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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风骚-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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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从词作的下片发现了作者的“峥嵘”和“珠玉”,发现了新的“创造”和“春光”,发现了人生的顽强之力和生命之花,是古今万千篇“惜春”、“送春”的诗篇中少有的。他禁不住拍案叫好:“好,好一句‘小园徐步’,寻春得春!妙,妙在‘一栏红药,倚风含露’,春没有凋谢!石破天惊的一句‘春自未曾归去’,荡散了我心中沉郁的哀愁啊……”
  苏轼一跃而起,绕桌而过,抱住发呆的晁无咎,纵声大笑,欢欣若狂:“无咎啊无咎,你年轻,峥嵘,你超过我,你在‘无路’中找出了‘生路’,你从芍药花的红色花瓣中看到了‘春天’,抓住了滋养春天的薰风和露珠。你揭示了一个人生哲理:在坚忍奋斗的人们的心里,春天是永远不会凋谢的。‘春自未曾归去’,至少在晁郎无咎的心坎里!”
  晁无咎扑在恩师的肩头,终于按捺不住,哭出了声。
  苏轼抚着晁无咎,吩咐苏迈:“快拿酒来,快拿菜来,我要为这首《金凤钩 送春》畅饮!无咎啊无咎,我们在饮酒中只谈诗,只说词!”
  苏迈望着父亲笑了。
  晁无咎的词作给了苏轼一个舒心的夜晚和一个无忧的晨眠。午前已时时分,四岁的儿子苏迨跳蹦着跑进卧室,大声叫喊地吵醒了苏轼。他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一看,迨儿站在床边还在叫喊着“客人来了,客人来了!”他正要厉声赶走儿子,再睡一个回笼觉,妻子王闰之蹑足轻步地走了进来。
  王闰之昨夜几乎是通宵未眠,京都飞来的灾难折磨着她,很想在夜深人静之后,询问丈夫今后的所处所行。谁知晁无咎的一首《金凤钩》,竟勾住了丈夫的魂,又谈了一宿,五更时分回到卧室,竟和衣而卧,立即放出了鼾声。真是一个心不知愁的主啊!她此刻急步走进卧室,原是要阻止迨儿的叫喊,让丈夫多睡一个时辰。她见丈夫已被儿子吵醒了,便不再训斥儿子,苦笑着舒了一口气,走到床边,催促丈夫:“醒了就起来吧,我已叫迈儿陪着无咎、王郎游湖去了。”
  苏轼躺着伸了一个懒腰。
  “官妓、和尚来访,已在客厅等候半个时辰了。”
  苏轼闻声挺身坐起,望着妻子忧郁的面容和疲惫发涩的眼睛,昨夜饮酒、论诗的喜悦突然消散。他拉着妻子的手苦笑着。
  王闰之坐在丈夫身边,忧心忡忡地提醒:“琴操是带着两个不知名的官妓来的。说她俩的终生命运全操在你的手里,只怕又是官场上一桩难解的纠葛。小和尚思聪说是奉参寥大师的吩咐而来的,有急事相邀,但又不肯说出是什么事情,全然不似平日相约谈禅的样子,只怕是京都又有什么消息传至杭州了。”
  王闰之说的琴操,乃杭州官府名妓,时年十八岁,才貌俱佳,悟性极高,精通音律,尤喜诗词,以琵琶、歌唱冠于杭州群芳,性情豪爽,藐视百官,乐于助人,敢担风险。三年来敬重苏轼,常与苏轼荡舟唱和,遂与参寥等僧人相识,参与谈禅,诗意禅机,使她厌恶灯红酒绿的生活,已萌生青灯孤影之志。今日光临苏轼府邸,是为解脱自身和两位姐妹的困境而来求助于苏轼的。
  王闰之说的小和尚思聪,字闻复,是灵隐寺参寥大师的小弟子,时年十六岁,传说此人极为聪明,七岁善弹琴,有“琴聪”之称。十二岁工于画,十三岁舍画而学诗,深为参寥大师喜爱。前年秋时的一个傍晚,苏轼谈禅于灵隐寺,与参寥大师以昏字韵吟诗唱和,思聪侍茶于侧,苏轼为试其诗才,亦令思聪吟诗和之。思聪以目光请示参寥,参寥点头,思聪立时吟出“千点乱山横紫翠,一钩新月挂黄昏。”苏轼惊叹,大笑称赞:“奇才,奇才,不需念经,也做得一个和尚了!”遂与思聪成为忘年之交。
  苏轼抚着妻子的手思忖着:琴操带来的两个官妓,大约是二十岁的郑容和十七岁的高莹,她俩落籍从良之请,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美事,可上司、同僚恋妓而专有,棘手难办啊!参寥之邀,吉凶难猜,也许是无知大师从外地云游回来了。官妓、僧人,总算与自己结下不解之缘了。他笑语安抚着心神不安的妻子:“官妓请求从良,和尚相约谈禅,苏轼成了大忙人了。季璋啊,官妓、和尚都是怠慢不得的,官妓统治着酒楼,和尚把守着山门,离开了他们,我可真是走投无路了。”
  王闰之苦笑点头,急忙为苏轼漱洗束发。
  诗人、名妓、和尚原本就是灵性生活中的同类。盛唐以来,诗人、名妓、和尚之间的交谊盛事、恋情秘事、风流韵事,丰富了文学的内容,增添了哲学的内涵,点缀了人生的情味。和尚占据的青山绿水、古刹林泉,为诗人携妓游览提供了觅情觅诗的场所;宗教禅道的奥秘,为失意的诗人和失情的名妓提供了心灵上的安慰,并从禅境中觅得了凡俗中不曾存在的深邃高远;而诗人的才智意境和名妓的才情艳丽,又时时冲击着寺院的清冷和教规的严肃,填充着禅境中的空虚。灵性世界的互通有无和相益相惠的结果,使诗人缘禅机而出世,使和尚缘诗意而通俗,使名妓缘诗意禅机而辉煌,闯入了男人垄断的青史和野史的殿堂。大宋王朝的畸型繁华,更为诗人、名妓、和尚的交往涂抹了一层奇异耀眼的光采,使诗人超脱了凡俗,使名妓提高了地位,使和尚摆脱了神秘,他们并肩携手地活跃在社会的底层,共同营造着一个时代特有的文化——“诗为禅客添花锦,禅是诗家切玉刀”,凡尘与禅境交融认同的文化。
  苏轼带着他随时随地准备办理公务的文具布囊步入厅堂。官妓琴操、郑容、高莹弹弄起怀中的琵琶、月琴、洞箫,演奏起清婉动听的曲牌《凤栖梧》,以琴音代语地诉说着她们心底的所求。琴音通灵犀,苏轼含笑合掌,向官妓们鞠躬作答,心里默想:“该是向这些苦命的人儿烧香还愿的时候了……”
  小和尚思聪察觉到了这琴声中含有的曲情隐秘,一声“阿弥陀佛”,举步插了进来,把参寥大师的请柬呈交苏轼,并传送了一个使苏轼振奋的讯息:润州金山寺的佛印禅师昨夜来到灵隐寺了。
  佛印禅师,是苏轼饮酒论诗、吃肉谈禅的密友,法名了元,字觉老,时年五十多岁,原出身于殷富之室,传说与当朝同判太常寺李定是同母异父兄弟。其人体魄高大,举止不凡,曾住江州承天寺、淮州斗方寺、庐山开先寺,佛心奇特,佛风别致,居寺饮酒吃肉,通变佛门教戒;出寺则佣人相拥,骡马相随,全是官场派头;既友诗人文士,又交贤良缙绅;既通晓佛门禅理,又嗜于歌赋诗词,是一个集凡俗与禅机于一身的人物,在佛门也算是怪杰之人。
  苏轼果然振奋而按捺不住了,挥手制止了琴操等人的弹奏,合掌祝福:“阿弥陀佛,思聪大师布降梵音,恩德无量。佛印大师仙临杭州,苏轼无忧无愁了。琴操、郑容、高莹,佛地是福,我们去灵隐寺饮酒吃肉去!”
  琴操等笑而应诺。
  思聪合掌打趣:“阿弥陀佛。佛法无边,酒肉搬动了苏子瞻,小和尚不辱师命了。”
  灵隐寺,居杭州三百六十座寺庙之首,在杭州城西十二里处,山林密茂,修竹滴翠,地处绝胜。寺院辉煌,白云岩、松隐岩、飞来峰、龙泓涧撮奇搜胜,绝妙人间。此寺为东晋威和元年僧人慧理所建,山门紧对巉崖峭壁,门上有一匾牌,传说为东晋葛洪所写。门前有一冷泉,涌流成溪,溪内碧藻澄鲜,鱼翔浅底。冷泉上建亭一座,高约十尺,广约丈余,传说为唐代杭州刺史元囗所造,供游人歇足休息。是时为初夏,草碧花香,畅人肺腑,风拂泉亭,启人幽思。苏轼携妓漫步而至冷泉亭,但见山门紧闭,冷泉寞寂,林鸟争鸣,游人绝迹,不禁惊诧,转眸而语思聪:“山门之外,属凡俗之地,今日何其清冷如此?”
  思聪笑而作答:“只缘苏公今日来访,敝寺已谢绝一切游客,这空灵之气隐于林泉,正是为迎迓苏公而使然!”
  思聪的话音刚落,山门“吱”的一声徐徐打开,一个年约四十岁的和尚跨出高高的门槛,合掌迎接:“阿弥陀佛。苏公别来无恙!”
  苏轼抬头一看,是仲殊和尚,急忙合掌执礼:“阿弥陀佛。蜜殊大师的嘴巴是越来越甜了。”
  仲殊和尚大笑。
  这个仲殊和尚,姓张名挥,籍贯全已隐去。据说,少时为士人,诗才慧敏,游戏情场,放荡不羁,其妻妒而恨之,投毒于肉羹之中,仲殊食而中毒,死亡在即,适一和尚化缘而至,令其啖蜜而解,果然灵验而死中得生。和尚遗语而去:此疾食肉则毒发,不可复疗。仲殊悟其情场之荒唐,人生之险恶,遂弃家而入灵隐寺为僧,啖蜜为食,辟谷修炼,身体虽日见单薄,诗才却日见工妙,与苏轼相处甚欢,故苏轼以“蜜殊大师”称之。
  苏轼正要跨入山门,仲殊和尚举臂拦于门外:“苏公且慢,寺庙的清规是破不得的……”
  苏轼茫然。
  “苏公鉴谅,佛印大师自润州金山寺飘飘仙临,海会寺惠勒大师、祥符寺清顺大师、梵天寺义诠大师皆云集于此。苏公知道,义诠大师圣洁严肃,恪守清规甚苛,一向与女施主隔绝来往。故参寥大师特命贫僧传言:若今日苏子瞻携妓进入山门,当令女施主冷泉沐浴三遭,且需苏子瞻为女施主沐发浴体,擦背濯足,方可放行。”仲殊说完,黠然一笑,双手关上了山门,不见人影了。
  “蜜殊,蜜殊,几日不见,竟然口蜜腹剑,乱了佛性了!”苏轼以拳叩门,高声而呼。山门内杳无声响,遂转身与小和尚思聪论起理来:“我佛普渡众生,何以自食其言,忘却佛祖训戒,遗忘了天下的女人?我佛慈悲为怀,何以猥亵佛义,另立戒规,强令女人在光天化日之下于冷泉沐浴三遭?我佛是否有些春心动荡了……”
  琴操、郑容、高莹知是诗人、和尚间的游戏,都笑出声来。
  小和尚思聪并不生气,亦无窘迫,话语坦然:“阿弥陀佛。我佛‘普渡众生’,但众生也不能置我佛之忧愁不悯啊!我佛‘慈悲为怀’,但施主也不能毫无慈悲之心!况且,苏公为女施主沐发浴体,擦背濯足,均在山门之外,我佛纵然‘春心动荡’,又将如何?苏公是聪明人,就不能想个变通的办法吗?”
  苏轼搓手思索起来。
  小和尚思聪走近苏轼:“我佛也是人啊!山门之内,除了晨钟声、暮鼓声、击磬声、诵经声,就是一团寂静了……”
  苏轼拊掌高呼:“妙极!思聪啊思聪,你真的成了大佛了!琴操、郑容、高莹,用你们的歌声、琴声叩开这高大厚实的山门吧。”
  琴操等旋即通悟,抚琴弹唱起来:师唱谁家曲,宗风嗣阿谁?借君拍板与门槌,我也逢场作戏莫相疑。
  溪女方偷眼,山僧莫皱眉;却愁弥勒下生迟,不见阿婆三五少年时。
  突然,山门内一曲浑厚的歌声和起:解舞清平乐,如今说向谁?红炉片雪上钳槌,打就金毛狮子也堪疑。
  木女明开眼,泥人暗皱眉;蟠桃已是着花迟,不向春风一笑待何时?
  歌声中,山门徐徐打开,无知和尚歌唱走出,仲殊和尚恭随其后。此刻的无知和尚,身披袈裟,手数佛珠,潇洒飘逸,笑容可掬:“苏子瞻,这次交易你又占便宜了。”
  苏轼执礼:“阿弥陀佛。无知大师终于露出了真容,一副浑厚的嗓音,足以与杭州名妓琴操匹敌了。”
  无知和尚纵声大笑:“请进山门!”
  山门之内,松林托起的云霭,翠竹溢出的秀雅,佛堂呈现的肃穆,流泉响出的宁静,在这块奇特的天地中,冥冥中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驱散了苏轼从凡尘中带来的困惑、烦恼和忧伤,使他的心绪立即与这充满禅机的气氛融合了:“佛地是福,山门隔绝了凡尘中的风风雨雨,在这恬愉中谈禅论佛,就是一次摆脱凡俗的通悟啊!何必要问佛法的有无?何必要问禅理的真假?佛门所呈现的一切,不也是人生的一种追求吗?”
  朋友们相聚。苍林之下,溪流之滨,山崖作屏,乱石为椅,大师们各显佛法,参禅论道。潇洒的自行潇洒,深沉的依然深沉,打趣的自由打趣,沉默的尽管沉默,这就是禅机中的“关照自身”。佛印大师沉睡的鼾声已是响若滚雷。
  银须飘洒的参寥大师,正襟危坐于一块方石之上,合掌闭目,宛若罗汉桥陈如谈论着他“意在尘外”的奥秘,似乎在向苏轼布道:只有他的灵隐寺,才是人间最圣洁、最庄肃、最能消解凡俗烦恼的境地。
  长眉低垂的惠勒大师,倚松坐定,徐徐作语,宛若罗汉十力迦叶谈论着他的“禅机悟境”,似乎在向苏轼宣扬佛家超越凡俗、追求空灵、舍身求法的崇高精神,召唤苏轼进入他的海会寺的山门。
  木讷寡言的义诠大师,濯足于溪水之中,举目望着蓝天上的浮云,宛若罗汉跋提,吟出了他自得的诗句:“落日寒蝉鸣,独归林下寺;柴门夜未掩,片月随行履。”似乎在向苏轼展示佛门的“顿悟”,超度苏轼赶快离开纷乱的凡尘。
  辟谷修炼,身影憔悴的顺清大师,盘腿合掌于溪边,闭目垂首,宛若罗汉摩男俱利,轻声舒发着他那“竹暗不通日,泉声落如雨”的淡远空灵,并请苏轼品评指点,坦然地向苏轼伸出了手臂。
  苏轼领情了,心头震动。他仰卧于巨石之上,望着云霭轻拂的天宇,听着淙淙的流泉,思索着大师们谈禅引起的启迪:“淡远空灵的佛门,这枝叶如盖的古松,就是菩提树吧?这古松下坐禅的人们,就是等候传法布道、等待涅槃永生的佛徒吧?传说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打禅入定,苦苦追寻人生真谛‘宁碎此身,终不起此座’,辟谷绝食,苦思冥想,终于在第四十九天的深夜,应着夜空天花乱坠的繁星,成了正果。贪、嗔、痴、烦恼、色、欲、爱、恨不再起于心头,心如平镜,不再沾染人间的是是非非;视力、听力无所隔阻,通悟了人生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创造了‘涅槃永生’的永恒。这是真实的吗?也许是真实的。‘佛是觉悟的众生,众生是尚未觉悟的佛’,这精妙的教义,不正是使那些甘居清苦的佛门弟子矢志弥坚的心灵偈语吗?不正是使眼前这些佛门大师若痴若迷的性灵通悟吗?
  “深邃圣洁的佛门啊,世间的草木风泉,在这里似乎也变得玄奥冥灵了。苍松是远古,碧草是现今,清风是匆匆的过客,流泉是忠诚的知音。在佛语禅机的奏鸣中,天和地的界际消失了,人和神的区分不见了,人间的恩恩怨怨融合成为和谐的一体,连世间的曲曲直直、是是非非都无需分晓了。凡俗和超越在同一的土壤中生长,天地之间的一切都在禅机中完美、安闲了。这是卓越灵魂的企盼,也是伟大智慧的想象啊!是啊,别管谁是和尚,谁是诗人,谁是歌妓,脱掉遮掩皮囊的衣物,都是一群从凡尘中走进山门的来客;莫问大师们的信佛是真是假,莫问大师们的道行是浅是深,扔弃那些肃穆的戒规和神秘的法号,这些佛语禅机中所含有的哲理,不也是关于凡俗人生真谛的一种探索吗……
  禅师们望着陷于长时间沉思的苏轼微笑了。
  苏轼突然侧过身来,面对溪水,把手中的一束松叶抛向流溪,吁叹一声:“可这美妙的曲音响过之后呢?”
  参寥大师洞察了苏轼的思绪,吟诗出口:“禅心已作沾泥絮,不逐东风上下狂。无知师弟,苏子瞻六根不净,难成正果,你再次超度这个山门外恃才自负的才子吧。”
  无知和尚是前日从京都返回的。他遵师兄之命,放声吟出两句诗来:“一鸟忽飞来,啼破幽寂处。”并以这两句诗含有的禅机,解说了京都郑侠作赌赢得的一场雨霖,并在“禅机”即“天命”的神秘诠释中,沟通了槛内的超越和槛外的凡俗,托出了京都风雨飘摇中的王安石,动向莫辨的司马光,祸福无测的驸马王诜和进退难料的皇帝赵顼……
  苏轼在巨石上躺不住了,忽地挺身坐起,神情突变,山门内佛语禅机聚集于胸中的超越、空灵、淡远,刹那间都烟消云散了,一种沉重苦涩的预感浮上心头:“天意”成全了郑侠,介甫将要离开京都,吕惠卿可能扶摇而上,朝廷将成为纷争不休的戏台。多灾多难的大宋社稷啊,这也是禅机中含有的必然吗?
  官妓琴操、郑容、高莹,虽不熟悉京都官场高层的情状,但从无知大师“超度”苏轼的谈禅中,从苏轼惶恐的神色中,已猜得京都卷动的风云,将截断苏轼仕宦人生的道路,在杭州的时日不会太长了。苏公一走,自己心底的企盼不都成为泡影了吗?山门内的佛,终究化解不了她们心中血泪凝结的伤疤啊!
  熟睡的佛印大师突然带着鼾声一跃而起,锦袍闪光,气度非凡,如同罗汉额囗,呵呵一笑,放声吟出一首诗来:打睡禅和万万千,梦中趋利走如烟;戏君打快修禅定,老境如蚕已再眠。
  佛印的笑声和吟诗声回响松林,枝头上的鸟儿一阵急啼,扑簌簌乍起,向林外飞去。
  参寥大师举手呼道:“捧茶进斋!”
  仲殊和尚与思聪和尚闻声抬出一副红漆桶木“斋柜”,放置在众人中间。
  参寥大师以主筵客:“清茶素斋,不成敬意,老袖愧为主人了。无知师弟,为客人献茶呈斋吧。”
  无知和尚应诺,大步走向斋柜,“啪”地一声,双手揭开柜盖。仲殊、思聪分茶送斋。
  “茶”——绍兴女儿红。芬芳溢漫流泉碧草。每人一缸。
  “斋”——红烧五花肉。淳香尽染松林竹丛。每人一盘。
  群情振奋,众僧欢呼,酒缸高举,银着飞舞。离散的鸟儿飞回松林,五色蜻蜓飞出竹丛,成群的蜜蜂光临碧草,流泉中的鱼儿在水面跳跃欢腾。
  惠勒大师嚼着肥肉参禅:“凡俗有凡俗的情味,佛门有佛门的戒律,原没有什么高下,何必要分什么是‘茶’,什么是‘酒’,什么是‘斋’,什么是‘肉’!过眼烟云,万事皆空,这些原本都是无名之物,只不过是僧人、俗人、男人、女人胃肠之所需。”
  格守清规甚苛的义诠大师捧着酒缸论道,嗓眼里蹦出几个妙字:“妙啊,妙!‘茶’与‘酒’原是同根而生。没有水,哪有它们的身分和名头?‘斋’和‘肉’原出自一个家族。没有五谷,哪有‘斋’的清淡,‘肉’的淳香?禅机原是探索事物的本源,‘酒’就是‘茶’,‘肉’就是‘斋’啊!”
  佛印大师原本就是靠酒肉度日的,他知道,现时的这“清茶素斋松下宴”,是参寥大师为自己洗尘而设,也是为消解苏子瞻心中的忧愁而设。该向苏子瞻指点迷津了。他醉眼朦胧,手捧酒缸,唱着唐代李白的诗句,提袍而舞。惠勒大师、清顺大师、参寥大师、义诠大师拊掌击节唱和。清风起了,斜阳暗淡了,竹林低吟,流泉弹奏,松涛滚动了:问子何事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佛印舞向苏轼,举缸相邀:“苏子瞻,大宋的李太白!何沉默而无诗。”
  苏轼神情激越,不能自己,猛地从巨石上站起,端起酒缸狂饮。他感念大师们的盛情,亦欲与朋友们一起起舞唱和,但一种无措、无奈、无言的心绪在他胸中猛烈地滚绞着,使他气噎哽嗓,他双手一抖,酒坛脱落于巨石之上,他忽然跪仆于青石,怆然地望着朋友们,双手抱头。
  佛印大师骤然停舞,凄然地坐在苏轼的身旁。朋友们都歌住声歇、沉默无语。清风停拂,竹丛停吟,流泉停奏,松涛停歇,只有依山的斜阳依恋着这沉静的灵隐寺。
  苏轼泪水滴落着,他明白,今日的诸友聚会,是为迎迓佛印大师举办的,更是为自己的多舛的命运举办的,自己由衷的感谢啊!朋友们诙谐雅趣的参禅论道,是在启迪自己的顿悟,盼望自己能在“禅机悟道”中疗治心头的创伤,摆脱凡尘的一切纷扰。
  他询问自己,真的能摆脱凡尘的牵念吗?介甫要成为替罪羊了,自己难安于心;驸马王诜处境如何?自己难辞其咎;皇帝今后何为?自己难断其念;朝廷就这样混乱下去吗?自己于心不忍;连眼前琴操、郑容、高莹三个可怜弱女的命运,自己也抛弃不下啊……
  超越与凡俗、天堂与地狱,明晃晃地摆在眼前,佛门既然不能使其销声匿形、亲切融合,既然不能实现一个慈悲、平等、无常、无我的世界,那又何必贪恋山门之内的空灵淡远、禅机悟境呢?跨过高高的山门门槛,去选择通向凡俗与地狱的道路吧……
  琴操哀伤地宽慰苏轼:“先生,我们弹唱一曲,为你消愁吧。”
  苏轼点头。
  琴操、郑容弹起怀中的琵琶、月琴,高莹唱起秦观的《满庭芳 山抹微云》: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斜阳……
  琴声突然停了。
  官妓高莹掩面咽泣:“先生,高莹有罪,误举韵脚,错秦少游的‘谯门’为‘斜阳’了……”
  苏轼黯然:“高莹啊高莹,我知你此刻的心神乱矣!秦少游伤感于‘谯门’,你在伤感眼前的‘斜阳’,足见其心意真切了。你伤感的‘斜阳’也许比秦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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