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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第1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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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屁!”弘昼刹那间又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磕了个瓜籽儿扔进嘴里,单眼皮儿一蔫,笑骂道:“你敢胡来,进军机我头一个先撤你的差!我其实是个赵括马谡,二流子混混儿,怎么敢沾惹国家军机——你到茶馆听听,那些八旗纨挎街痞子,议论起国家大事哪一个不是人模狗样的呢?”
  “我记得圣祖爷时名将周培公说过,”范时捷跟着众人一笑,定神说道:“西陲战事打的是军需仗、粮食仗。我原来不晓得厉害。看看金川才明白,细算是二十三斤一两的粮才能运到前线一斤。运到天山大营虽然都是旱路,却越走越难走,连水都得带着,至少是四十斤粮才能运到一斤。老随,二十年前我们就是老朋友了,你龟儿子要给我省看点儿,我粮食被服不短你一斤一件,你丢一斤就是四十斤,敌人得去一反一正就是八十斤,得了不得了?我来见你,皇上至嘱再三,打金川只是练兵,真正瞄的是西边,一旦达瓦齐成气候,和罗刹的甚么鸡巴的女王勾起手对付我们,麻烦就大了!圣祖爷三次亲征,为的就是天朝之地寸上不让外夷,难道还要乾隆爷再来亲征?所以你缺甚么只管问我要,断不叫你的兵冻饿。可你也得替朝廷想想,金川是个大头出项,圆明园又一个大头,赈灾河工,哪一处不是钱。如今收项虽然不少,淌水似的银子往外流,还有官员中饱私囊,皇上难不难?户部难不难?内务府现在也亏空,王爷,他们寻我要,我是要命一条要钱没有!您得替我挡着——我不借!”他象真的有人向他借钱,木着脸咬着牙嘴唇把手一推,“我万变不离其宗,玩笑是玩笑,正经事儿正经办——这是大事!”
  几个人看他说得认真,又象一个老孩子,都不禁一个莞尔。弘昼笑道:“前头一个尤明堂,如今一个范时捷,秉性不尽相同,两个铁公鸡一样!”纪昀却道:“如今短的就是铁门栓!国家养了一群城狐社鼠。老随,你得屯田,兵士不打仗,开山开荒种点地,甚么高梁玉米谷子之类的,还有菜蔬,放羊喂猪。当兵的有事干,吃饱不想家,也能打打牙祭。要有点囤粮,天山南北都乱了,朝廷就有粮,运不上去也是枉然。”
  随赫德想打呵欠,又抑住了,笑道:“桂中堂早就写过信说这件事。您没去过天山那块不知道,那地方儿六月天还下雪,甚么庄稼菜蔬也是不成的。不过我还是有些预备的,干蘑菇、蕨菜、萝卜干存得没处放,还养了两千只羊,几百头牛,肉干也有点存货,粮食有三个月的存粮。万一腹背受敌四面楚歌,半年时光还是顶得下来的,朝廷的援兵半年也就到了。”
  纪昀笑问道:“半年若是不到,又当何如?”
  “那老随只好‘壮士一去不复还了’!”随赫德笑道,他终于还是打了个呵欠,“天山大营一失,准葛尔部,霍部回族,南疆北疆全局皆乱。蔓延到青海宁夏,还有西藏,东蒙古!半个中国糜烂,乾隆爷头一个就饶不了军机处!”
  “确是如此,”范时捷认真地说道:“不要忘记还有个霍集占在伊犁!霍集占和阿睦尔撒纳是一丘之貉,又是回部首领。朝廷现今还没有议阿睦尔撒纳的罪,议定了,征讨霍集占不征?”
  这又是绝大的军政题目。自康熙底定准葛尔部以来,天山南路的维吾尔回部族众钦定由穆汗默特统一携领。这位穆汗默特是玛赫杜米。艾札木卓和的后代,葛尔丹起兵叛乱时也被裹胁进去。葛尔丹被圣祖击溃败亡,穆汗默特和父亲率部归诚。这爷俩个在维族回众中颇有威望,因此康熙接纳归诚,索性封为“和卓”(意同汗、王),命他们“总理回地各城”。穆汗默特生两个儿子,大的叫波罗尼部,小的就是霍集占。准葛尔部蒙古人信的喇嘛教,回部维吾尔却信伊斯兰教,宗教心念儿不一样,又草场连着草场,部落挨部落,两下里自然少不了磨磨碰碰——就康熙心里,也正想这样儿让他们相互牵制——葛尔丹策零在康熙晚年倦政时,在一次冲突时生擒了穆汗默特。雍正时年羹尧平定青海之乱,陈兵西宁,传旨命准葛尔部释放这位回部首领。但这时穆汗默特已死,为敷衍朝廷,回奏请旨让波罗尼都返回叶尔羌,说是让霍集占留伊犁“掌教”其实是当了人质。天高皇帝远的事,雍正朝闹家务兄弟阋墙折腾得天翻地复,年羹尧失宠①,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事情摞了下来。其间两族政教纷争,万花筒儿般瞬息即变。只是随赫德还明白,纪昀和范时捷都不掌管外藩,只知道一个大概。
  ①年羹尧失宠:见拙著《雍正皇帝》“大小和卓的事朝廷已经有了章程。”纪昀枯着浓黑的眉,磕了烟灰又装烟,口里喷着余烟说道:“波罗尼都有一份万言书已经寄到军机处,我看了节略,事君之心还是忠诚的。至少现时南疆还没乱。有小人窜掇着他乘乱而起独立汗国,他都抓起来了。单是准葛尔之乱,政局已经一盆浆糊。找你来听听有两个意思。一是皇上问话,军机处几个大臣心里不能糊涂,二是你心里有个数,朝廷在天山之北用兵是既定了的宗旨,召对时不要扰乱皇上决心。”
  “恐怕还要给你一点小小处分。”一直闭着眼静听的弘昼矍然开目说道:“你是天山将军,不能制止准葛尔内夺嫡篡弑,这就是责任。你的信我看过,皇上现在政务丛烦,焦躁得很,照你信上的话,肯定要触大霉头!”
  随赫德两手一摊,笑道:“五爷,北疆驻军不归我节制,伊犁那达慕大会我密地会见驻军伊犁将军班滚和鄂容安,说你们只有六千军马,乱起来控制不住局势,不如向我大营靠拢一一这点子兵,十万蒙古铁骑,一踩就没了。他两个说不奉旨不敢擅自离开,拨五百兵留下给马踩,五千五百兵调到我大营西侧。我给朝廷保住了五千多兵的实力呀!我最恨的就是布罗卡,八千人驻守乌鲁木齐,主帅在伊犁被围拼死抵挡,不但不驰援,还向东退了二百里。班滚鄂容安自杀,他们难辞其咎!”
  弘昼笑着起身看看表,拍拍随赫德肩头道:“你这位天山将军不晓事。班滚他们逃了降了,自然要割他们的蛋蛋儿示儆天下。自杀殉国是忠君爱国之臣,不能处分,这么大的事败坏了,没人受处分?不处分你处分谁?”纪昀深知就里,脸上热笑心里叹息:和亲王大约不知道,他自己也要受处分,还在说别人!口中却道:“处分就处分,你怕甚么?还辩白!满朝文武都是皇上子臣,这几年除了刘延清,谁没受过处分?处分是调理你,训戒你长进——人而不受处分……不知其可也!”弘昼大笑道:“好!说的是!——带你的十个捶子回软红军里再去撕杀。五天之后皇上在扬州接见你。我们假寐一会子,天不明就返回去见皇上,去吧——扬州再见!”
  十七 修政治乾隆衿孤忠 维纲纪盛怒逐胞弟
  翌日,弘昼纪昀范时捷三个人平明起身,沿江北驿道奔波一日便回了扬州。因纪范二人不惯乘马,都骑弘昼王府护卫的坐骑。那都是口北杂交的走骡,骑上又快又稳。驿道右临长江左倚江淮平原,浩浩渺渺孤帆远影,而或青郁连绵落花似锦,也都无心观赏留连,只一路催骑躜行。只在六合镇东一家小铺子里打尖吃饭,吃完就上路。待入扬州城,到瓜洲渡绕过去北边阜岗,至高桥行宫仪门外,踏着下马石下地,纪昀和范时捷才觉得胯下酸疼,腿脚都木了。弘昼三人站在下马石旁的合欢树下楞一会神,看太阳时,才是西正时牌上下。纪昀以手加额,笑道:“早发白帝暮至江陵,原来不但扬子三峡能陆上也能!”范时捷道:“我从来没有一天走过这么多路。只觉得这会子江河草树还在往后退——一路想着天山供需,就到扬州了!五爷,这骡子能不能赏了老范?”“赏你就赏你!”弘昼笑道:“我还有几匹呢!班滚送我的汗血马,配山东草驴下的崽儿。它就这么能走道儿!如今一匹汗血马,上万的银子也弄不到。我府里两匹种马,出的汗真是殷红鲜亮的汗,到第三代就不成了,淡胭脂似的——不过比蒙古马还略好点。跟我的亲兵长随都骑的这种。”因见卜义从仪门里摇摆着出来,向远远站着的王保儿手背儿弹弹吩咐道:“你们回驿站去,连这三匹都牵着溜溜——我们这就要叫进了。”
  “奴才卜义给五爷、两位大人请安了!”卜义站在一边,待弘昼说完话,打千儿行礼,陪笑起身说道,“皇上今儿一大早就陪太后去了虹桥,这会子还没回来。南京离着这四百多里,估摸着你们明儿才能回来的。这行宫外头侍卫房儿都空着,爷们先歇歇。主子爷回来一定也乏了。要叫呢,奴才来传,要不叫——”
  “不叫了你当然不能传!”弘昼笑着一口打断他话头,“你这杀才真个饶舌,怪不的升不了总管太监!——带我们去!”
  卜义扯着公鸭嗓儿长长答应一声“是——,千岁爷多关照着奴才些儿,奴才就受用不尽了的……”谀笑着三步一回头带他们三人进了仪门。里边第二重门左侧一排房五六间,都是仿紫禁城乾清门外侍卫房的式样,都依地势和宫墙平行面朝东南,弘昼见一大群官员挤在东北角房里,有几个认得的是户部官员,便对范时捷笑道:“这些家伙们可真能钻刺,知道你要当户部尚书,借着出差巴巴的几千里赶来。明说是清示差事,其实全为了巴结你这新贵人——你去和他们见见吧,别一上任就让人说你架子大。我和老纪西头房子里歇歇。”范时捷已和几个人对了目光,势不能不见面,暗自透了一口气,哈哈笑着走了过去。这边卜义头前带着,又是开门又是点灯,倒洗脚水沏茶,侍脚洗好,一人一方热毛巾己递了上来,茶不热不凉也正好喝。
  “好猴崽儿会侍候!”弘昼从怀里抓一大把金瓜子儿笑着递给他,“我瞧着你比工八耻会侍候,怎么就比不上他得用呢?拿着——你也不容易……”卜义忙双手捧了,脸笑成一堆菊花,揣了怀里又打干儿谢赏,说道:“王八耻比奴才有能耐!他会——”他用手指儿勾勾,“钓鱼挂钩儿!这就对了那拉贵主儿的脾胃。嘻嘻……皇上其实也满器重奴才的,不过皇上讲究祖宗家法,象奴才这号儿人不能放纵了,嘻嘻……奴才是个没用的人,全凭主子抬举着了。”“算了吧你!”弘昼笑道:“太监把式我还知道些儿。茶房里、御厨房得罪了你,你就敢往茶里膳丢点盐甚么的,叫主子发脾气揍他们。上回济度见我,那么个大胖子,又是热天儿,腰躬得大虾似的,站不直身子。我看他坐在那也那么个毪样儿,问他‘你是肚于疼么’?济度是个直肠子,说了实话,说在我花厅里等见喝茶,兴是里头放了有春药,底下这家伙硬得铁棍子似的。直起腰把袍子这里顶起老高成甚么模样?——还不是他没送门包儿,太监们治他!——后来我把管花厅的太监每人臭揍八十板,就再没这事了。”
  纪昀起先盘腿坐到木榻上摊纸要写信,听得也直发笑,搁下笔道:“这么说我也得防着!这茶里有没有弄手脚?”“那得分人,看人下菜碟儿!”卜义见砚里墨不多,忙过来兑水磨墨,霍霍磨声中说道:“往主子菜里搁盐的事是有的,那是专为侍候御膳的太监才能做手脚。御膳他得先尝。几道儿人都尝过才能到主子跟前,还有监膳的,作手脚不容易的。放春药的事也有,除非有私仇才敢。雍正爷手里蔡明明就往孙嘉淦茶里放过——他爹是孙大人杀的——查出来,雍正爷原是要用笼蒸了他,倒是孙大人说情,说他是为父报仇,孝子!杀了也就了事儿。太监是小人,我们一进宫这是头一条宫训。乾隆爷在这上头从不饶人,我们不敢犯这个讳。小来小去的,比如那个大人送了包儿,主子喜欢时候儿再说叫见,各宫里地下金砖都摸遍了,那块嗑头响,带到那块叫他跪,头一磕咚咚响,主子听着他心诚。有的人见太监黑着个脸,没丁点儿照应。就带他到地下垫得磁实处儿跪。他就是头磕烂,也不得那个‘咚咚’声儿。不定就惹主子恼了他——外头如今说窦大人名声儿大,他就吃过这个亏……”纪昀在旁听着,饶是他饱览众书学富五车,竟是闻所未闻,不由叹道:“君子可欺以方,小人可畏。鬼魉伎俩匪夷所思,真真令人可叹——你方才说钓鱼,钩鱼有甚么大学问在里头?”
  “这个自有不传秘方儿。小人不知道。”卜义一点也不敢沿这题目说话,只嘻口儿一笑,“比如您写文章,那是天下第一,小人就是想炸了脑袋,能写出来么?您教我,我就能学会?”放下墨锭儿便笑着告辞,到门口又折回来,对弘昼笑道:“主子爷这几日忙,性气不好。王爷和大人答对说话留着点神——”他还要说,弘昼摆手道:“滚你的蛋忙你正经的去吧!——我省得!”
  屋里只剩了弘昼和纪昀。眼看着屋外一片苍冥之色愈来愈重,两个人防佛都有心事,一时不知话题从何说起。只听远处隔两间房那边人声嗡蝇,还在议论甚么,隐隐传来,反而更增静谧之感。
  “晓岚,”弘昼见纪昀濡墨援笔又要写,半仰在榻上问道:“听说你要和见曾结亲家了?你女儿才十四岁嘛,这么早急甚么?我还预备着给你当个媒红,谁想让庄友恭先抢了一步!”纪昀笑道:“儿女姻缘天定之数,那是再不待假的。当年我未仕之前壮游天下,卢见曾老当时任两淮盐运使,曾在虹桥大集名流文士会文。我当时还不到二十岁,侥幸得了个榜首。当时风雅儒冠都是江南秀士,集四言七律七千余首,编成了一部三百多卷的诗集呢!”他仰脸看着天棚,似悲似喜地追溯着当年的繁华盛景,呐呐说道:“当时卢老已是江南众望所归的文坛耆老,《雅雨堂》《金石三例》《出塞集)都是他写的……领榜筵上指着我叹息,说:”我要有个小女儿给他多好!‘……那时我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秀才,大声回说,’你要将来有个小孙女,配给我的儿子多好!‘一一这次来江南,他早已致仕在家,庄友恭去看望他,居然旧话重提,说他有个小孙子叫卢荫文,今年已经进学。我的二女儿韵华十三岁,也打听得清爽。庄友恭硬作保山,讲大丈夫言出如山,二十年定就的亲家乃是天作之合,违天不祥甚么的跟我说一大堆。庄友恭已经票拟云贵总督,也不好败了他的兴头。因此就下聘了这头亲事……“他苦笑了一下,没再接着说。弘昼听了点头,叹道:”这是天定之数。非人力可为啊——卢家不错,是风雅人家,不过毕竟三代盐务上头走。卢荫文我不知道是他哪房孙子。卢从孔现就是福建盐运使。你保得和高恒的案子有没有狗扯连蛋的事儿?覆巢之下无完卵,我替你捏一把汗呢!“
  纪昀打火又抽烟,半晌,一笑道:“无碍的,天下盐官哪有个不亏空的?卢荫文的父亲卢清孔走的进士门,是庄友恭的门生,为人很好正派的——现在高恒官司没结,就是结了有牵连,也没个退婚的道理——那我不成戏上那一号甚么鸟员外了?宦海沉浮,那有长盛不衰的官位?就是王爷也一样,您想过没有?”
  “嗬——唔?”
  “爷在四牌楼吃饭,老板说话不恭敬,您把家养的一窝子狗都带进去占桌子吃饭。有没有的事?”
  “有的,他骂我!说我不如狗!”
  “您是微服嘛,白龙鱼服为人所欺,怪您自己。”
  “我给足了饭钱!”
  “所以这只能叫荒唐,”纪昀一笑,“您是王爷,要是寻常人,这叫罪过!——不错,贫婆子一碗豆腐脑儿您吃得高兴,能出十两黄金;扮成讨吃的和叫化子们一道儿晒太阳闲唠嗑儿;这也都没甚么。九额驸给您送寿礼,让人家蹲门洞儿吃饭——甚么叫额驸?就是戏上唱的驸马呀!——这事儿有没有呢?”
  “毯!——都是有的!我就瞧不上他媚眼儿摇尾巴的样儿!”
  “还有,你家的纲纪,自以为管得严。”纪昀不紧不慢抽着烟微笑道:“十几个丫头都脱得一丝不挂,你拿笔在她们身上画画儿,花里狐哨跳舞给你看——可是有的?”
  弘昼一楞,没有言声,歪着头想了半日,手指儿点着额角,再想不出谁把这种家事也泄露出去,咧嘴一笑道:“张敞给女人画眉,有人告到皇帝那儿,张敞说‘闺房之私,有甚于画眉者’!”纪昀笑问:“随赫德呢?——这会子他们在做甚么?”弘昼一听就笑起来,“这都是些厮杀汉,万里迢迢归来,回去还要为朝廷守边,找几个婊子给他们出出火算甚么鸟事?——你说这都不算大事。”纪昀道:“放到一处就不是小事。如今颓风糜烂,官场混浊,下头地土兼并贫富两极,广西王田儿,湖南蔡振祖,江西马跃可,山东齐二寡妇,几处揭竿子拉山头。少的几十个人,多的上千,杀官劫库吃大户,有的地方佃户抗租,也在鼓脓包儿,在闹甚么天理会、天地会、哥老会。金川的事还没下来,天山的事又要料理,边塞的事还顾不着,内地里又有这么多麻烦。刘统勋你去看看,瘦成芦柴棒儿了,天天一副黑脸皱眉像儿。主上原说到江南,也有个游幸娱性的意思,这么糟心的,还要在太后跟前陪笑脸儿——王爷这些事他听着,欢喜不欢喜呢?”弘昼还要说话,卜义忙忙进来,禀了声:“皇上回銮了,爷大人们请接一接!”匆匆就迎了出去。
  弘昼和纪昀忙都出屋,隔房的范时捷一群人也都已经出来。满天寒星下遥遥一队灯宠,一色的明黄颜色,长龙似的渐次近来。行宫正门由巴特尔指挥着打开了,便见王八耻头一个前头挑着个大宫灯昂首轩步进来,几十盏导引的西瓜灯立刻徐徐涌入。弘昼领头在前,纪昀范时捷略侧后,一群到行宫觐见述职的文武官员也有二十多个的样子,打下马蹄袖匍匐在地,弘昼领头叩头呼道:“皇上万岁,万万岁!”
  范时捷偷眼看时,一大片煌煌灯光烛影里,一辆革辂辇车驶进正门,卜礼手执长鞭“啪”地一甩,那辂辇应声而停。车上微微轻响的九只游环和铃也顿时寂然。按清制,皇帝辇车分为五等,为玉、金、象、木、革五辂。革辂是最低等位,只供平时出入使用。此时灯下看去,车座长可丈六,横有八尺余,两架辕套着御马,车座四周有环形红栏四围,角上各站一名太监。中间一座方亭模样的轿亭,圆顶方轸,高约一丈。四周是镶玻璃泥银镶衔的明黄皮革,都可以四面开阖,宝石垂络白缎垂檐,车厢车板,全用沉香木雕花云龙板块嵌对,暗中灯下矗着,金翠碧紫交错,辉煌曜目不可逼视。众人发怔间,四个小太监抬着明黄软垫小梯座飞也似过来按在车轮侧,便见卜信挑起白缎软帘出来,手挑着立在一侧,人们眼一亮,便见乾隆从里边出来,本本低伏着的头又向下伏了伏,只凭着感觉,乾隆已经扶辇栏下舆,脚步橐橐走近来。弘昼头也不抬,说道:“臣弟给皇上请安!”
  “都起来吧!”
  许久,乾隆仿佛深深透了一口气,才开口说话。众人心里绷得紧紧的,也才略松快些。答声“谢恩”,参差不齐地起身呵腰站着。弘昼睨了一眼哥哥,正恰乾隆的目光也在看他,忙低了头小声道:“皇上,我刚从南京赶回来……”乾隆没有理他,面上略带憔悴,皱了皱眉,指着众人问范时捷:“他们都是户部接你来的?”
  “回皇上,”范时捷一躬身,小心翼翼说道:“户部只来了梁祖范和尹嘉荃两个郎官,给臣回报部务,不是接臣的。还有五六个是去福建办理押解库银的,顺道儿在这里见见臣。其余这几位都是河工上、厘捐局的官员,卢焯派他们见臣回事儿的。”
  “尹嘉荃,”乾隆盯着众人问道,“哪个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站在后边,听皇帝点自己的名儿,一阵慌乱挤出来,提袍角跪时几乎绊倒了,连连磕头说道:“臣……臣是……”听他激动得嗓子都有点变音。乾隆不禁一笑,说道:“朕记得你,原来在六合当知县,官声还不错。读书人进士出身嘛,要讲究个雍容养气,这么慌张的!——你和尹继善是不是一族的?”
  “是是是……臣凛遵圣谕,一定努力读书。臣初觐圣颜,咫尺天威,不胜傈傈敬畏。吾皇包容四海,德被九州,臣也有蒙宠若惊之心。”一阵紧张过后,尹嘉荃渐次平静,说话也流畅起来,“臣祖臣尹英,与臣尹继善之父臣尹泰是同一曾祖。从龙入关后臣之曾祖臣尹壮图在仙霞岭战死,没有入旗。因此臣这一枝后来式微……”
  “就是一个宗的就是了。”乾隆本来随便问问的,见他如此陈奏唯恐不详,倒觉好笑的,说道:“这么说你也是名臣之后。朕看过你文章,理法尚好,文字清通,稍嫌古板些,入了程朱流派。起来吧,好生作事办差!”又对众人道:“向上司长官回差使是正经事。投门墙钻刺打门路铺自己升官发财路,如今官场已相沿成习,此风不可长。官之升迁有道,财之聚敛循途,左道傍门靠不住。你们要记住了!”范时捷正容行礼,说道:“皇上此言乃是圣哲之言,臣牢牢铭记在心——”转身对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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