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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风骚-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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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
  与君世世为兄弟,再结来生未了因。
  柏台霜气夜凄凄,风动琅珰月间低。
  梦绕云山心似鹿,魂惊汤火命如鸡。
  眼中犀角真吾子,身后牛衣愧老妻。
  百岁神游定何处?
  桐乡知葬浙江西。
  在嘉王君页开口吟诵的一瞬,皇帝赵顼心中明了:这是太皇太后的一计。皇室和后宫对苏轼一案的沉默终于结束。但他已有准备,准备回答弟弟的询问和姐姐的哭诉。并准备接受母后和老祖母的训诲。
  嘉王君页吟诵的声音停歇,室内一片沉寂。人人似乎都沉浸在苏轼浓烈凝重的深挚情感之中,又似乎在等待着另一种情感的喷发——在病卧床榻的皇室之神面前,诉说对朝廷纷争的忧郁和担心。
  皇太后用艾怨的目光望着低头不语的儿子赵顼,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被太皇太后痛苦的吁声制止了。
  贤惠公主急忙捧来茶汤,太皇太后呷了一口,低声而语:“这是苏轼在御史台监狱里写的两首‘绝命诗’,是写给他的弟弟苏辙的。人世间的事情真难预料啊!二十二年前,苏轼、苏辙殿试高中,仁宗皇帝策贤良回到宫中,喜出望外,拉着我的手说:”吾今又为子孙得太平宰相两人!一名苏轼,一名苏辙。‘二十二年后的今天,苏轼却因诗赋文字要上断头台了。也许是仁宗皇帝不聪不明,看走了眼……说不得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苏轼的这两首诗,是对自己罪行的一种解释,也是对苏辙的一种关照和嘱托,都是发自肺腑的实话真情啊!对苏轼一案的是非曲直,我不想知道,无论是咎由自取,或者是咎由它来。官家自会明断。可苏子瞻一颗明晃晃的心,使我感动,使我落泪,使我联想啊……“
  皇太后望着这位姨妈兼婆母,把嘴边要说的话咽下去了。她知道自己已没必要再说了。
  “历朝历代被杀、被剐的臣子,不论是该死的,还是屈死的,都会在上断头台之前叫骂几声‘昏庸的皇上’、‘寡恩的君王’,以发泄其心中的委屈。连屈原也没有免俗,在沉江之前不也发出‘蔽晦之聪明兮,虚惑误又以欺’的呼号吗?可苏轼没有,他在死亡面前,仍在唱着‘圣上如天万物春’的颂歌。官家,你说,这样的一颗心还不算是‘忠君’之心吗?岐王颢、嘉王君页,你们对着苏轼这颗明晃晃的心自照自省吧,有朝一日你们也处于这样的境地,也能像苏轼这样地至死不变其忠心吗……”
  太皇太后这位皇室之神手托着苏轼的一颗“忠心”,巧妙地维护着皇帝赵顼的尊严,皇帝赵顼感到亲切而舒坦。
  “苏轼毕竟是一个重感情的人。‘与君世世为兄弟,再结来生未了因’,这两句话使人碎心伤怀啊!这种深挚动人的兄弟情,越生逾死、生死不休,真令人羡慕啊!这种情义我们皇室有吗?没有。大约都在为国家大事而操心,把兄弟姐妹间的情感疏漏了。这也是生于皇家的悲哀。‘与君世世为兄弟,再结来生未了因’,真是骨肉亲情的绝唱啊!官家,你是大宋皇帝,你执掌着人间的最大权力,你就不能超越苏轼的兄弟亲情、骨肉亲情,为大宋皇室增添光彩吗……”
  太皇太后的嘴唇仍在蠕动,声音却逐渐消失了。她疲劳地闭上了眼睛。她确实再无力说话了。
  贤惠公主、岐王颢、嘉王君页此刻恍然而悟:精明的老祖母在保护着皇室的平安,保护着皇室子孙的生命啊!他们泪眼汪汪地凝视着太皇太后,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知恩感激地再次流下眼泪。
  在老祖母字字如玉、句句如火的暗示中,在苏轼纯净亲情的照映对比下,皇帝赵顼虽也感到羞愧,但他心里主要想的是趁此解决朝廷危机。他仆伏在老祖母的身边哀号一声:“老祖宗,孙儿知罪了……”
  听到此声,太皇太后用力撑起沉重的眼皮,直视着孙子,声音愈显微弱,断断续续,但却十分清晰:“苏轼是杀不得的。杀一人而失民心,杀一人而箝天下之口,得不偿失啊!我死之后,不求你大赦狱中的杀人凶犯,只求你赦免一个苏轼——一个可怜的、不说假话的苏轼……”
  太皇太后闭目箝口,不再说话了。
  她安静地躺在床榻上,任皇太后、皇帝、皇后、贤惠公主、岐王颢、嘉王君页痛哭哀号,不再睁开眼睛。
  三天之后,太皇太后曹氏病逝于庆寿宫。这个女人六十四年漫长人生的最后一件事,是营救了一个命运坎坷的苏轼,减轻了宋代最大的一次文字狱对朝廷官员的株连迫害。仅此一点,曹氏足以不朽于世了。
  十二月二十三日,太皇太后大丧七七四十九天之后,皇帝赵顼在延和殿午朝群臣,对苏轼“诗赋文字讥讽朝政”一案进行最后的议决。
  这日的延和殿午朝,气氛紧张、肃穆,且空前凝重。太皇太后的病逝,使苏轼失去了最有权势和权威的庇护,给今日的“议决”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延和殿四周担任警戒的禁军士卒,执戈佩剑,神情冷森,更加重了这沉闷不安的气氛。朝廷重臣中对立的两派似乎都摆出了一副决战的架式:副宰相王珪、知谏院张璪、御史中丞李定、监察御史舒亶、监察御史里行何正臣等,手捧案情供词和证物,昂首阔步,结伴而行地走进延和殿,带着一股气势逼人的寒意;宰相吴充、枢密使冯京、三司使章惇、同修起居注王安礼等,神情庄严,蹙眉低首,相互照应地走进延和殿,带着一种气度非凡的悲壮。二府、三司、谏院、御史台的官员们,现已分为两派,也都怀着惶恐不安的心绪走进延和殿。不少同情苏轼和参与营救苏轼的官员,看到眼前的情状,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开始为自己今后的官场生涯担心了。
  延和殿里,此刻黑压压一片双翅朝冠,蟒带博袍。宰相吴充等居于御台之左,副宰相王珪等居于御台之右,朝廷百官居于殿堂之中。人们在出奇的死寂中跪伏昂头,凝国注视着御台御座上的皇帝赵顼,酝酿着为苏轼性命存亡的厮斗——也是关系到各自官场生涯的厮斗。
  皇帝赵顼此刻神情沉稳,他已有周密的考虑:苏轼之罪,本可以依照大皇太后的临终嘱咐,用一道御诏赦免。但那样势必冷落李定、舒亶、何正臣等人“强化皇权”的忠心,同时在群臣心里造成后宫干预朝政的印象,有损于朕之权威。何况苏轼之罪,也是不可一笔抹煞的,一切宽宥的仁慈,势必助长朝臣的桀骜不驯和天下文人的猖狂,以致形成朝政大事什么人都可胡言乱语的局面。今天延和殿的群臣议决,朕将对苏轼一案作出各方都可以接受的裁决,并在这“裁决”中,显示朕驾驭群臣、君临天下的韬略。
  赵顼高踞御座,长时间地用森然犀利的目光打量着御台下的群臣,在群臣们高昂的头颅低低垂下了之后才开口:“苏轼一案,已审讯四月有余,当如何处置?朕愿闻卿等高见。愿诸卿畅言所思,供朕抉择。”
  皇帝赵顼的谕示刚停,御史中丞李定抢先而出,手捧着苏轼自注的《钱塘集》高声禀奏:“臣御史中丞李定启奏陛下:苏轼以诗赋文字讥讽朝政,证据确凿,与其党人诗赋文字往复之作,除驸马王诜、从学奸人王巩外,均已收纳在案,多达三百余件。且苏轼‘自注《钱塘集》罪思’,供认不讳。臣今所再次禀奏者,苏轼居狱思过四个月之久,其劣性未除,祸心未改,在‘自注《钱塘集》罪思’中,仍借题肆虐,讥讽朝政愈甚,以至影射圣躬,其罪之大,令人发指。苏轼之奸匿,今已具服,不屏之远方则乱俗,载之以从政则乱法,伏乞圣上特行废绝。现上呈苏轼‘自注《钱塘集》罪思’一卷,恭请圣上明断裁定。”
  宦侍走下御台,从李定手里接过苏轼“自注的《钱塘集》罪思”,呈恭于皇帝赵顼面前。
  皇帝赵顼微微点头,用手轻轻拍打着苏轼“自注的《钱塘集》罪思”询问:“李卿所奏‘特行废绝’四字,是流放,还是砍头?”
  李定拱手回答:“苏轼罪大恶极,死有余辜。流放亦可,砍头亦可。”
  皇帝赵顼微笑而不置可否。百官震动,营救苏轼者膛目结舌,欲诛苏轼者欢欣鼓舞。监察御史舒亶,从皇上面露微笑中揣摸皇上的意图,亦即附合李定的奏请而出,向王诜、王巩杀去:“臣监察御史舒亶禀奏圣上。驸马都尉王诜,收受苏轼讥讽朝政文字,并赠苏轼钱物,漏泄禁中消息,镂版苏轼诗文,并与王巩有诗赋往还,其罪亦不可轻恕。臣认为,苏轼之怨恨朝廷,诋讪君父,盖虽行路之人,犹所讳闻。可王诜恬闻苏轼之言,不以上报,既而阴通货赂,密与燕游。至于王巩,乃流俗张方平之婿,向连道党,已坐废停。此等好人,受国厚恩,列在近戚重臣,而朋比匪人,原情议罪,实不容诛……”
  在舒亶因激动而言词混乱的禀奏中,跪伏的百官再次把目光投向皇帝赵顼。王诜是皇室驸马,是皇上的姐夫,皇上真的能大义灭亲吗?同情苏轼的官员希望从皇上的神情中看到对舒亶的厌恶;欲诛苏轼的官员担心皇上出于亲情而叱斥舒亶。舒亶在禀奏完毕之后也似乎后悔了,睁大一双眼睛惶恐地望着皇上。
  皇帝赵顼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望着惶恐的舒亶微微点头,似乎表现出一种微妙的赞许。舒亶舒了一口气,欲诛苏轼的活跃了,同情苏轼的官员耷拉了脑袋。
  知谏院张璪亦附舒亶之意而出,乘胜追剿苏轼的党羽:“臣知谏院张璪禀奏。收受苏轼讥讽朝政文字者,除王诜、王巩外,还有司马光、张方平、范镇、钱藻、陈襄、曾巩、孙觉、李常、刘攽、刘挚、苏辙等人。这些人臣,皆略能诵说先王之言,辱在公卿士大夫之列,其所怀怨恨如此,顾可置而不诛乎?臣以为,当严惩司马光、张方平、范镇、刘攽等人……”
  李定、舒亶、张璪的追随者哄地一声从殿掌中央站起,神情激愤,同时拱手,同时禀奏,异口同声,请求皇上诛杀苏轼、王诜、王巩,严惩司马光、张方平、范镇、刘攽等人,喊声震动着延和殿。但由于人数约为十之二三,气势单薄,反而衬托了同情苏轼者的人数众多。但这众多的苏轼同情者,似乎都认为眼前演出的这些“把戏”,是皇上与御史台、谏院早有所谋。故箝口禁声,用沉默表示着不满和抗议。
  皇帝赵顼似乎察觉了多数官员的这种心境,抬头望着沉寂的群臣突然询问:“诸卿还有异议吗?”
  枢密使冯京突然站起,高声禀奏:“臣枢密使冯京另有禀奏。御史台弹劾苏轼以诗赋文字讥讽朝政,臣不敢为其辩解。但弹劾苏轼犯有‘诋讪君父’之罪,臣不敢苟同,不知御史台有何罪证?”
  副宰相王珪霍地站起,跨步而出,拱手禀奏皇上:“苏轼诋讪君父毋庸置疑,有其所作《双桧》一诗可为罪证。”
  皇帝赵顼神情严峻了:“其诗何云?”
  王珪高声诵出苏轼诗作:凛然相对敢相欺,直干凌空未要奇。
  根到九泉元曲处,世间唯有蛰龙知。
  皇帝赵顼品味思索……
  王珪高声参奏:“圣上明鉴。陛下飞龙在天,而苏轼却求地下之蛰龙,这不是明目张胆地心怀不满、‘诋讪君父’吗?”
  三司使章惇急忙站起,拱手反驳王珪:“臣三司使章惇禀奏圣上。龙者,非独人君,人臣亦可言龙。自古人臣称‘龙’者多矣!东汉苟淑有儿子八人,均有才名,时称‘苟氏八龙’;三国时的诸葛亮,字孔明,隐于南阳草庐,人称‘孔明卧龙’。王大人如此曲解苏轼之诗,实在令人震惊……”
  王珪气急而攻击章惇:“禀奏圣上。章惇大人心神惊悚,那是因为章惇大人与苏轼交谊极深……”
  皇帝赵顼此时一声冷笑,也吟出两句诗来:“‘天下苍生待晓雾,不知龙向此中蟠’。王卿,你认为这两句诗中所谓的‘龙’是指谁呢?”
  王珪沉吟片刻,他猜度此两句诗亦为苏轼所写,便硬着头皮顶上去:“圣上明鉴。晓雾中的龙,自然是‘天龙’了。天龙亦暗喻陛下。其诗在诋讪龙蟠雾中而不雨……”
  赵顼愠怒而以拳击案:“胡说!此两句诗乃王安石所作,难道王安石也是苏轼一党?难道王安石也在‘诋讪朕躬’吗?诗人之论,安可如此解说!苏轼自在咏桧,何预朕事!”
  皇帝赵顼此语一出,王珪傻眼了,急忙跪倒请罪。李定、舒亶、张璪、何正臣等也都晕头转向。他们原是揣摸着皇上意图投其所好的,现时皇上突然变脸把他们冷不防地甩到了一边。延和殿里同情苏轼的官员,一下子来了精神,挺身睁目,交头接耳,发出一阵“嗡嗡”声。
  宰相吴充站起,走近御台,拱手禀奏:“臣吴充奏请圣上:魏武何如人耶?”
  “乱世之奸雄,治世之能臣。”
  “其人处世之道如何?”
  “猜忌成性,宁负天下,何足道哉!”
  吴充跪倒叩头禀奏:“圣上英明天纵。圣上以尧舜为法,薄魏武固宜。然魏武曹瞒猜忌,犹能容一弥衡,圣上就不能容一苏轼吗?”
  皇帝赵顼扶案而起,高声称赞吴充:“善!卿为宰相,不负朕望。苏轼一案,拖延四个月未决,唯卿与介甫先生理解朕心。介甫先生从江宁千里呈书于朕,直言谏奏:”安有圣世而杀才士乎?‘与卿刚才所言相同,朕能无动于心吗?“
  延和殿宁静无声,群臣挺胸引颈倾听着皇帝赵顼的自我剖白:“朕之所治,虽非圣世,但朕决不以文字之罪而杀人,更不会以文字为狱而累罪于天下文人,招致千古不绝之唾骂!”
  吴充由衷地叩头谢恩:“陛下英明天纵,天下归心,大宋必然中兴。臣向圣上祝贺!”
  皇帝赵顼接着大声说出了对苏轼一案的裁决:“众卿听旨:苏轼以诗赋文字讥讽朝政,有罪当罚。责授检校水部员外郎、黄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御史中丞李定、知谏院张璪、监察御史舒亶、监察御史里行何正臣,你们同意朕的裁决吗?”
  李定、舒亶、何正臣、张璪,知道皇上的态度无可挽回了,悻悻跪倒,同声回答:“圣上英明,裁决极当。”
  “众卿听旨:应天府签书判官苏辙,以其‘身官’为苏轼赎罪,猥亵朝廷官职,贬为覆州监酒;王巩不尊朝廷法令,拒交与苏轼往还诗文,逐放宾州;驸马都尉王诜,对抗朝廷法令,拒交苏轼谤世诗文,本当削除一切官爵,但念贤惠公主正在病中,朕特旨赦免。枢密使冯京、三司使章惇、同修起居注王安礼,你们同意朕的裁决吗?”
  冯京、章惇、王安礼叩头高声欢呼:“圣上英明,裁决至当!”
  “众卿听旨:司马光、张方平、范镇、刘攽、孙觉、李常、钱藻等人,均与苏轼诗赋文字讥讽朝政有涉,各罚铜二十斤,以示警告。群臣众卿,你们以为朕之裁决如何?”
  百官礼拜欢呼,欢呼皇帝的英明,欢呼苏轼的得释,欢呼一场“文字狱”的消解。
  欢呼声传出大内,传遍京都,黎庶百姓的欲望是容易满足的,苏轼得救了,皇帝赵顼成了一个公认的英明的君王。
  十二月二十九日,一场鹅毛大雪覆盖了京都的园林、殿宇、街巷、河面,一个冰清玉洁的夭地,晶莹而令人醉迷。黄昏时分,雪厚尺许,街上行人都躲进了家门,空中的寒鸦“哇哇”地叫着,寻觅着落脚的枝头。
  在这黄昏的沉寂中,苏轼走出了东城街北面的御史台监狱,儿子苏迈和歌伎琵琶在监狱门外迎接他。死里逃生的苏轼,抱着四个多月不见的儿子苏迈痛哭,抚着十年离别、十年牵挂的歌伎琵琶苦笑。一场恶梦,哭笑不得的恶梦啊!
  夜将至,往哪儿去呢?他想去驸马府向朋友王诜和贤惠公主面谢累友之罪,但蓬头垢面、浑身污尘、虱子满头、须髭成结,去不得。而且罪责在身,也不敢再给朋友添累加罪。他想去西冈老屋,带着儿子苏迈祭奠上屋里祖先的灵牌,和那位十年不见的看门老仆过一个清冷宁静的年节,可老屋已凋敝瓦落,看门老人已故去两年,不能去了,也不忍去了。他想租屋旅店,剪理发须,洗澡更衣,与儿子苏迈过几天清闲的日子,筹划未来的生计出路,可店钱、饭钱全无,连湖州渔女的送别赠物——一支金簪、一双玉镯,都被迈儿换钱糊口了。雪厚尺许,四路断绝,他只有接受歌伎琵琶再三的邀请,走向东角楼街的瓦肆,走向歌伎们安身立命的梅花棚。
  梅花棚,巷弄里一座半出地面、半入地下的圆形宽阔屋宇,四周用木橡架设,形成一个高出地面一丈五尺的尖顶,木橡上围铺着竹条编织的席榻,上涂黄泥成盖,四周有门窗采光通气,有冬暖夏凉之利。此处原是说书讲史的娱乐场,琵琶等人购得后,内外装修别致,更名为“梅花棚”,已成京都颇有名气的歌舞场所。今夜,飞雪飘落,冰霜凝结,已成了一座晶莹白玉般的银装玉家,远远望去,颇显壮美巍峨,气势胜过四周的食馆、店铺多了。
  苏轼刚刚走近梅花棚,一曲牵魂动魄的歌声从玉冢中传来,拥着苏轼,牵出苏轼情怀中的千头万绪:情若连环,恨如流水,甚时是休。也不须惊怪,沈郎易瘦,也不须惊怪,潘鬓先愁。总是难禁,许多魔难,奈好事教人不自由。空追想,念前欢杳杳,后会悠悠。
  凝眸。悔上层楼。谩惹起、新愁压旧愁。向彩笺写遍,相思字了,重重封卷,密寄书邮。料到伊行,时时开看,一看一回和泪收。须知道,似这般病染,两处心头。
  牵魂动魄的相思,无尽无了的相思,苏轼迎着歌声,喊着胡琴的名字,喊着倩楚的名字,喊着丽玉的名字,喊着他忘不了的所有歌伎的名字,在琵琶的引导下奔进了梅花棚。
  梅花棚在苏轼的心目中神圣无比:梅花棚,一座辉煌的殿宇。红的灯,绿的酒,扑面的茶香,芬芳的花束,亲切的笑脸,含泪的眼睛。灯有情,酒有情,茶有情,花有情,人间最深沉、最美好的情愫,编织了这座辉煌的梅花棚。而这人间仙境,迎接着一个刚刚走出监牢的囚徒。苏轼如在梦中……
  梅花棚,一块深情的绿洲。琴音袅袅,一曲春色离离的春娘曲,驱走了心头的忧伤;霓裳飘飘,一支春风荡荡的春娘舞,驱走了心底的孤独。见到了阔别十年的胡琴、倩楚、丽玉姐妹,心中无憾;会见了京都艺坛领袖丁仙现,三生有幸;结识了京都歌坛风云巨擘李奴哥、董姐哥、陈伴奴、凤眼奴,喜出望外;拜见了京都艺苑为营救自己而披肝沥胆的百十位故友新朋,心愿了却了。友情沐浴着心灵,友情慰藉着神智,友情愈合着伤口,在这友情的绿洲里,终于发现了那新的人生——在监狱里苦苦寻觅的那个人生……
  苏轼举杯向艺坛领袖了仙现鞠躬致敬:“尊敬的朋友、艺坛的泰斗,你的光辉拂照着梨园,梨园的春色,滋生了人间的姹紫嫣红啊。”
  苏轼举杯向歌坛巨孽李奴哥、董姐哥、陈伴奴、风眼奴鞠躬致敬:“歌坛的皇帝、歌坛的皇后,雷声、风声是天神的心音;钟声、磬声是大佛的心音;只有你们的歌声才是天下黎庶的心音——为民而鼓,为民而呼,为民而沉,为民而哭,支撑着这天地之间的浩然之气。”
  苏轼举杯向艺苑百十位故友新朋鞠躬致敬:“情满艺苑,情满歌坛,情满京都,情满人间。深情难忘,岁岁年年……”
  苏轼举杯向琵琶、胡琴、倩楚、丽玉等十位当年的家伎鞠躬致敬:“我的十年阔别的故友,我的十年挂牵的亲人,在我苦居监牢时日,是你们深情真挚的心陪伴着我、福祐着我、保护着我。恩深难报,情深难酬啊!”
  苏轼饮酒掷杯,单腿跪地,拱手致谢。琵琶、胡琴、倩楚、丽玉等拥着苏轼相抱而泣。
  陈伴奴、凤眼奴被苏轼和琵琶等人的深挚情谊所感动,她俩和着凄楚哀婉的丝竹之音,唱起了柳永的词作《鹤冲天 黄金榜上》。李奴哥、董姐哥亦放声随和: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哲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
  且恁偎红依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在歌坛皇后、皇帝的唱和中,苏轼心境茫然地想着:“柳屯田无复检率的悲惨一生,也是始于诗词文字为累啊!仁宗皇帝一道‘且去填词’的御批,把柳七赶进了娼馆酒楼,从而断送了一个人的理想和抱负。这首词作中所反映的哀怨回环、暗含讥讽、自作宽慰和自暴自弃,全是心态曲扭的牢骚话,是柳七情不得已的自我解脱!‘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一个‘忍’字,包含着千般哀楚、万般酸辛!‘且恁偎红依翠,风流事,平生畅’,柳屯田何曾心情舒畅,只是对人生失意的一种抗争罢了。柳屯田,我今日总算理解了你为人一生的痛苦了,这种难言的苦痛,此刻也正折磨着刚刚走出监牢的苏轼啊……”
  唱和中,艺坛领袖了仙现也在心里怆然沉思:“此刻用柳七这首《鹤冲天》为苏子瞻解忧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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