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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断案传奇-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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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团,几条汉子拖拽着一厮,但见旁人或唾骂、或拳打、或脚踢,那被拖之人正是郎中余济生。

苏仁好奇道:“不知那厮犯了甚事,竟惹得这般众怒?且下楼看个热闹。”严微然之,道:“看他究竟则个。”苏公默然。四人下了茶楼,跟上涌动的人群。严微上前打探,原来被擒之人唤作余济生,是名郎中。有知情农夫怒气冲冲道:“这厮端的可恶,医死病人,见势不妙,竟自逃了。幸得追上,方才将他拿住。”又有旁人叹道:“又是一个害人的庸医。”那农夫悲愤道:“唉,可惜那孩童不过四五岁,天真可爱,不想活生生的一条性命竟被这厮医死了,真个作孽呀!”严微听得,怒道:“原来如此!此等庸医若留人世,恐又害人。”那农夫连连点头,道:“这位大哥说的是,若留这等人在世上,不知还要害死多少无辜之人。”

严微出得人群,来见苏公,道:“这厮唤作余济生,原来是个庸医,无端害了人家孩子,见势不妙,欲逃之夭夭,幸亏被人发现,方才擒拿住他。”苏公闻听,叹息不已:古往今来,有几多无辜病人死于庸医之手?官场亦如此,那庸官有如庸医,往往害人于无形之中。众乡人将那庸医拖搡去了,围观闲人亦各自散去,只将此事留作那茶余饭后的话柄。

苏公正欲复上茶楼,隐约听得一侧有人叹道:“世间郎中怎的皆是这般下场?可悲可叹。”心头不觉一震,寻声望去,却是一书生,满面惋惜之情。苏公近得前去,拱手施礼道:“借问这位相公,何言世间郎中皆是这般下场?”那书生把眼来望苏公,却不回礼,冷冷道:“莫非这位爷亦是郎中先生?”苏公心念一动,随口道:“在下乃是游方的郎中,恰自杭州而来宝地。”那书生淡然一笑,摆摆手,道:“我劝先生速速离去,休要在安吉呆留。”苏公疑惑,道:“公子何出此言?”那书生冷笑道:“且看那余济生便知。”苏公笑道:“在下自小随父行医,已近三十年,不敢言比扁鹊华佗,却也敢言悬壶济世四字。那余济生不过是一庸医也,焉可与我相提并论?”

那书生瞥了苏公一眼,冷笑一声,道:“先生休要夸口,且听我忠言,快快离去吧。”苏公奇道:“莫非这安吉县不容外来郎中?”那书生只是摆手,叹道:“先生何必多问,若不听小生言,恐追悔莫及矣。”言罢,摇头叹息而去。

苏公望那书生远去,心头疑云顿起,上得楼来。待他落座,严微问道:“苏爷与那书生言语甚么?”苏公拈着胡须,疑惑道:“此事颇有些蹊跷,我欲探查个究竟。”严微疑道:“苏爷莫非疑心……”忽又止言。东方清琪不解,追问道:“疑心甚么?”苏仁道:“既如此,我等且尾随前去,见机行事。”苏公点头。严微付了账钱,四人下得楼来。

苏公四人问明方向,沿道前行四五里,却见前方一个古朴村镇,近得镇头,却见一条小河自镇中而过,蜿蜒回转,成“几”形往东而去。镇头河上一座两孔石拱桥,桥身长约十七八丈,宽约三丈,长条麻石垒砌而成,桥头立有一块石碑,高约丈余,碑身刻有“张公桥”三字,碑后刻有捐钱修桥人名姓百余人。原来,此处本无桥,往来乡人皆是坐船渡河,那摆渡的船家姓张,名芝,因在族辈中排行十三,故而又唤做张十三,这张十三每日早起晚归,不论酷暑严寒、刮风下雨,天天摆渡。但凡有老弱病残孕妇等,上船上岸,小心搀扶,且不取分文,故而四里八乡皆敬重他,唤他做十三公。张十三摆渡四十余春秋,待到六十大寿那日早上,渡船至河中,不想突起一阵大风,张十三一时把握不稳,满船乡人皆翻落河中,此刻正是深秋时刻,河水甚寒,众人皆奋力挣扎,张十三同善水者将落水者救上岸来,急急清点人数,似少了一人,张十三复又游至河中及下游寻人,哪里见着有人?有人细心清点,方知并未少人,众人急忙呼他上岸,不想张十三终在冷水中时辰过长,因年老力乏、手脚麻痹,竟溺水身亡。待将他的尸首打捞上来,众人皆悲伤不已。传言张十三出殡之日,送葬乡人竟达上千之众,一时震动安吉。后来四方乡绅百姓为了纪念张十三公,有钱捐钱,有人出人,修造了一座石桥,请得善书者书“张公桥”三字,又请巧匠刻碑,扬名后世。此便是张公桥的来历,久而久之,百姓唤此庄镇作张公镇。

『注:有关安吉县张公古镇之所在,浙江省、湖州市及安吉县的一些专家学者颇有争议,各执一词,有的认为是在张家山村一带,有的则认为是在张家岭西侧一带,也有的认为是在递铺镇芝村一带。』

苏公近得“张公桥”石碑前,但见三字遒劲有力,颇有气势,不免暗自赞叹。正感叹间,忽闻一阵锣声,寻声望去,却见镇巷深处拥出一伙人来,为首一名汉子,左手提着一面铜锣,右手挥舞着一个锣棰,边敲边吆喝,其后黑压压跟着百余人,不时有好事者蜂拥上来。苏公等不知何事,急忙上桥张望,却见那伙人迎面而来。苏公稍有迟疑,早有乡人上前厉声呵斥道:“前面闲杂人等,速速闪开。”苏公四人急急退身下桥。闲人退闪两旁,但见众人推搡着一人,正是那庸医余济生。苏公假作不知,借问身旁乡人:“此是何人?”那乡人眼巴巴望着,并不看苏公,答道:“乃是余济生。”苏公问道:“却不知他犯了甚事?”那乡人瞥了苏公一眼,恨恨道:“这厮是本镇的郎中,前几日,镇上张屠夫的儿子偶感风寒,请他看病,这厮开了药方,张屠夫依着药方买药,服了两剂,那小孩病情竟益发厉害了,昨日夜间,那小孩竟一命呜呼,气绝身亡了。这厮闻知,竟携家潜逃,恁的可恨。”又有一乡人接言叹道:“唉,正所谓医风日下。世间为医者,当有医风医德,若医术平平,又一心贪图那铜钱银两,不顾他人生死,如此怎可为医做人?你我凡人,食五谷杂粮,御酷暑严寒,谁人不生病?若逢着这般庸医,小恙竟成绝症,岂非自寻死路?”先前那乡人笑道:“你若信这等庸医,当然是自寻死路。”这乡人道:“所谓病急乱投医,若非相当熟识之人,又怎的辨得出良医、庸医来?那韩城菊、程江平、云气等人,往日人皆言良医,又岂知他等亦是庸医?”先前乡人笑道:“常言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任他如何道貌岸然,终有一日原形毕露,且看余济生今日下场。”

苏公听得分明,心中疑惑,乡人所言韩城菊、程江平、云气等人,想必与余济生一般,皆是乡间郎中,似在庸医之列,不由问道:“借问这位大哥,方才言及韩城菊、程江平、云气等,不知是些甚人?”那乡人回头来望苏公,笑道:“这位爷面孔陌生,似非本地人氏。”苏公点头。那乡人道:“难怪你不省得。他等与这余济生一般,皆是医死人的郎中。”苏公疑惑,心中暗道:怎的皆是医死人的郎中?天下果真如此多的庸医?苏公不由想起茶楼下书生之言,心中一震,那书生果然话中有话,这安吉县竟难容郎中?其中有甚蹊跷?

苏公又问道:“却不知大哥所言韩城菊、程江平、云气等还在行医否?”那乡人笑道:“这等庸医,害人性命,遭万人唾骂,怎能容他等继续行医害人?那韩城菊早已疯了,程江平也已跳水自尽,那云气事发后便不见了踪影,想必与余济生一般,早已逃之夭夭了。”苏公暗自惊讶,又思索那书生之言,安吉县难容郎中,所为何故?若世间多庸医,只知捞取百姓钱财,延误病情,更甚者医死性命,如此以往则百姓人人惧医,便是见了良医亦当是庸医。

且说众乡人将余济生推至“张公桥”石碑前,喝令他跪下,余济生表情木然,稍有迟缓,早被人一脚踢倒在地,又有人手持树枝狠命抽打,口中兀自骂骂咧咧。苏公见状,不免动恻忍之心,询问身旁乡人:“这余济生年庚几何?”乡人道:“遮莫四十五六。”苏公又道:“那韩城菊、程江平、云气等是何年纪?”乡人思忖道:“他等皆过了五旬,那程江平似已是六十开外了。”苏仁不由叹道:“可惜可惜,此即晚节不保。”严微把眼来望苏公,苏公手拈长须,似有所思。

但闻众乡人高声叫喊,“杀人偿命,血债血还。”又有人怒吼:“将凶手沉河!”叫喊之声愈来愈大,乡人益发愤怒。正在此刻,却见一名老者近得石碑前,高举双手,大声道:“诸位乡亲,且听老朽一言。”老者一语既出,百余人皆缄默无言。苏公暗道:“此人竟有这般威信,必是此镇德高望重的长者。”细细打量,那老者身着洗白青袍,约莫六旬有余,虽眉慈目善,亦难掩心中愤怒。老者环视四下,不禁长叹一声,道:“想必诸位乡亲已知张三和之幼子张虢魄惨死之事了。或有不知详情者,老朽且细细道来:张虢魄,今方四岁,因前几日夜间受寒,稍有咳喘,张三和夫妇因忙于生计,未加留心,不想虢魄之疾渐显加重,夜间咳嗽不止。昨日,张三和请得郎中余济生诊病,余济生只道:有声无痰为咳,有痰无声为嗽,有痰有声为咳嗽,闻其痰鸣气促,尚不为重。遂开得处方,只道是依方捡药,日服一剂,每剂煎两次,连服三剂。昨日方服一次,虢魄便觉不适,哭叫不止,约莫一两个时辰,方才止哭睡着,张三和竟当他真的睡了,却不曾想虢魄早已人事不醒,脉象微微,至今日早上,张三和浑家发觉儿子竟已气绝,顿时号啕大哭,悔之晚矣。可恨余济生闻得此讯,竟举家潜逃,企望逃避罪责。呜呼,既为郎中,休言医德,就连那做人之德亦荡然无存矣。”老者一番言语,直听得众乡人个个义愤填膺,人人欲杀之而后快。老者又道:“今召诸位乡亲于张公石碑前,同诉余济生之可耻行径。古人云: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余济生当如何处置,且听诸位乡亲言语?”老者话音未落,众乡人叫嚷起来,或言杀死他、或言将他负石沉水、更甚者言将他千刀万剐。

老者大手一挥,众人皆静下来不言语了,老者大声道:“常言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张公镇自有张公镇之法。而古人又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老朽以为:即便是那圣贤,亦难免有所过错。况你我等凡夫俗子乎?佛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余济生虽罪孽深重,但他行医数十年,亦为你我众多乡人治过疾病,此功过当分明。依我福寿门长老之意:若余济生有悔过改新之意,当以慈悲之心宽容于他。不知诸位乡亲以为如何?”言罢,众人众说纷纭。那厢苏公闻听,颇为满意。询问旁人,方知老者唤作李渺,乃是本镇福寿门分坛中人,虽非张姓,在张公镇却是德高望重者。

正当乡人议论纷纷时,忽见人群之中闪出一人,那厮身法甚快,直奔余济生而去,待到众人看清来人面目,那厮早将一柄杀猪钢刀刺入余济生腹中!原来行凶者正是屠夫张三和。那老者大惊失色,快步上前拦阻,但闻余济生痛苦的低呼一声,张三和将钢刀抽出,却见鲜血自余济生腹部涌出,顷刻间血流满地。余济生瘫倒在地,众人一阵骚动,纷纷后退,唯恐血溅上身。那老者见张三和抽出钢刀,唬了一跳,后退三步,颤栗道:“三和,且放下刀来。”那张三和却不理会老者,又搠了余济生四五刀,确信他已气绝身亡,方才抛下钢刀,放声大哭,哀天叫地。老者见状,令三四名青壮汉子将他先行扶回家去,又令人处置余济生尸首。

那厢苏公看得真切,甚是震惊。严微、东方清琪感叹不已。唯苏仁一言不发,忽低低冷笑一声。苏公闻听,把眼来望苏仁,似有所思,良久,叹道:“且在镇上寻个落脚之处。”四人过得张公桥,只见道旁闪出一人,眼望苏公四人离去,忽露出一丝笑容,隐含阴险狡诈之情。

且言张公镇街面青石铺道,沿街旗幡高挑,店铺林立,但此刻街巷行人稀少,只有那店铺的守店人隔道闲聊。行不多远,却见前方一杆旧幡,幡上四字:“昌福客栈”。严微抬手指道:“便是这家了。”入得客栈,伙计将马匹牵往后院马厩喂些草料,店家引苏公四人入得厅堂来,但见七八人围桌而坐,饮茶闲话,堂中墙上悬挂一幅字轴,却是四五尺见方大的“福”字。严微看那字轴,暗自好笑:那“福”字如此拙劣,这店家却将字轴悬挂在此,莫不是安吉县的书生全死光了不成?真是丢人现眼,有辱斯文。却不知那南来北往的文人墨客见得,是否笑掉大牙?严微愈想愈觉好笑,把眼来望苏公,却见苏公面无表情,望着那字轴呆呆发愣!

严微不觉一愣,急忙又细细看那字轴,心中奇道:莫非自己走眼不成?细看之下,那字愈看愈丑,简直不堪入目。四人坐定,早有店家端上热茶,正待离去,早被严微一把扯住,店家道:“不知客爷有甚吩咐?”严微道:“店家,你那墙上‘福’字遒劲有力,纵逸豪放,字之体势,一笔而成,笔画折处重顿方勒,锋芒毕露,显得雄峻非凡,深得书法大家王大令之真传,真可谓千古绝妙之作。”那店家闻听,喜得眉飞色舞,竟听不出丝毫讥讽之意,苏公等暗自窃笑。那店家满面堆笑道:“客爷果然有眼力!想必诸位客官是远道而来,你等可知此字系何人手书?”严微摇头晃脑道:“魏晋书法,莫过钟、王,唐之书法大家,无过虞世南、欧阳询、褚遂良、薛稷、陆柬之、李邕、张旭、颜真卿、柳公权、释怀素、钟绍京、孙过庭等,此等人物字帖,若与贵堂所悬字轴相比,可谓班门弄斧、兰亭泼墨、关公爷面前耍大刀、龙王爷跟前卖凉水,不堪一提,不堪一提呀。”

苏公正低头饮茶,闻得此言,忍不住扑哧一笑,将一口茶水喷将出来,那店家把眼来望苏公,颇为不悦。苏公笑道:“严爷所言甚是,自颜柳氏没,笔法衰绝,加以唐末丧乱,人物凋落,文采风流,扫地尽矣。独见此轴,笔迹雄杰,比‘二王’、颜、柳之流,有过之而无不及,此真可谓书之豪杰,不为时世所汩没者。真三百年难得之佳作也!”那店家闻得此言,益发高兴,笑道:“小的曾闻得生言及,道甚么今之天下,书法大家,莫过于我湖州知州苏轼苏大人。此字若与那苏大人比,如何?”严微笑道:“店家以为如何?”那店家颇为得意,道:“苏大人虽是书法大家,终归与我等一般,可惜只是肉眼凡胎罢了。”严微笑道:“莫非此轴是神仙所作?”店家连连点头,得意道:“还是这位客爷有慧眼!此字确是神来之笔。”东方清琪奇道:“却不知是哪位仙人所留?”那店家道:“此字非是他人所书,乃是云亘寺智弘长老亲笔所书。”严微诧异道:“闻得那云亘寺香火甚旺,但凡许愿,多有灵验。只是不知这智弘长老是何许人也?”那店家闻听此言,脸色大变,连连摆手,道:“罪过罪过,智弘长老非是凡人,虽名为云亘寺方丈,实乃南无无量寿佛转世肉身,相传长老下凡于大唐广明年间。”

苏公不觉一惊,疑道:“大唐广明年间?如此算来,他岂非有二百岁了!”店家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苏仁、严微、东方清琪闻听,惊讶万分,道:“世间竟有这等高寿之人?”店家道:“诸位客官之言又错了。智弘长老非是高寿之人,乃是在世活佛。”苏公面有敬慕之情,道:“依得店家之言,我等若不去云亘寺拜见智弘大师,恐悔恨余生了。”店家连连点头,道:“这位客官说的是,今智弘长老自立正宗,唤作福寿门,开坛讲法,普渡众生,但有慧根者,悟得福寿之真谛,便可超出五行三界,得道成仙。”苏公奇道:“你道福寿门是那智弘长老所创?怎的见得镇上多有福寿门中人?”那店家道:“长老普渡众生,但有心诚者,无论僧俗,皆可入门。故而各地多有分坛。我张公镇坛主便是无尘大师,这无尘大师得到了长老的衣钵真传,颇有些佛法。”严微淡然一笑,道:“若果能得道成仙,我愿一试。”店家道:“诸位客官来的恰是时机,后天便是智弘长老开演无量寿法之日,客官可往听讲,或有机缘。”苏公笑道:“如此甚好。”

正言语间,却见一人跑将进来,嚷嚷道:“张三和杀人了,张三和杀了余济生。”店家急忙上前询问,那厮便滔滔不绝说将起来,难免添枝加叶,乱编胡诌些言语,又道镇中长者已令人将张三和捆绑起来,押送安吉县衙,听候处置;又道镇中长者商议,欲往县城上书县令大人,恳请宽恕张三和。如此等等。说话间,围有七八人,你一言我一语皆痛骂余济生,又不免怜惜张三和,说得兴起,纷纷为张三和不平,竟一股脑全出了客栈,追随长者前往县衙声援。偌大一家客栈,只余下店家、小二与苏公四人。

苏公闲着无趣,欲四下走走,便与严微、东方清琪、苏仁出了客栈。严微疑道:“苏爷果真相信那店家言语?”苏公笑道:“方才严爷言语,端的笑煞苏某。可笑那店家如此固执,竟将那字轴当成宝贝,可笑至极。”严微笑道:“此字如此龌龊,一瞥之下,便不堪回首。我观苏爷神情,颇为异常,似甚入神,不知何故?”东方清琪笑道:“你焉能与苏爷相提并论?你看字,不过观其形而已。苏爷乃是观其神。”严微笑道:“承蒙小姐点拨,严某如梦初醒。”苏公叹道:“承蒙东方小姐抬举。只是那字,无论形、神,皆难入眼。那字悬挂堂中,有如出阁新娘头顶婴儿尿布一般。你只道我观字入神,实则苏某已唬得魂飞魄散空余一具躯体了。”东方清琪、苏仁闻得此言,忍俊不禁,那严微更是笑出泪来。

苏公拈须微笑,一瞥之间,忽见身后侧一人,举止甚是鬼祟,不由疑云顿起,莫非……?苏公心生疑云,寻得时机,回头瞥看时,那厮却已不见了,心中诧异,思忖道:“莫非是我多心不成?”

苏公疑惑间,忽闻东方清琪轻呼一声,众人诧异,却见他手指前方,一齐看去,原来前方是一处学堂,堂门悬有“无涯书院”匾额,取学海无涯之意。那书院匾额四字甚是拙劣,竟也是智弘长老“翰墨”。严微苦笑一声,叹道:“此字既出,羞煞湖州文人墨客了。”苏公淡然一笑,道:“严爷何故叹息?但凡一人,或达官显贵、或名噪一时,阿谀奉承之徒趋之若鹜,仰若晨星,五体投地,打个臭屁当是香囊;他日失势,树倒猢狲散,个个远而避之,唯恐牵连自身,更甚者落井下石。此即所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也。古往今来,自以为善书者,何其之多,或题名、或作画、或吟诗、或写赋,求者如云,一时可谓洛阳纸贵,求得字画者,又四处炫耀,以为资本。但有失势,一夜之间,所谓诗词书画顿成飞灰,不曾留下丝毫。”

严微点头笑道:“不知那智弘和尚有甚神通,竟被民间奉作神明?若言凡人活得两百岁,我却不信,定是民间以讹传讹罢了。”苏公思忖道:“世间之事,千奇百态,多有怪事,不可用常理臆度,不由你不信。”东方清琪道:“如此言来,苏爷却是相信那店家之言?”苏公捋须笑道:“若那‘福’字、‘无涯书院’等确系智弘长老所书,我便不信其人其事。”东方清琪不解其故。苏公笑而不答,严微笑道:“观其字便知其人,苏爷是何等人也?休言苏爷,便是我严微也一眼瞧得出好歹来。”众人皆笑。

四人沿街前行,但闻街头巷尾,皆在议论余济生之死。苏仁低声道:“小的窃以为,那余济生死得颇为蹊跷。”苏公道:“你有何见解?”苏仁道:“小的曾细细留心那余济生,其神情呆滞、举止迟钝,至死亦未曾言语一词一句。”苏公拈须不语,微微点头,回想起来,那余济生确是这般木然神态。

苏仁又道:“那老者言语时,那余济生面无表情,待那张三和屠刀刺来时,余济生竟未有丝毫躲闪之意,屠刀入腹时,他竟未有死命挣扎、高声惨叫,岂非出乎常理?”苏公一愣,嘀咕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东方清琪疑道:“那余济生害人在先,今被擒则死罪难逃,故心如死灰了。”严微似有所悟,道:“苏兄之意,莫非是有人使诈不成?”东方清琪奇道:“你道有人先下迷药,故而那余济生神志不清,只得任人摆布?”苏仁连连点头。苏公疑道:“若是迷药,当将人迷倒,人事不知,如睡着一般。怎的那余济生却作醒状?”严微道:“苏爷有所不知,民间多有奇方,此迷药有多种,将人迷倒不醒,如蒙汗药、迷魂散之类;民间又有引尸散,如若服下,便如行尸走肉一般,无有神志,任凭下药者使唤。”苏公惊道:“若那心术不正者得之,怎生得了?”严微叹道:“正如苏爷所虑,那江湖骗子多有使此药者,或骗诱良家妇女,将其奸淫、拐卖;或骗取殷实人家钱财,在你耳边言语两句,你便恭恭敬敬取来银两送至其手,待药性过后,问他所作所为,往往一头迷雾,不知所以。”苏公怒道:“此旁门奸恶之道,甚于偷窃,当严惩之。”

东方清琪疑道:“那余济生医死张虢魄,畏惧潜逃,人人怒欲诛之。既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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