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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第2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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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观星台就在神库北边,也是依着山势垒起的石基土台,共分三层。福康安没有登到台顶便知王吉保的建议极好,此刻薄曦微霭映照,周围虽然仍旧苍暗,山川景物已绰约可见,上台上下长满了蒿草榛棘,又能隐蔽向外朦望,居高临下,不但便于发令指挥,且是事有仓猝,也能临时抵挡一阵。福康安疾步上了台顶,见居然还有几个供打坐的石礅,不禁高兴地一笑,也不就坐,举起了望远镜急不可待地向西探望。
  但天色还是太暗,无论福康安怎样旋动焦距,一切景物仍旧模糊不清,山根背阴处的残雪和条纹状的山壑石沟,构成黑白相间的一幅奇怪的画图在镜中延伸,时而变幻跳跃着,根本分不清道路房舍。福康安正在向西努力瞪眼看着,忽然从西南方向“嗵”地响了一枪,急调转望远镜看时,仍旧一团糊涂,侧耳听时,连枪声也不再响了。正没做理会处,王吉保带着一个传令兵连蹿带跃气喘吁吁上了观星台,张嘴喘白气禀道:“帅爷……接上火了……接上火了……”
  “你们别急,喘口气再说。”福康安放下胸前的望远镜,待他们稍定,不紧不慢问道,“是葛逢阳还是赖奉安在西门?方才听到一声枪响,是谁放的?”那传令兵犹自微喘,说道:“是葛逢阳……他派人来禀,匪徒们共有人数不足两千,背着锅灶,还有驴驮的粮食,在山坳里整了队,趁黑去摸阿葛哈那座空营。还说他要放一枪,装作向营里报信。敌人攻城他就屁股后绕着打。叫四爷放心,有信儿就又报过来了!……他还说,这些人也都是白衣白包头。和我们的人差不多,黑地里打分辨不清,叫四爷留意……”福康安没想到葛逢阳办事这么细,连敌人人数装备也摸清了,不禁大喜,举拳一捶腿道:“小葛子好样的!你派人传令给他,粘牢了反贼,拖到天亮就是成功!”说话间,王吉保用手指着龟蒙顶东南山腰上叫道:“四爷,您瞧!刘大人他们打响了!”
  福康安回头看,果见南柏村一带山腰间起了一丛焰花,约有十几枚的模样,都是玫瑰紫色,已经在冉冉下落,未及暗灭,又一丛升起来慢慢腾空,是一色殷红,纷纷散落着,又起一层菊黄烟花,却是异样明亮,天女散花般纷纷坠地……福康安已是隐隐听得闷炮之声遥遥传来,兴奋得眼中放光,说道:“快派人,到平邑北门烧三堆大火,烧起来后,把所有烟花起火都点燃了,火越旺声势越大越好!——刘墉进了山寨,见这里异常,一定要布置增援的!”他一脚踏了石礅看着天空,伸手道,“吉保,太冷了,弄口酒我喝!”
  龟蒙顶寨后响炮,寨东南起烟花,立时惊动了王炎、龚义天一干义军。他们在山下集结了近半个时辰,大队人马收拢来,原打算一鼓作气直扑阿葛哈老营,把这一营弱兵打散,烧它个火焰烛天,然后从容进城安民。但前哨摸到大营半里远近,莫名其妙从城西树林里传来一声火铳枪响,惊得野鹤老鸹可林子乱飞乱叫,兔惊狐走树摇草动的。大营里就都是死人也惊醒了,派人去查看,偏那葛逢阳隐藏得极好,连个鬼影子也不见。再看大营,本应是提铃喝子派人出来侦探的,怪煞也是一点动静全无。黑魆魆阴森森的帐棚营房寨门横卧着,像一尊暗地里磨牙吮血的怪兽随时都要暴起伤人的模样——已经觉得不吉祥,山上又是这般动静,到处都透着凶险莫测。本来一脑门心思要踹营的,二人都有点狐疑不定了。
  “是福康安在北边动手了。我们先走一步,好险!”龚义天抹着满把的汗庆幸地说道,“王圣使,有你的!他占了我们空营,一路追下来,我们就从祊河再杀回寨子,管教小崽子人仰马翻!”王炎却一直审量周围形势,盯牢了不住看那片营房,一盏灯也没有,一点人声也听不见,这太蹊跷了——莫非是座空营?但若这样晾在城外,天一亮就全军暴露,不能立刻端掉阿葛哈老营,只消一个时辰山上的援兵就到,那后果真是难以设想!想了想,说道:“我们不能在郊外野地久留,先派一小股人冲营再作计较!”龚义天便发令:“西寨的弟兄们,冲!”
  三百多名兵士听令,发一声喊便向兵营东门冲去。其余的一千多人随着王炎呐喊助威,叫得一片喧嚣:“踏平山东省,杀尽贪官污吏……”“驱逐鞑虏,光复汉家衣裳”“均贫富杀劣绅”……地动山摇的呼喊声在黎明前的旷野中回荡着时起时落,显得格外响亮声势浩大。但三百人没有冲到大营门口便听一阵枪响,“砰砰砰砰……”一般儿又脆又响在夜空中回荡……
  进攻的人停住了脚步——枪声仍旧是南边树林里响起的,近在咫尺的大营依旧毫无动静,阴沉黑暗得鬼影幢幢。但大队人马已受到惊扰,毫无野战经验的义军战士们一片慌乱,有人就大叫:“龚大哥,王圣使!官军从南边压过来了!”攻营的兵士站在寨门口向东南看,果然见树林子南边一队队人,像毛毛虫一样向大队蠕动逼近,不时的放冷枪,“砰”的一声,“訇”的又是一声,不知耍什么把戏。有几个胆大的兵士冲到寨门口,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顿乱脚猛踹。偌大寨门颤抖着呻吟着支撑了一会儿,一声轰响拉杂倒了下去,黑雾一样的灰尘扑面扬起老高,先闯进去的兵咳嗽着跳脚大叫:“龚大哥,是他娘的空营!一个鬼影儿不见!”
  “空营!”尽管王龚二人都已有了预感,还是同时吃了一惊——就算全营撤出,营房看护仓库留守伙伕马伕病号更夫甚或猫狗之属都扫地出门?但无论如何,这里总算是个落脚地,听着南边零星爆竹似的鸟铳声,东一枪西一枪不紧不慢黏糊着打过来,两个人越发觉得原地站着不是事,龚义天说声“走”,大队人马便随着一拥入寨。就在阿葛哈空落的议事厅里紧急磋商。
  龚三瞎子道:“阿葛哈这人我知道,花花公子草包一个,没有心计也没胆量——全营进城定是福康安下的令,他不能不遵。我看我们就守这寨子,派一半人就打下了县城,成个犄角之势,然后看情形再办!”“那方才是谁打枪?”王炎反问一句,又叹道,“我们仓猝聚义,到底是建制不全啊!消息探马反倒没有官军灵动……现在敌情不明,但有一条似乎清楚,福康安是要逼我们向西向南,然后在大川平原合围我们……”
  二人商议来商议去,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福康安本人带了两千精兵,已经在平邑周围布下了铜网铁阵,二人仅仅是针对阿葛哈那一股不堪一击的弱兵懦将部署行动;要想向东挺进,无论如何要吃掉阿葛哈的驻军,占领平邑溯祊河相机行动。城外有小股官军骚扰,也许是福康安的疑兵之计,不能胶着纠缠。到大放亮时,二人想到龟蒙顶已经失守,官军随时可能铺天盖地压下来,更觉只能当机立断马上攻城,消灭了“阿葛哈”才谈得上狙击龟蒙顶的援兵,也才能再想由祊河向界碑突围……因此,几乎没有争执,两个人一拍即合:弃寨,打县城!
  二人计议罢,在营中整队出来。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但太阳还没有出山,一片清光之中看得明白,平邑县城北高南低横亘在东边,环城西逶迤向南,半道护城河和南边的祊河相通连,冰冻得像半条围腰的玉带。愈是向北,城墙也愈低,向南都是两三丈高的砖城,城门锁钥封铜,没有炸药和云梯根本攻不进去。龚义天站在寨门口扬刀指向玉皇庙,说道:“占这座庙作我们中军指挥,从此门打进去!”王炎道:“放火,烧掉他这大营!”
  在熊熊烈焰中,一千六百多名义军向玉皇庙行进,先头三百多名前锋待转过城西北角,突然发了狂似的齐声呼啸,挥刀直攻玉皇庙,关得紧紧的山门禁不住石砸脚踹,三下五去二已变得稀碎。义军已一窝蜂拥了进去。龚义天正要挥军进庙,突然庙中响起了枪声,“砰,砰”的,一枪接一枪,却不甚稠密,仿佛还不够热闹,南边树林子一带也响起了枪声,比庙里声势大得多,似乎是排枪,边放边走越响越近逼过来。几乎同时,攻进庙里的兵士们有十几个跑出来,大呼小叫喊道:“庙里有官军!庙里有官军!”王炎怔了一下,平明人静,他已隐隐听得军营西边也有呐喊声传来,诸多异样不利凑到一处,情知事有大变,急问道:“有多少人?”
  “看不清,都躲在庙楼上大殿里射箭打火铳,进去的弟兄们压得抬不起头……”
  “打!再进去五百人!”龚义天大喝一声。
  五百壮士从庙门中一拥而入,福康安的卫队立刻险象环生,王吉保见义军举着火把要放火烧庙,急令守在大殿里廊房的兵士退守庙北后门,望着潮水般漫庙涌进的人流只管放箭,鸟铳手分成五人一排,一排开火拒敌一排装填火药,满庙里打得箭如雨蝗硝烟弥漫。但义军似乎也觉察到庙中驻军不多,后续的兵丁进来在山门内整队,先头进来的上房压顶,用火箭逼射过来,庙中大殿已经着火腾烟,王吉保见形势凶险万分,一头命:“都退神库去护四爷!”一头撒腿直奔观星台,见福康安站在石墩上犹自用望远镜盼望,也顾不得行礼打千儿,急急说道:“四爷,咱们走!”
  “怎么?攻进来了么?”福康安放下望远镜问道,脸上平静如水,指着平邑道,“这个赖奉安还成,知道机变应付,已经有大队人马从东门出去了!”“我的爷,土匪也在包抄东边的路,堵我们下祊河的道儿呢!”王吉保满头大汗脸色煞白,“再迟,就包围了我们啦!”福康安道:“是我们包围了他们!葛逢阳像一贴臭膏药粘在他们屁股上,贺老六的大合围也过来了,这仗好打!”他指指北庙门:“这里还能守一下,要把他全军引进庙来我再退!”
  话未说完,北庙门里边极近之处又响了几枪,便听刀枪相迸撞击的响声僻里啪啦急速乱响,先是十个火枪手夺门退了出来向福康安靠拢,已几乎人人带伤,到观星台下都拔出刀来,便忙着装药——原来在前面敌我混杂,已经是白刃格斗,既不能开火,连装填火药也来不及了,福康安“刷”地拔剑在手,扯足了嗓门喝令:“我的卫队全部撤到庙后!”便听一阵兵刃响动更加急促,百余名亲兵浑身是血从庙门中退出来,在神库旁边列队。福康安见还拖着十几具尸体,站着的人也有不少伤了胳膊腿的,喝令:“兄弟们退过来,火枪手对准门口,进来一个打死一个!”
  这里亲兵卫队刚退至上台下面,庙门口一窝蜂拥出十五六个敌军兵士,因门口狭小,个个挤得踉踉跄跄,尚自立足未稳,五柄火铳一齐发射,当时便打倒了五六个,剩下的人见势不妙,有的抢路往回逃,有的往土坎里趴,有的大喊:“火枪厉害!王圣使的法术不灵!”里头有人呼应助威喊着道:“不是法术不灵,是他们昨晚想女人了!兄弟们,推倒这堵墙,敞开了打!”听得“一——二!”一声吆喝,庙北墙己是轰然坍塌,只见如蜂如蚁的好汉们齐排成队,挺着长矛大刀,红着眼呐喊:“刀枪不入!刀,枪,不入!”
  ……一头喊一头白汪汪大队压上来,义军寨里也有五六枝土铳,渐次出来站在玉皇殿后成一排瞄着土台子没头没脑只管开火。霎时间,观星台周围一片浓烟滚滚,硝雾里铁砂打得蒿草石基铮铮作响。枪声中官军义军都有人不时倒下。但山寨的人似乎都已不介意是否真的能“刀枪不入”,前头的倒下,后头的又照旧喊着涌上来,刚刚歇息了片刻的官军卫队见情势凶险万端,横中又杀了上去,两下里都是最精锐的兵力,在这方寸之地短兵相接,土台前后、神庙左右数百人连呼喊带杀,搅成了堆、滚成了团……
  这真是空前惨烈的白刃激斗,此刻,福康安即使要从神库东撤出庙外也要经过这片厮杀地了。初升起来的太阳惨淡的光芒刚好斜照在这山坡上,王吉保带着两个火枪手,十几名卫兵拱护着福康安绕台躲藏抵抗,走一处一处刀丛剑林,冲到跟前的就拼死用刀劈矛扎,福康安自己也有一柄短柄马铳,看准了就打一枪,见来势凶猛就绕台再避,时而一两声短促的枪响淹在杀声之中,台前活着的三十多个亲兵也真个凶悍,自身人人都杀得血流被面,见福康安处危急还要冒死去救,抵死不肯后退半步,台周围的官军和义军已完全混成一团,刀枪迸击火花四溅不时有人惨呼着倒下。王吉保眼见自己人越战越少,真的急了,大喝一声:“架起四爷!从西沟跳下去——日你妈的们,这会子听我王吉保的!”福康安还在迟疑,三四个亲兵拥起他就向西走。正是万分危急之时,忽然庙东北角“呜嘟嘟”一声号角,工吉保抹开糊在眼上的血一看,立刻高兴得跳脚大叫:“四爷四爷!我们的人上来了!——葛逢阳!少主子在西边,你他妈的呓怔什么?”他站在观星台基上,看着从东北角黄蜂一样涌上来的官兵生力军,双腿微屈双拳举在肩上,激动得浑身颤抖,只情扬着双拳歇斯底里大叫:“好,好!打得好,好哇!开火,开火,开火!打——啊打!”
  “砰!”“砰!!”“砰!!”
  这是一支三百多人的清兵队伍,葛逢阳带着从庙东绕过来的,四十枝火枪轮排发火,打向密集的人群,一响就倒下一片,割麦子般打得神库前尸积如山。本来已经打得性起的人们被这突然袭来的恐怖一下子惊醒了,吓呆了,要夺路回庙,也被火枪封了门,眼见官兵越上越多,在神库东边整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快逃”,众人忽地向西涌去,接着又一排枪声,一大堆人连挤带压滚进两丈多深的洪水沟壑之中。葛逢阳一眼看见福康安提着马铳站在跳跃呼叫的王吉保身前发愣,几个趋跄上去,一个千儿打下去,话也不说,吭哧吭哧直哭。王吉保神智已经兴奋得失常,他一只脚赤着跳下石基,疯子似的指着山洪沟,嘶哑得破了嗓子直叫:“打——啊打!给我装足药,填满子儿——打呀!”那四十名火枪手站在沟沿上听他号令,火枪放得像燃起了爆竹,只管向下有人的地方开火。可怜挤下了沟的这些人毫无招架之力,欲攀无路欲降不能,除了几个心思灵动的顺沟南遁,余下的一百多人挨了不计其数枪击,被打得尸无完体血流殷沟。王吉保扎煞着双手仰天哈哈大笑,“咕咚”一声晕栽地上。
  “扶起吉保,打扫战场救治伤号!”福康安说道,他仿佛此时才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看着战场上的硝烟渐渐稀薄,打麦场似的东一堆西一堆的尸体,颤悸了一下,迅即收慑心神,又对垂泪不已的葛逢阳道:“你别难过,我是要把龚义天全伙诱进庙里,打起来就省事了。惹火烧身是我虑事不密,没有你和吉保的责任……”葛逢阳也不答应也不谦辞,只是泪眼汪汪发呆。福康安知他怪自己事前不听劝谏,又不能失礼责备自己,心里一阵滚烫,感动得太息一声,却笑道:“别抹眼泪了,往后再有这事,多听你的建议就是了——写信给你爹,就说我说的,你很给我露脸……”见担架抬过了王吉保,几步上前替他掩了掩被角,看他昏迷不醒,对抬担架的兵士又道,“下令给赖奉安,我要征用平邑所有的郎中,购买所有的红白伤药。现在活着的军士,要全部救治平安!”说着大踏步从庙角下路,边走边大声下令,“所有我军向这里靠拢,围攻这座庙!刘大人下山,请他到平邑城北门相见!”
  福康安从庙东绕到庙南,直到平邑城北门外才松了一口气。掏出怀表要看时辰,却又吃一惊,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左肋下被人扎了一刀,正扎在怀表上。表蒙子玻璃走字针儿都没有了,装簧机械和玻璃渣儿碎得混到了一处,表壳边沿蜷起扭曲得不成样子,亮晃晃的像只金蜗牛。怔了一下才觉得左肋间隐隐发痛,伸手摸摸却没有异样,情知是这块表救了自己一命,不禁暗道。“惭愧!皇上洪福齐大,福康安命不该绝……想扔掉那表,又止住了,用白帕子小心包起又揣了怀里,收了怯色看那庙时,贺老六的兵在西,葛逢阳在东北已经守定,赖奉安守在城中的兵也都威风凛凛,蚂蚁出洞似的从北门开出来,漫延向东布阵。被打得一片瓦砾的山门前也有几十具尸体,兵上们也在像蚂蚁拖苍蝇一般向后搬运尸体。西边布置好没有派上用场的官军也都由城北官道运动过来,一队队涌过来。整个玉皇庙几乎已是淹在白漫漫的”兵海“之中。庙门洞开着,用望远镜能看到铁鼎跟前有人走动,却是阒无人声,一片死寂恐怖。他想叫王吉保,忽然想起他在疗伤,心里一阵又悲又恨,牙咬得格格作响,回身命传令兵道:”去,传令给他们,敌军伤号一概不救,就地斩首!叫城里所有的厨子,有什么好吃的,只管做给我的伤兵吃!“说话间城里已有人飞报出来:”刘大人从西关过来,请见福大人!“
  “好,请他城楼上见!”福康安咬着牙笑道,“今日一同观战,幸何如之!”说罢径自进城登楼。少顷便听城下一片马刺佩剑碰撞响声,刘墉几乎一溜小跑着上来。一眼看见福康安站在楼门口偏眼觑天色,刘墉腿一软,几乎坐倒在地,一手扶着雉堞垛口站稳了,说道:“福四爷,你几乎唬走了我的真魂!”福康安见他黑脸透着焦黄,喘吁吁站着盯自己,满眼关切忧郁,也觉感动。想说什么,却冒出一句:“妈的!表打坏了,现在什么时辰?”
  这一文一武是一对老搭档了,自乾隆第一次南巡,二人一同奉旨观风,在枣庄偷袭一枝花余党蔡七就结下了不解之缘,现在一个是公爵,一个是军机大臣,同操军国中枢虎符,都自历练出一份将相城府,喜怒亲疏不形于色的,此时此情之下不禁见了真情。刘墉愣了一下,也看天色,太阳却被薄云遮着,也是一笑,忙掏出自己表看,说道:“现在是辰末不到午初。”
  福康安略为惊讶地又看看天,没有立刻说话,他没有想到方才那一场恶战总共不到一个时辰,这么短一会儿自己已经在生死关里走了一遭,他转过脸面向刘墉,说道:“石庵兄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一根汗毛也没伤。打仗的事刀头上过活,连点风险都没有,那连投机做生意的都不如了。这一战虽险,敌人全部被我诱进了这瓮里,省了多少事!要少死多少人?——今大白天,一定全歼这股子悍匪!”说着,吩咐人,“弄张桌子,摆点茶食,这里生一堆火,我和刘大人就在这里观阵!”
  一时摆布停当,刘墉福康安入座,便见贺老六赖奉安和葛逢阳三人上城禀见。福康安笑道:“赖奉安差使办得不错,你的兵要不向东运动,他们当时也许就会突围。这顿板子没有白开导你。老六别那么沮丧,觉得没有派上你的用场,有备无患嘛!敌人如果据守大营向西南走,那边空着就麻烦大了!”他看一眼葛逢阳,但葛逢阳是他的奴才,无须这样表彰安抚,因用手指点着桌子,问道,“这会子没有动静,你们琢磨着龚义天在做什么?”
  贺老六满面羞惭,红着脸尚未说话,赖奉安道:“方才大帅亲自率中军和逆匪白刃格斗,杀了三百多匪徒,这是龟蒙顶山寨的老本。打得凶险胜得漂亮,我猜龚三瞎子已经闻风丧胆,正在和王炎商量着投诚——这围得水泄不通,又没有援兵,远处还有葛桌台在界碑把守,兖州的兵还不往往这里开,他们插上翅膀也下不来!标下也是老行伍了,没有打过大仗,擒过几个小贼,自以为也满得意的,这么亲自瞧见了才知道什么叫真章儿。四爷在观星台左冲右杀,我亲眼见砍翻了十好几个贼,威风得跟关公一样!”福康安听得肚里不住暗笑,这人猜着敌人要“投诚”未必妥当,但高帽子手里现成戴得自然。贺老六见福康安沉吟,说道:“这不是一般打家劫舍的土匪,是一群有心胸有智算的反贼。离开平邑时他们下过告示,不伤平民不害商贾,是要‘应天顺劫’大干一场的家伙们!不能指望他们投诚,我看他们在等天黑,我们的兵不能夜战,天黑了突围打出去,钻进乱山中,不拘哪条小路就逃了!”
  “钻乱山,走小路……”福康安点了点头。眯起眼向南看,但见冻河纵横间万山峙立。半淹在袅袅回流的云海之中,一直绵延到极目不尽。看着群山,倏地想起一件事,问刘墉道:“你在龟蒙顶山寨上留守了多少人?”刘墉道:“我只带了不到一千人连夜下山,山上一千,剩余的还在原处看守大炮。”福康安道:“火药运走,大炮就是一堆铁,不用看守,请你即刻派人回龟蒙顶传令,龟蒙顶到南柏林一带要严加巡逻,防着逆匪抄小路返回山寨偷袭——这一带山川道路简直就是迷魂阵,官军在地形上头无论如何没他们熟。”他站起身,又用望远镜看了看庙宇,一手指定了说道:“我看他们也是在等天黑!贺老六!”
  “标下听令!”
  “现在就集合人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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