒洒的雨雾在灯光映照下朦胧如雾,隐现着危楼上的突兀飞檐,插天雕瓮真有恍若天境之感。纪昀看时,门旁楹联写得十分精神:痴子:世界原是大戏台,毋须掬泪。
  傻瓜:戏台本来小世界,且宜佯疯。
  里边大厅支着六根朱红漆柱,摆十几张八仙桌,靠北一个戏台子,点着二十几盏聚耀灯,柱子上也悬着灯,照得厅里厅外通明彻亮。外头靠着“客满敬谢致歉”的大水牌;里头却阒无人声。纪昀这才知道马二侉子豪富,竟将这座楼包了。一边挪步进来,口中笑说:“马德玉——这个园子一晚上包银多少?”
  “也就二百来两吧,这是管家办的,我不大清楚。”马二侉子听纪昀问话,忙凑上来答道:“连赏戏子的钱,大约四百两就够了。”他是个大块头,胖得雪雁补服都绷得紧紧的。又白又宽的一张脸上嵌着两只漆黑的小眼睛,大大咧咧的,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气。纪昀阅人甚多,听他满口山西话,侉声侉气的,神情里透着灵动,却是半点也不傻,因笑道:“我两年俸禄不够你一夜挥霍。这么有钱,还出来作官?”马二侉子笑道:“老大人最是圣明!钱再多,当不得身份使。就是个乡典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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