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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莉文集-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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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国家说:“徐红梅,我告诉你:首先徐灵的发廊不是‘鸡’窝,其次我的原则是哪里理发方便,哪里价廉物美我就上哪里理发,你管不着。”
  徐红梅吐了一口唾沫,说:“呸,什么徐灵?徐想姑。”
  闻国家说:“我只知道大家都叫她徐灵。”
  徐红梅斩钉截铁地说:“徐想姑!徐想姑剃头铺。”
  闻国家说:“毛病!人家没有招你没有惹你,这么刻薄要不得。”
  徐红梅嚷嚷起来:“好哇,公开维护起她来了。她是一个什么东西,一个乡下的X ,一个卖X 的,开着卖淫嫖娼违法乱纪的一个‘鸡’店。你们男人去理什么发?表面上是去理发,实际上不是去嫖是去干什么?你当我是傻瓜?以为我是瞎子?就算我是瞎子,群众的眼睛也是雪亮的。这一条街上谁个不知哪个不晓?”
  闻国家对徐红梅的最后反击只是一句话:“精神错乱!”
  徐红梅说:“好!这是你逼我。”徐红梅说着跑到厨房拎出了切菜的砧板和刀,说:“我要坐在大街上去骂那些臭不要脸的,卖X 的女人,看她还敢不敢勾引别人的丈夫去理发。”
  闻国家轻而易举地扭住了徐红梅,夺过砧板和菜刀,一把抓过徐红梅的一件毛线活,放在砧板上,一刀剁了下去。徐红梅惨叫道:“那是很贵的全毛毛线!那是给你织的毛衣!”
  闻国家并不理会徐红梅,凶狠地一刀一刀地将毛线活剁了个零碎。徐红梅想扑过去抢救,但她不敢。徐红梅呜呜地哭了起来。之后,闻国家拿着菜刀对徐红梅说: “你要再这样无事生非,我就干脆剁了你。以后我去徐灵发廊理发或者去别的发廊理发都不关你的屁事。”
  徐红梅小声争辩说:“徐想姑!”
  闻国家扔掉菜刀,又去找来一只茶杯,不慌不忙地给自己泡了一杯茶,坐在老地方喝着。徐红梅扯出一只旅行包,打开抽屉往里头放自己日常的衣物,装出一副要离家出走的样子。其实徐红梅没有地方可去,所以她收拾得很慢,等待闻国家来劝解。可是最后闻国家说:“怎么还没有收拾好呢?”
  徐红梅说:“你盼我走吗?我还不走了!我要给我儿子做饭。不是为了我儿子,你死在这屋子里我都不会进来看一眼。”
  闻国家说:“我也是,咱们彼此彼此。”
  这一场战斗显然是徐红梅失败了。她忍气吞声去做了饭,闻国家吃得很香很多。徐红梅赌气也吃得很多。
  事后孙淑影批评徐红梅太不讲究策略,把事情弄糟了。徐红梅则认为事情能够糟到哪里去呢?反正她也摔了他的茶杯,朝他叫嚷了哭闹了,心里的火气也发泄出去了。夫妻吵架,事情能够糟到哪里去?难道闻国家还真的看得上徐想姑不成?她到底是一个乡下女人嘛。徐红梅还是比较自信的。
  10
  徐灵坐在发廊的门口。这次她做的是一头乌油油的麻花辫,两腮垂挂着长长的发丝,一缕缕像松了劲的弹簧,软软地晃动。
  闻国家过来的时候,徐灵朝他很特别地一笑。闻国家懂得徐灵的意思,也回了一个不同寻常的笑。徐灵说:“敢不敢坐一下嘛。”
  闻国家说:“笑话!”
  徐灵起身让出自己的椅子,然后又去店子里搬出了另一只椅子。这是一只破旧的椅子,比起徐灵的白色沙滩椅明显要差许多,徐灵说:“老闻你坐我的,我坐这一只。”
  徐灵又到店子里端出了一杯茶,是一只崭新的不锈钢保温杯,是社会上风行一时的双重保温不会漏水的那一种,价格很贵。徐灵把这杯茶递给闻国家,说:“喝过茶了以后就把杯子放进你的包包里,这只杯子给你用比较合适。从中央到地方,人人都是不锈钢。
  这就是那种中央领导和各级领导喜欢的杯子。是男人用的杯子。也是摔不破的杯子。你的茶杯因为我而被摔破,我应该赔你一个更好的。“
  闻国家有一点窘,说:“用得着你赔吗?和你又没有什么关系。”
  徐灵说:“没有关系?她把茶杯冲我这边摔那么响,谁都明白这是为什么。我不怕的,我怕我就不出来做生意了。我堂堂正正地给顾客理发,靠自己的手艺赚钱,我觉得很光荣。我倒是怕你丢了面子,怕你不敢再来理发。”
  闻国家说:“笑话!我会怕她?”
  徐灵说:“你怕不怕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城市就是这一点不好,男人竟是老婆的下饭菜。我在城市呆了这么多年,始终搞不懂这一点。我还是习惯女人听男人的。”
  闻国家说:“你这个习惯好。”
  说完两人突然都不吭声了。半晌,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又都赶紧去望马路。马路上人很多,形形色色,来来往往,许多小生意在路边吆喝。闻国家站了起来,要去上班,拍了拍徐灵送的不锈钢杯子,怀着内疚,认真地说:“徐灵,真的是非常对不起。但我是教训了她的。”
  徐灵也认真了,红了眼圈,扭过头去,说:“谢谢你替我主持公道。”
  闻国家说:“我走了。”
  徐灵说:“一定再来。”
  闻国家说:“那当然了。”
  11
  长堤街的徐红梅并没有因为种种的里里外外的挫折而颓废。几天过去,她又精神抖擞地上街了。
  徐红梅这个人具有一种过人的自我调节功能。无论她何等生气,只要找到合适的倾诉对象,痛快淋漓地诉说一番,极尽挖苦刻薄之能事,她的气就消解了,就可以向前看了。对于徐红梅来说,最合适的倾诉对象就是她的女邻居孙淑影。虽说她们在打麻将的问题上有过那么一点不愉快,但是在徐红梅需要某人的时候,她很会装糊涂和低声下气。
  徐红梅可以装得完全忘记了龃龉的模样,叫唤亲人一样叫唤孙淑影的名字。在必要的时候,徐红梅甚至不惜巴结她的孙淑影,或者以贬低自己为代价来恭维孙淑影,比如说什么:“我胖得像猪,你怎么保持得这么苗条呢?”之类的话。其实徐红梅并没有那么肥胖,而她的孙淑影也根本谈不上苗条,不过是干瘦如骷髅罢了。但是,徐红梅的这一叁手腕对于孙淑影的确奏效。她们俩关系好得俨然亲姐妹。但凡徐红梅受了委屈回来,必定就要去找她的孙淑影。然后孙淑影必定瞪大眼睛听着徐红梅絮絮叨叨地大肆诉说,之后劝慰徐红梅说:“你怎么能够与她们一般见识,现在大街上的这些女人都是婊子。”
  徐红梅一听就笑了。她们俩在一块嘀嘀咕咕他说着许多非常恶毒的话,在这样一些话语中她们感觉到唯有她们自己最正派最高尚最真理,然后徐红梅就恢复了常态,就又准备上街了。
  这一次,徐红梅在大智路等候公共汽车。一个约摸三十出头的妇女轻轻碰了徐红梅一下,腼腆地说:“大姐,不好意思,打搅你了。你的身材和我姐姐的简直一模一样,我想给我姐姐买一套衣服料子,不知道扯多少布料合适,想请大姐帮一个忙好不好?”
  徐红梅暗暗叹道:看看人家都有多么好的妹妹啊!徐红梅对这个礼貌而又腼腆的妹妹陡然生出无限的好感来。反正她又无事,做一点好事她还是很乐意的。她说: “好啊,要我怎样帮你的忙呢?”
  妇女要徐红梅跟着她到布店里去,让人量一量尺寸。徐红梅豪爽地说:“行啊。”
  说着,妇女把徐红梅带到了大智路里面,一家租住在民居里面的布料店。一间房里到处都堆满了布匹。一对自称厂家的男女笑容可掬地迎了上来。男人拿了皮尺,在徐红梅身上量来量去。徐红梅只是听人说过在广东的某些地方兴在私人家里做生意,卖布料卖家用电器什么的,亲眼得见,这在徐红梅还是第一次。但是徐红梅不想显得无知。她说:“啊,你们这个样子和广东一样嘛。”人家热情地说:“是啊,就是学的广东啊。厂家直接销售,没有门面又不交税,比商场便宜多了,买卖双方都合算。”人家殷勤地为徐红梅介绍道:这种加厚毛麻涤纶在大商场每米八十块钱,在小商场每米七十块钱,在我们这里每米四十五块钱。这种涤棉我们每米只卖十二块钱,外面至少三十块钱等等。听起来这里的布料都很便宜。妇女为她姐姐裁了一套毛麻涤纶的西服料子,加上配好的口袋,衬里,垫肩,总共才要两百元钱多一点。并且妇女手里还有纺织系统的优惠券,厂家又给她打了个七折。妇女非常高兴,告诉徐红梅说她跑了几天了,各大商场都去了,做这种含毛的进口料子,最少也得二百七八十才搞得定。徐红梅在一边都看傻了,她懊丧地想:好运气怎么都是别人的呢?
  徐红梅的懊丧表情没有逃过大家的眼睛。妇女立刻大方地说:“大姐,我看你这个人真的是很好,二话没有就替我帮忙,如今好人太少了。这样,今天我要给大姐一点回报,我这套西服料子就让给大姐。回头我到局里再找同事要一点优惠券,再来买就是了。”
  厂家男女感动了,说:“难得遇上这么好的一些人,既然这位女士把布料让给了这位大姐,那我们也要再让一点,把八块钱的零头抹掉。”
  徐红梅心里涌起一阵又一阵的热潮,以至于她掏钱买布料的时候都很有一些难为情了,她觉得自己占了太多的便宜。
  结果徐红梅的女邻居孙淑影把布料一看,大吃一惊,断定徐红梅被人做了笼子。因为孙淑影日前刚刚为丈夫做了一条同样布料的裤子。布料是在一家大商场买的,处理价每米八块钱。徐红梅一听急白了脸,死活要孙淑影陪她到商场去看看。她们一去,果然是相同质量的布料。徐红梅把经过一讲,商场的职工老练地说:“咳,现在街上这么做笼子骗人的多的是。”徐红梅当场就哭了起来。
  12
  徐灵不见了。徐灵在一般她应该在的时间里没有出现在发廊的门口。门口是徐灵的一个徒弟,在那儿蹲着择菜。闻国家停下自行车间:“你们老板呢?”
  徐灵的徒弟说:“在她房间里哭。”
  闻国家说:“为什么哭?”
  徐灵的徒弟说:“孙淑影来过了,理了发,不给钱,还替徐红梅教训了我们老板一通。”
  闻国家听了徐灵徒弟的话,气愤起来。他站在路边想了想,觉得应该去看望一下徐灵,安慰安慰她。徐红梅这么寻衅生事,挑唆孙淑影,实在叫闻国家难堪。闻国家骑上自行车,到另外一条街上买了几枝鲜花,藏在公文包里,进了发廊,上了楼,敲了徐灵的房门才把鲜花拿出来。
  徐灵正哭得泪人似的,一见闻国家举着鲜花进来,顿时就噙着泪花笑了。她从闻国家手里接过鲜花,手在激动地颤抖。
  13
  徐红梅站在路边继续抹眼泪,死活又要去卖主那儿讨个公道。孙淑影考虑得比徐红梅周全一些。她说:“首先你没有证据证明人家做笼子,其次又不是人家从你口袋里抢的钱,是你自己自愿买的,其三现在是市场经济,进货渠道不一样,同一件东西的价格是有差别的,其四人家还可以赖账说你没有买过他们的布料,因为你没有发票,其五我们两个女人,人家是私宅,人家把门一关,谋害了我们谁也不会知道。你说呢?”
  徐红梅自然不再坚持去了。可是徐红梅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她一个月的基本生活费就这样在最繁华的市区,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全部骗走了;并且她受了骗还在感恩戴德,这就严重地侮辱了她的人格。
  孙淑影的看法不太一样。孙淑影认为事情并没有那么严重。她说:“你只看见你自己倒霉了,怎么不想想有人因此就发财了呢?说不定什么时候,你遇上了一个好机遇,是别人倒霉你发财呢?现在就是机遇多。”
  徐红梅说:“真的吗?”
  孙淑影说:“自然的。现在遍地是黄金,就看你会不会抓住机会去捡。”
  孙淑影的话又给徐红梅注入了新的活力,并且报纸上也都是像孙淑影这么在说话——徐红梅又开始频频上街并且终于有一天撞见了机遇。
  这么一天,就在徐红梅踯躅街边的时候,她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说: “那位同志,你的什么东西掉了。”
  徐红梅转过身来,看见一个骑自行车的男同志捡了一只长方形的纸包,纸包用橡皮筋扎着。现在的徐红梅对陌生人有了警惕性了,她没有开口接话,而是首先认真地打量男同志。男同志见徐红梅这般模样,赶紧把自己通身看了一周,问道: “怎么啦?哦,你认识我吗?我们是不是在市委的信访办公室见过?对不起,我们接待的人员太多,我不太记得,你是——”男同志说到这里,徐红梅已经消除了警戒。男同志无意中透露出来的信访干部的身份与他的打扮和风度非常吻合。其实徐红梅早就一眼看出男同志是一个干部。徐红梅微笑了,对男同志说:“我不认识你。请不要介意我刚才的态度。实在是现在的社会太复杂了,我简直不敢随便与陌生人搭腔,生怕遇上骗子。”
  男同志也笑了,说:“你的心情可以理解。现在的社会的确是有一点乱。不过这是市场经济发展中的必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倒认为好人还是有的,而且好人还是绝大多数。比如我捡了东西想送还失主,骗人从何谈起呢?”
  徐红梅顿时被男同志的理论说服了。她不太好意思他说:“你们干部的觉悟就是要高一些!”男同志夸奖徐红梅说:“你这个同志觉悟不低嘛,很有社会经验嘛。” 两人说着话,徐红梅蹲到地上,将自己包里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件一件认真地拔拉了一番,最后没有发现丢失什么东西。男同志手里的纸包显然是别人丢失的。
  男同志掂了掂手里的纸包,说:“怎么办呢?失主在哪里呢?我还有急事。” 不远处的街边蹲着几个木匠泥瓦匠,男同志朝他们挥了挥手,男同志告诉徐红梅,他们家在装修,他是来请工匠的,家里还急等着他把工匠带回去呢。男同志啧啧连声,左顾右盼地指望失主出现,看样子他急坏了。徐红梅见此情形深感内疚,她想自己也是工人阶级的一员,也曾当过兼职的干部,受党教育多年,为什么不能够主动承担在这里等待失主的义务呢?徐红梅向男同志表示了自己的意愿。男同志喜出望外,连连感谢徐红梅。不过还是男同志有经验,临走之前他建议他们共同把纸包打开看看,看里面包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男同志说:“一人为私,两人为公。要不然到时候万一失主说是黄金是现钱,反倒让你赔他呢?我们最好把问题想复杂一些为好。你说呢?”
  徐红梅说:“对对!对对!”徐红梅出了一后背的细汗。人家到底是正规的干部,多么有经验。要不然真的有事,她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于是,男同志与徐红梅凑近在一堆,打开了那个纸包,里面居然是两大扎从银行取出的百元钞票和一张纸条。纸条上面划着极不工整的大字:老虎,今还赌债两万五千元整,开张收据给虾子。男同志赶紧合上了纸包,与徐红梅四目相对,两人都被这意外的情况弄得心情很动乱。徐红梅都听见了自己的咚咚的心跳,她有生以来就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男同志小声说:“我们赶快到一边再商量。”
  根本来不及多想,徐红梅就紧跟着男同志跑到了背街的楼房后面。男同志首先提出这是一笔不义之财,不能交给失主。徐红梅同意男同志的意见。交给派出所吗?派出所还不是要交还给失主,也许要罚他们一点款吧?派出所会不会没收成为他们自己所里的福利呢?男同志说:“就现在社会情况来看,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 徐红梅和男同志面对纸包,都表现出了巨大的矛盾心态。徐红梅辛辛苦苦做了二十多年的工,总共都没有挣到这么多钱,机关干部也是比较清贫的,而这些化名为老虎虾子的社会渣滓,却成千上万地赌钱。这些人民币根本就不该落到他们手里。终于,赌债和老虎虾子这种乱七八糟的化名使他们摆脱了矛盾。男同志说:“应该说,这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是上帝在暗中照顾我们这些正直而又清贫的人。我们二分之一好不好?”
  机会来了!徐红梅这么感觉。徐红梅的脸迅速地红了起来,她红头涨脑地点了头。
  男同志把纸包交给了徐红梅,说:“我得先把那些工匠带回家,再到这里与你会合,然后我们去公园找一个非常僻静的地方处理这事。并且我认为这件事情纯粹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千万不要对第三个人讲。我们处理完了这件事情之后各人走各人的,既不要互通姓名,也不要再来往,你认为呢?”
  徐红梅悄声说:“好的。”
  男同志已经骑上自行车要走,突然又停了下来,转身问徐红梅:“对不起,丑话还是说在面上的好,我把钱都交给你了,我凭什么相信你不会独吞呢?”
  徐红梅说:“本来就是你捡的,你这么好心给我一半,我怎么能做这种昧良心的事情?”
  男同志说:“如果我建议先让我拿走,你同意吗?”
  徐红梅不假思索地说:“那又何必呢?”
  男同志说:“那么你就应该将心比心了。我们都是好人,我们已经比较了解对方。
  但是按规矩我们还是要有一点互相的制约。“
  徐红梅抱着纸包,问男同志怎么个制约法?男同志想了想,说:“事不宜迟,也没有多的时间和多的办法可想。你的首饰是黄金的吗?”
  徐红梅说:“当然。我们再穷也不兴戴假首饰的,我们又不是乡下人。”
  男同志说:“你的项链、耳环、戒指、手镯和手表加起来总共是多少钱?”
  徐红梅一件一件地算了一下,大约是两千来块钱。男同志开玩笑说:“才这么一点钱。你丈夫也大小气了。再过一个小时,你就是一个万元户了,可以买一点贵重的首饰戴戴。另外我建议你买一瓶洗指甲油的水,把脚趾甲上面的斑斑驳驳的油全部清洗掉了再涂漂亮的指甲油,我看我老婆就是这么做的。”
  徐红梅又一次地脸红了,这一次的脸红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这个男同志什么都懂。
  居然是他告诉了她怎么去掉指甲油,这简直是太离奇了。徐红梅吃吃地傻笑着,连忙取下自己所有的首饰。首饰的价值与纸包里的款额差距太大使徐红梅只有用语言来增加自己品德的分量。她对男同志说:“首饰只值这么点钱我真是很抱歉,但请你务必相信我,我一定会等你来的。我们不见不散。”
  男同志说:“我也很抱歉,其实我要你的首饰没有什么用处。等我回来就还给你。
  我最多半个小时就回来。“天哪,这简直像是在约会了。徐红梅的脸又隐隐地红了起来。
  他们两个还互相悄悄地挥了挥手。
  14
  这一天的事情发生在下午三点半钟。男同志走了之后,徐红梅背靠着楼房的墙角坐了下来,尽管她面前有垃圾,有老鼠探头探脑,有化粪池里溢出来的污水,她还是心情爽朗视面前的一切如诗如画。她望着被高楼切割成的条状蓝天,脑海里翻飞着许多前所未有的新奇的幻想。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徐红梅盘算着,她有了这笔钱,有了这么一些非凡的经历,她真的是可以写诗了。她今天回去,无论如何都要找到钢笔!徐红梅下了坚定的决心。她这辈子说不定还会出现新的奇迹的。到时候孙淑影一定会羡慕得要死,而徐想姑将要气得半死,闻国家一定会对她刮目相看。闻国家肯定将不再会去什么徐灵发廊,一个乡巴佬女子有什么内涵呢?
  当然,男同志再也没有出现。三个小时过后,黄昏悄然降临,下班的人们在纷纷地回家,许多自行车从徐红梅身边经过,给徐红梅带来的是每时每刻的绝望。经过了再三再四的推测与思考,最后徐红梅打开了纸包。她伤心欲绝地发现天上没有掉下馅饼,更不可能掉下男人毫无目的的温情。纸包里面的钱是假的,除了第一扎钱最上面的一张百元钞票。徐红梅狠狠地跺了几下脚,瘫软在他们徐家生活了上百年的城市大地上。徐红梅失声地痛哭了几声,她发现自己已经哭不出来了。没有泪了。唯有愤世嫉俗的情绪在深化着深化着,那情绪波浪般地推动直达诗的境界。不过徐红梅还是有理智的,她不会此时此刻在大街上写诗,那样别人会把她当作精神病的。再说她也没有随身带上钢笔,实际上她还没有找到她的钢笔。再说徐红梅从心底里升起了一丝对诗的怀疑,她怀疑现在的诗还能够像鲁迅先生的文章一样当作匕首和投枪使用吗?
  写于一九九七年七月二十二日
  修改于一九九七年十一月十二日汉口
   


 





 
 

霍乱之乱
  1
  霍乱发生的那一天没有一点预兆。天气非常闷热,闪电在遥远的云层里跳动,有走暴迹象。走暴不是预兆,在我们这个城市,夏天的走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2
  我们在医学院学习的流行病学教材是一九七七年印刷的,由四川医学院、武汉医学 院、上海第一医学院、山西医学院、北京医学院和哈尔滨医科大学等六所院校的流行病 学教研组,于一九七四年集体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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