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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66-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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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拉萨尔分别在两处不同的牧场搞晚会;两处都是萨拉萨尔的地产,不搞生产,富翁买下这样的地块,不搞畜牧业,不搞农业。就是一块土地,中间有个大房子,里面有大客厅和许多卧室;有的,偶尔还修建游泳池;实际上,那种地方并不舒服,没有女性美。在北方,人们称之为“毒品牧场”,因为很多毒品贩子有这样的牧场;与其说是牧场,不如说是沙漠里的军火库;有些甚至有瞭望塔,上面安置了特等狙击手。这些“毒品牧场”有时长期无人居住。如果留下一个工人看家,他也没有进入主要建筑的钥匙,他的任务就是不让野狗进来安营扎寨,在不长植物的乱石堆里漫游。这些可怜的人只有一部手机和模模糊糊、慢慢就会淡忘的指示。据罗亚说,他们中有人死了或者失踪了或者被沙暴卷走了,没人知道下落,是毫不令人奇怪的。后来,突然有一天,那毒品贩子又要回来过日子了。那就先派三四个小用人乘坐面包车来打扫大房子。然后,保镖来了,个个是彪形大汉,乘坐黑色郊外SUV或者鬼怪或者朝圣者汽车来了。到达牧场后的头一件事,除去炫耀武力之外,就是划出安全警戒范围。最后,老板带着他的贴身侍从登场。大奔驰或者保时捷汽车安装了钢板,长蛇般地游走在荒凉的沙漠里。灯光彻夜不息。可以看到各种牌号的车辆,从林肯大陆到收藏家手里老牌子的卡迪拉克,拉着人们进出牧场。有满载肉类食品的追踪者车,有运送糕点的雪佛兰水星。人们整宿地喊着,唱着。据罗亚说,这就是凯利去北方组织的晚会。据罗亚说,起初,凯利带上几个准备在短时间内赚大钱的模特。那个居住在美国圣迭戈的姑娘告诉罗亚,带去的模特从来没有超过三人。晚会上还有别的女人,凯利起初不认识,是些年轻的女孩,比模特年轻。凯利让模特穿上适合晚会的服装。我估计都是些圣特莱莎的小妓女。夜里会出事吗?都是通常那种事。男人们喝得醉醺醺,或者吸毒,看录像带上的足球赛或者棒球赛,玩牌,到院子里去练瞄准,谈生意。没人拍摄过色情片,或者圣迭戈那姑娘对罗亚说的玩意儿。有时候,客人们在某个房间里看色情影片,那模特走错了房间,误入其中,看见了往常那点事:一张张严肃痴呆的面孔闪烁着色情影片照出的光芒。总是这个样子啦:严肃痴呆,好像观看性交的影片就把观众变成了泥塑。但是,据那个模特说,在“毒品牧场”没人拍摄和录制过色情电影。有时,有些客人高唱兰切拉民歌和歌谣,在牧场里转悠,好像在宗教游行一样,一面尽心尽力高唱。有一次,他们裸体游行,个别人穿着短裤,顶着清晨四点钟的寒气,又唱又笑,放浪形骸,像群魔乱舞。这不是我的话。这是那个住在圣迭戈的姑娘对罗亚说的话。但绝对不是什么色情录像,绝对不是。后来,凯利不指望模特了,也就不再叫她们了。据罗亚说,这个决定来自凯利自己,因为模特要价太高,圣特莱莎的小妓女收费低廉,凯利的经济情况不佳。她头几次出差是萨拉萨尔花钱,但通过萨拉萨尔,她结识了那个地区的要人;有可能也为一个什么西格福利多·卡塔兰办过晚会。这个卡塔兰拥有运输垃圾的卡车队,据说他跟圣特莱莎大部分加工厂有特许经营合同。凯利为康拉多·巴迪亚也办过晚会。这个巴迪亚是个企业家,在索诺拉、锡那罗亚和哈利斯科都有财产。据罗亚说,无论萨拉萨尔、卡塔兰还是巴迪亚都跟圣特莱莎集团有联系,就是说跟埃斯塔尼斯劳·甘波萨诺有关系,据说,此人偶尔也参加过晚会。证据嘛,任何法庭都看重的证据,是没有的;但是,罗亚为我工作期间搜集了大量证词、妓院里的谈话、醉鬼们聊天的内容,证明甘波萨诺偶尔去过晚会。不管怎么说吧,凯利组织的狂欢会上肯定有贩毒分子,尤其是两个甘波萨诺的代理人,一个叫塞尔希奥·穆尼奥斯·欧特洛,是诺加莱斯贩毒集团的头目;一个叫法比奥·伊斯基尔多,曾经当过埃莫西约贩毒集团的头目,开辟过从锡那罗亚到圣特莱莎的毒品运输线,或者是从瓦哈卡或者是从米却肯甚至从塔毛利帕斯(那是华雷斯城集团的领地)开始的运输线。罗亚认定穆尼奥斯和法比奥到过凯利组织的晚会。这样,晚会上,凯利没请模特,而是雇佣下层姑娘或者有社会地位的女子与妓女一道,在废弃的牧场里服务;可以肯定与会者有银行家萨拉萨尔、企业家卡塔兰、百万富翁巴迪亚,就算没有甘波萨诺,至少有他的两个代理人法比奥和穆尼奥斯,还有社会名流、犯罪高手和政界头面人物。达官贵人大杂烩。一天早晨或者夜里,我的女友凯利就从空气里消失了。

玛丽-苏在几天时间里,从《凤凰城独立报》的编辑部,试着跟那位采访过达尼尔·乌里韦的首都记者取得联系。这位记者几乎从来不在报社停留。跟她通话的人们拒绝提供这位记者的手机号码。等她终于跟那位记者说上话的时候,玛丽-苏觉得他声音醉醺醺像个坏人,至少十分傲慢,他不肯给出达尼尔·乌里韦的电话号码,理由是必须保护消息来源者的隐私。话不投机,玛丽-苏提醒他大家都是同行,都为报界工作。首都那位记者说哪怕都是情人也不行。关于《民族报》那位记者霍苏埃·埃尔南德斯·迈尔卡多,失踪后,没人知道他的下落。一天夜里,玛丽-苏重新翻阅克劳斯·哈斯案件的档案,最后找到了迈尔卡多写的新闻报道,那是他在圣特莱莎监狱克劳斯·哈斯新闻发布会后写成的。迈尔卡多的文字风格追求轰动效应,不讲究准确。文章中充斥着陈词滥调、不准确的推断、荒诞的肯定、夸张和显而易见的谎言。迈尔卡多有时把克劳斯·哈斯描绘成索诺拉富人阴谋集团的替罪羔羊;有时描绘成复仇天使或者潜伏在牢房里的侦探,但绝对不是输家,而是凭借自己的智慧把刽子手们逼得走投无路的好汉。玛丽-苏到了凌晨两点钟,离开报社前喝完最后一杯咖啡,心里想,这样一个写次货的记者,谁肯傻乎乎地去杀他并且抛尸野外呢!那么这个迈尔卡多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呢?编辑部主任也工作到很晚,给她说了几个可能的答案:累了,走了;疯了,走了;二话没说,走了。一周后,那个陪她去索诺伊塔采访的小青年,给她打电话,想知道她要写的迈尔卡多文章怎么样了。她说:我什么也不写了。小青年想知道为什么。玛丽-苏说:因为毫无神秘之处。迈尔卡多大概住在加利福尼亚并且在那里工作。小青年说:我不信。玛丽-苏觉得小青年喊了一声。她听见电话里面有卡车声,好像电话是从一家运输公司的院子里打来的。她问:你为什么不信呢?小青年说:因为我去过他家。没看见有搬家的样子啊。她说:他走了,因为想走。她听见话筒里小青年说了一句:不对。要是他真心想走,一定会带走自己的图书。玛丽-苏说:图书很沉啊。再说,图书可以再买。加利福尼亚的书店可比索诺伊塔多啊。她说这话是想开个玩笑,但立刻意识到这话毫无幽默之处。小青年说:不,不,我指的不是那些图书,而是他的东西。玛丽-苏问:他的书吗?他说:是指他撰写和发表的东西。就算世界末日临近了,他也不会丢弃的。玛丽-苏试图回忆迈尔卡多家里的情况。客厅里有书籍,卧室也有几册。统统加起来,不会超过一百本。藏书不算多。但是,对一个打工的记者来说,也许够了,甚至有富余。她没想到书籍里可能有迈尔卡多撰写的东西。她问:你认为没有那些东西,他是不会走的?小青年说:绝对不会走的,因为那些东西像是他亲儿子。玛丽-苏想:有迈尔卡多署名的图书不会很沉,绝对不会在加利福尼亚重新购买。

12月19日,在基诺区附近,距离北卡卫兰内斯村社不远处,有人发现一个塑料袋内装着一具女尸残骸。据警方说,这是美洲野牛团伙的又一个牺牲品。据法医说,死者年龄大约在十五到十七岁之间,身高一米五五到一米六,被害时间大约在一年前。塑料袋里有一条廉价海军蓝色裤子,像加工厂女工上班穿的工装;还有一件衬衫,一条黑色塑料腰带,搭扣也是塑料的,像仿制品。办理此案的是刚从埃莫西约调来的检察员马尔克斯·阿拉纳,原来他归缉毒大队。但是,第一天到现场的还有检察员安赫尔·费尔南德斯和胡安·德迪约斯·马尔蒂内斯。上级通知胡安把这个案子交给马尔克斯·阿拉纳(说是让他适应一下艰苦条件)的时候,胡安在现场周围转了一圈,一直走到北卡卫兰内斯村社的门口。村里的主要建筑还保留着屋顶和窗户,但是别的建筑只剩下飓风留下的残壁了。有一阵工夫,胡安围绕村社兜圈子,想看看能不能至少遇到一位老农或者孩子,哪怕一只狗。但幽灵般的村社里连狗也没剩下。

女众议员阿苏塞纳问:我希望你干什么?希望你把这些情况全都写下来,继续写这个事件。你从前的文章我看过。写得好,但有时候无的放矢。我希望你打在实处,打在人体上,打在那些逍遥法外的人身上,别放空炮。希望你去圣特莱莎看看,闻闻那里的空气。希望你咬住那个地方别放。一开始的时候,我不了解圣特莱莎,像大家一样,印象一般。可是,自从第四次访问那里以后,我觉得开始认识那座城市和沙漠了。如今,我已经不能把那城市和沙漠从脑海里抹去。我知道了那里所有或者几乎所有街区的名字。了解一些违法活动。但是,我不能找墨西哥警察。如果我去最高检察院,那里的人会以为我疯了。我也不能把情况交给美国警察。说到底,这里有个爱国的问题,不管对谁而言(首先从我自己开始吧),我是墨西哥人。还是女众议员嘛。哪怕是骂街,仍旧一如既往地咱们自己来解决问题,否则一起完蛋。有人我不想伤害;但是,有的人我知道一定要伤害。这是对的,因为时代在变,革命制度党也应该变化。这样一来,我剩下的只有找报界。也许因为我当过好几年记者吧,我对你们中间一些人的尊敬始终如一。另外,虽然咱们的社会制度有很多毛病,但至少还享有言论自由。革命制度党几乎一向尊重言论自由。女众议员说:我说的是“几乎一向”,你别摆出不信的样子。在墨西哥,你想发表什么就发表,没问题。一句话,咱俩不讨论这个,行吗?你出版过一部据说是政治小说,里面说的惟一内容就是毫无根据的泼粪,也没怎么样。对吧?塞尔希奥说:那是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写得很糟糕。您看过了?女众议员说:看过。你写的一切我都读过。塞尔希奥说:写得很糟糕。又说:这里没有书报检查制度,可是也没人看书。但报纸不一样。报纸有人看。至少看看标题。沉默一下,他问:罗亚后来怎么样了?女众议员说:罗亚死了。不是被人杀害的,也不是失踪。是病死的。他得了癌症。没人知道情况。他是个嘴严的人。如今,他的调查办公室有别人管了。也许根本不存在了吧,可能现在就是个咨询或者企业顾问办公室了。罗亚在去世前把有关凯利案件的全部卷宗都给了我。不能交的,他都销毁了。我凭直觉感到不妙,但他宁可什么都不对我说。他去了美国,找西雅图一家医院,忍耐了三个月后,去世了。他是个怪人。我只去过他家一次。他自己住在那博莱斯区一处单元房里。从外表看,那房子普普通通,中产人家的住处。但是,从里面看,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真不知怎么描述它才好。住处如其人,简直就是罗亚的镜子,或者是罗亚的自画像,对,一幅未完成的罗亚自画像。他有很多唱片和艺术类图书。所有的门都安装了铁甲。有一张照片,上面是个上了年纪的妇女,带着金边镜框;她表情有些伤感。厨房彻底改造过,宽大,摆满了专业厨师的用具。他一得知自己来日无多的时候,就从西雅图给我打了电话,用他的方式跟我告辞。我记得我问他是不是害怕。我不知道自己干吗要问这个。他反问我是不是害怕。我说:我不怕。他说:我也不怕。如今,我希望你利用我和罗亚搜集的全部资料,捅一捅马蜂窝吧!当然,你不是孤军作战。我永远在你身边,每时每刻支持你,尽管你看不见我。

1997年最后一个案子很像倒数第二个,也是在塑料袋里,只是发现的地点不是城西头,而是城东头,位于与边境平行的一条土路上,这条路最后通向山区进入隘口。据法医说,受害人死亡的时间很久了。年龄大约十八岁,身高一米五八到一米六。裸体,但塑料袋内有一双高跟皮鞋,质量上乘;据此,推想这可能是个妓女。还发现一条超级短小的白色短裤衩。警方经过三天懒洋洋的调查,这个案子如同前个案子一样都了结了。圣特莱莎的圣诞节像往年一样过起来了。吃吃喝喝,觥筹交错,龙舌兰加啤酒。甚至连最贫困的街区,也听到了欢声笑语。其中有些街道彻底黑暗,与黑洞相似;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笑声成为居民和外来人不迷路的惟一指路“明灯”。

注 释

[1] 迭戈·里维拉(Diego Rivera; 1886—1957),墨西哥著名画家。

[2] Cristero War(1926—1929),一场抵抗当时反对基督教的墨西哥政府的运动。

[3] 莱昂纳多·博夫(Leonardo Boff; 1938— ),巴西神学家、哲学家和作家。解放神学理论的提出者之一。

[4] 墨西哥北方特有的野生动物。

[5] 这个名字也是“神甫拉了”的意思,故几人大笑。

[6] 墨西哥索诺拉州土著人。

[7] 贝尼托·华雷斯(Benito Pablo Juarez García; 1806—1872),墨西哥总统。童年时当过牧童。

[8] 一种墨西哥风俗。聚会时由儿童打破。

[9] 正在表演的这个木偶的名字。

[10] 《圣经·旧约·列王纪》中的人物。

[11] 此处指鸡奸。

[12] 李·艾柯卡(Lee Iacocca, 1924— ),美国汽车工业大亨。

[13] 指“雷雨”、“龙舌兰”和“吃货拉蒙”。

[14] 约瑟夫·门格勒(Josef Mengele; 1911—1979),人称“死亡天使”,是一名德国纳粹军官和奥斯威辛集中营的“医生”。

[15] 塞林格(J。 D。 Salinger; 1919—2010),美国著名作家。代表作为《麦田里的守望者》。

[16] 即拉罗·古拉。

[17] 法语,我不知道什么。

[18] 奥克塔维奥·帕斯(Octavio Paz; 1914—1998),墨西哥著名作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

[19] 米盖尔·阿莱曼(Miguel Aleman),1946—1952年间担任墨西哥总统。

[20] 洛佩兹·马特奥斯(Adolfo López Mateos),1958—1964年间担任墨西哥总统。

[21] 乔治·斯坦纳(George Steiner; 1929— ),英国剑桥大学教授,文学家,哲学家。

[22] 指男女性交姿势。

[23] 菲德尔·贝拉斯克斯(Fidel Velazguez; 1900—1997),墨西哥工会领导人。

[24] 史提夫·汪达(Stevie Wonder; 1950— ),美国黑人歌手。

[25] 塔马约(Rufino Tamayo; 1899—1991),墨西哥著名画家。

[26] 奥罗斯科(José Clemente Orozco; 1883—1949),墨西哥著名壁画家。

[27] 1926年有些基督徒反对执行宪法中关于宗教的条款,揭竿而起。埃利亚斯政府派兵镇压,造成社会动乱。

[28] 波菲利奥(Porfirio Díaz; 1830—1915),曾两次担任墨西哥总统。实行独裁统治。

[29] 伊图尔维德(Agustín Cosme Damian de Iturbide y Aramburu; 1783—1824),墨西哥军官,1822年5月自称墨西哥皇帝。1824年7月被人民处决。

[30] 马克西米利亚诺(Maximiliano; 1832—1867),奥地利皇帝的幼弟,法国拿破仑三世的傀儡。1863年6月10日法国军队占领了墨西哥城,扶植他登上墨西哥“王位”。1867年7月5日华雷斯率领军队光复了首都,处决了马克西米利亚诺。

[31] 格蕾丝·凯利(Grace Kelly; 1929—1982),美国著名影星。1956年嫁给摩纳哥王子,轰动一时。

[32] 墨西哥著名作家胡安·鲁尔福(Juan Rulfo; 1918—1986)的代表作。书中的人物都是半人半鬼的样子。

2666 第五部分 阿琴波尔迪

阿琴波尔迪的母亲是独眼。她头发金黄,但是个独眼。那只好眼是天蓝色的,宁静、深邃,好像不太聪明,但是善良,极善良。阿琴波尔迪的父亲是个瘸子。在大战中失去了一条腿,在德国迪伦附近的军事医院住了一个月,心想一条腿出不了门,眼睁睁看着不能动弹的伤员(他也不能啊!)如何偷窃不能动弹伤员的香烟。但是,当那些人也想偷他的烟草时,他一把抓住小偷(是个有雀斑、高颧骨、虎背熊腰的家伙)的衣领,喊道:住手!别玩大兵的烟草!那小子溜了。夜幕降临。阿琴波尔迪的父亲觉得有人在看他。

隔壁床是个木乃伊。双眼黑乎乎像两口深井。

他问:“想抽烟吗?”

木乃伊不吭声。

“抽烟是好事啊。”他点燃一支烟,送到木乃伊绑着绷带的嘴边。

木乃伊哆嗦了一下。父亲想:也许他不抽烟,便拿回来了。月光照在烟头上,给它染上了一层白霉。于是,他再次把香烟送到木乃伊唇边,一面说道:抽吧,抽吧!忘掉一切吧!木乃伊的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盯着他。他想:可能他是认识我的同营战友。可他为什么一言不发啊?他想:也许他无法开口吧。忽然,冒烟了,从绷带间隙里冒出来了。他想:冒气了,冒气了。

烟从木乃伊的耳朵眼、喉咙、前额、眼窝冒出来,即使如此,木乃伊仍然望着他。直到父亲吹了他一口气,从他嘴上拿下香烟,又冲着他缠着绷带的头部吹气,到烟消云散为止。后来,父亲在地上碾灭了烟头,方才入睡。

父亲醒来时,木乃伊已经不在床上了。他问:木乃伊在哪儿呢?有人从床上说:今天早晨死了。父亲点燃一支烟,等着吃早饭。让他出院的时候,他一瘸一拐地步行到了迪伦城。从那里,他登上一辆开往另外一座城市的火车。

在这座城市的火车站上,他等候了二十四小时,吃着军队的伙食。发放菜汤的人是个瘸腿军曹,跟他一样。他俩聊了好长时间,军曹一面分发菜汤,他一面喝汤,屁股下面是木匠用的那种凳子。据军曹说,一切都要变啦。战争快要结束了,新时代要开始啦。父亲边吃边说:什么都不会变的。包括他们自己,一人丢了一条腿,也没有变化。他说一句,军曹笑一下。军曹说黑,他说白。军曹说白天,他说黑夜。军曹一听见他答话,就笑,问他菜汤是咸,是淡。后来父亲等烦了,看来那趟列车不回来了,又一瘸一拐地上路了。

父亲在田野里漫游了三周,啃着硬面包,偷吃农庄的水果和母鸡。在他漫游期间,德国投降了。有人说了这个消息,他说:好得很!一天下午,他进了自己的村庄,敲打家门。老妈给儿子开了门,一看见他如此破破烂烂,没有认出儿子。后来,家里人才拥抱他,让他吃饭。他问家里人他的独眼老婆是不是改嫁啦。大家说没有。当天夜里,他就去看她,没换衣服,没洗澡,尽管老妈再三恳求,也不刮脸。独眼婆一看见他出现在门外,立刻认出是自己的丈夫。瘸子一看到她出现在窗前,就认出了自己老婆。马上举手,敬了一个军礼,甚至有些严肃的军礼;但是,这个军礼也可以理解为一句话:生活就是如此。从此,他逢人便说,在这个瞎子村庄里,独眼婆就是头号美人。

汉斯·赖特尔出生于1920年。他不像男孩,像海藻。英国作家卡内蒂[1],我想还有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2],两位风格迥然的大作家都说过:如同英国人的象征物或写照是大海一样,德国人的隐喻是森林。汉斯·赖特尔从出生起就打破了这个规矩。他不喜欢大地,更不喜欢森林。也不喜欢大海,或者一般人所说的海洋,其实就只是海平面,就是渐渐变成了比喻失败和疯狂的风波。汉斯喜欢海底,海底下有平原,但不是平原,有峡谷,但不是峡谷,有悬崖,但不是悬崖。

独眼妈给他在大瓦盆里洗澡的时候,小汉斯·赖特尔总是从妈妈有肥皂液的双手里溜走,一直沉入盆底,要是妈妈不把他捞回水面,他能留在水下,睁着大眼睛注视着黑木板、黑水,水底下漂着他身上的污垢、细小的皮屑,它们像潜水艇一样朝着某个猫眼大的海湾、某个漆黑、宁静的山谷驶去,虽然根本没有什么宁静,只有许多杂物的假面具,包括宁静。

有一次,瘸子爸(有时在一旁看独眼婆给儿子洗澡)要她别把儿子捞上来,看看儿子怎么办。在盆底,汉斯·赖特尔灰色的眼睛看看独眼妈那只蓝眼睛,然后侧卧,安安静静地注视着自己向四面八方伸展开来的肢体,像探测船那样盲目地驶向宇宙。肺部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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