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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阙(完结版)-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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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月末的一天,亥主动来找我了。
    “姮,”他仍是红着脸,瞥瞥一脸好奇的辰和丹,对我说:“荒地上的沟渠划好了,我来邀你去看。”
    丹睁大了眼睛:“亥,你这话说了好长!”
    辰笑起来,亥的脸更红了,只将眼睛看着我。
    我点头,微笑着答应道:“好,我同你去。”
    亥满面欣喜,撇下那两人,带我离开了。
    荒地上,只见小沟又细又长,一头接着远处的山林,一头沿着地势向下,接到原有的水渠中。
    亥领我沿着沟的走向,指着一块略高的土地说:“此处稍贫瘠,引水之后可植黍。”快速地走了几步,又指向不远处一片低地:“那处则不同,平整之后,可植桑,定枝繁叶茂……”
    他兴奋而详尽地解说了一番,领我走到一处坡顶,观望整片荒地。
    我不禁满面笑容,想象着那条未开通的沟渠,自己几乎可以预想到这里将来生机勃勃的样子。
    若眼前的荒地换作是杞国,不知觪该会多高兴!
    “姮,”观望了一会,亥转头看我,踌躇片刻,道:“父亲说,你终将离开此处。”
    我怔了怔,白叟?稍顷,点点头:“然。“
    亥默然,他望向远方,好一会,问:“姮,外面是什么样?”
    我微笑:“亥觉得是什么样?”
    亥看看我,想了想,道:“我也不知。白叟说外面很大,有许许多多的人,数不清的房屋,可他却说这里更好。”
    我看着他:“亥也觉得这里好?”
    亥一笑:“未见识过外面又如何说得上?只是,你几日前告诉我那大地的说法,我越想越觉得有趣,虽是传言,在伏里却绝无可能听到。”他停了停,说;“外面不知还有多少我从未知晓的东西。”
    我的呼吸几乎屏住:“亥,你若想看,舟人丁……”
    未等我说完,亥却微笑着摇头:“姮,吾父年岁已高,我不能离开。”
    话音落下,心中如同被泼了一桶凉水,原本满满的希望几乎浇灭。
    我望着他,呆怔不动。
    “亥,”我仍不死心,说:“若将来白叟……嗯,你……”心绪有些乱,话语竟结巴起来。
    “那是将来的事,”亥看着我,轻声道:“无论多久,我定要出去看上一回。”
    希望重燃,他言下之意,要等上些时日罢了。
    心稍稍的安下,我略略颔首,转头望向前方,没再说什么。
    当夜,我睡得很不安稳。
    梦一个接一个,时而是觪,时而是亥,时而又变成杞国。
    我站在城墙上,看到雍丘城外的田野中沟渠纵横,禾苗长的比人还高,快乐极了,飞快地跑去找觪。
    忽然,身后一声巨响,城墙摇摇欲坠。我惊异地回头,只见城下已是火海一片,无数的东夷人抬着巨木往城墙上撞。燮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面前,目中满是惊怒。
    我正想过去,手上突然一紧,姬舆拽住我,头也不回地拉着我向后走去。我张了张口,想说话,突然,脚下一空,身体失足坠落……
    我大惊地醒来。
    四周暗暗的,自己仍在伏里,辰的家中。
    是梦啊……我长长地舒下一口气,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定下心,我觉得口中干渴难耐,索性下床去找水。
    轻轻地打开篾门,灶室中,凌晨微明的天光已经从外面透了进来。临时打起的草铺上,辰还在睡,水缸就在旁边。
    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小心地移开水缸上的盖子。
    正要舀水,忽然,辰发出一声梦呓:“丹。”
    我顿住。
    辰却没了动静,一副熟睡的样子。
    我继续,用匏盛起水。
    刚送到嘴边,只听辰又是一声:“丹。”比刚才大声得多。
    水洒出一些,“哗”地落回了缸里。
    辰突然醒来,一眼就看到了旁边的我,似乎吃了一惊。
    “饮水。”我说,接着,咕咕地将水喝完,放下匏,移回盖子,朝室中走去。
    “且慢。”辰叫住我。
    只见他脸上很是不自然,犹豫了一会,说:“你方才可曾听到什么?”
    “方才?”我笑:“我听到你在梦中唤‘丹’。”
    辰瞪大眼睛,半晌没有说话。
    “不许告知她。”他压低声音,急急地说。
    我仍是笑,不置可否:“看吧。”望向屋外,我打了个哈欠,又说:“天将旦,辰赶紧睡。”说着,不管他的表情,慢慢踱进了内室。
    或许是之前没睡好,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是巳时光景了。
    辰已经去田里了,他的母亲在屋前翻着薑苗的土。
    我走到井边,打水漱漱口,又洗了把脸。仰头望向天空,万里无云,无底的深蓝中,太阳金灿灿的。
    用过些粥食,我正收拾器具,屋外突然响起一阵急急的脚步声。回头,只见辰跑了进来,满头大汗,指着外面喘气:“舟……舟人丁!”
    我一怔,心中突然一阵狂喜:“你说舟人丁回来了?!”
    辰仍喘着气,点点头。
    我立即放下手中的东西,迫不及待朝屋外奔去。
    往伊水的路从未像今天这样长,我提着裳裾不停地跑,到岸边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乡人,望去,只见水波青碧浩瀚,一只大舟正缓缓靠岸。
    我生怕它跑了一般,目不转睛注视,一直走到近前。
    当望见舟首上的人时,我的眼睛突然定住,不敢相信地再看,渐渐睁大——蓝天下,姬舆的面容真实而清晰,深深映入我的眼帘。
相逢
           相逢
    我怔怔地望着舟首。
    舟人撑出长竿,大舟慢慢地靠岸。只见姬舆将双眼紧紧地盯向人群,像在搜寻什么,不掩其中急切。
    见到大舟,乡人们似乎很兴奋,推推攘攘地围观。我正要过去,却忽然被几个人一下挡在了面前。
    我一惊,推了推,没推开,忙仰头踮起脚,姬舆的眼睛却望向了别处。
    “舆!”我大声地喊,里中的小童在前面脆声笑闹着,将我的声音淹没。
    心中不由地一阵焦躁,我一瞬不移地望着姬舆,急急地往前挤。
    乡人走动,日头在上方忽明忽暗,没多久,身前出现一条缝隙。
    我用力地探出去,姬舆的视线经过,霎时间,与我正正碰上。
    周围的喧闹似乎消去,世界定格在相接的目光之中。
    日头灿灿地打在颊上,忽而又被遮去,乡人推挤,我再次被挡在了后面。
    突然,人群一阵惊呼。
    未几,身前的人猛地被一双手往两边推开,阳光豁然炳焕。
    姬舆喘着气出现在我面前,星眸中神采明亮,满是狂喜,脖颈处,喉结微微滚动。
    他的样子消瘦了许多,眼圈有些发黑,眼睛里布满血丝,唇边的胡茬乌青一片。
    我看着他,一时竟呆呆地没了动作。只觉喉头涩涩的,心底的情绪突然一齐涌起,辨不出是喜是悲,翻腾着上冲。嘴唇张了张,“舆”字被卡在生疼的嗓子里。
    鼻头忽地一酸,眼前变得模糊一片。
    周围人群又是一阵低呼,我的身体登时腾空而起。
    姬舆紧紧地抱着我,脸贴着我的颊上,颈窝处传来熟悉的温热气息,带着难以抑制的粗重。
    “姮,姮……”他的声音带着混浊的沙哑,不住地在我耳边低喃着。胸口下,那有力的心跳鼓鼓地透来,充满安定的实感。
    泪水夺眶而出,我再也忍不住,哽咽着哭了起来,双臂用力地环在他的脖子上。
    良久,姬舆松开臂膀,将我放下来,片刻,又将手扳在我的臂上,紧张地将我上下地细看。
    我仍哽咽着,摇头道:“无……无事……舆……我无事……”
    姬舆这才缓下神色。他低头注视着我,眸中满是欣喜和释然,好一会,他伸手拭去我脸上的泪痕,捋去我颊边湿贴的头发。
    我望着他,抽着鼻子,嘴角慢慢地噙起笑容。
    “姮……”这时,丹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我望去,她满面通红地看着我和姬舆,辰也在,愣愣地站在她身后。
    在往四周看看,乡人们也一直没有离去,驻足围观着,表情既羞赧又好奇。
    我的脸上微有些发热,回头,姬舆正看着我,目色柔和。
    “舆,”我拉起他的手,走到丹和辰的面前,对他说:“他们是救我的人。”
    姬舆看向丹和辰,片刻,他放开我,向他们深深一揖:“蒙二位搭救吾妇,舆感激在怀。”
    丹似乎吃了一惊,面上的红晕更深。
    辰上前,瞥瞥丹,神色自若地还礼道:“不过举手之劳,吾……”
    “吾子不必客气!”辰没说完,丹抢着说道。她红光满面,看看姬舆,又看看我,脸上笑吟吟的。
    辰朝她瞪大了眼睛。
    丹没管他,红着脸飞速瞅瞅姬舆,对我甜甜地笑:“姮,你夫君辛苦前来,先带他去歇息吧。”
    我看向姬舆。
    他也看着我,长睫下,双目神采柔和。
    “舆,”我轻声说:“我带你去用膳可好?”
    姬舆略一思索,微笑道:“好。”说完,他转身,走到大舟前,向留在上面的几人交代了些话。
    那几人行礼答应。
    我见那其中有一个黑壮的中年男子,身上的穿着与旁人不同,衣服要简陋许多。想了想,朝他们走过去。
    姬舆见我来,面上一讶。我走到那男子面前,问他:“吾子可是舟人丁?”
    男子一愣,揖道:“小人正是。”
    我微笑,向他躬身一礼,道:“姮为吾子所救,此大恩必铭记于心。”
    舟人丁面上突然窘迫起来,将腰弯得更低,支吾地说:“贵女……贵女乃河伯送来之人,小人岂敢居功。”
    一只手臂伸过来将我拉起,姬舆看着面前几人,说:“时辰不早,尔等速去速归。”
    舟人丁和几名从人应诺,纷纷转身登上大舟。
    我见状讶然,问姬舆:“他们要往何处?”
    姬舆看看我,说:“彀父等人还在四处寻你,当告知一声。”
    我的心中一喜,忙问他:“我兄长在何处?”
    姬舆抬手,轻轻地拾起我鬓边几丝乱发,绕到耳后,说:“你落水后,彀父一直从虢国一带往下游搜寻。”
    是这样,我缓缓地点点头。觪估计得不错,当时若非舟人丁将我救起,我怕也是要被河水带往下游的。
    我望向大舟,或许觪来了,白叟那边会有转机也说不定。
    心中不由地一片光明。我想了想,又问:“‘彀父等人’?舆,除了我兄长,还有谁?”
    发上的手动作顿了顿,姬舆面色无波地转头,望向正准备启程的大舟。
    “晋侯。”好一会,只听他淡淡地说。
    我怔住。
    姬舆没再说什么,牵起我的手向丹和辰走去。
    “吾子这边来。”丹满面春风,转身引路。辰面无表情地看她,又瞟了姬舆一眼,不吭声地也往回走。
    姬舆仍拉着我,跟在他们后面。身后传来小童们的欢叫,我望去,只见大舟慢慢地离开了岸边。
    心里仍在想着他刚才的话。姬舆说出燮的那刻,我的心一突,不是不震动的。燮对我而言,至今意义非比寻常,我仍会时常地想起他和我们之间的事,只是,我已经不像过去那些样只觉得伤感和沧桑。或许是因为在滨邑送别时那番开诚布公的谈话,我们之间形成了某种默契的谅解,如今再听到燮,听到他为我做的事,心中虽然还会有些淡淡的伤感和纠结,更多的却是感激……
    旁边的乡人相继地散去,不少女子频频地回眸,目光闪闪。
    我看向姬舆,他正望着前方,近午的日光下,侧脸的轮廓深刻而俊美。手上,他稳稳地握着,指间带着些许粗糙,却温暖依旧。
    似乎觉察到了我的视线,姬舆转过头来。
    我微微地笑了笑,问他:“舆怎知我在伏里?”
    姬舆看看我,没有说话,却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递给我。
    我接过一看,竟是落水后丢失的玉韘!
    “我在成周听闻你落水之时,已过了一日,得信后当即赶往河边。”姬舆开口道:“与众人沿河寻找,从虢国一直搜到了庸,却许久未果。正着急,身边侍从同我说,他在市中见到有人兜售玉韘,与我自幼所佩那件极其相似。我随他去看,果然是此物,追问打探之下,终是寻到了舟人丁。”
    我了然。虽然知道找到这里相当不容易,却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一番机缘和曲折。
    这时,姬舆停下了脚步。他从我手中拿过玉韘,打开上面的绦绳,看向我,将它挂在我的脖子上。
    我低头看着垂在胸前的玉韘,它圆润如故,在灼灼的太阳下,散发着青碧的光泽。
    “姮,”姬舆的双手留在我的肩上,停顿片刻,说:“此次戴上,日后便不再取下了可好?”
    太阳越发大了,晒得我不敢抬眼看。
    我点点头:“好,不会再取下了。”
    姬舆没有动,额上,他的呼吸很近,只觉热热的,分不清是阳光还是他的气息。
    “姮!”丹和辰已经走了老远,她正朝我们招手。
    姬舆将手放下,牵着我,继续大步往前走去。
    到了辰的家,辰的母亲见到姬舆,愣了愣。听丹说姬舆是客人,想吃点东西,辰的母亲似乎很高兴,立刻到灶室端出粥食,盛给姬舆。
    树荫下,姬舆一个人吃着,对面坐着我,还有丹和辰的母亲坐在两旁边看。
    辰仍旧一言不发,瞅了众人一会,自顾地去垛旁劈柴。石斧斫着木柴,舂在大石上,闷闷地响。
    半罐菜粥很快被姬舆吃光了。丹热情地问他要不要喝水,又和辰的母亲嘀咕了一会,辰的母亲进到屋里,没多久,拿了半盂的黍米出来淘。
    姬舆起身,跟丹说他吃饱了,两人这才作罢。
    我看姬舆一脸风尘仆仆,身上的衣服也有些脏了,想想,再有船来时,定是三四天以后的事,便问他:“舆,可要洗浴?”
    姬舆点头:“好。”
    我笑笑。
    思索一下,虽时值夏日,姬舆却奔波劳碌了许久,还是洗温妥当。
    打定主意,我走进灶室里,却发现烧水的是一个大陶瓮,要从井边担水来。望望外面的两个男子,姬舆累了许多天,体力有限,似乎辰来做比较好。
    柴垛旁,丹在跟辰说着话,似乎很兴奋。辰却爱理不理的样子,不停地劈柴,看到我来,更是脸一拉,埋头干活。
    我微讶,却还是走上前去,和气地对他说:“辰,替我担水到翁里可好?”
    辰头也不抬:“我要斫柴。”
    我微笑:“不耽误你,半瓮即可。”
    辰仍旧头也不抬:“我要斫柴。”
    我愣住。这人是怎么了?
    丹在一旁皱眉看他:“帮帮又能如何?”
    辰抬眼,朝她冷笑一声:“不能如何,我只会斫柴。”
    “姮,”姬舆走过来,看看辰,对我说:“担水小事,不必劳烦他人。”
    我颔首,疑惑地瞅了瞅辰,随他走向井边。
    自己似乎真的想多了,只见姬舆打水提水,一会的功夫,大瓮就满了。辰的母亲帮着烧火,烈焰熊熊,水慢慢地热了起来。
    烧好了水,新的问题又来了,我问姬舆有没有带衣服,他说没有。
    这件事比较严重,还穿着脏衣服怎么行?
    我硬着头皮,再度走向辰。
    “辰,”我的语气比上次好了一倍不止:“借我衣衫可好?”
    辰睨我一眼,擦了把汗:“无。”又继续劈柴。
    “不须多好,”我说:“短褐与袴即可。”
    “无。”辰说。
    我看着他,深深地一了口气。转头,我对丹嫣然一笑:“丹,我有事同你说。”
    丹一讶:“何事?”
    我说:“今晨天未明之时……”
    话才开始说,身边“呼”地一声风响,辰已经不见。稍顷,他手里拿着两件衣服从房里出来,满面通红地把衣服丢给我,恼道:“拿去拿去!”
    我接过,笑着说:“多谢辰。”
    丹仍问我:“你说今晨天未明之时,如何了?”
    辰的脸上极不自然,威胁地瞪了我一眼,大声地对丹说:“还有什么?她做梦罢了,你听来做甚?!”
    丹看向我。
    我微笑:“是做梦,只是有趣得紧。”
    丹这才疑惑地点头。
    我转身离去,身后又传来丹质问的声音;“她做的什么梦?为何你知道?我为何不知?你就是什么不同我说……”
    姬舆看看手中的粗葛衣物,又看看眼前用木板搭起的澡房。
    我抿抿嘴唇,说:“舆,此处虽简陋,却收拾得极整洁,你万事将就。”
    姬舆笑笑:“比这更简陋的我也用过。只是,”他看着我:“你与他们一样,也在此洗浴?”
    我点头:“然。”
    姬舆又看看不远处的茅屋,似乎迟疑了一下,又问:“你与那男子也共居一屋?”
    我说:“然。”停了会,补充道:“舆,辰是好人,我等分室而居,他从无逾礼之举。”
    姬舆微微颔首,没再说什么,转身提起木桶进入澡房中,掩上柴扉。
    待他洗完后出来,我看着他的样子,一愣,随即忍不住笑起来。
    辰的身量跟姬舆比起来,似乎差了一号。短褐穿在姬舆身上,贴贴的;袴也短了些,高出了踝上。
    丹看到姬舆,却一下红了脸,看着他目不转睛,小声地对我叹道:“你夫婿真美男子也。”
    我微讶,再看向姬舆。
    仔细审视之下,那些衣物虽小了些,却不能说不合身,将他颀长结实的身形展露无遗。他的脸上也修整了一番,胡茬不见了,头发也重新束了一遍,看上去神采焕发。
    姬舆发现了我在看,望了过来。
    我笑了笑,走上前去正要开口,却听屋前的小路上传来一阵人声。
    望去,只见几人正朝我们走来,其中一个身形短小的中年人,身着冠服,行至跟前,向姬舆一揖:“小臣里宰,恭迎虎臣。”
夏蝉
           夏蝉
    姬舆面上微微浮起一丝讶色,片刻,敛容还礼道:“里宰。”
    我在一旁看着。这里宰我见过,常在里中各处巡视,辰和丹都曾将他指给我看,不过距离很远,只有个大概的印象。
    里宰恭声道:“小臣见识浅鄙,若非有乡人曾见过虎臣,小臣险些失礼。”
    姬舆道:“里宰过矣。舆寻吾妇而来,未曾告知,失礼在舆。”
    两人客套了一番,里宰看看天,问:“不知虎臣今日有意留宿否?”
    姬舆颔首:“须留宿几日。”
    里宰又问:“不知可定下了住处?”
    姬舆看看我,答道:“未曾定下。”
    里宰道:“小臣舍中有一空室,为贱息所住。如今贱息外出未归,虎臣若不弃,可留宿。”
    姬舆想了想,说:“多谢里宰好意,只是吾妇未有去处,未可定下。”
    “姮可继续宿在我家。”这时,只见辰走了过来。他瞥瞥姬舆,说:“姮在此住了许久,无须更改。”
    姬舆看着他,面色平静无波:“正是住了许久,吾妇多有打扰,再占室而居,实为不妥。”
    “哦?”辰却勾起嘴角,看我一眼,不慌不忙地说:“君此言甚是,然,里中各家,唯里宰与我可腾出空室,不知君意欲如何?”
    姬舆眉间微凝,正待开口,我旁边却响起一个声音:“姮可住我家。”
    辰和姬舆皆是一愣。
    丹看看他们,又看看我,似乎很高兴:“我那睡铺甚大,卧上两人还绰绰有余,姮与我一处好了。”
    姬舆听了,神色缓下。
    辰却瞪她:“你不是向来不爱与人共铺?”
    丹不以为然,说:“我欢喜姮。”又瞅向辰,眨眨眼:“辰不是曾说灶室又脏又窄,你甚不喜?”
    辰没了话,脸上阴晴不定。好一会,他看着她,冷冷地说:“随你。”表情僵硬地转身走了。
    丹望着他的背影,脸上怔怔的。
    “多谢吾子。”姬舆走过来,向丹谢道。
    丹看向他,脸红了起来,小声说:“虎、虎臣不必客气。”
    事情定了下来,丹当下就带我去她的家。
    我没有东西,要带走的衣服是丹的,姬舆帮我拿着。
    辰的母亲知道了我是姬舆的未婚之妇,面上很失望,拉着我叽叽咕咕地说了一通话,语气满是惋惜。辰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我跟他道别,他“嗯”了一声,也不理丹,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姮……”路上,丹犹疑地问我:“你说,辰可是怒了?”
    “怒?”我问:“怒什么?”
    丹撇撇嘴角:“我也不知,可他那神色,像是气我。”
    我转头向辰的家望了一眼,思索片刻,笑了笑:“丹,无事,你只须还像过去那般时刻缠着他便可,缠得越紧他好得越快。”
    丹愣住:“当真?”
    我肯定地说:“当真。”
    丹将信将疑,缓缓地点头。
    丹的家比辰的要大一些,有两间茅屋。较大的一间有两室,住着丹和她的父母,另一间较小的住着她的哥嫂。见到丹领着邑宰和陌生人,她的父母很是惊讶。丹把事情跟他们说了一遍,他们没有反对,笑容满面地让丹带我进屋。
    进到丹的室中,只见里面光线不大好,一张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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