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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子风流-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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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不了多久,等卯时三刻的钟鼓响起,便有太监准时过来,道:“陛下请三位老大人去东阁议事。”

这都是既定的程序,大家早已习惯,杨廷和率先站起来,道:“走吧。”

三人鱼贯到了东阁,太监进去禀告,过不了多久便又出来,躬身道:“请三位老大人入阁。”

杨廷和抬腿当先进去,接着是毛纪加紧了脚步尾随其后,蒋冕落在最后。

虽是炎炎夏日,但此时正是清早,东阁里温暖如春,嘉靖天子正在吃用早茶,他毕竟是个少年,精神状态极好,龙目打量了内阁三人一眼,脸色如沐春风,道:“俗礼免了,都坐下说话。”

杨廷和却是郑重拜倒,道:“臣见过陛下。”

毛纪、蒋冕亦是一起道:“见过陛下。”

嘉靖只得亲自从御座上起来,挽起杨廷和的胳膊,痛心地道:“朕不是说了吗,不必多礼。杨师傅体虚多病,朕多有倚赖,万望你保重身体,能歇着就歇着。”

杨廷和一脸感激地道:“陛下隆恩,微臣何德何能。”

二人一个虚扶,一个趁势站起,旋即杨廷和落座,毛纪、蒋冕亦依次欠身坐下。

嘉靖此时站在东阁的中央,淡淡道:“昨日朕看了一张票拟,说的是广西叛民黄成等人的事,内阁的意思是继续加饷助剿,可是奏书里不是说黄成等人不成气候,何以已过了半年,匪首至今没有拿到?”

杨廷和打起精神,道:“为剿黄成民叛,皇上已连发数道旨意,限期剿灭,不但内阁、兵部咨文多次提起,就是上月圣旨也曾严厉申饬,为何朝廷加兵加饷,而匪焰愈剿愈烈。依臣之见,广西巡抚郑志科似乎不为所动,进剿方略也不见更改……”

嘉靖皱眉,心里说,既然你知道是广西巡抚的问题,在票拟中却是继续加兵加饷做什么?他打断道:“杨师傅,既然如此,何不应该谕旨切责,稍加惩戒?”

杨廷和微微一笑道:“按理是该当如此,广西巡抚郑志科剿匪不力,是该严办。可是话说回来,他在广西多年,对省内的事颇为熟稔,若是申饬罚俸,惩戒太轻,打仗打的是白花花的银子,巡抚纵然是俸禄全无,吃克扣也能吃出个富甲一方来,只是罚俸,毕竟是隔靴搔痒。可要是惩戒过重,又不免要临阵换将,新上去的巡抚对广西军政尽都是两眼一抹黑,反而不如深谙广西事务的郑志科更得心应手。所以臣的意思是,郑志科固然有错,可是需给他戴罪立功,因此在票拟之中并没有申饬他,反而多几句抚慰,加拨粮饷,命他加紧围剿。”

嘉靖显然对这个回答很是不满意,明知这郑志科办事不利,明知他可能吃了克扣,却还要依赖这样的人平叛,可是杨廷和经验老道,道理也说得很是实在,令他一时不知如何辩驳。

毛纪看了嘉靖的脸色,微微一笑道:“广西不比其他地方,那里民风彪悍,又是汉夷杂居之地,因此所用之人必须深谙本地世情,若是另委他人,可能激起更大民变,现在这叛民黄成毕竟是癣疥之患,杨公这么安排,确实有他的道理。”

嘉靖抿着嘴,随即笑起来,道:“朕还是太年轻,你们说的对。”

他坐回了御椅,目光慈和,道:“那么事情就这么定了,一切都按杨师傅说的办吧。”说罢侧目看向身边的黄锦,道:“黄伴记下来,要快些批红,军国大事,你们司礼监若是有懈怠的地方,那便是延误军机。”

黄锦笑吟吟地道:“是,奴婢知道了。”

嘉靖又道:“诸位师傅还有什么奏请的吗?”

杨廷和与毛纪、蒋冕对望一眼,毛纪有些忍不住,道:“陛下,有这么一件事,陛下可曾发了中旨,委任生员徐谦为巡查大使,钦命督办浙江抄没商家一事?”

毛纪话音落下的时候,杨廷和的脸色仍是面带微笑,眼眸却是深沉地看了嘉靖一眼。

而嘉靖先是一愣,随即一副想起来的样子,笑道:“是有这么一件事,这个徐谦颇为忠心,又是浙江土人,朕怕那边出乱子,所以便随手下了一份旨意。”

他这口吻倒像是自己一时心血来潮,只是举手之劳,仅此而已。

杨廷和的目光微微一眯,嘴角露出一分冷笑,这不易察觉的笑容像是对自己说,陛下心机深沉,怎么可能会心血来潮?他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老夫。

只是陛下既然说是心血来潮,谁也不能否认。

毛纪严肃道:“陛下,微臣以为,此例一开,则社稷有颠覆之危。”

这句话很严重,不过嘉靖显然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平淡地道:“哦?这是为何?”

毛纪正色道:“陛下想想看,陛下只是随手的一个钦命,却已闹得浙江鸡飞狗跳,漕军被人调拨离开驻地,朝廷命官被人随意斩杀,昨日送来的弹劾奏书想必陛下已经看了,便是在先帝时也不曾出过这样的事。钦差代表的是天子,天子把持国器,掌握万千人性命福祉,所以更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万万不可下权于市井奸人,使这小人得志,打着天子的名号四处兴风作浪,危害社稷。今日一个生员尚敢如此,明日人人效仿,岂不是社稷有倾覆之危?”

他这一番话乍看上去说得很有道理,皇帝大权在握,乃是天之骄子,既然如此,那就更该善用自己的权利,尤其是不可轻易将权柄交给奸邪小人,否则不免要生灵涂炭。

不过他的论据自然都是在徐谦是个奸邪小人的基础上,这也是毛纪的高明之处,他一开始就直接先给徐谦定了性,让人产生某种惯性联想,再发表自己的高论。

杨廷和听了毛纪的话,嘴角不由露出笑容。

而这句话,却恰好戳中了蒋冕,蒋冕不置可否,木然不动,却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当然,嘉靖是不肯苟同的,表面上毛纪是说徐谦是奸邪小人,其实又何尝不是说他这天子不够端庄,误信奸邪?好啊,朕委派个钦差就是奸邪小人,难道你们用的人就一定是至诚君子?

第一百五十一章:打脸

纵是如此,嘉靖皇帝的表现竟是无比的平静,他漫不经心地道:“徐谦也是士人,读书学问都是很好,读的是圣贤书,学的也是汤汤大道。这样的人怎么就成了奸邪小人?他的祖上文贞公更是声名赫赫,这样的人家怎么就是市井奸人?毛师傅的话未免有些言过其实了。”

其实嘉靖皇帝不为徐谦争辩还好,这话一出口,骤然让三个内阁学士都感觉不悦了。

有了钱宁这些人的前车之鉴,他们岂可再重蹈覆辙?毛纪立即朗声道:“擅自调动漕军,诛杀游击将军,这不是奸邪小人是什么?就算他是钦差,说一千道说一万道,他也无权调动朝廷官军,擅自调动就是造反。”

毛纪舔舔嘴,继续道:“还有诛杀游击将军,这吴将军何辜?堂堂从四品的大员,亦是功勋之后,姓徐的仗着有皇命在身,竟是说杀就杀,微臣又要问,这也是皇上的意思吗?便是堂堂巡抚也不敢擅杀官员,还需请示朝廷再做主张,至多也就弹劾其不法之举也就罢了。这可好,一个生员只是幸赖陛下垂青,委他一个巡查大使,他杀人像割韭菜一样,而且被杀的又何止是一个吴晗?老夫还听说,在淳安那边打死的就有三四个之多。陛下固然圣明,可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小人刁钻,一时被人蒙骗也是常有的事,陛下登基之后,诛杀了先帝时的奸臣,又为忠义之士洗刷冤屈,可是为何反而要包庇一个奸邪小人,而寒了其他人的心?”

“浙江布政使汪名传已经上书揭露了徐谦的罪行,此人眼下不过是个生员就已跋扈到这个地步,假以时日还了得吗?朝廷用人,首先是个德字,若庙堂上尽是有德之士,这天下就不愁不太平了,陛下用人也是如此,陛下应亲君子而远小人,对君子委付重托,对小人声色俱厉,如此才是赏罚分明,才能让天下人沐浴浩荡皇恩。至于徐谦,陛下应该立即下旨给予重惩,此人身为生员不好好读书,却是做这等天怒人怨之事,微臣不求陛下将其拿下治罪,只求陛下能够下旨革其功名,永不叙用于朝廷即可。”

他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有理有据,连一旁的蒋冕也不由连连点头。

嘉靖皇帝则是面带微笑,一声不吭,不置可否。

毛纪来了劲头,又道:“微臣还听说那受冤蒙难的吴晗亲眷已经准备入京,要为他哭告雪冤,陛下何不如再发圣旨一道,对其眷属给予安抚?”

嘉靖天子依然沉默。

毛纪激动了,郑重其事地道:“陛下应速做决断,否则难免惹人非议。”

嘉靖天子端坐不动:“是谁非议?”

毛纪道:“天下百官,万千百姓。”

嘉靖天子又是微微一笑,目光落在了杨廷和的身上,道:“杨师傅以为如何呢?”

杨廷和漫不经心地道:“毛大人的话很有道理。”

嘉靖天子叹口气,道:“可是徐谦是朕钦命委任的钦差,他尽忠职守,毕竟也是为了朕办事,现在若是裁处,岂不是朕误了他?”

毛纪朗声道:“游击将军吴晗岂不也是陛下的臣子?徐谦连吴将军都杀,陛下何故厚此薄彼?”

嘉靖天子道:“可是朕听说吴晗确实有贪墨之嫌,况且他事先也辱慢钦差,殴打钦差属员。”

毛纪冷笑:“徐谦也算钦差吗?”

嘉靖天子的脸色骤然变得有些不好看了,可是随即,他又正常起来,微微一笑道:“徐谦不是钦差,谁是钦差?”

毛纪道:“浙江省内,巡抚是钦差,御使巡按亦是钦差!”

嘉靖眯起眼,不说话了,只有站在他身后的黄锦能看到嘉靖那攥紧了的拳头,而这拳头被嘉靖缩在了御案之后。

巡抚是朝廷委任,御使巡按也是朝廷委任,所以他们是钦差,而徐谦这钦差唯一不同就在于他并非内阁拟旨,而是不经内阁的中旨委任,这毛纪说什么徐谦不是钦差,岂不是说没有内阁拟诏,圣旨就是废纸?

嘉靖天子依然含笑,他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了杨廷和的身上。

杨廷和也听出了毛纪话语之中的意思,似乎也觉得不妥,而现在皇上把目光看过来,自然是希望自己出来驳斥毛纪。只是杨廷和却是装作没有看到,故作一副老僧坐定之态,他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与毛纪一致的立场,而之所以表达这个立场,固然有不肯示弱的缘故,另一方面,他也希望杜绝这种中旨委任钦差的事,任何事绝不能开先例,一旦开了先例,那么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若是如此,那么宫中做许多事岂不是连内阁都不必经过,想要怎样就怎样?

“请陛下下旨!”毛纪见嘉靖的目光求援似的看向杨廷和,心里便在猜测陛下此时定是已经六神无主,此时若不乘胜追击,更待何时?他不怕得罪皇帝,事实上自孝宗皇帝开始,内阁就从来都不怕和宫中做对,越是和宫中做对得厉害,越是能得到拥护,得到士林认可,这才显示出诤臣的风范。

况且皇帝要治理天下,永远都绕不过百官,最终总是会妥协,当今皇上又是野路子出身,并非完全名正言顺,以一个藩王继承大宝,年纪又轻,此时也不怕皇上和他撕破脸。

这一点上,毛纪的判断是对的,他今日之所以跳出来,一方面是看杭州的徐谦不太顺眼,另一方面就是给皇帝一个警告,同时也能得到百官的拥护。

只不过……他还是想错了,他猜对了嘉靖天子的心思,嘉靖刚刚登基,四面楚歌,确实不希望把事情闹大,可是并不代表他任何事都可以忍气吞声。

“砰……”

御案上的五石油烟御砚砸落在地,紧接着,一盏青铜的宫人跪坐长灯亦是被嘉靖狠狠地扫落在御下。

嘉靖皇帝站了下来,随即一脚将御案踢翻。

“啪……”御案上的诸多物件随着御案一道翻起砸落,墨水流了一地,上头的奏章更是散落得到处都是!

“混账!”嘉靖天子低吼一声步下了御座,到了东阁的中央,他骤然旋身,狠狠地瞪了毛纪一眼,森然冷笑道:“是吗?毛爱卿,你很好!”

先前还是毛师傅,转眼之间就成了爱卿,嘉靖天子冷冷地看着他,眼眸冰冷,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和方才的温柔目光全然不同,若说之前,嘉靖天子是菩提,那么现在,却仿佛转眼成了怒目金刚。

他笑得有几分狰狞,手指毛纪,吼道:“朕观你不似人臣,不明是非,不辨忠奸,不知好歹!你为那吴晗叫屈,好,朕就让你知道这吴晗是个什么东西,黄锦,黄锦……”

“奴婢在……”黄锦吓得早已跪倒在地。

嘉靖皇帝大喝:“拿来,将呈上来的东西都拿来。”

“是,是……”

黄锦连忙小跑着去取了一沓宗案来,嘉靖天子接过之后,潦草地翻找,最后寻到一份文档,冷冷笑道:“你那所谓的忠义之士,所谓的朝廷命官,单单在商家就窃取了宝钞七万,玉壶一只,名画三幅,除此之外,他巴结上官,向总兵官赠送的古玩珍宝更是不计其数,商家有个外孙女儿,他见色心起,竟是将这罪人之女奸污,还许诺一定为她安排个好去处,决不让她流入教坊司。”

嘉靖脸色铁青,继续道:“商家毕竟是文毅公之后,朕早有明言,只诛不肖之人,并不累及其他。而这吴晗竟是假传圣意,糊弄人家朝廷要将商家之女没入教坊司,偷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这样的人,想不到也成了忠义之士?幸好是徐谦格杀了他,若是他落在朕的手里,朕定要效仿太祖,将其剥皮充草,凌迟处死。”

内阁三位阁臣都没有想到嘉靖会来这么一招,毛纪连忙从坐上起来,拜倒在地,先是称微臣万死,可是听到嘉靖居然拿出了吴晗的罪证,便忍不住道:“陛下为何独独相信奸人一面之词?”

他不相信这个众口铄金,浙江官场人人都说其坏透了的徐谦会是什么好人,既然徐谦不是好人,吴晗等人自然是蒙冤的了。

嘉靖已将手里的一沓文卷全部抛开,整个东阁一片狼藉,嘉靖冷冷道:“到了现在,你还不醒悟,这里头有人证,有物证,便是那商家之女也已签字画押,到了现在,你还要为这贼子抵赖吗?莫不是你和吴晗有什么私情?”

话说到这份上,毛纪顿时感到不对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进了一个圈套,他一时不敢吱声了。事实摆在面前,再多抵赖也无用,他想做诤臣,那也得看场合,这一次,似乎是他理亏,若是再纠缠下去,最不利的只怕唯有自己。

第一百五十二章:龙颜大悦

毛纪想是这样想,可他毕竟是位极人臣的人物,让他现在低头认错,似乎觉得面子有些搁不下,可是不认错,天子手里头却有确凿证据,发起雷霆之怒,很是骇人。

毛纪正在犹豫的功夫,嘉靖天子更是森然,音量越来越大,道:“朕受命于天,自登极以来,哪一日不是夙夜难眠?为的无非就是一改武宗朝时的风气,为的是社稷太平,百姓安稳。可是……可是朕殚精竭力,换来的是什么?换来的是有些人欺上瞒下,口口声声忠义礼信,实则是男盗女娼。你们看看,你们睁开眼好好看看,看看这一桩桩的口供,看看这一桩桩的罪孽,抄没商家家财的官吏两百余人之多,涉案之人就有百人,而其余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国家养士何用?你们来告诉朕,有什么用?”

平时一向说话声音比嘉靖天子粗的三个大学士竟是不发一言,毛纪只能拜倒一动不动,杨廷和倒是坐着,脸色平静,可是谁都看得出,此时的他隐隐带着几分不安。至于蒋冕,更是打定了主意做泥菩萨。

嘉靖天子恶狠狠地继续大发雷霆:“前日的时候,淳安那边送来了奏书,说是此次抄没商家家财预估的银钱是十九万……”他笑得更冷:“可是徐谦上书却是说,商家家财若是全部折银,怕要高达九十三万两白银。这虽是预估,可是相差的数字竟是如此巨大,这还不算上珍宝古玩,商家不但丧心病狂,敛财到这个地步,而这浙江上下官吏更是穷凶极恶,可笑,可恨,可耻!”

这个数字报出来,便是杨廷和、毛纪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第一难以置信的是商家的财富,虽然知道商家做的是掉脑袋的生意,他们哪里想到下海竟能积攒如此巨大财富,他们更想不到吴晗这些人居然胆子大到这种地步,平常地方官至多也就贪些火耗银,武官吃点空饷也就是极限了,后世所说的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根本就是笑话,要知道朝廷每年的白银岁入也不过三百万上下,一个知府便是再有本事,能有一万两纹银就已算是巨贪了。

而现在,这些人竟是侵吞了高达七十万余两纹银,想想都令人乍舌。

嘉靖天子又忍不住从御座上站起来,厉声道:“你们平时都说国库空虚,要开源节流。好吧,开源节流,真是可笑,朕为了开源节流,连供奉都减了,这又如何?一年能省下多少灯油钱?可是这商家一族竟是家资百万,比江南一省的赋税还要多一些,这些赃官污吏贪墨的银钱足以朕剿灭三四个叛民黄成,朕将军政托付给你们,你们就是这样报效的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毛纪此时感觉自己矮了一截,只得道:“微臣万死,请陛下恕罪。”

嘉靖天子的目光落在杨廷和的身上,杨廷和目光闪烁了一下,站起来道:“陛下,臣也万万没有想到浙江竟是糜烂到这个地步,臣既为内阁首辅,吏治不清,臣责无旁贷,还请陛下恕罪。”

蒋冕站出来,道:“微臣署理军机,竟是不察,亦是请陛下降罪于臣。”

嘉靖天子盯着他们,一动不动,最后冷冷地道:“那么这件事,该如何处置?”

杨廷和抿着嘴不说话了,他本来是想借着这件事给天子上一堂课,告诉天子,万万不能随意轻信奸人。可是谁知皇上竟是给他上了一堂课,现在越说越错,倒不如不说为好。

倒霉的却是毛纪,方才他言辞最是激烈,现在算起账来,他就是想逃之夭夭也不成了,只得硬着头皮道:“涉案之人定要从重查处,断不能掉以轻心,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地杀鸡儆猴,正好整一整吏治也好。”

嘉靖天子微笑道:“既是如此,那么便由你们来票拟罢,怎么处置,该用什么章程,你们自己拿主意。”抛下了这句话,他又变得温和起来,对毛纪道:“毛师傅请起,方才朕并非是对你发脾气,只是想到浙江的残暴官吏如此胆大妄为,因而气急攻心,毛师傅平素日理万机,偶尔失察,也是情理之中,朕并不怪罪。”

毛纪硬着头皮道:“陛下洪恩,微臣没齿难忘。”

说到这里,嘉靖天子吁了口气:“朕乏了,今日就议到这里吧。”

三个内阁大学士一个失魂落魄,一个胆战心惊,一个至始至终不发一言,却都怀着复杂的心情告退出去。

等他们一走,这东阁里,方才还发了一阵脾气的嘉靖天子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大喜若鹜。

这个性格深沉的天子毕竟还是个少年,只是被压抑得太久,情感无处宣泄,可是现在,他露出狂喜,激动地道:“哈哈……黄伴伴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你有没有看到毛纪的表情,毛纪平素最擅长在朕面前说一些圣人道理,可是方才,他竟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你看到了吗,连大气都不敢出。还有杨廷和……杨廷和……他亦是不敢发一言,他们平素挑起朕的毛病时口若悬河,可是今日,朕对他们百般斥责,他们只有乖乖认罪的份。这才是真正天子的样子,我大明的皇帝,本该就是如此!”

方才的一切,黄锦都看在眼里,他岂会不知嘉靖为何狂喜?自从登基后,嘉靖就一直被人压制得死死的,御使们成日盯着,稍稍对御使有些不敬,便是百官轮番登场,最后这些一言九鼎的内阁大臣出面,做这个不许,做那个又不是,仿佛天子在他们眼里完全是一无是处,而嘉靖似乎无论如何努力,都达不到他们所要求的标准,嘉靖自然不是那种甘愿受人摆布的人,可是他一直都在隐忍,因为黄锦知道,这个天子是个心机沉重的人,在没有绝对把握掌控朝局之前,绝不可能与百官们反目。

可是一个人隐忍得太久,就难免生出怨恨愤慨之心,这种情绪与日俱增,若是寻常人早已逼疯了,可偏偏嘉靖的表面上一直无动于衷,仿佛没有将这些东西放在心上,可是谁又知道在这表面上无动于衷的背后却藏着一腔怒火,今日怒火爆发出来,既没有破坏嘉靖的全盘计划,反而让内阁大臣们低头认错,这等喜悦之情就可想而知了。

嘉靖变得意气风发起来,他根本就没有在意整个东阁已经一片狼藉,激动地道:“朕终于知道,原来他们并不可怕,他们也是人,也会犯错,只要朕抓到他们的痛脚,他们也必须乖乖地向朕低头。说起来,这一次多亏了徐谦,若不是他,朕哪有今日的痛快?哈哈……这个小子,办事得力,好,很好。”

黄锦心里也颇为高兴,徐谦是他举荐的,他这举荐之功自然跑不了,连忙道:“这是陛下慧眼识珠。”

嘉靖笑了笑,道:“这样的人,朕自然以国士待之,他自然肯忠心给朕效命,哎……朕现在倒是有点想见他了,想见一见这是个怎样的小子,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嘉靖的目光中掠过一丝神往之色,他一向自诩自己聪明,可是现在竟对一个比自己更加年幼的少年有了几分钦佩,这个念头稍闪即逝,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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