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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莉文集-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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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好。”王劲哉说。
  王劲哉说:“听说你是冲着我来的,为什么?”
  王腊狗说:“报告师长,为的是想看看英雄人物。”
  “少年意气。”王劲哉笑了起来,说:“少年意气啊!你读过书吗”
  “报告师长,没有。”
  “那你知道我们中国有几个名人?”
  “报告师长,我只知道您。”
  王劲哉又一次被恭维逗笑了。
  “不不不,”他说,“中国地大物博,到处藏龙卧虎,我王劲哉算什么?我告诉你,现在中国有三个半名人,一个是毛泽东,一个是蒋介石,一个是汪精卫,半个才是我王劲哉。”
  王腊狗说:“是,师长。”
  不过,那时候王腊狗的确不知道毛泽东蒋介石和汪精卫。
  王劲哉挥了挥手,王腊狗以为接见结束。却看见拖上来一个五花大绑的人,穿的也是国民党军服。
  王劲哉对他的一班卫兵说:“拉下去活埋了。”
  卫兵们一怔,竟都有几分踌躇。
  被绑的人大叫起来:“王师长,误会!王师长,你高抬贵手,我们是一家人哪!”
  王劲哉对叫喊无动于衷,扫了卫兵们一眼,转向王腊狗。
  “王腊狗。”
  “到!”
  “把他拉下去活埋了。”
  “是!”
  王腊狗毫不犹豫地拎起那人的衣领拖走了。
  “小兄弟,我是四十九师师长李精一的参谋,我是来办公事的。请不要杀我,小兄弟,我和你无冤无仇……”
  那人一路向王腊狗求饶,王腊狗却脚步都没放慢一拍。他想这肯定是和刚才打枪一样,试探他的忠心。
  王腊狗将那人推进早已挖好的坑里,动手掀土,他一锹一锹掀着,心里总以为王师长会大喝一声:停下!
  当土埋齐胸脯时,那人的头脸全都是猪肝颜色了。那人眼珠凸突出来,盯着王腊狗,上气不接下气说:“王劲哉,凶残的狗杂种!还有你,这个小杂种,得不到好死的……”
  没有命令叫停下,王腊狗最后一锹土甩到了那丛黑头发上。
  王腊狗大踏步走进王劲哉的师部。说:“报告师长,埋了。”
  王劲哉阴沉着脸说:“他和你前世无冤,后世无仇,你为什么埋他?”
  “报告师长,军令如山倒,师长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王劲哉点点头。王劲哉让王腊狗稍了息,亲手递给他一块点心。这是一种叫“羊羹” 的日本甜食。王腊狗平生头一回吃,觉得甜得不得了。
  4
  就这样,王腊狗留在了王劲哉身边。
  王腊狗跟随王劲哉打了几场仗,打出了一身贼大的胆。
  和鄂豫边区新四军打只是小打,争地盘。和国民党金亦吾打是大打,两千多人马一下子杀过江,一口吃掉了金亦吾的五个团。金亦吾一状告到了蒋介石面前,蒋介石来电责问王劲哉为什么打金亦吾。这个时候王腊狗已经知道蒋介石是何许人也。他十分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师长给最高长官回电:我没有打金,只是赶走了金。
  蒋介石的回电分明是恼怒了:你明明打了,怎么说未打!
  王劲哉更是怒不可遏,拍桌打椅回电:我之所以说未打,是顾及上级面子。今既说我打了,我就是打了!如继续扣发我师薪响,我还要打!
  王劲哉与蒋介石的抗争使全师官兵胆战心惊,一时间风传蒋介石要调五个师前来吃掉王部。但最后终究是蒋介石委屈求全,补发了一二八师薪响。将一二八师划属第五战区李宗仁领导,脱离汤恩伯。王腊狗由此眼界大开。
  后来和日寇打的就是一场血战了。这便是名垂史册的陶家坝大捷。盘踞沔水镇的日军从武汉市调来了一个甲种兵团和几个混成中队,由日军大佐古贺指挥,向王劲哉发起进攻。在这之前,王劲哉多次袭击皇协军汪步青一师,在襄河上一再阻击日军运粮船队,将“誓死不当亡国奴”的口号喊得震天响,实在是惹恼了日军。
  这一仗打了三天三夜,王劲哉在陶家坝碉堡内坐镇指挥,一刻没离电话台。光是陶家坝白刃战就杀死日军四百多人。王劲哉操了刺刀,亲自参加肉搏。王腊狗紧紧跟随着师长,好多次解了师长的围,干掉了偷袭师长后背的日本小鬼。王腊狗在这一仗中真是杀红了眼。战斗结束后,他在一片焦土上游逛,密布的弹坑,烧焦的大树,炸平的暗堡和滩滩血迹才使他感到了战争的可怖。
  王腊狗不愿意自己害怕什么,他克服恐怖的办法就是去观看日军收尸。他站在一栋高宅的废墟上,居高临下看着灰溜溜的日本人割下尸体的头,在夏日的懊热中轰赶着绿头苍蝇,将头颅用石灰腌在一只又一只的木箱里。果然,王腊狗就不害怕了。
  几场战争下来,尤其是陶家坝白刃战之后,王腊狗得到了王劲哉的赏识和信任,当上了王劲哉的随从副官。
  很快,杀掉丁宗望的机会就来了。
  王劲哉派王腊狗独自一人秘密潜入沔水镇,接应共产党新四军鄂豫边区党委的一个通信员。王腊狗在得到命令后,兴奋得一夜难眠,作了一个杀掉丁宗望的周密计划。
  同样是一个月明星稀的深夜,王腊狗换上了渔人的装束,坐鲜鱼划子回到了沔水镇。吃了三年军粮的王腊狗已是今非昔比,他不再凭冲动办事,不再把爱憎摆在脸上。在黎明前的黑暗里,王腊狗轻悄悄地在沔水镇周游了一圈,他看望了奶奶和他的那间茅草屋,长久地徘徊在屋外,猜测那麻皮女人的去向。他还特意去看了丁家的府邪。他满怀恨意地发现日本的轰炸机并没炸断丁家举人的铁旗杆。
  天亮的时候,王腊狗往头上扣了顶斗笠,在好义街吃了一碗米粉八根油条,顺手掏了一把餐馆的灶灰抹在了脸上。
  王腊狗在大街走了几趟,认出了许多熟面孔,却无一人认得出他。在确信没人跟踪之后,王腊狗溜到肖石头的剃刀剪子铺里接应了共产党的通信员。
  通信员在铺子里已经买了三把剪刀,正在挑选第四把,若王腊狗再不来,通信员就准备撤退。党委只给了通信员买四把剪刀的钱,店铺里进出的人不少,有皇协军,还有日本娘们。老板肖石头对每一个进店买货的人都打躬行礼。通信员也是普通渔民打扮,但在左脚脖子上缠了一条红布,斗笠边上别了一朵白纸花。
  王腊狗认准了红布条和白纸花之后就上前拍了拍通信员的肩,说:“还在戴孝?”
  通信员回答:“是的还戴。”
  王腊狗又说:“你的脚怎么了?”
  通信员回答:“鱼刺扎了,包了一下。”
  王腊狗说:“王老板让我叫你回去。”
  “那走吧。”通信员跟着王腊狗离开了剃刀剪子铺,王腊狗说:“伙计,你叫什么名字?”
  通信员却不是十分理睬王腊狗,低声道:“问名字做什么?问名字是违反工作纪律的!而且你来得太晚,我在买第四把剪刀。”
  王腊狗仗着王劲哉的宠,哪受得了一星半点的气,说:“鬼叫你买剪刀来?我晚点来是在甩掉尾巴。”
  “有尾巴?”通信员大惊,连连往后察看。
  王腊狗嘲弄地笑起来,说:“原来共产党这么胆小呀。”
  通信员脸色垮得很难看,斥责王腊狗说:“别乱说!这是在什么地方嘛!”
  王腊狗斜眼瞅着通信员,很高兴这个人长得马脸翻唇,不招人喜欢。王腊狗领着通信员朝襄河相反的方向走去。
  通信员警惕地停住了:“我们不过河了?”
  “今天不过了。”王腊狗说,“今天天色晚了,走夜路不保险,另外我当兵三年没回家,今晚想回家看看老人。”
  “那怎么行?”通信员额头上的筋暴了老高,说,“组织上指定我们今天必须过河!我必须连夜见王劲哉!”
  “王劲哉师长。”王腊狗纠正道,他认为没必要连夜过河,他坚持要今晚回家看老人。
  通信员急得跳脚,再三强调组织的命令。王腊狗真是太不喜欢这个自以为是的共产党通信员了。他说:“那你把信交给我,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通信员简直感到王腊狗无法理喻,要面呈王劲哉的密信岂能随便交给他。
  “你到底是不是军人?”
  王腊狗自豪地说:“当然是。”王腊狗有力地握住通信员的胳膊,几乎是架着他跟着自己走。说,“我会把你藏在最安全的地方的。我不带你过河,你就见不着要见的人。”
  通信员又不敢在大街上有声有色地据理力争,只得嘀咕着国民党的坏话,被王腊狗领到了丁宗望家。
  5
  丁宗望一家上十口人正围在堂屋的红木八仙桌前吃饭。坐上席的是丁家老爷,老爷显然是在这三年里得了偏瘫之类的病,面部五官一律歪斜,是由老大婆和一丫鬟左右伺候着。丁宗望是当家人的模样了,尽管还是穿着紧扣风纪扣的学生装,头发却往后梳去,油晃晃一头气派的乌发。安素从一个苗条的柳树儿变成了一颗粉里透红的圆润的鲜桃,她怀里抱着一个婴儿,身边还偎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小男孩梳着滑溜的小分头,长得和安素一样的富贵堂皇。王腊狗狠狠盯了丁家众人几眼,眼睛就气得生了一层雾,模糊了。三年来他王腊狗背井离乡,出生入死吃着血汗军粮,而丁家全家厮守,添丁加口,牛肥马壮。
  丁家最初一刻没人认出王腊狗。仿佛从天上掉下的两个破烂肮脏的渔民使丁家全家人十分奇怪。丁宗望立即站起来问道:“二位光临寒舍,有何见教?饶三,摆饭。”
  饶三是丁家的厨子,应声跑来答道:“好的摆饭。”
  安素这时“啊”了一声,她说:“是腊狗!”
  王腊狗一听这声音胸中忽地发了热,眼前也云开雾散了。
  “是我。”王腊狗说。王腊狗给丁家老爷跪了一跪,叫道:“老爷。少爷。”
  丁宗望过来扶起王腊狗,说:“叫什么少爷,还是叫师兄嘛。”
  安素说:“腊狗,这几年兵荒马乱的,你在哪里?在干什么?”
  王腊狗垂着眼睛,无比温顺地说:“少奶奶,我在跑船,贩鱼,拉纤。今儿想家乡想不过了,拉了个同伴一块儿来看看东家。”
  安素握着小拳头擦了眼中的泪。丁宗望重又招呼人摆出一张桌子,上菜上酒。连连说难为你还记着我们。丁家上上下下都是认识王腊狗的,都因碍着麻皮女人的事,没人敢问他是否回过家。王腊狗也有心不提。装出饿极的穷苦人样子馋馋地吃喝,一边胡乱应付大家的问话。只有丁家老爷一直痴痴呆呆望着王腊狗不出一声。在丁宗望送父亲回卧房休息时,丁家老爷突然挣扎着说了一句话:“当心他!”
  丁宗望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他想王腊狗有什么值得当心的,又不是陌生人,昔日的佃户王腊狗,东家一直照顾周到的王腊狗。
  丁宗望真的就没去当心王腊狗。
  吃饱喝足后进了客房。通信员关紧门窗就和王腊狗吵了起来。
  “我要走!我必须走!”通信员蹙眉叉腰在房间踱来踱去,说,“他们这种人家是你党的依靠对象,可是我党的革命对象,是我们的敌人,我决不能在敌人家里寻求保护。”
  王腊狗说:“你不能走。沔水镇是沦陷区,你躲在敌人家里才最安全。”
  “我不可能像你那样奴颜婢膝!”
  “妈的X,谁奴颜婢膝了?我不过是哄他们。”
  “哄谁?我看见你是怎样哄那个臭妖精了!”
  “安素不是臭妖精!我告诉你她不是,这一家都是但她不是!”
  “你完了王腊狗。”通信员已经从别人的称呼中知道了王腊狗的名字,而王腊狗对通信员一无所知。
  通信员痛心疾首说:“你居然还迷恋着资产阶级的少奶奶!我看她是一堆臭狗屎!我母亲生下我一个月就被迫给地主儿子当奶妈,我是九死一生,我母亲也是九死一生,我与剥削阶级不共戴天!我决不住在他家,你要住你住,明天我们再联络。”
  通信员的身世与他的如此相似不禁使王腊狗一阵恍惚和动摇。他差点要和通信员一块儿走掉。他觉得他俩好像亲兄弟,都仇恨丁家,那他干嘛要拿他当火引子烧毁丁宗望?犹豫只是一瞬间的事,当通信员拉开门栓时,王腊狗抢上前逮住了他的衣领。
  “要走可以,把信给我。”
  “头可断血可流,要我交出信是万万不可能!”
  王腊狗将通信员拧得像只水桶,晃荡着,说:“不交出信那你就老老实实呆在这里。我去家里看一眼就回来。你要是走了,我们到各自的上峰那里都保不住脑袋。你要是一走了之坑我这一次,我将来一定要抓到你,活剥你的皮!”
  通信员的自尊心受到莫大的污辱,涨红了脸,双手乱挣乱抓,说:“别胡闹!我是两党合作的使者!两党懂吗?党!”
  王腊狗扔下通信员,吩咐厨子饶三帮忙看着,就说回家看看去。安素给了一包小孩穿的旧衣裳让王腊狗带回去,王腊狗不知包袱里是何物,夹上就走了。
  从丁家出来,王腊狗没有回家。他佯装回家朝郊外走了一段路,瞧瞧四下无人,扭头返回了镇中心。他自然是非常地想念奶奶,但他更懂得奶奶对他的期望。杀了丁宗望再去见奶奶那才是最好的。
  王腊狗偷偷找了沔水镇维持会副会长赵洋人。赵洋人本名当然不叫洋人,只因年轻时留学日本,娶了个日本女人回国,自己也穿和服蓄仁丹胡须,因此轰动了沔水镇,人人都称他为赵洋人。赵洋人是日本的女婿,日军对他是又亲热又重用。安素给王腊狗的包袱在叩响赵洋人的门后,被赵家狼狗扯了去,由于高度紧张,王腊狗竟忘掉了包袱。一个让他联想到他有了儿子的机会就这么白白失去了。否则,说不定王腊狗会改变他的主意。那么,王腊狗的一生当然就会是另一番景象了。
  6
  在王腊狗与赵洋人密谋的时候,丁宗望与共产党的通信员有了一次接触。原因是通信员想逃走,饶三一把扯住他高声喊了起来。丁宗望便过来查看出了什么事。
  通信员提着鞋子,光脚站在地板上。饶三自豪地说:“他想悄悄逃走,我发现了。”
  丁宗望说:“你为什要走呢?”
  通信员根本不屑理睬丁宗望,这是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的蔑视。丁宗望却不明白这一点,继续用好客的语气说:“家里如果招待不周,请海涵。可也用不着生这么大气呀,您穿上鞋,回房歇息好吗?”
  饶三在一旁狐假虎威,吼道:“穿上穿上,规矩一点。我家主人待你这么好,怎么像有毛病一样怪里怪气。
  丁宗望呵斥道:“饶三,少教养!”
  饶三争辩说:“就是嘛,有这副犟劲,使到日本小鬼子那里去,对自己同胞又硬又臭什么意思!”
  通信员突然说话了:“你怎么断定我对日本小鬼子不硬不臭?”
  丁宗望一听这话心中便知道此人是有点文墨的人,就支开了饶三,对通信员揖了一揖,说:“不论您是纤夫渔民,还是哪方豪杰隐士,我们丁家都真诚欢迎。现在国难当头,我们丁家是愿为国家为民众出点力尽点心的。您就放宽心住在这儿吧。王腊狗我们从小就同兄弟一般,您是他的朋友,当然就是一家人了。”
  “我和王腊狗不是什么朋友。”通信员说。通信员穿上了鞋子,望着丁宗望微笑一下,说,“你还有点中国人的良心。好吧,我住下了。”
  王腊狗静悄悄地溜回了丁家。他径直钻进房间,飞快脱掉衣服睡在通信员身边。王腊狗急促的呼吸使通信员觉察到了危险。
  “王腊狗!”通信员喝道。
  王腊狗假装从酣睡中被惊醒,唔唔晤地应了一声。
  “你心中有鬼!王腊狗,你到底去哪儿了?”
  王腊狗依然唔晤唔着翻身又睡去。通信员跳起来,迅速地穿上了衣服。王腊狗怕通信员在这关键的时候跑掉,就装出彻底惊醒的样子,一骨碌坐起来,说:“天亮了吗?”
  通信员说:“你一定是告密了!”
  王腊狗说:“我赌个咒,谁告密谁遭天火!”
  通信员说:“那你是回家看你奶奶了?”
  王腊狗说:“是啊。”
  “你奶奶身体可好?”
  “还好哇。”
  “可你奶奶已经去世了呀!”
  “啊!”王腊狗这一惊非同小可,满脸神情就已暴露出没有回家的事实。
  通信员神速地向上腊狗脸上击出一拳,然后转身就跑。王腊狗晕头转向跌在地上,大叫:“抓住他抓住他!”
  丁家的门有好几重,还有看门的大狼狗,通信员没能跑掉。狗吠人喧,丁家全家人都急忙起了床。丁家老爷和丁宗望坐在堂前。仆人们扭着通信员,通信员扭着王腊狗。王腊狗肿着半边脸朝丁宗望嚷嚷:“我奶奶人呢!我奶奶人呢?”通信员也朝丁宗望大喊:“快放我走!王腊狗是汉奸!”
  丁宗望只有使劲拍桌子,手掌都拍红了才让一厅的人静下来。通信员简直要哭了。他只好快刀斩乱麻,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我是共产党新四军的通信员,有一封重要信件要面呈王劲哉。他是王劲哉的人,奉命来接应我,可他将我送到了这里,自己去告了密。快!快让我走!否则你们全家要遭殃的。”
  通信员一番话惊世骇俗,丁宗望只觉得耳朵都震麻了。仆人不约而同松了手,望着矮小的通信员像见了一只怪物。王腊狗赶快扑上去拖住了通信员。说:“他瞎说!师兄,他瞎说!他欠我赌债想赖掉!帮我捉住他!”
  丁宗望不知道信谁的话为好。通信员在尽力摆脱王腊狗,也大叫要丁宗望帮忙。丁家老爷在这关键时刻发了话:“王腊狗你松手!这小伙计可以走,但说出个道理证明王腊狗告了密。”
  通信员说:“我说他奶奶死了他相信,这证明他先头外出没有回家。”
  王腊狗悔恨地骂道:“你这狡猾的狗杂种,老子——”他把“毙了你”吞了回去。
  丁宗望忽然心眼一透亮,说道:“不管三七二十一,快快让他俩都走!”
  众人一忽隆拥了王腊狗和通信员就往外推。大门口的狼狗突然吠起来。紧接是士兵咔啦咔啦的跑步声。
  老厚的松木大门被叩响了。赵洋人在门外说:“丁家快开门,皇军包围了你家,要查查良民证。”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住了王腊狗。王腊狗的事情办成了,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反而格外镇静。
  “瞅我干什么?谁晓得他是共产党谁遭天火,谁告密谁遭天火。”
  日本人亲自敲门了,哇呜哇呜大喊。丁宗望应道:“来了来了,正起床呢。”
  小孩哭了起来。女人们都争着去厨房掏锅灰往脸上抹。混乱之中通信员把丁宗望拉到一个角落,撕开裤子膝盖上的补丁,取出了一张纸,不由分说塞进丁宗望怀里,说: “死也不能让他们得逞!”
  丁宗望像接到了一团炭火,烫得直跌脚,双手往外直推,可是大门开了,通信员早就不在面前了。
  日本兵涌进了一屋子,晃着刺刀,“八格牙鲁”地乱叫。丁家主仆十七八口人全被赶出了躲藏的角落,集中在堂屋中间。成年人每人脖子上架了一柄刺刀。
  良民证是人人都有的。赵洋人便依照他与王腊狗的契约揪出了丁宗望,让丁宗望说出哪个是共产党。丁宗望怀里揣着那封信和日本人咫尺之隔,魂魄哪还在身上?他光是牙齿打磕,说不出一句话。赵洋人抬手几个耳刮子,丁宗望的鼻血喷涌而出,但还是说不出一句话。日本兵的刺刀就往丁宗望的肉里锯了一下。丁宗望索性闭上了眼睛,他怕得要命但还是知道今儿说了实话也是死,不说实话也是死,何苦出卖别人?
  王腊狗和通信员挤在一块儿。他不怕这阵势。他少说杀过十个日本人,杀得日本矮子屁滚尿流,他还能怕他们么?他观赏着日本人折磨丁宗望,眼里闪动着兴奋急切的光芒。通信员无意中看到了王腊狗一眼,悟到了王腊狗的全部阴谋。这狗日的国民党兵匪 ——通信员无声地咒骂着。
  7
  王腊狗过高地估计了自己,过低地估计了共产党。他不想想,穿过沦陷区给国民党一位残暴多疑的师长送一封共产党鄂豫边区党委首脑人物陶铸和杨学诚的亲笔信,共产党会派一个普通的人吗?若是个普通人,王腊狗早就赢了。可通信员不仅仅只是个坚强的共产党员,而且还是个感觉异常灵敏的属于小灵通之类的人物。
  王腊狗和赵洋人的协议是他提供一个共产党和一家通共匪的豪绅,赵洋人要做的是杀掉豪绅逮捕共产党,但信件归王腊狗。王腊狗说服赵洋人的话是:“掌握了一个共产党高级通信员,还愁弄不到十几封几十封重要信件?”赵洋人同意了。赵洋人暗中是很想巴结王劲哉的。
  丁宗望始终不肯承认并指出混在家里的共产党,赵洋人明明知道却有心不说,日本人的眼睛开始红了。“死啦死啦!”日本兵狂叫起来,刺刀又锯了一下,皮肤锯破了,血顺着刀刃缓缓流下来,丁宗望“啊”了一声,热尿濡湿了双腿。
  “住手!”通信员大吼之后,从人群中蹦了出来。这情景很像多年之后的电影场面,但当时共产党的通信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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