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销魂殿-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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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砂攥着被子,轻声道:“师父,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他柔声问。

“那个天罚,是真的?”胡砂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天雷劈下来,我一下子就会死了吧?那修复水琉琴有什么用?”

芳准摸摸她的脑袋,安抚道:“没事,小小的天罚而已,只当是蚂蚁会咬你一口,不疼不痒的,根本不用想。”

谁能把天罚当作被蚂蚁咬一口?胡砂只觉这安慰半点效果都没有,不由擦了擦汗。

芳准起身要走,忽听她又道:“师父,我……我能再问个问题吗?”

他失笑道:“当然,和师父有什么不能说的。不要这么见外。”

胡砂想了好&书&网久,犹豫得都快出汗了,到底还是忍不住,抬头怯生生地看着他,小小声说道:“语幽元君……会是师娘吗?”

芳准一愣,摸着下巴思考了片刻,最后摇摇头:“不会。”顿了顿,又下结论:“她不够漂亮。”

胡砂有些无语,语幽元君长得还不漂亮,那他的眼光也委实太高了些,到底要个什么样的天仙绝色?

“师父是不打算娶师娘了?”她问得天真,小心地掩去心底的一丝期待。

芳准索性坐了下来,掰着手指如数家珍:“师父对师娘的要求其实很简单,一要漂亮,语幽那样的肯定不行。二要听话,我让她来她就来我让她走她就走。三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不能比我好。四要会洗衣服打扫,始终保持家里一尘不染。五要懂我的意思,我说上句她就能猜到下句,我不说她也知道我要说什么,但又不能太懂我,这样相处很没意思。六……”

胡砂忍不住打断他的滔滔不绝:“……这样是要求简单?”

芳准继续用无辜的神情看着她:“不简单吗?”

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三百岁了还没娶老婆……胡砂在肚子里下了这个定论。

芳准替她把被子盖好,低声道:“早些睡吧,明早起来就会好了。”他摸摸胡砂的头发,起身便走。

忽听她在后面轻道:“师父,你、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芳准回头,见她半个脸都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像小狗似的。他笑了笑,摇头道:“当然是假的。我不喜欢她,怎会娶她。”

那你喜欢谁呢?胡砂很想问,到底还是不敢,只怯怯地看着他推门走了出去,这句话就哽在喉咙里,吞不下去吐不出来,憋得十分难受。

天火降临

每七日放一次血,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痛苦的很。人身体里能有多少血,七七四十九天里连续失血七次,每次都是一大碗,若不是有芳准每日给她吃那异香异气的药丸,胡砂早就一命呜呼了。

饶是如此,到了第四十九日上,水琉琴雏形刚成的时候,胡砂也是脸色苍白,步伐虚浮,看上去随时会被风吹倒似的。

语幽元君从青铜鼎里取出了水琉琴,因着四十九天都被鲜血浸泡,那碧青的琴面上竟还透露出一丝妖艳的血光来,大有妩媚之色。

“接住,以后不管睡觉修行,都不可离身。”语幽元君将初具雏形的水琉琴小心递给了胡砂。

那琴果真恢复了原状,原本断裂成两半的,如今却连一丝裂缝都看不到。只是原本其上流肆的宝光,并着那种肃穆庄严的气息,却完全没有了。

委实是个奇迹。胡砂用手缓缓在冰冷的琴面上抚摸,心中不由感慨。忽见琴上半根弦也没有,她有些发慌,急道:“等一下……元君大人,琴上怎么没弦?是不是我的血泡得时间不够长?”

语幽元君对她向来是没什么耐心的,更不用说什么好脸色,这位女仙人,任性娇蛮的地方,一点也不输给凡人小女子,当下很是不屑地睥睨她:“都说了只是雏形,哪里来的琴弦。你只管抱着它,问那么多干嘛?”

胡砂顿时语塞,支吾着点了点头。

芳准在旁边笑吟吟地喝茶,插嘴道:“琴上五根弦,是聚集了天地灵气生就。如今时辰还不到。有活人的生气辅助,一年恢复一根琴弦,到了第五年,水琉琴才算还原了。胡砂不用心急,该来的总会来。”

还是师父好,胡砂感激地看着他,捧着琴屁颠颠地跑过去,献宝似的把琴递给他看:“师父,你看,真的恢复了!这法子很有效呢!”

芳准抬手摸了摸她苍白的脸颊,叹道:“好是好,只不过可怜了我的弟子,搞得面无人色。”说罢突然灵光一动,拍手道:“好!今天师父请客,带你去吃好吃的!”

胡砂不由一乐:“师父,我都辟谷好几天了,你不是说要我好好修行吗?吃东西算什么修行。”

芳准笑得没心没肺:“偶尔吃一次也没什么,你师父我在一百岁的时候还背着师父下山喝酒吃肉呢,你才多大,计较这些。”

他们师徒俩在这边说说笑笑,语幽元君很有些看不过眼,撅着嘴往芳准身边一坐,嗔道:“有你这么教弟子的吗?能成才就怪了!怪不得做事乱七八糟,都是你宠出来的。”

芳准笑道:“宠宠也不坏,她这样的孩子,自然是要拿来宠的,论到打骂,岂不是大煞风景。”

那元君一时也不知怎么接口,只得酸溜溜地看看胡砂,再看看他,最后把脚一跺,丢下客人自己跑走了:“懒得管你,我有事先走了,你们爱在这里嘻嘻哈哈就随意。芳准,你真混账。”

胡砂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一抹绿衣从窗口飞了出去,像只大蝴蝶似的,犹豫着说道:“师父……我是不是、呃,在什么地方得罪元君大人了?”

芳准神态悠闲地喝下最后一口茶,慢吞吞说道:“得罪她的是为师我,没听她骂我混账么?”

胡砂小心翼翼地又问:“那她为什么要骂你?”

芳准叹息着拨了拨头发,把手撑在下巴上,很是忧郁:“美丽亦是一种罪过,伤害她也伤害到我。究竟要怎么做,没人告诉我结果。”

胡砂恍(书)然(网)大悟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师父你这叫快刀斩乱麻对不对?为了不给她更大的伤害,所以宁可她讨厌你。师父真是太伟大了!”

“那是。”他颇为认同地眨眨眼睛。

因着语幽元君一气之下跑得没影了,不像平日里缠着芳准,两人回到客房稍稍收拾一下,换了身不那么显眼的布衣,便一路腾云离开南海长洲,去向美食众多的聚窟洲。

虽说胡砂这段时间辟谷颇有效果,口腹之欲也不像从前那么重了,但既然芳准大有兴致,她自然也要作陪的。两人一路从聚窟洲南端吃到北端,什么稀奇吃什么,光是酒就尝了不下十种。

胡砂心情好,喝了大半坛子的量,觉得身体轻飘飘的,酣然微醺,简直不用腾云就能飞起来似的,脚不沾地被芳准一路拉着,身边的人声越来越稀少,最后全然安静下来,变成了刷刷的波浪声。

她茫茫然看着周围,没反应过来一样,喃喃道:“呀,我的油炸蝎子呢?老板……连摊位都撤了?跳海里了不成?”

她歪歪扭扭地在沙滩上来回走,埋头努力在沙堆里寻找卖油炸蝎子的老板,平整的白色沙滩被她踢得坑坑洼洼,最后不知踩中了什么,踉跄着扑倒在柔软的沙子上,一动不动了。

一双脚出现在她脑袋旁边,胡砂努力辨认了很久,两眼突然一亮,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勾住芳准的脖子,嘻嘻笑道:“啊,又是相公你。你怎么这么不乖,总从画上跳下来?”

芳准抬头看了看蔚蓝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她这样醉态可掬地发问,他随口笑道:“又醉得这样厉害,怎的这般不能饮酒,从此真是少了一大乐趣。”

胡砂压根没听清他说什么,只见他漂亮的嘴唇微微翕动,宝石般的眼睛没在看她,却在望着不远处的大海与天空,不知观察着什么。她张嘴一口咬在他下巴上,像啃烤肉似的,用牙齿狠狠噬了两下,只啃出血来,这才心满意足地放开他。

她像发现了什么宝贝的小孩子,天真的一塌糊涂,抬头笑眯眯看着他愕然的双眼:“是活的,有血。相公你果然比画上漂亮多了,我很满意。咱们这就大婚吧,来,大婚!”

芳准抬手在下巴上擦了一把,指尖上都染了淡淡的血迹,他见胡砂娇憨天真地看着自己,神态明明是小白兔,行为却是大灰狼,不由感慨地叹了一声:“……色女。”

胡砂醉得厉害,两条胳膊软得像面条,再也勾不住他的脖子,放手仰面朝后倒去,这样一倒,就算下面是沙滩也要受伤的,他急忙揽住她的肩膀,低声道:“胡砂,困了去那边林子里睡觉好不好?等师父给你布个结界。”

她就着阳光眯眼看他近在咫尺的脸,像鉴赏什么古董宝物似的,啧啧称赞,手指从眉毛一直摸到嘴唇:“漂亮,真漂亮!你就是一幅画我也心满意足了……你方才说什么?姐姐?睡觉?你、你要和我姐姐睡觉?可我没姐姐啊……”

芳准实在无法与她牛头不对马嘴地说话,索性将她放在不远处一个沙堆后面,双手拢在袖中,默念几声咒语,只听“沙沙”几声,却有一扇不大不小刚好能挡住一个人的青铜门从沙滩里钻了出来,门上铜绿斑斑,刻着螭首蝠翼,甚是古老。

他自己就地坐下,背靠青铜门,双手拈做兰花状。倘若胡砂没醉,见到他这模样必然要大叫:“跌坐莲花!”这也是她至今没能学会的美丽打坐姿态,一坐下去就是鬼哭狼嚎双腿抽筋。

她仰面歪着身子躺在沙滩上,双颊像桃花那样红,指尖也泛出那种粉红色,睡得正香。不知做了什么好梦,突然唧唧笑了两声,咕哝道:“相公……你、你莫不是要回纸上吧?陪我多玩一会不好么?”

还是个天真的小女孩,满脑子对神仙鬼怪多舛前途都没有明确的概念,只知道念着她那个纸上的相公。上回发飙把水琉琴砸了的表现,简直与她现在完全两人。芳准笑着摇了摇头,只觉她这样居然可爱的很,让人忍不住要捏捏她。

西海岸的风渐渐变得激烈,海天一色的那种半透明的蓝,像是被墨水染了一般,漆黑的颜色缓缓蔓延开,在天顶铺了一层又一层,像是要发生什么异变。

可是胡砂完全不晓得,她做着稀奇古怪的美梦,一会见到了自己的相公,一会又发现相公是师父,与她新婚燕尔,绾发画眉,日子十分逍遥。

耳边传来风呼啸的声音,好像还夹杂着另一种很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的声响。

胡砂想翻身,系在腰带上的水琉琴却重的很,也不知怎么的就缠在那里,怎么也翻不过去。她又嘟哝了一句什么,迷迷茫茫地睁开眼,却见入目尽是明亮橙红的火光,她像是被无边无际的火海吞噬了一般,连天空也看不到。

她还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眨了眨眼睛,把水琉琴抱在怀里慢慢起身,左右一看,发现面前不知何时挡着一扇青铜大门,刚好能遮住她的身形,不至暴露在火海之中。非但如此,那火明明离她那样近,她却感觉不到半点炽热。

直到这时,她才恍(书)然(网)明白那熟悉的声音是火在烧!火!天火!是天罚来了吗?!胡砂惊慌失措地四处转圈,急道:“师父!师父?!你在哪里?!”随着她的动作,那扇青铜大门像有灵性似的,始终护在她身前,好教那天火烧不到她。

门后响起芳准的声音:“你乖乖坐下,不要动。等天火过去就好了。”

胡砂骇然要往前走,那扇门却像是知道她要做什么,挡在前面不给她过去。她心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什么酒意全部吓得跑光光,只颤声道:“师父你知道今天……天罚会来?天火烧到你了吗?!”

芳准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没有任何异样:“现在不要说话,坐下凝神定气,不许胡思乱想。”

胡砂几次三番要闯过去,都被那扇门给挡住,被困在门后的阴影里,动弹不得。她心急如焚,此时却也不得不顺着他的意思抱膝坐在门后,眼怔怔地看着一浪高过一浪的火海扑上来将他们吞没。

虽然那天火没有一星半点烧到她身上,胡砂却觉得身上已经被烧烂了似的,一直烧到最深处去,撕心裂肺的疼。她颤抖着靠在青铜门上,死死揪住心口那块衣服,好像连哭都不知该怎么哭。

“师父……师父……”她也只能喃喃念着这两个字。

什么被蚂蚁咬一口,什么天罚不用怕。原来他是替自己受这道天罚。

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她宁可自己被天火烧成灰,也不要他来代替!

天火似乎永远也没有要停的意思,一浪高过一浪地席卷而来。胡砂蜷缩着身体坐在门后,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忽听芳准闷哼了一声,跟着便是低低的咳嗽声,似是不想让她听见,用手捂住,硬生生压回去。

胡砂再也忍不住,使劲用手去捶门,尖叫了起来:“你过来!你过来!不要再被烧了!”

不知捶了多少下,忽听门上“喀”地一声,像是什么机关被打开似的,为她奋力一推,两扇青铜门顿时开了。

汹涌的天火铺头盖脸地烧过来,瞬间就要将她烧成灰烬。

悸动

有两只手牢牢抓住了她,在冲天的火焰里。胡砂一下子就被扑倒在地,动弹不得。

她抽了一口气,像是哭声似的,刚要挣扎,却听芳准在头顶低声道:“别动!”

胡砂费力地抬高下巴,见到他被火光映红的脸,流火在他的睫毛上跳跃,与汗水夹杂在一起。他眉头紧皱,略带责备地看着她:“你当天火是什么?就这么渴望做烧猪?”

她整个人像傻了一样,本能地答道:“我……我不是烧猪。”

“那就是烧蠢猪!”他难得发一次脾气,一把揪住她的领口,朝青铜门里面一丢,“进去!别再乱动!”

胡砂慌乱地想抓住他的袖子,想告诉他很多话,却又不知该怎么说。她宁可天火把自己烧烂一万遍,马上烧死了也没关系。不过她也明白芳准肯定不会让她落到如此下场,她挣扎冲出,不过是给他添麻烦而已,已经添了一次麻烦,再也不能有第二次。

所以她也只好顺着他的力道往后摔倒,放弃任何抵抗。

青铜门慢慢合上,芳准满是汗水的脸也渐渐要被大门遮去。胡砂索性把脸别了过去,再也不看。她紧紧埋头在膝盖上,任凭冰冷的水琉琴抵在胸口,生生的疼,快喘不过气一样。

她能做点什么呢?除了添乱之外的?当初是一怒之下损坏了水琉琴,多么痛快,倘若她知道今天会有天罚,天火烧着她的师父,她会不会宁可卑微地死在前面?

胡砂猛然坐直身体,将水琉琴端在眼前,手指紧紧扣在上面,像是要把它捏碎。因为太用力,指甲都崩裂了,鲜血细细地滴在上面。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是对着这可恶的神器痛哭哀求,还是索性再把它砸碎一次,然后自刎了事。

她的手抖得很厉害,也许是整个人都在抖,连带着水琉琴也在剧烈抖动,冰冷的玉石下带着一丝血色,像是活的一样,在里面缓缓摇曳。然后,慢慢的,慢慢的,琴面上浮现出一根纤细的琴弦,若有若无的,像是随时会断开一般。

胡砂眼怔怔地看着那根突然出现的琴弦,半晌,终于反应过来,喉咙里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叫,抬手轻轻抚在琴弦上,只觉稍微用点力,那弦又会断开一般。

这水琉琴的第一根弦,居然在此等时刻恢复了。胡砂用手指轻轻扣住那根弦,稍稍一拨,“铮”地一下,那琴发出的声音居然极烈,吓人一跳,她急忙缩回手,仔细看看琴弦,生怕被自己又弄断了。

便在此时,忽听前面的芳准“咦”了一声,紧跟着像是涨潮的声响汹涌而来,整个沙滩都开始震荡,胡砂还处于茫然阶段,忽然那青铜大门“刷”地一下被人推开,芳准连着铺天盖地的海潮冲了过来,她被一只胳膊拽住,两个人一下子被海水卷了好远,头晕脑胀中只听芳准笑得很开心:“胡砂,你倒是很能干!”

她到底做了什么能干的事,自己也没弄清楚,她在急速的海潮里像片叶子似的滚来滚去无法呼吸,若不是有一只手一直紧紧抱住她,只怕早就淹死在下面了。

不知过了多久,胡砂再次从昏迷中睁开眼,只见到晚霞满天,如火如荼。她喃喃说道:“天火……怎么还在烧……”

旁边有人笑答:“哪里还有天火,你还在做梦吗?”

那声音正是芳准,胡砂一个激灵,猛然从沙滩上坐了起来,只觉浑身上下湿淋淋的,狼狈不堪,芳准正坐在她身边,也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模样,头发都散了,还在往下滴水。不过他的神情很愉悦,笑意都映在眼里,闪闪发亮。

胡砂茫然地看看周围,沙滩还是那个沙滩,大海也还是那个大海,蓝天白云一样没少,只不过现在成了黄昏,她不由轻声道:“天火……天罚已经过去了吗?”

芳准点了点头,抬手摸了摸她湿淋淋的小脑袋:“想必那水琉琴是被你血肉所养,居然肯听你的驱使,涨起海潮来,将天火熄灭了。”

这么神奇?!胡砂赶紧把水琉琴提起来仔细看,果然那上面多了一根琴弦,方才不是做梦,她不过拨了一下,就让海水涨潮了!想来这水琉琴聚集五行中水的力量,能操控水,海水自然也不在话下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长长松了一口气,全身虚脱了一样,朝后一倒,瘫在沙滩上,感慨万千:“……幸好,幸好是在海边……倘若留在长洲或者聚窟洲市集上,还不知要成什么样……”话说到这里,她又是一个激灵,转头望向芳准,他嘴角勾出一个懒洋洋的笑,漫不经心的,好像一切都只是个巧合。

“师父……”她低声唤他,“你早知道今天会有天罚,所以带我来海边?”他早知天罚今日降临,所以早就打算自己替她来受天罚?因为天火如此可怖,所以他离开了长洲,是不想牵连语幽元君?可他居然从头到尾一个字都不说!

芳准一只手缩在袖子里,另一只手缓缓拨着湿漉漉的头发,笑得十分无害,万分无辜:“师父怎么会知道天罚在何时降临?不过凑巧而已。倒是胡砂你能驱使水琉琴,化解了天火,让为师很是欣慰。”

他说的好像都是她的功劳似的,胡砂脸皮薄,禁不住他夸奖,早就红了。眼见他头发都散开,湿淋淋地披在背后,胡砂忍不住摸了摸胸口那把小木梳,有冲动像上次一样为他梳发,却又担心自己莽撞行事会让他不快,正犹豫间,只听他说道:“胡砂,替为师把头发梳梳好么?乱糟糟的,真教人心烦。”

她又能握住这冰凉又柔软的头发了,让它们穿梭在指间,像爱抚情人的肌肤那样去爱抚它们,小心翼翼,不为人知。

现在,有没有靠近一些呢?她问自己。

是不是可以靠近一些?

她慢慢闭上眼,想要缓缓贴近,却又觉得与他离了好远,所谓的靠近,不过是她跪在他背后,能替他梳理这一头长发罢了。

这样就够了吗?胡砂再一次问自己。

心里有两个声音,一个说:够了。另一个说:不够,你还不能拥抱他。

于是她也不知如何是好,索性不去想,一面将他的头发理顺,一面低声道:“师父,那个天火……没伤着您吧?”

虽说他看上去一切如常,但天罚这等东西岂能真当作被蚂蚁咬一口,他身体又不好,指不定受了什么内伤没让她看见的。

芳准的声音听起来很慵懒,心不在焉地:“没有伤着。当初成仙脱胎换骨之际,天雷劈了七七四十九道,为师照样下山喝酒,这点天火算得了什么。”

胡砂笑了笑,将梳好的长发拨去一边。过了一会,又轻道:“师父,下次再有什么惩罚是给弟子的,求求您别代替弟子了。弟子实在承受不起。”

芳准奇道:“为师替你受罚,你就承受不起,难不成你就能承受天火烧你天雷劈你?你要为师看着自己的弟子变成肉泥?”

胡砂摇了摇头:“不管是变成肉泥,还是弄得粉身碎骨,倘若那是我应当得的,都没有理由让您为我承担。我宁可变成肉泥,也不要看师父受伤……师父,求您答应弟子吧,好不好?”

芳准破天荒第一次感到茫然,不明白她明明脆弱得像只蚂蚁,却还总逞强要出来作对。忍不住回头看看她,只觉她双颊嫣红,像刚上过色的桃花,两只眼睛几乎要滴出水来,又无奈,又哀求,又温柔地看着自己。

这种眼神令他心中一动,情不自禁就要答应她,无论她求他什么。

最后到底还是定了定神,笑答:“好,水琉琴要五年才能修好,这五年你跟着为师好生修行,倘若为师满意了,便答应你。若不能,为师定要重重罚你。”

胡砂心中一喜,脸上顿时笑开了,像一朵花突然绽放似的。她说:“我一定努力!绝不叫师父失望。”

芳准抬手,像是要摸摸她脸蛋似的,不知为何,没能像以前一样心无旁骛地摸下去,只听她又怯生生地问道:“可如果真让师父失望了,您要怎么罚我?”

怎么罚她?芳准又有那么点茫然,望着她漆黑如梦的眼睛,顿了很久,才低声道:“罚你……罚你不得开坛授业,只能做个小弟子。”

话未说完,就见她又皱着鼻子笑了,露出一行细细的银牙,说道:“我才不要开坛授业,只能做师父的弟子,我便心满意足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回答让人心头一喜,芳准飞快地将那丝喜悦扑灭,他还是那个他,风轻云淡,没心没肺。

他自己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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