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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第1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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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须防微杜渐,珍惜物力民命……此是公义,不是臣的私意……”说罢辟踊大哭,爬跪几步到一株槐树下,用头“咚咚”击撞那树,一边撞,一边哭,说道:“恨你不生在御花园!上天怎么偏偏教你生在江南,生在仪征!”偌粗合抱的大槐树被他撞得干动枝摇,桠上残雪纷纷坠地,披黄瀑布似的迎春花枝也簌簌颤抖,待到索伦和几个太监扯过他时,窦光鼎已是血流被面!
  乾隆也被这激烈悲壮的场面惊呆了,微张着口,盯视着窦光鼐,他没有想到这个年轻人真的性命相扑硬谏直劝,毫不容让自己的帝皇之尊。“南巡是大局,窦光鼐所谏,也不是细务啊……”乾隆打心底里叹息一声,说道:“给他包扎……待伤好后,朕当面训诲他……”说罢,起身便向关帝庙走去……
  刘统勋随驾返回仪征,天色已经黑透,城里家家户户彩门悬灯,映得一街两巷通明彻亮,倒还不觉得暗,待到行宫前,一片空寥中只有八盏明黄宫灯幽幽闪烁,化雪后的夜风飕飕掠衣而过,立时便使人觉得黯黑寒凉旷野寂寥。似乎一天繁华热闹都被一下子浸迸了冰水里,有点恍若隔世的光景。
  送乾隆入宫之后百官散去,因军机处还有几份公文没有处置,刘统勋结记着还要进去处置,却见福康安手里掌一盏玻璃风灯过来,传旨道:“延清公,主子进去前吩咐,明日寅末卯初时牌起驾去扬州,纪昀从驾,其余各官返回原任。刘统勋今晚不必入值,明晨不必请安送行,明日留守仪征,安妥歇息一日,后日再赴扬州行在!”刘统勋忙躬身称是,还要下跪行礼,福康安一把挽住了,笑道:“主子特意吩咐不要行礼,说象刘延清这样的臣子,一息一念都在为君上着想,不可以礼貌拘泥。延清公,多咎福康安能得你这么一份考语,福康安就不枉人世一道儿了!”
  “你这就算入值当差了?”刘统勋心里暖烘烘的发热,目光闪烁望着灯光,微笑着道:“……你胎里带的,比我有福啊!到我这年纪,就是有心,能作多少事呢?现在虽说在军机处,其实比不了纪昀尹继善,更比不了你父亲和阿桂,他们年富力强,重担子都挑了。跟着皇上,眼看着一个个也都为国事累得筋疲力竭,想多帮他们些都力不能及!好生作,要看你们年轻人的了!”福康安笑道:“多谢老中堂勉励!每听父亲和大人们训诲一番,我都觉得自家缺的东西越多,虽想着当卫青霍去病,本事还要历练出来才成。既是您肯成全,今儿我索性撞一撞您的木钟。皇上不肯放我去跟阿玛沙场厮杀,要有去行任里练兵带兵,或者有小股土匪盘踞水窝山寨的征剿差使,请您在皇上跟前美言几句,‘就派了福康安最好’,这就足感厚爱。我庄子里奴才在长白山刨的老山参——这么大个儿——足秤八两一一送您泡酒合药,准能活一百岁!”
  看着福康安满是稚气的脸,虎虎有神的目光,刘统勋不禁点头一笑,“真有点闻鸡起舞的气概,使人闻而忘俗!好,你有这个心志,我必定成全——告诉你,蔡昌本(蔡七)一枝花余党七个人已经逃往沂山观波岭,那里原就有个匪寨,和他们早就通着声气的,有一百多个土匪,周匝各县我已经下令堵截——这股子匪人已是穷途末路,把给你来剿如何?”“才一百多人?”福康安失望地一撮嘴唇,“那有甚么折腾头?”刘统勋听着脸上已没了笑容,说道:“庆复就是这样想的,讷亲也是这样想——你这样想,这个差使不能,也不敢给你了。这不是儿戏,不是玩儿的——你该问问令尊,十几万人马打一个莎罗奔——全族老小只有七万上下人,怎么两次败北?”说罢,绷着脸轻咳一声,丢下发愣的福康安径自去了。福康安翕了一下鼻翼,想追,咬了咬嘴唇,一跺脚返回行宫,往军机处来寻纪昀。
  这边刘统勋背转脸便是一个暗笑,打轿回到县拱辰台附近专为自己安置的官宅。两个太监早已候在门口,见他下轿,步履艰难显得有点蹒跚,忙打千儿请了安,早上来两个,一边一个掺了他腋下——这都是自幼练成的把式,刘统勋觉得身子顿时一轻,脚下没有飘忽之感,胫臂也没有自己家人掺架时那种使劲着力的束缚意味,轻轻松松便进了正房卧室。里边三个太监也是训练有素,安置刘统勋半躺在安乐椅上,一盆热腾腾的水泡了脚,一个伏身给他洗脚,撩着水从小腿到脚趾细细按摩,安乐椅头两个太监,一个从项到下推揉挤擦,一个一把一把拧了热毛巾给他揩脸,用剃刀细细刮脸剃头,两个太阳穴各扣一个火罐,又用银针在印堂轻轻为他放了几滴血……一时侍候完,刘统勋睁目起身,但觉通体通泰,心清目亮,仿佛一下子年轻了许多,深深透了一口气,问那为首的太监:“你叫甚么名字?”
  “回大人,奴才本名汪声亮。”那太监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收着剃头刀逼刀布呵腰儿道:“本来跟的王八耻老公公当徒弟,万岁爷有回遇见问起,说‘汪声亮’是狗叫声,就叫犬吠最好,所以小人——大人叫小人”犬吠‘也成,’狗叫‘也成。“
  刘统勋听了不禁莞尔:“‘犬吠’还是雅训些——愿意到我府里办差不?”犬吠陪笑道,“咱们这种人不算人,好比一条狗,养在哪算哪,没个愿意不愿意这一说。告诉爷一句话,宫里太监,要混不到直截跟主子主子娘娘眼面前差使,真连狗都不如——派出来跟大人,那是优缺。怎么说呢?一者说比宫里行动自便,主子少,一层一层的‘爷’也少;二者到底是万岁爷派来的,有个小小不然侍候不到的,大人们总有个担待,比宫里上司客气体恤得多,也不用吃大伙房里黑心厨子的馊饭涮锅水——在宫里混得不成人样儿的,还得不着到老爷跟前当差呢!”刘统勋边听他絮叨边“嗯”,又问:“有谁来过没有?”
  “来过一大起子呢!”犬吠身边一个高条个儿太监道:“奴才上午打发了,说老中堂随驾去了五十里铺,夜里回来未必见人,请大人们明上午再见——是五六个淮北遭水了的州县官儿。午间过后是少老爷来,请示甚么事儿,奴才没敢撵,只说老爷回来怕是很晚了。事体紧呢,晚上请爷过来,不然明早也成。少老爷没说甚么就去了。下午来了两个,一个姓裴,是原先扬州知府,一个叫靳文魁,原是扬州城门领,都是已经罢了官待罪听勘的,叫他们走,不走,叫吃饭,又说不饿。奴才没法打发,只好由着他们,这会子只怕还在书房死等呢!”刘统勋问:“你叫甚么名字?”“回大人,”那太监毫不在意地回道:“小人叫‘狗娘养的’——太监一律用贱名,这是皇上定的制度。”他指着其余三个太监,“——他叫王(忘)本,他叫单(善)媚,他叫王(忘)恩——老爷随意叫,阿猫阿狗的都无所谓。”他舔了舔嘴唇,神定气闲地站住了身子。
  “真个一群好东西!”刘统勋被这一串异样新鲜的名字逗得哈哈大笑,口中兀自喃喃嚼念:“狗娘养的……哈哈哈哈……”几个太监用惯了的名字,倒也不以为异,只陪着讪笑。良久,刘统勋才揩着笑出来的泪道:“好,就是‘狗娘养的’跟我吧,你们其余的侍候屋里差使——告你们一句话,我这里管着天下刑罚,一错就是人命关天;还有赈灾河工土木兴建,钻刺打点想从这里掏弄银子的也不少。你们规矩着,我极好伏侍的,要和外官勾扯舞弊,刘统勋自己就是内务府大臣,连慎刑司也不用送,就地就处了你们!”犬吠、王本、狗娘养的几个人忙不迭哈腰称是:“老爷是今世包老闫罗,奴才们不敢胡为的……”刘统勋觉得此刻精神去得,便穿官袍,己是一脸正容,命:“带我书房里去!”
  一到书房刘统勋便是一怔,不但裴兴仁靳文魁在,新任的扬州知府鱼登水,还有四个道员知府衣着的官员都在。因为彼此不相熟,书房是临时设的,既无书藉也无字画,寒喧词竭,都坐在木杌子上喝闷茶,再一细看,自己的儿子刘墉也在书案边枯坐。刘统勋进门,站在门口吁一口气,说道:“让众位久等了!今天太乏,回来歇息了一会才来见大家,恕我老病,就是抬爱我了!”众官早已肃立相迎,没口子一片声逊谢“不敢”。刘墉抢出一步,恭恭敬敬打个千儿,小声道:“给老爷请安!”刘统勋皱眉道:“扬州那边都是你的责任,办好差,我自然就‘安’了。无缘无故的,到我这里做甚么?请个安,就叫孝顺了?”
  “回父亲的话!”刘墉小心陪笑,说道:“儿子焉敢荒息公务?晓岚公下公文叫儿子过来的。一是为扬州征收图书,几家藏有宋版书的,听闻张老相公伪三太子被杀,心存疑虑不敢献书,窦兰卿已经调离四库修纂,叫儿子兼理差事,有话吩咐;二是从仪征到扬州,车驾驻跸关防也是儿子的差事。纪公叫儿子随驾伺候,也好及时调度。还有蔡七的事、高恒产业清理的事,要请示父亲。因此连着赶来,早饭都是在马背上胡乱吃的……”刘统勋道:“马背上吃顿早饭有什么委屈你处?到上房等着——我见过这几位大人回去再说!孙嘉淦的《三渐克终疏》上次说让你背诵,仔细温一温,我还要考查你的!”刘墉喏喏连声退了出去。
  刘统勋这才转脸对几个听呆了的官员笑道:“兴仁文魁,你两个的事稍放后一点,就在这里候一候。我把他们几位的事料理清楚再谈,好么?”二人忙悚惶躬身。陪笑道:“犯官们当得等候,若有干碍处,我们回避一下可否?”“不必。”刘统勋面无表情,一边摆手命众人坐,问道:“你们谁先说?——鱼登水罢,你明天还要随驾。”
  “这就是老大人体恤卑职了。”鱼登水在杌子上欠身说道:“还是为涸田的事请示中堂。高恒原来没坏事时,从河督衙门平价批过来一百七十顷地,河工衙门打了三十顷折扣,实到只有一百四十顷,折银二十三万八千两。扬州府库里已经支付,认购业主也向库里缴了银子。逮捕高恒,原来批的扬州府征收一年盐税、关税厘金一百万两自然也成无效批文。现在户部一两银子也不发,业主们又凭地契向府里要地,户部且封了扬州银库,今年各县的养廉银子都发放不出来。盐商们为迎驾乐捐几十万,原就是指着在涸田上头沾点便宜。如今高恒出事,一切妄想落空,下头暗地鼓嗓闹事的也就不少。十几个府县官衙,有职分的也都有些耿耿于怀。卑职其实身在两难之中,请示中堂,怎么着设法有所安抚。”
  刘统勋听了一时没吱声,盯着烛光出了半日神,问道:“扬州织坊、染坊、漆坊、铁工坊,总计有多少工人,你心中有数没有?”鱼登水怔了一下,说道:“卑职才到任,不能备细知道。大约有三千多人吧!”裴兴仁在旁说道:“单是织染两坊就有三千七百多,加上漆坊,铁工铜矿工,六千八百多人呢!”刘统勋点头,说道:“我告诉你登水老兄,不要只听缙绅的。不是要你得罪他们,我知道得罪这些人你日子也不好过——他们现在是装穷,给你叫苦是让我听的。怕我从高恒案子一层层穷追到他们。涸田的事有专旨,卢焯揽总儿管着,我不但无权管,就有权,也不同意贱卖了!你回去分头给盐商、田土业主,还有扬州各行坊主会议,有借机寻畔闹事的,我拿人毫不手软。有克扣工人工价找补乐输银两,激起民变滋扰圣驾不安的,不以‘为富不仁’定罪,我要当他欺君之罪办理——也就同你不客气了。至于官员养廉银子,我给你写批条,你去见范时捷,先由藩库拨给,限三年补足亏空——一句话说白了,不能从作坊工人身上挤油,激起民变不得了;不能从朝廷库银上打主意,弄出亏空不行!去年扬州烂掉三十万担桑叶,为甚么不用来养蚕?!郡南荒着那一片岭,长的都是荆棘,那是官地吧?佃给穷人,栽上果树,结果就是钱——要从百姓生业上打主意,不要想现成的!”
  他连训戒带出主意指点,其实连裴兴仁在任的阙失也都扫了进去。鱼登水原想刘统勋是主掌刑典的,未必懂得财政,至此妄想打消,咽了口水陪笑道:“大人指示明白,卑职遵命。只是栽果树一时不能见效,请宽限两年。太紧促了不好办……”
  “桃三杏四李五年。”刘统勋毫不假借,“可以先栽桃树。山上那么多的酸枣树,枣仁是药材,能变钱;安庆人在酸枣树上嫁接大枣,一亩能收四百多斤,运到南京风抢一空,不是钱?”
  “是,是!卑职真的想明白了,一定想办法广生财路,只要有利民业民生,减少库银支出的,能办的立即就办!”
  “这就对了——扬州这地方用官场的话说,是富得放屁油裤裆的肥缺,有闲人有闲地就是官员失职。有亏空更是不许!你会议传话给那些有钱主儿,有哪个作坊工人叫歇闹事的,刘统勋在此,杀这些刁顽之徒我毫不手软!”他瞥一眼裴兴仁和靳文魁,“我知道有些事是前头拉屎你来揩屁股。你给我揩干净些儿!我也帮你,有些荒坡山地,一时不能见实益,可以种药材,一种是止血跌打损伤的,傅恒有多少要多少,那是从军费开支。一种是防疫避瘟的药,傅恒要,受灾地儿也要,由户部开支出来收购,听见了?”
  此时鱼登水真是茅塞顿开,已是喜动颜色,忙道:“一定凛遵中堂宪命!送驾到府,我即刻区划筹办,还可再议议别的生财之路。”刘统勋却对众人道:“也是对你们说的,淮北虽然被水,河淤之田肥似油,庄稼没了种药材。傅恒来信,金川地气湿潮,兵帐里要铺芦席,大水连芦苇也淹死了不成?还有巴茅、高梁桔亭儿,编囤粮的囤子,也是军用……总之百计生方儿自行救荒。赈粮朝廷当然也要出的,安徽那边己有了旨意,受灾人均六钱银子,义仓里粮用了,粮食从兵部军用存粮陈米调拨,除了种粮,每人可得口粮四斗七合,加上自救,春荒不致有饥堇。皇上前脚回京,后脚饿死人,出饥民群,我就要唯尔等是问!”
  “是!”
  淮北的几个道府官员被刘统勋灼人的目光逼视得心里卜卜直跳。淮安府知府嗫嚅了半晌,小心下气说道:“敝府地势低洼现在积水不退。已经有了饥民群,现在靠官设粥棚过活,又有保甲里连坐官府管制才没有外流。请大人给卢河帅写封信,用作修河堤民夫。水退之后再回乡照老大人方略自救。卑职再三想,我府治淹得太厉害了,淮安城外水深三丈啊!一路过来,百姓连野菜也没吃的村子有二十几个,吃观音土,胀死的人埋不及!一是不管哪里,急调一点粮食顶一阵子,二是防瘟防疫的药赶紧供应,这雪一化天就暖了,病气一传不得了!”
  他说着,刘统勋已不言声起身,至窗前案上援笔濡墨,说道:“实在对不住——你老兄贵姓台甫?”“不敢!”那知府忙道:“卑职叫杜鹏举。”刘统勋即挥笔写道:时捷吾弟:淮安府急需用粮。彼府杜鹏举来告,百姓且有食观音土者矣!今令持此函往弟处,即以急赈公务料理,务期五日内赈粮运至灾区。切切在意即颂台祥!
  刘统勋拜书写完,将手条交给杜鹏举,“你去见范时捷——还有你们几个淮北来的,大约也为的粮食吧?就说我的话,让他一并统筹——你们还有没有别的事?”几个道府官便一齐起身打千儿辞别,只一个知府说:“高家堰在卑职辖区,现在卢河帅要重修,两个村子搬迁,百姓们把我的堂鼓都砸破了……”
  “你去吧!去见卢焯。这是有定例出项银子的,由河工调拨。十补九不足,我知道,真不够用,让卢焯和我说话。”望着众人辞出去的背影,刘统勋又追着说了一句:“饿死一个人小心你们顶戴——我要派刘墉去勘察的!”不待众人回身,已转过脸来,稳稳坐在椅上目视裴靳二人,却不急于说话,缓缓从怀中取出一个扁琉璃瓶儿,皱着眉头喝了一口药酒,定着神,似乎在等着药力见效,又似乎积聚着力量准备训斥二人。他浓黑的扫帚眉下三角眼深邃得象黑洞,闪着两点刺人的微芒,额头和项上蚯蚓样的筋绷胀得老高,黑红的脸庞在灯下油亮闪光,腮边的肌肉时而抽搐一下。这副模样,就是无罪的人也觉得看了心悚,裴靳二人低头不敢看他,真有点如坐针毡的味道。
  “知道叫你们来为甚么么?”良久,刘统勋才问道。
  他开口说话,二人才好似从酷刑中解脱出来,两个人同时抬头,又躲闪着他的目光低下了身子,裴兴仁小声道:“犯官们有罪,老中堂要处置发落我们……”
  “就你二人的行为而言,太无耻了,真是罪无可贷!”刘统勋吁了一口气,“扬州百姓满街唱,‘靳文魁裴仁兴,绿帽子红缨顶,拚着老婆攀高恒,盐税涸田两头空,奸诈似鬼头发懵,又赔夫人又折兵……’很好听么?”
  两个人听着刘统勋一字不拉背诵儿歌,臊得脸象红布似的低下头。靳文魁呐呐道:“回……回……回老中堂话,实在……不中听。不过……说句实在话,是我们犯了晦气,该当的倒霉!那两个婆娘都是从春梅阁买来的婊子……”他突然心一横,说话也流利了不少,“这是现今官场不宣之秘,并非只有我和老裴这门不要脸。您到福建访查一下,官员升官只有两门——不走黄门走红门!彰州县令古而信,境里出盗案要处分,连正配夫人带三个妾送去按察使那打三天雀儿牌,盗案改了窃案,而且拿贼有功报卓异,湖州、吴江、无锡、常州、镇江……我不是攀咬,他们的出身连个秀才也不是,官怎么上去的?老大人只要一查就知道了。”“我们也都是读书人,这么无耻自己也知道的。”裴兴仁口气中略带着忿忿,“就是人比人气死人!就我的本心,拚两个婊子哄高八舅子,盐税关税厘金,还有一百多顷涸田,扬州府借着迎驾,财政一下子就活起来了,并没有想着攘塞自己腰包儿。老靳说的没假话,您老到南京藩司衙门微服访一下,铸钱局、藩库厅、赈灾局那批人,不但妻妾,连儿媳、女儿、小姨子都供奉了上头——上头无耻,泔水缸似的,扑灰的、血扑灰的,姐妹姑姨一概混账杂脍汤,大伙儿聚会吃酒弄屁股贴烧饼,那是甚么样的‘无耻’——没说的,总之是我们无耻得倒霉就是了——”
  “别说了!”刘统勋听得头胀心跳,一捶椅背打断了二人诉苦叫冤,想掏药瓶儿,颤着手半途又放下,呼呼吁了几口粗气,咬了咬牙,半晌才无可奈何地说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说他们,先说你们的事……”
  十 老牛舐犊父子情深 少年盛壮图报重恩
  刘统勋不说“处分”,说“事”,裴兴仁靳文魁大觉意外,不约而同抬起头来,诧异地看着刘统勋。
  “我查阅了你们两个吏部的考功档。”刘统勋叹息一声说道:“裴兴仁在淮阴上,率民工护堤,决溃后带三百营兵,亲自下水堵决口,保住了十三个乡不遭洪水淹没。淮阴人听说你出事,万人联名折递北京保你。还有,在江宁兴修水利,植桑二十顷,口碑也还好。靳文魁是行伍出身,西海一战带二十骑踹了罗布藏丹增三个营,因年羹尧败坏出事,没有叙功。跟岳钟麒鱼卡之战身受七创死战不退,保功在案的……”他没有说完,裴靳二人都已听得涕泗滂沱声哽气咽,抱头坐着浑身颤栗抽搐,直要放声儿。裴兴仁用手捶着头,哽着声泣道:“我是枉读了圣贤诗书……老中堂您别说了。我自己败坏了自己,这罪有甚么可道的?……”靳文魁满脸是泪,也是哽咽不能成声:“请朝廷还叫我充军去,我有武艺,还能出一把力……”
  刘统勋也不胜慨叹,说道:“说是水至清无鱼,这也忒浑浊了些。官场浑浊到这一步,实在远出我的意料之外,我也不能特特地责备你们浊清。念及你们昔日劳绩,行为卑污但不全为了中饱私囊,与贪污纳贿终究有别,阿桂中堂有信,请从轻处分,岳钟麒也保了靳文魁。酌情再三,这么一直拘押下去也不是事儿,我请旨将你们革职留任,皇上说‘他们在扬州名声败坏,已经无法留任’,派你们到军中,到傅中堂麾下效力,你们怎么想?”
  “愿意!”二人几乎同时说道。因话里夹着乾隆旨意,忙都离位叩头。裴兴仁道:“这是皇上如天浩荡之恩,臣敢不勉力效命以赎前愆……”
  刘统勋掏出怀表看了看,已是将近子时二刻,因惦记着刘墉还在堂房等候,便站起身来,说道:“要嘱咐的话太多,得从三字经给你们起讲!归拢起来,洗雪耻辱只有两样东西,一是功劳,立功再立功,加上第二,就是时间。从兹之后一直立功建业,人们才能把你们的丢人现眼的尴尬事看淡了,渐渐忘去了——到四川傅中堂必定还有一番教训,你们听他的就是了——我已经下条子发还你们财产,回去安顿一下家属,三天之后启程——去吧!”二人一迭连声答应着起身辞去。刘统勋送至书房门口便住了脚,因见刘墉站在门外冬青树下,便问:“你怎么不在上房寺候?”
  “父亲在这边忙碌,儿子在上房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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