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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莉文集-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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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聚会的翌日清早,曾善美与往常一样按时起床。梳洗之后,也与往常一样拿了一 只不锈钢的饭盒,下楼去食堂为他们夫妇买早点。下楼的时候,曾善美遇上了她经常遇 上的邻居及其孩子,他们打招呼,互相问候早上好,曾善美照例逗了逗孩子。在食堂, 曾善美依旧满面春风。
  两口子相对吃早点的时候,金祥对昨晚的异常情况提出了疑问。曾善美平静地告诉 他:“没有什么,就是太累了。”
  早晨熟悉而温暖的家庭环境使金祥很容易地相信了曾善美,昨晚的不安基本消散。 在两人分头上班之前,金祥还与曾善美开了一个玩笑,说:“我还以为你遇上了一个同 桌的他呢。”
  曾善美对金祥使用的也是与平时一样的态度,她和颜悦色,不紧不慢地说:“遇上 也没有戏了,都老太婆了。”
  金祥摸了曾善美一把,说了一句夫妻间的挑逗话。一个男人与女人这么地分手出门 上班,他这一天的工作情绪肯定是良好的。
  接下来的日子,每一个早晨看起来都还不错。
  甚至可以这么着,关于金祥曾善美夫妇的白天几乎也可以忽略不计,或者只在关键 的时刻记一记。
  一般说来,金祥曾善美的白天与他们在设计院十几年的白天没有什么区别。首先曾 善美是有备而来的,凭着女性的直觉和本能她一直将自己隐藏在暗处。所以一到早上她 就绝口不提晚上的事情,举止行动可以做到完全地一如既往。接着金祥也自然地首选了 曾善美的做法。他这辈子所受的关于夫妻关系的全部教育统统来自于乡下,那就是他奶 奶和母亲常说的:天上下雨地上流,小两口吵架不记仇;两口子吵架不记仇,黑了共个 花枕头。再就是:夫妻无隔夜之仇。再就是:家丑不可外扬。加上每天早晨曾善美还是 一如既往地去食堂为他们买早点,这在金祥看来,曾善美始终是维护和珍爱这个小家庭 的,她无非是在聚会上听来了什么话,与他闹别扭。这个女人在闹别扭而已。
  金祥满有把握地想,他是不怕女人闹别扭的。他是什么人?从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 的种田娃折腾成为国家级的副研究员,他与多少人斗过?他与人斗其乐无穷。他是哪方 水土养大的?湖北红安。拿共产党的话说是将军的摇篮,拿国民党的话说是土匪窝子。 他的父亲和几个叔叔都是杀人如麻的人。他还真的怕她闹别扭不成?
  在金祥和曾善美不约而同的共识下,他们把生活掰成了两半。白天是延续着过去的 白天,与时代与社会与设计院的同事们一道往前走着。然而他们的晚上不再是从前的晚 上。
  6
  太阳落下去,月亮升起来,大门和防盗门一道道锁好,每扇窗户的窗帘一幅幅垂下 来,一个封闭的空间就形成了。它好像被镶嵌在集体中间,实质上可以升腾与逃逸。它 与世隔绝,光线黯淡,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具有了从事任何阴谋的多种可能性。城市里 的公寓楼因为拥挤给了人“我们大家在一起”的感觉,可那不是它的真实面貌。曾善美 没有移动他们家的一草一木,就从根本上创造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
  最初的那个夜晚,金祥忽然觉察到了自己家里的怪异,他四处端详了半天,又在几 盆高大的常绿植物跟前观察了一会儿,后来才发现是他的爱人发生了变化。曾善美穿着 一身金祥从来没有见过的睡衣,这套睡衣一反曾善美的清丽风格,图案和颜色都很浓重 很不协调,就像干枯的瘀血。曾善美将自己苗条的身体蜷缩在松垮的睡衣里,坐一只小 板凳,躲藏在橡皮树的阴影里面;她面无表情,嘴唇苍白,眼睛像黑夜的猫一样闪着不 寻常的光——这就是从聚会的第二天晚上开始一直到金祥死亡那个晚上的曾善美的形象。 最初当然是让金祥吓了一大跳。他问她这套衣服是从哪里来的?问她是不是不舒服了? 曾善美懒得回答。金祥只好把曾善美的变化往精神出了毛病方面想。可这个时候曾善美 说了话:“你不要胡思乱想,我正常得很。我只是有一些话要和你谈谈。”
  金祥松了一口气。用一般结婚多年的丈夫对妻子毫不在意的态度说:“谈谈吧谈谈 吧。”
  但是很快金祥就意识到大事不妙。曾善美把他们晚上的生活变成了另一种生活。另 外的生活就是另外的生活。金祥想:他是不怕的。他是什么人?也许别的人他搞不定, 自己的老婆还搞不定?
  金祥往沙发上一坐,跷起二郎腿说:“那就谈谈吧。你又怎么了?”
  曾善美:“我没怎么。我绝对正常。”
  金祥:“昨天晚上回来就一副不对的样子,今天我还以为过去了呢?肯定是有问题 了,有什么你尽管说,只是别老是这个样子,明天把这身睡衣扔掉。”
  曾善美:“女人睡衣的事情你最好少管。好。你重视了就好。是有问题了。”
  金祥:“说吧说吧。”
  金祥点燃香烟,把烟灰缸拿到沙发上。
  曾善美:“你别着急,有你发急的时候的。是这样,我想听你给我讲讲你的人生经 历,比方几岁在哪里几岁又在哪里,从出娘胎开始讲到与我结婚为止。我希望你能如实 地告诉我。”
  金祥:“……”
  金祥有所警惕地注视曾善美。
  曾善美:“需要这么长时间的考虑吗?”
  金祥:“不是的。善美,你开什么玩笑?老夫老妻了,你还不了解我?一定昨天晚 上谁给你说了什么?他们在开我们的玩笑,你明白吗?”
  曾善美:“都老夫老妻了,你真的认为我分辨不出什么是玩笑?你只管讲就是了。”
  金祥:“谁?是谁?谁给你说了什么?”
  曾善美:“我们现在谈的问题与别人无关。我只是想听听你的人生经历而已。”
  金祥:“听听你说话的这种腔调!看看你这种样子!老天爷!观音菩萨!你从来都 不是这样的!你中邪了、十五年的夫妻了!让人看看,你还要我说什么经历!”
  曾善美:“你激动什么?不过是一个妻子想听她的丈夫谈谈他的经历,如此而已! 有什么不正常的?”
  曾善美那如同夜里的猫的不寻常的目光一直追索着金祥。她的嘴唇更加苍白,随着 她说话的翁动在昏暗里泛着清寒的光。
  金祥沏茶,去厨房烧开水,到卫生间咳嗽吐痰,等等,做一些在家里显得合情合理 的动作,试图用动作隐藏语言。可是曾善美非常冷静。她一点不着急。她蜷缩在橡皮树 底下,耐心地等待着金祥回答她的问题。一个晚上不行,两个晚上;两个晚上没有结果 还有第三个晚上。一连许多个晚上,金祥曾善美夫妇始终盘桓在第一个晚上的问题里。 相持不下的结果是金祥作了让步。有一个晚上,他表示同意回答曾善美的提问。
  金祥说话的表情是忍让的,语气是沉痛的:“我,一九五四年八月出生在本省红安 觅儿寺村,农民的儿子,从小光着屁股在地上爬,五岁开始放牛,六岁下地插秧,七岁 烧火做饭,八岁下河挑水。”金祥说到这里顿住了,他喉咙里似乎有些哽咽,他叭叭地 吸烟。
  曾善美盯着金祥,说:“九岁?”
  金祥:“九岁我才上小学,开始做所有的农活。”
  曾善美:“在什么地方?”
  金祥:“当然是乡下了。”
  曾善美:“告诉我那地方的地名。”
  金祥:“你这是干什么?我是一个乡下的孩子,我他妈过的是苦胆掉进黄连汤,苦 上加苦的日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你逼我说这些干什么?你到底要干什么?”
  曾善美:“九岁,在哪里?”
  金祥现在是真的动了气的模样。他气呼呼地指着墙上的钟。镶着金边的石英钟是一 副超然的我行我素的态度,没有因为金祥的发指而刷刷地转动。大家都明白,在这种时 候,时间证明不了什么。既然时间证明不了什么,你还要拿它做证明,这只能证明金祥 在找借口回避对方追究的东西。如果说在此之前,曾善美对别人告诉她的事情还不敢十 分地相信,现在她已经完全陷落在最坏的预感之中了。金祥还在一径地愚蠢下去,指点 着钟说:“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写一点东西。我还有正经事情要做,不想扯这些陈谷子 烂芝麻的往事。往事对我没有什么用途。”
  曾善美直奔主题:“九岁,在哪里?”
  金祥瞪了曾善美一眼,进了房间。这是愤慨的一眼。如果使用在大众场合,旁观者 就会因此而激起正义感,会去指责女人的胡搅蛮缠。但这不是大众场合,是两个人的战 争。愤慨瞪出去如同孩子吹出的肥皂泡。金祥在节节败退。他在曾善美看不见他的房间 的墙壁后面胡乱抹着额头上的汗。他的心里也翻涌起最坏的预感。
  又一个晚上在这里结束。
  当金祥曾善美夫妇之间的战争帷幕徐徐拉开之后,一个晚上的结束与另一个晚上的 开始便自然地连贯起来。有意义的时间流向是从黑夜到黑夜。睡觉仅仅是语言的停顿, 白天完全就成了假象。
  曾善美:“九岁,在哪里?”
  金祥不可能一碰到这个提问就跑进房间。他被这个问题钉在了曾善美的对面。他终 于明白了自己处境的危险。他深藏起来的一座堡垒出现了土崩瓦解的迹象。他得赶紧堵 住这个漏洞。也许那些人只是无意中对曾善美提起金祥九岁那年离开了家乡,在湖北的 另一个地方襄樊呆过三年。他们还会说什么?他们不应该知道更多的事情。那种强留青 春的欢乐聚会,人人亢奋,讲话都得扯着嗓子喊,聚光灯晃得你睁不开眼睛,你只能傻 笑着与人打哈哈,能谈什么实质性问题?大概曾善美一听到她不曾知道的情况之后吃了 一惊,再屈指一数,算出金祥在襄樊的三年是与她居住在同一个地方。她当然要起疑心 了。女人总是多心的。女人总是因细节的不符而直接怀疑主题。再一个原因恐怕是她没 有生过孩子。不生孩子的女人会和老处女一样敏感,刻薄和僵硬。
  金祥走近曾善美,一边慢慢地走近,一边揣摩着在她身边蹲下的可能性。
  金祥在曾善美身边蹲下,触摸了两下她的手背。他注意到曾善美没有拒绝和退避, 还注意到她的手背皮肤给他的细嫩爽滑之感,这是从别的女性那里从来没有感受到的。 一个成熟男人的心就是这么地无奈,它更重视被女人身上游丝般的细微感觉缠绕。他是 不可能放弃她的。所以他决定把一番话从肺腑里吐出来。
  金祥:“善美,你是我的爱人。我们在一起已经相依为命地生活了十五年,我们还 将相依为命地白头偕老。我们没有孩子,没有什么亲人,我们只有彼此。我们不是一般 的夫妻关系,我们是血肉至亲。你应该相信我,我不会对你隐瞒什么事情的。过去的一 些小事,如果我没有告诉过你,那可能是我忘记了忽略了,我是一个粗人,一个农民出 身的粗人,你得原谅我。至于我九岁到十一岁的经历,也就是不足挂齿的一件小事。我 离开了家乡三年,过继到我表叔家做儿子,那个地方叫襄樊九龙沟,也就是你小时候住 过的那个地方。后来我过不习惯,我爹妈就把我接了回来。八,九,十,臭狗屎。这是 我们乡下形容男孩子的。那时候的我,也是调皮的臭狗屎一堆。后来的我,根本上就把 那一段日子忘记了。再加上九龙沟是你最伤心的地方,这么多年来,我只注意到尽量不 提九龙沟,倒真的不是想故意隐瞒经历。臭狗屎的年纪,谈得上什么经历?又有什么事 情值得隐瞒呢?”
  金祥的这一番话带着一股极大的真诚和热情。金祥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效果,他希望 冰冷的曾善美雪人一般融化,嘴唇恢复红润,倾倒在他的怀里。
  金祥的话说完了。冰冷的曾善美没有融化,依然固执地蜷缩在她的睡衣和橡皮树混 合而成的晦暗环境里。但她听得十分认真。
  曾善美:“说完了?”
  金祥:“完了。你还需要我说什么吗?”
  曾善美:“我需要?重要的是你还需要对我说些什么。”
  金祥:“看来你还是不相信我?”
  曾善美不说话。
  金祥:“真的有人在开我们的玩笑。他们嫉妒我们。哪一天我们去找他们对质好吗?”
  曾善美依然不说话。
  金祥又抽了一支烟。香烟是男人思考和缓冲矛盾的道具。金祥在一支烟的工夫里又 想好了一个对策。这个对策就是性。丰富的经验告诉金祥,如果这个女人让你进入她的 身体,她对你再恨也是爱的,稍有耐心你就可以化险为夷;如果她死活不让你进入身体, 你就趁早死心,你拿原子弹都是与她解决不了问题的了。
  金祥雄性十足地挥手扔掉烟蒂,不由分说地弯腰抱起了曾善美。他原以为要费一点 劲的,因为他估计曾善美要扭捏一下,没有想到一抄就起来了。这使他的事先准备好的 重心点出了一点问题,他往后可笑地踉跄了几步,不过幸好没有可笑地摔倒。他正当盛 年,每天中午都打太极拳。这都有助于他站稳脚跟。曾善美没有出声,没有意外的紧张, 这倒叫金祥诧异,如果是从前他就要问她了,他们就要大笑了。现在好像没有这种可能。 卧室里的大床一步步迎到眼前,气氛却是南辕北辙,金祥的身体先自就意兴阑珊了。为 了大局,金祥不得不继续做出十分冲动的样子。他把曾善美放在床上,为她脱去了衣服, 在这个过程里他很专业地把呼吸逐步加重加急。好在他们夫妇的作风和习惯一贯都是不 慌不忙,温文尔雅的,金祥因此而获得了比较充裕的时间,他努力调整精神状态,用手 暗自地搞一搞机械性的刺激,到底还是顺利地在曾善美的身上做成了事情。曾善美没有 热烈拥护,也没有激烈反对。关键的是金祥进去了。意味深长的是他进去了。毕竟前途 是光明的。
  曾善美在金祥正要恍惚入睡的时候突然说了一句话:“我想我做到仁至义尽了。”
  8
  曾善美:“现在轮到我给你讲讲我的经历了。”
  曾善美幽幽地这么来一句,把金祥惊呆在卫生间门口。金祥发现曾善美还是穿着那 套可恶的睡衣,还是蜷缩在橡皮树底下,昨晚在床上滋润了的嘴唇现在又是病态的枯白。 他以为自己昨晚一努力奋斗,两人的关系就会多云转晴天,看来他昨晚前功尽弃了。金 祥重又坠入最坏的预感之中。他有点沉不住气了。
  金祥:“等等,我记得你昨晚说了一句话的,说的什么?”
  曾善美:“说的我想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金祥:“什么意思?”
  曾善美:“我最大限度地给你机会。但是你放弃了。”
  金祥焦躁起来,咕咕地喝茶,抽烟,手脚乱动,眉头紧皱,在他们四十五平方米封 闭的空间里踱来踱去,时坐时站。
  金祥:“我不要你的什么人生经历!现在我得认真地问问你了,你究竟要干什么? 现在我们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都是院里的骨干力量;你知道我们研究室下面还有两个 实体三个公司,我既有项目又要管经营,还要管一些党务工作;我们还将有孩子,我们 正为这事吃药打针三天两头跑医院。我们有多少事情要做?我有多少事情要做?再说现 在时代不同了,现在是中国前所未有的新时代,改革开放,与国际接轨,科技一日千里。 先富起来的人你也不是没有看见,人家都是别墅小车一身名牌服装了。我们就是自甘清 贫,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将来的孩子着想。你每天晚上这么没完没了地和我拉扯一些凡 俗琐事,搞乱了我们的正常生活,你究竟要达到什么目的?”
  曾善美丝毫不恼,反而微笑了。
  曾善美:“你倒是没有辜负组织上多年的培养,没有白白地经历一系列的政治运动, 出落了一张油嘴,满口的大词好词。可是你别跟我来这一套,我也是过来人了。我又不 是文盲,我又不是没有读过《红楼梦》,我又不是傻爪。任你什么时代,谁是贾宝玉我 也许看不出来,谁是贾政我可是可以一目了然的,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就 是。好像昨晚跟我睡觉的不是你,每天离不开吃肉的不是你?眼睛跟着漂亮姑娘跑的不 是你?费尽心机捞高级职称和国家津贴的不是你?把打的和吃饭的发票费尽心机塞到下 面的公司报销的不是你?金祥同志,你白天在外面吹吹可以,在报屁股上写写豆腐块文 章也可以,晚上,在这个家里,面对我,你少来这一套!”
  随着曾善美具有曾善美不温不火风格的流畅数落,金祥的眼睛一点一点睁大似乎要 突破极限,他厚嘴唇的唇角垮了下来,将收敛不住自己表情的农民本性暴露无遗。他想 象不到一个与他生活了十五年的人身上还会有他完全不了解的东西。
  金祥:“你居然这么刻薄?这么刻薄!你大刻薄了!”
  曾善美:“对不起,本来我是不会说这样的话的。这是因为你做得太过分了。你一 直对我居高临下,一直在玩弄权术,没有一点做人的诚实。你激起了我的义愤。”
  金祥:“简直是笑话。我激起了你的义愤?”
  曾善美:“好吧咱们言归正传。我为什么与你没完没了地拉扯这凡俗琐事?我想亲 爱的你是明白的。看在十五年夫妻的分上,我一直在给你机会。可是你一再地与我打马 虎眼,与我绕弯。甚至连襄樊九龙沟这个地名提都不敢提。其实你是一直抱着侥幸心理 的:她能够知道多少呢?是的,也许我不知道多少,也许我只能怀疑。但是,你加重了 我的怀疑。你让我吃惊就像我刚才让你吃惊一样,我简直不敢相信与我同床共枕十五年 的人竟然如此地卑劣,如此地阴暗,如此地虚伪——”
  金祥拍桌:“够了!”
  金祥的胸脯一起一伏,思想满脑子乱转,又去喝茶,极力想使自己冷静。曾善美住 了口,处子一般安静地望着金祥,是猫的眼睛和猫对老鼠欲擒故纵的柔若无骨的姿态。
  金祥:“原来你是在怀疑我。因为我在襄樊呆过而忘记了告诉你,你居然怀疑我知 道你父母的事情。那时候我才多大?你真是太富于想象了。我只能说你这是没有生养孩 子闲出来的毛病,也许是内分泌失调了。也不怪你,怎么说到底也是往四十奔的女人了。 眼见得自己日益地老去,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金祥恶毒地刻薄着曾善美。其实他非常懂得哪儿是女人的根本要害,只不过十五年 来使用不上罢了。纵然曾善美再沉得住气,她的内心一定受到了惨痛的摧毁。曾善美是 一个聪明不过的女人,她会在金祥的刻薄里听出弦外之音的:一个半老的女人了,与朝 气蓬勃的男人闹什么闹?闹了又怎么样?谁会再要你?现在的大街上美女如云,这是有 目共睹的。
  这时曾善美倒真的微笑了。一切都在按她预想的程序进行。他们配合得很好,他们 在共同地奋力地撕去他们过去温情脉脉的面纱。面纱后面的他的确是卑劣得厉害。他已 经比较地遭她恨了。他对她不客气了。他在激愤。他乱了阵脚。她一定要让他彻底地露 出马脚。现在曾善美只有一个念头和满腔的义愤。这个念头便是:她的父母和弟弟不能 白死,她所受的非人的苦不能白受。她的义愤是:一个人害死了那么多人居然可以心安 理得地愉快地生活下去。世界上好像没有良心这个东西。他明知与他睡在一起的是他的 受害者,可他居然在十五年里从来不做噩梦。他从来没有不安,没有失态,甚至没有生 过病。这还是一个人吗?
  当然,曾善美没有证据。她的父母惨死的时候她才七岁。事情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十 年。九龙沟早已变得面目全非,当年的那个保密工厂早就转轨合并,人去鸟飞。进入八 十年代后期,整个九龙沟中外合资被建成了一座庞大豪华的旅游度假村。多年来,曾善 美一次次故地重游,寻寻觅觅,她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现在的九龙沟几乎没有人知 道三十年前的那桩惨案。没有人记得那个炎热的夏天,一架飞机在九龙沟的上空盘旋, 地上有成千上万的人震惊地仰望着。那时候有几个人见过飞机?那时候人们紧张得气都 喘不过来,纷纷说:连飞机都来了!连飞机都来了!人们在九龙沟的开阔地带堆起了许 多堆簧火,等火燃烧起来之后朝它泼水。泼水的人群里头有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她以为 飞机一来她的父母就有救了。她奋力地朝火堆泼水,好让浓烟腾上天空。她望着飞机, 跟着飞机拼命跑,撕心裂肺地喊:“飞机——飞机——”
  几顶白色的降落伞在空中开放,飞机终于投下了急救药品,小女孩奔跑着扑上去使 劲亲那些降落伞和药品,可是此时她的父母已经停止了呼吸。
  那时候,九龙沟方圆几十里,为了看飞机万人空巷。而九龙沟本地的人,无人不对 在飞机下面奔跑的小女孩记忆深刻。
  在那个聚会的晚上,一个男人走过来,只看了曾善美一会儿,就说:“你就是那个 女孩吧,九龙沟保密工厂的?飞机,飞机。”
  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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