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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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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延清,你们是怎么回事嘛!”鄂善进签押房,一坐下便道,“拿住卢鲁生,南京城都轰动了,外头传言说要在南京就地审理。你给的回话又语焉不详。元长我们商量了一下,刚好我到户部催银子,就把人给你带来了。”
  刘统勋听着只是笑,亲自给鄂善倒茶,说道:“善公别急,听我说。刑部比你还急呢!”他朝外看看,压低了嗓子:“皇上不在北京,史部堂也不在北京!”“真的!”鄂善目光霍地一跳:“皇上出巡了?!邸报上怎么没见?”刘统勋点点头,说道:“皇上这次是微服出去。自然邸报上不登。庄亲王、鄂尔泰,还有纪昀、我们衙里的钱度也都跟去了。”
  “去了哪里?”鄂善脱口而出,见刘统勋笑而不答,立刻意识到不该问这个话,遂改口道:“——我的意思是不知道圣上多久才回来。我这次要提一百多万银子,不请旨,户部断然不敢擅自拨给我的。”
  刘统勋摘掉大帽子,抚着剃得发亮的脑门说道:“什么时间回来,我也不知道。就是皇上出去,也只有上书房、军机处的人和九门提督知道,我也是刚刚知道不久。我想,到我这一层知道了,许是皇上快回来了,也许是已经回来,暂时不接见人也是有的。”鄂善听着这话滑得四脚不沾地,心里骂着“泥鳅”,却笑道:“这么看来,我是莽撞了。人已经押来,交给你,由你审就是。”刘统勋似笑不笑,说道:“他写了假奏折,你审过了,他也招认了。我看可以结案,没有什么大的意思。”
  “下头的话可不是这样。”鄂善道:“你知道卢某只是个千总,芥菜籽大的官儿。谁给他提供了这许多乌七八糟的东西?折子里说的些事,有些连上书房和军机处的人都不知道!这折子又是怎么弄到上书房,堂而皇之地就进呈御览?卢鲁生是有身家的人,后头没有靠山,他怎么敢写?又是谁通风报信说已经东窗事发,他竟从云贵迢迢千里一路骗钱逃到江南?”
  “看来你对刑名并不陌生。”刘统勋一笑,“善公,你是主审过他的,你怎么不问个明白?他已经招了主罪,这些事他还肯替人瞒着么?”
  鄂善被他轻轻一句便问得张口结舌,直至此时,他才明白审询卢鲁生大不相宜。思量着也怨不到尹继善,只好自认晦气。刘统勋倒觉得自己抢白得鄂善过于难堪,“善公,你忒老实了。审这个案子一点也不难,难在结案。所以不能审,要有圣旨。圣旨要细查严办或是杀一做百,各有各的审法,所以刑部才暂时不接案子。你想,谋主有罪,正身有罪,煽惑有罪,传谣有罪,知情不举有罪,细细研究追索,没有二百官员卷到案子里才怪呢!这么大的丑闻,皇上愿不愿暴露天下、但若只问制造伪奏槁,这个案子也算弄清了,一刀杀却了这个二百五千总,也算结案了,是不是?”刘统勋越说,鄂善越是懊悔。转思尹继善和自己同是满人,还不如刘统勋这个汉人待自己坦诚。鄂善想着,竟在椅中一揖,诚挚他说道:“我真正明白了,延清你是以诚待友!切盼指教!”
  “你审询的供录我见了。”刘统勋道,“问得恰到火候,没有什么失误。你圣眷这么好,皇上只会夸你的,所以尽可放心。”他见鄂善诚恳求教,心里也自感动,不动声色地替鄂善出着主意。“既来了北京,无论如何见见皇上。卢鲁生的案子皇上一定会问的,好生想个条陈奏上去,也就万事大吉了。”
  鄂善听了默不言声,盯着刘统勋心里十分感激,由自己亲自建议卢鲁生一案不事株连,确是绝妙主意,不但擒拿卢鲁生的功劳是自己的,又暗中不知维持了多少人,而且这么作,也真是对朝局有利。想想自己在尹继善跟前骂刘统勋的话,倒觉得心里惭愧,遂起身拜揖道:“延清,我这就辞去了。等贻直他们回来,我就递牌子请见皇上。要有空,你随时到舍下,我那里有的是好酒,一个外人不叫,我俩好好唠唠!”说罢便辞出去。刘统勋送到二堂门口也就回来。鄂善一闪眼见勒敏从大门那边进来,因在尹继善府中相识,料必是来寻钱度的,此刻他却深恶尹继善,因屋及乌,不想和勒敏答讪,脸一偏装作没看见便自走了。
  乾隆此刻驻跸在太原县衙。他已经到了十天,连巡抚、将军、提督,并连钦差大臣傅恒、杨嗣景和新来的孙嘉淦,谁也不知道御驾就在城里。
  太原县衙门坐落在城西北角,偌大省城中衙门林立,根本显不出它来。这是个很大的院落,以照壁、大门、大堂、二堂、琴治堂为中轴,西边一个书房一个花园,东边一个花厅和一处大院落,原来是住三班皂隶的。接到军机处密谕,县令便把衙役们全部派到南监号去看管犯人。来的人在东院进进出出,他也不知道都是什么身份,因奉命不许过问,他依旧每日在签押房处置公务,乾隆的人也不过来干预。此时天已初冬,太原城地气高寒,已是草枯叶落,万木凋零。但萨哈谅和喀尔钦的官司却闹得如鼎沸之水。傅恒在城西南的钦差行辕闭门谢客,连孙嘉淦到任也没去迎接。喀尔吉善停了巡抚衙门衙务,两个拳头,一手打萨哈谅一手打喀尔钦。杨嗣景左一个牌子右一个宪命,将几十名七品以上官员叫去审问,大多数都是攀咬原告喀尔吉善的。弄得这位巡抚每日坐堂都心神不宁。眼见是杨嗣景偏袒被告,但原告喀尔吉善手握赃证毫不退缩,那新来的孙嘉淦说是要“摸摸底”,任凭这群龌龊官儿每天吵嚷叫撞天屈,他竟象个哑巴。这般儿情景,也颇热闹好看——那乾隆出去得越发勤了。
  进入十月,下了一场冷雨,下到中间便转成了雪,绛红的浓云阴沉沉地压在太原城上,白盐似的雪粒打得人脸上生疼,呼啸的北风吹了一夜,天气骤然间变得异样寒冷。乾隆习惯了早起,躺在炕上睡一夜,一睁眼见窗纸通明,还以为起迟了,一边埋怨卜仁不早点叫醒自己,一边就命人给自己穿衣。卜仁、卜义手忙脚乱地给满面愠色的乾隆穿衣,一边说:“主子,不是奴才们不晓得小心侍候。外头的雪下得铺天盖地,雪色映得窗户纸发亮。其实时辰还早呢!那边鄂尔泰、庄王爷他们还没起来呢!”
  “哦,下大雪了?”乾隆惊喜得目光一跳,“昨晚看那样子,雪落地就化了,还以为下不起来了呢。”待卜义为他束好带子,乾隆双手舒展了一下,到门前拉开了门。一股寒风立刻裹着雪卷进门来,弄得乾隆脸上脖子上都是雪。卜仁、卜义正担心他发作,乾隆却哈哈大笑,说道:“好雪景!”登上鹿皮油靴便出了门。守在门口的塞楞格已是雪人一般,见乾隆出来,忙拂落了身上的雪,不远不近地跟着。
  这真是一场好雪。步出衙门,但见一片苍苍茫茫,衙门前平日毫不起眼的一汪池塘冻得镜面似的,冰上的雪尘象烟雾一样被风吹得旋舞着,飘荡着,池塘边柳枝少女一样婆娑起舞。乾隆信步绕塘踏雪。白茫茫雪堤上渐渐现出两个人影,走近了看时,却是纪昀和钱度站在一处低凹的岸边。因为天太冷,两个人都戴着耳套,统着个手一个劲跺脚,呆呆地瞧着对岸。乾隆在背后不禁失声笑道:“这两个狗才,也算是文人雅士,穿得黑狗熊似的,缩着脖儿统着双手,还来赏雪!真真是焚琴煮鹤,辱没了这雪。煞风景!”
  “是主子!”二人同时一怔,回头看时,乾隆穿着件灰府绸面小羊皮袍,外头只套了件玫瑰紫已图鲁背心,站在高堤风地里看着自己笑,西北风把袍子下摆掀起,辫梢也被撩得老高,看去十分精神。二人忙就地打千儿。纪昀陪笑道:“奴才们原说赏雪吟诗的;因败了兴头,就成了这副猥琐模样……”乾隆笑着下堤。问道:“好端端的,怎么会败了兴致?”钱度用手遥指对岸远处,说道:“主子,请看!”
  乾隆顺着他指的地方望去,顿时脸色沉了下来,他也没了兴致——隔岸一箭远近原来有一排低矮的小茅屋,一夜大雪全都压塌了。他嘘着眼看,几个妇女抱着孩子坐在废墟旁的箱笼上,男人们有气无力地用铁锹在翻弄着房土,似乎在寻找什么,隐隐还传来孩子呛奶样的哭声。乾隆的脸色阴沉沉的,半晌才道:“不知太原府是干什么吃的!昨晚下雪,他们就该出来巡查一下。”钱度叹道:“主子,得赶紧结了这两个案子。官儿们在保顶戴、狗咬狗,谁也顾不了这正经事了。”
  “主子,”纪昀在旁慑嚅道:“要不然让奴才出面,去周济一下?”
  乾隆没有回答,转身便走,他的脸色越发变得阴沉。纪昀和钱度对视一眼,忙跟在后边,又不敢和他并肩,只遥遥随着。乾隆到县衙门口,便见允禄和鄂尔泰二人说笑着出来,他一边拾级上阶,说道:“十六叔,你们好高兴——”活没说完,后头一个人小跑着也赶上来,一脚踏上台阶“呲”地一滑,结结实实摔在了乾隆身边。爬起来人们才看清,是太原县令。
  “你也是个朝廷命官!”庄亲王见乾隆脸色不好,遂训斥那县令,“这么张张惶惶的,成什么体统!”那县令看看这些住在自己衙里的“人物”,一个也不认得,料定一个也惹不起,十分尴尬地站起身来,红着脸低头答道:“是,大人!卑职盂浪了……那边房子被雪压塌,有个老大太被压在下面,这里没衙役,我去调了几个人帮他们收拾一下。这个天,年年冻死人、饿死人,我虽然不是他们的父母官,我衙门口的事还该料理一下的。”鄂尔泰道:“谁也没说你料理这事不应该嘛!是说你的气质,急脚猫似的,不成话!”
  乾隆瞥了允禄和鄂尔泰一眼,气色已经变得平和,说道:“他是我们东家,强宾不压主,你们不要犯混。”遂转脸问那县令道:“你是太原县衙的?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话,卑职王振中。”
  “哦,王振中……”乾隆仿佛记得,却再想不出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思量着笑道:“看来你还算爱民,晓得民疾如丧,不是自己职分里的事也肯管。不错。”
  王振中没有想到这个天天出去的年轻“客商”比这两个老头子的“官”还大,怔了一下才道:“官是一回事,管又是一回事。这种事不是官也是不能袖手旁观的。乌纱帽儿戴得上也摘得了,心在自己身上嘛。不瞒大人,我走得这么急,是想赶紧吃点东西下乡去——”他抬头看了看天,说道:“我最怕这天儿,就这么没完没了地下!这种天是给吃饱了的文人预备的,不给下头的百姓好日子过。”
  “此所谓大王之风与庶人之风不同。”乾隆喟然叹道:“难得你这片恻隐之心。去忙你的吧。晚间回来,我亲自过去看你。”乾隆说罢便带着允禄四个人回到东院花厅。
  从奇寒的风雪地里回到屋里,几个人顿时觉得浑身暖烘烘的,雪光映着窗纸,照得屋里通明雪亮。虽说多少有点炭火气,比起外头,还是令人感到身心舒泰。乾隆脱换了湿衣湿靴,惬意地盘膝坐在炕上,对允禄道:“你和鄂尔泰坐到地龙①上;他两个年轻,站着回话。”四个随从臣子忙谢恩从命。鄂尔泰道:“主上,看来临出北京您说的‘杨嗣景未必会秉公办案’,真的说准了。这个人平素我看还好,怎么会这样?真不可思议!”
  “这也不奇怪。”允禄在旁道:“杨嗣景和喀尔钦的哥哥是同年进士,和萨哈谅的侄子又是儿女亲家。我看他的意思,是想把责任推到下头。这个喀尔吉善平日人缘儿也平常,不定有人串供,异口同声说是受了他的指使才多收银两平兑入库的。秀才们的事更难讲,喀尔吉善拿到了喀尔钦受贿的收条,但喀尔钦又说这是喀尔吉善事先的嘱托,设陷害人。又拿出了喀尔吉善雍正九年制科给他写的关说人情信为证。据我看,这个案子里原被告,竟是一窝子分赃不匀的墨吏,内讧了。”
  纪昀听允禄的话,“洪桐县无好人”,怎么听都象是要包容的意思。轻咳一声道:“喀尔吉善从前有打关节说人情的劣迹,似应另案处置。‘关说’与贿卖不是一个罪。藩库对账,多收平入是实,五万多银子被截扣在巡抚衙门;喀尔钦的收条也拿在喀尔吉善手中。这样的案子算得是铁证如山,怎么就断不下来呢?”钱度笑道:“王爷说的分赃不匀起内讧,我看也是有的。”
  “昨儿是钱度去臬司衙门看审的吧?”乾隆问道,“孙嘉淦仍旧一言不发?”“是。”钱度忙道:“到过堂快完时,孙嘉淦说了一句‘这案子不宜再拖,三天内一定要结案。所有干证人等明儿准备证词,后天我要问话。”后来还和杨嗣景说笑了几句,当时看热闹的人乱哄哄的,奴才竖起耳朵也没听清一句。“乾隆略一顿,又问纪昀,”你去见傅恒,他是怎么说的?“
  纪购忙一躬身,说道:“开始傅恒不见我。拿出军机处的关防都不管用,没办法我只好说是奉圣谕特从北京来的。我把主子要问的话都问了。傅恒说是喀尔吉善拿到赃证来见他,他说,‘只要证据扎实,你可以和他们拼官司。主子断不容这类事的。’上奏之后喀尔吉善又去见过几次,傅恒都要他咬紧牙关。主子的圣旨到,喀尔吉善就没再来,傅恒也就不见客了。”纪昀迟疑了一下,又道:“不过傅恒也说喀尔吉善平日首鼠两端,是官场混子,他还说如果孙嘉淦也不能秉公处置,他就要出面了。”
  “事情的起因果然是傅恒。”乾隆笑道:“傅恒平定了黑查山,重新安排几个县的缺,他选的几个人,都被萨哈谅否定了。萨哈谅生恐那里再起乱子,给那里的盗户每家拨一百两银子,作安家用。比剿匪官兵的赏银还多一倍。喀尔钦是个道学面孔,说傅恒的兵有奸宿民妇的事,还说傅恒和女匪在山上卿卿我我。因此,他手中拿着这两个人的劣迹,岂肯轻易放手?”
  纪昀看了看乾隆脸色,说道:“山西措置匪区确实没有章法,换了臣是傅恒也难忍受。如今世面上传着个笑话,说临县有一家子闹狐祟,丢砖、拆瓦撒土怪叫,弄得举家不安。请了个道士来镇,那道士使法把狐狸精收进葫芦里。狐狸在葫芦里还大嚷:”我是“盗户”,你们敢这么待我!‘“几句诙谐语,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好,就这样吧。”乾隆笑着说道,“今天大雪,也没处打探消息。去几个戈什哈看着巡抚衙门和藩司学政衙门的动静,我们这边放假一日,那个叫王什么中的是个好官,十六叔记着,下文给吏部,晋他太原知府。纪昀把军机处转来的奏折拿来,把刘统勋昨日递来的密折也带过来——你们散了吧。”
  “扎!”
  一时,纪昀便从东偏房抱了一大叠子文卷过来,呈在乾隆面前。因乾隆没有叫退,便不言声退到火龙边跪下,将两只脚紧紧抵住火龙取暖——他的靴子已经湿透,脚冻得实在受不了。
  乾隆却理会不到这些,只端坐着看各地的请安折子和晴雨报。因见山东、直隶、河南都报了“大瑞雪”,河南且有“数十年未见之大瑞雪,麦收‘八十三场雨’,托主子如天宏福,明岁丰收可望”的话头,便濡了朱砂批道:军机处:转河南、山东、直隶,山西亦有大雪。此诚可喜。然此等天气,寒贫无屋者亦可悯怜。着各地司、牧着意巡查,勿使有所冻馁。伤天之和亦甚可惧。
  接着又看刘统勋的本子,却是一篇洋洋万言的文章。文章里提到:“从云贵总督处查到卢鲁生的奏稿附片”“发往军机处,竟失丢了总督的原奏”:“此案还牵扯到江西、湖广、湖南、四川和贵州,一共六省”:“四十二名官员曾传看过这个伪奏稿”,“惟是何人主使,如今尚待审理”,乾隆看完,下了炕来回踱步,见纪昀低头跪着只是咂嘴儿,便问道:“你是怎么了!就这么一会儿你就侍候不了?”
  “臣……”纪昀眨巴着眼睛道,“臣这会子烟瘾犯了。臣是有名的‘纪大烟锅子’。”
  乾隆不禁一笑,说道,“朕还知道你不甚吃五谷,是有名的‘纪大肉盆子’。这会子他们都不在,朕就破例允你抽袋烟。”纪昀喜得连连叩头,从怀里取出草巴菰袋子,又取出一个用得明光锃亮的铜烟锅,足有拳头来大,装满了烟,打着火,深深吸了一口,惬意地喷了出来,说道:“主子真是仁德之君!”乾隆看他那副馋相,不禁呵呵一笑,“好,这么点恩,换来个‘仁君’称号,朕也值。”
  外边的雪下得很大,屋里静得能听到雪片落地的沙沙声,哨风吹得南窗上的纸忽而鼓起忽而凹陷。乾隆沉吟许久,才道:“纪昀,你觉得伪奏稿一案和山西两案,哪个要紧?”
  “自然是山西这案子要紧。”纪昀不假思索他说道。“山西案子是社稷之患,伪稿一案是疥癣之疾。主上圣明,亲赴山西,臣由衷钦佩!”“社稷之患、疥癣之疾……”乾隆喃喃咀嚼着这个譬喻,目光一亮回到炕上,在刘统勋的奏折上疾书道:“此案深查数月之久,仍不得主谋,尔之无能可见一斑。
  这一笔便留下了将来继续追索的余地。他心思灵动,笔锋一转,又批道:然此案与曾静之一案实有所异。朕之诛曾静者,为其诬蔑圣祖及先皇考。朕之不欲深究此案者,为其以绝无之事加之于朕躬,譬如夜过暗陬突闻犬吠,岂足深究?即着刘统勋将正犯卢鲁生一名释放归籍,谕地方官严加看管教诲,务使其得终天年,沐浴圣化之中,或可感泣以思过欤?若有贼害卢鲁生者,朕即加之以谋主灭口之罪,天宪之必张可期而待!钦此!
  写完,满意地放下笔,将朱批过的折子递给纪昀,笑道:“你烟瘾过足了没有?把这几份折子立刻驿传到张廷玉处办理!”
  纪昀接过批本还没说话,忽然一阵嘈杂的吵嚷声从西边正院里传来,似乎有一个女子在诉说什么。乾隆叫过卜仁道:“你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卜仁答应一声出去,片刻问便转回来禀道:“主子,这个女的是太原县令的女儿。他父亲下乡视察,中途被臬司衙门带了去,说是萨哈谅一案,他是要紧的证人,要留在监所,预备会审时作证。我们在这里住久了,女子大约看出什么风色,所以闯院要申诉告状。”正说着,那女子提高嗓门儿和太监吵嚷:“王爷?皇上也住过我们家!”
  纪昀和乾隆听得不禁一怔。
  四十七 邂逅相逢再叙旧情 三堂会审立斩钦差
  乾隆一声不言语,起身开门出来站在房檐下。只见雪雾迷茫中西面边门旁两个太监正拦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那女子又哭又叫,口口声声要见这里“最大的官”:“你们说这是‘小事’,放我们身上就是大事!我爹那个身子骨,这个天儿在臬司衙门那凉炕上怎么受得?藩台、学台他们贪赃卖法,与我们这些七品芝麻官什么相干,只管一个又一个地拘人!老天爷……我的娘还在病着……”
  “叫她过来。”乾隆摆了摆手便进了屋里。信手整理着案上文书,说道:“纪昀,把这些个送到庄亲王那里,叫鄂尔泰也看过就发走。”说着那女子已是抽噎着进来,乾隆一转身看得真切,他全身一颤,立刻认出来,是在信阳游仙渡旅店邂逅相逢、镇河庙卧病侍疾的王汀芷!刹那间,姚家老店、黄河故道、那冰雹、那雨……那场几乎要了命的病,都一齐涌上心头——就是眼前这个女子整日偎坐身旁,喂饭、侍药,中间有多少柔情蜜意都令人永志难忘。此刻,想不到竟是在这种景况下又再次相逢!乾隆呆呆地坐在炕沿上,用若有所失的目光看着汀芷,一时间竟问不出话来。
  汀芷乍从雪地进来,屋里光色很暗,什么也看不清,模模糊糊的,见周围几个人一个个弯背躬身站得象庙中泥胎,鸦雀无声的。她知道上头这个年轻人来头不小。她一个年轻女子,不敢盯着瞧,竟没认出乾隆。在难耐的岑寂中,汀芷抿了抿散乱的鬓发,蹲身福了两福,低声道:“大人吉祥!”便退到一边侧身站了,说道:“我要见您,是想请大人做主,叫臬司衙门放了我爹。我娘有个老气喘病,身子骨儿不强,这个天儿更受不了,已经咯了几天血。我爹是个清官,只知道图报皇恩,不瞒您说,他接我们母女到任上,不是叫我们当太太小姐的,是为省几个使唤人的钱,听爹说……东院住的是大官,比巡抚还大。我一急……就硬闯来了……”说着,用手帕捂着嘴只是哽咽。
  “你爹叫王振中,是吧?”
  “是……”
  “他怎么知道我比巡抚大?”
  “爹说有几个不长胡子的,嗓子有毛病的是……太监。”汀芷多少有点忸怩,用小脚尖呲着地说道,“爹说,就是军机大臣,也没有资格使唤太监。”
  乾隆这才知道是卜仁、卜义这干太监露了行藏,松了一口气,笑道:“王振中是聪明人。我们是比巡抚大一点儿——卜智,你带着这个去见孙嘉淦,叫他把王振中单独放回来。”他取过搭在大迎枕上的明黄卧龙袋送给卜智,又转脸对玉汀芷笑道:“这下该放心了吧?”
  “谢谢大人!”汀芷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把事情办下来了,感动得又淌出泪来,伏身磕了个头道:“那……我这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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