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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风骚-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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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顼是从城外琼林苑回驾入城的。昨天晚上,他在琼林苑舒心楼三层回廊里,沐着夜风,品着清茶,倚椅凭栏,听取了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王珪关于“献俘”与“大赦”隆重礼典程序安排的禀奏,十分欣赏王珪的组织才能。是啊,有时一次宏大辉煌的集会,胜过几千官吏百次千次地宣谕讲解!他身轻神爽地听了王珪草拟的“大赦诏文”,对其中一段关于“用兵西夏”的论述,十分满意:……以兵为仁义,仁义生刀头,朕之“用兵西夏”出于睦邻求和之心,乃不得己之举。朕之“大赦战俘”,出于仁德慈厚之怀,乃天性使然。朕仅诏告四邻:“近者说,远者未”,亲仁善邻,煌煌大宋邦交之本也……
  “寥寥数语,道出了朕心底之所思,禹王善文辞,亦善知朕意啊!”皇帝赵顼高兴地依从了王珪关于“驾回宣德楼”路线的奏请,为满足京都黎庶“喜睹天颜”的急切愿望,便改变了以往由城西顺天门入城的老路线,在城外西南角绕了一个大圈,入南薰门直御街而行,果然赢得了山呼海啸、鲜花铺路、人群颠狂、京都轰动。
  皇帝今日的銮驾卤簿,全然是征战凯旋的模样,雄壮威武,新人耳目。二十匹红色铁骑,银鞍银鞯,马背上二十名士卒身着金色甲胄,前后一组,并列而行,前者肩负长号,后者擎管吹奏,“呜呜”号声开路,呈现出移山倒海之势;号手之后,是銮驾卤簿,六十匹黑色铁骑,金鞍金鞯,兜鍪罩面,十列成行,马上士卒红甲红胄,或持大斧,或持巨剑,或持锐牌,或持豹尾,十八般兵器成列成行,直指天空,呈现出无坚不摧之势;接着,一面巨大的“盖天旗”凌空蔽日,旗下一辆巨大雄威的六轮朱红“帅车”巍然耸立,长为二丈,宽为八尺,高为丈五,由八匹高头人马牵拽。“帅车”高处设宽大软榻,皇帝和皇后并列而坐,皇帝赵顼着金黄色甲胄,颇显英武;皇后着暗黄色九凤紧身袍,头顶珠花,颇显雅静。王珪身着紫色衣冠,骑着一匹青色高头大马,伴“帅车”缓缰而行,不时地转过头来,与皇帝答对谈笑,自得之色浮于情态。“帅车”两侧,有八十匹雪白铁骑护卫,马上士卒均着金色甲胄。“帅车”之后,是二百匹黄色铁骑组成的方队,马上士卒皆着黑色甲胄,呈现浑重磅礴之势。
  皇帝的銮驾卤簿如五彩钱塘怒潮漫过州桥,广场四周的人群刹那间目瞪口呆。威武雄壮的铁马金戈,气壮山河的铁马金戈,京都近百年来不曾领略过的另样情景啊!坐地诵经的僧侣们哑了嗓门,跪地待罪的战俘们魄落魂散,观礼台上的朝廷百官、诸国使者看呆了双眼。宣德楼上的后宫妃嫔、宗室王公急忙跪倒,宰执大臣蔡确、章惇、蒲宗孟、王安礼、孙固急忙舜下宣德楼迎驾。在这神奇的片刻沉默之后,突地爆响起疯狂欢呼,道旁巷口的人群,抛出了花篮、花束。景灵东宫前鼓乐轰响,管弦交鸣,千人乐伎、歌伎、舞伎演出歌颂战争胜利的诗作《闻种谔米脂川大捷》:神兵十万忽乘秋,西碛妖气一夕收。
  匹马不嘶榆塞外,长城自起玉关头。
  君王别绘凌烟阁,将帅今轻定远侯。
  莫道无人能报国,红旗行去取凉州。
  旋天卷地的颂歌,锦天绣地的花雨,惊天动地的激情,使皇帝赵顼心神激越,热血沸腾,转头对骑马护驾随行于侧的王珪说:“卿才思敏捷,虽不及苏轼,亦相距无几。此诗中‘君王别绘凌烟阁,将帅今轻定远侯’两句,甚合朕意,俟征战凯旋,朕将高筑凌烟阁,以志文武群臣不朽之功业。”
  王珪马上叩首,举臂高呼:“皇上万岁”。
  皇帝赵顼挽着皇后从“帅车”上站起,在銮驾卤簿地徐徐行进中,合掌向僧侣们致谢,挥手向黎庶们问候,微笑向歌伎、乐伎、舞伎、朝廷百官、诸国使者致意。銮驾卤簿停落在宣德楼下金钉朱漆的五列门前,皇帝、皇后在宰执大臣王珪、蔡确、章惇、张璪、蒲宗孟、王安礼、孙固等人的迎驾陪同下,登上了高耸的宣德楼,走进了楼台上富丽堂皇的大厅。
  于此同时,皇城司内侍都知姚信,带着两名禁军士卒护送着一名来自鹿阝延路急报军情的小校,从南薰门飞马狂奔而来。
  这个小校年约二十四五岁,甲胄污血,伏身马背,双手紧抓马鬃,闭目垂首,似有体力不支之危。
  姚信神情紧张,夹镫而立,一手挽缰,一手高举皇城司通行牌碟。闯过州桥,闯过广场上禁军警戒,直至宣德楼下滚鞍落马,转身架起身负重伤的小校奔上宣德楼。
  内侍都知姚信把小校架进大厅。
  小校无力跪拜,仆俯在地,抬头望着皇帝赵顼,气弱声微,用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地禀报:“永乐城……失陷,二十万……兵马……阵亡,徐禧大……人,李……舜举……大人……殉国……”小校力尽气绝,头颅垂地。
  猝不提防的“霹雳”,大悲大欢陡然颠倒的“霹雳”,意夺形骇、失魂要命的“霹雳”,震得宣德楼大厅死寂沉静、绝了声响。震得宰执大臣王珪、蔡确、章惇、张璪、蒲宗孟、王安礼、孙固失魂落魄,跌瘫仆地。震得皇后失神失措、失言失语。皇帝赵顼一时双目呆滞,眼前一片空茫,心胸如撞如击,气噎血涌,恶心迷魂,“哇”的一声,鲜血喷口而出,染红了明黄龙袍,喷洒在脚下死去的小校身上。
  赵顼眼前一黑,昏迷在坐椅上。
  皇后激凌一惊,一把抱住身边的皇帝,失声尖叫:“官家……”
  宰执大臣们深伏在地,不敢作声。
  皇帝赵顼从昏迷中醒转过来,面无血色,神情凄恻,整个的人似乎一下子失去了心志骨力,如瘫如颓。
  他用失神的眼睛望着眼前伏地沉默的宰执大臣口唇发抖,喃喃语出:“禹王先生,这就是你说的‘西碛妖气一夕收’吗?蔡确,这就是你所说的‘永乐大捷’吗……”
  宰执大臣们不敢仰视。
  皇帝赵顼轻轻推开皇后的手,挣扎站起,跌坐在死去的小校身边,俯身抱起小校:“朕谢你一片忠心,朕愧对永乐城阵亡的二十万士卒啊!鹿阝延路经略使知延州沈括在哪?鹿阝延路副经略使种谔在哪?难道他们也以身殉国了吗?”
  死去的小校不能回答,跪地的宰执大臣无以回答。皇后急忙吩咐身边的宦侍、宫女:“快招御医,快护驾回宫!”
  宦侍梁惟简等人刚走近皇上,午时的钟声“当当”地闯入大厅,“献俘”、“大赦”隆重典礼的时辰到了,宣德楼前广场上人群的欢呼声起。皇帝赵顼神情凄苦地自语:“这是‘献俘’、‘大赦’礼典开始的钟声吗?‘献俘’,欺人自欺!‘大赦’,欺天欺神啊……”
  王珪、蔡确伏地颤抖,叩头请罪:“臣罪当死,死有余辜……”
  孙固叩头禀奏:“圣上,今日宣德楼前,十万禁军列队待命,几十万京都黎庶仰首企盼,诸国使者亦侧目探听虚实。事已至此,势已至此,圣上不能不出啊!”
  皇帝赵顼周身一震,轻轻放下死去的小校,慢慢站起,挽起皇后的手,怆凉凄楚地说道:“朕终于走上欺人自欺,欺天欺神的道路了!”
  午时的钟声“当当”地响着,皇帝赵顼挽着皇后的手向宣德楼楼台走去,他面色苍白,脚步打飘。
  广场上腾起惊天动地的欢呼声,“献俘”、“大赦”的辉煌礼典开始了……
  篇五 汴京 大内皇宫 福宁殿
  暮鼓声声 陆离光怪、有序无序的“梦境”和碎心断肠、悲壮苍凉的“塘报”,耗尽了皇帝赵顼重病未愈仅存的一点精力
  “兵败永乐”、雷轰五内的打击和宣德楼上违心受罪的表演,使饮恨吐血的皇帝赵顼从躯体到精神完全垮了。两个时辰的“献俘”与“大赦”,弄得他精疲力竭、神颠魂迷,硬撑着演完这幕长长的悲剧。申时一刻,被章惇、王安礼搀扶走下宣德楼后,他便瘫软在梁惟简特意准备的黄绫金顶轿舆里,冷汗浸衣,浑身发抖。被抬进福宁殿寝室之后,便昏昏迷迷地呓语不停,不断地叨念着徐禧、李舜举的名字。御医沈安士诊脉为“气郁痰火,蒙迷心神”,服了“安神静心,散火舒气”的药汤之后,病情稍为转轻,神情稍为安静,但仍睁眼不眠,不饮不食,喃喃不断地叨念着“塘报”两字,辗转床榻。沈安士再次切脉诊断、再次调剂药汤,累得焦头烂额,皇帝仍然呓语不止。沈安士束手无策,坐在床榻前的宫凳上,冷汗直流,凝目注视着有药难治的皇帝赵顼发呆。
  皇帝赵顼的昏迷卧床,使后宫乱作一团,使朝廷茫然失措。黄昏戌时,大相国寺缓慢隐约的暮鼓声传来,沉重而凄凉,随着夜幕的降临,给大内皇宫蒙上了一层凄怨的悲哀。
  暮鼓声传入福宁殿寝室,皇后咽泪如雨,皇太后抚着皇后,泪珠滴嗒而下。往日锦衣珠花的后宫主宰,都被泪水洗落了富贵权力妆饰的矜持和雍容,现出了女人、妻子、母亲的真性、真情和真容:满面的泪痕,是母亲真挚的爱,是妻子真挚的情;散乱的发式,是母亲不散的忧,是妻子无尽的愁;惟泞的神态,是母亲苦熬五内的呻吟,是妻子痛断九肠的哀声。
  福宁殿御堂,岐王颢、嘉王君页、皇子延安郡王赵亻庸、宁国公赵佶、仪国公赵亻必、成国公赵俣、和国公赵似等,都在滴泪的烛光下,等待着皇帝赵顼病情转安的讯音。年仅六七岁的赵亻庸、赵佶,经不起宣德楼上狂欢带来的疲累,已坐在一边的宫凳上双手支颊打起盹来,年仅四五岁的赵亻必、赵俣、赵似,早已身倚软榻睡着了。在悠长的暮鼓声中,嘉王赵君页,望着睡着的皇子们,神情怆然地摇头叹息,悄声吩咐宫女取来几条线毯,小心翼翼地盖在几个孩子的身上;岐王赵颢在一旁沉思着。他也许思索着永乐城二十万兵马败亡的真相,也许思索着皇帝现时的病情,也许思索着他与皇帝之间十多年来兄弟情谊的变化和隔阂,也许思索着朝廷的明天和未来。他不时地抬头向内室的回廊和宫门一瞥,目光是焦虑的和深奥的。
  中书议事堂,宰执大臣王珪、蔡确、章惇、张璪、蒲宗孟、王安礼、孙固等人,都似乎忘记了十多天来筹备“献俘”、“大赦”礼典的疲劳。王珪、蔡确、蒲宗孟三人,已表现出神不守舍的慌乱:这场“用兵西夏”的战争,是他们唆使皇帝发起的,这“兵败永乐”的结局,势必成为章惇、王安礼、孙固和谏院、御史台弹劾的把柄,二十万兵马败亡的责任,总得有人承担!尚书左丞蒲宗孟惯于“贪功倭过”的秉性又显露了,在唉声叹气中放出了推卸责任的口风:“用兵永乐,原是不智之举,某曾多次谏阻,惜前方将领立功心切而无人听闻,终于导致了今日全军覆没之惨败……”此语一出,不仅引起章惇、王安礼、孙固的侧目而视,也引起了王珪、蔡确的心惊肉跳,他俩不再关心福宁殿内室床榻上的皇帝,而为自己的处境焦心着。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王珪毕竟是老辣圆滑的,他憎恨蒲宗孟的奸狡,但很快从蒲宗孟的“奸狡”中悟出了摆脱眼前困境的途径:徐禧原是知制诰兼御史中丞,兴狱勘案有神鬼之才,但根本不知带兵打仗,而且志大才疏,逞强显能,以这种人指挥攻取,能没有失误吗?李舜举,原是内侍押班,乃宫内供茶洒扫之辈,不知征战为何物,却制置径原兵马,能没有差错吗?况且,鹿阝延路正副经略使沈括、种谔,用兵方略相左,征战中能协同如一吗?抓住徐禧指挥的失误,抓住李舜举制边的差错,抓住沈括、种谔不和的危害,宰相纵然当国,也鞭长莫及永乐城啊!这样,一场群臣弹劾的灾难总是可以消除的。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蔡确的思索更为深沉:“兵败永乐”的责任如果要受到惩罚,自己的头上还有一个王珪,不一定立即落在自己头上。做臣子的最忌在皇帝失意的时候逞能,最忌以皇帝的失误衬托自己的聪明,他决计与蒲宗孟反道行事,必要时以“臣道”自罪而为皇帝分担责任,以摆脱眼前的困境。他此刻所担心的是这场“永乐兵败”可能毁掉皇帝的雄心,可能加剧皇帝的猜疑,可能导致司马光、苏轼返回朝廷。在一场可能出现的新的纷争中,自己该何处何从?想到后宫的主宰皇太后,想到年幼而不懂事的皇子们,想到岐王赵颢、想到嘉王赵君页……他心神惶恐地向章惇、王安礼、孙固胆怯地一瞥,章惇、王安礼、孙固人人是一副严肃的面孔。
  也许因为药汤发生了作用,昏迷焦躁的皇帝赵顼逐渐安静了。他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疲累,心底蓦然浮起一层从未有过的孤独,他的眼皮沉重得再也支撑不住,慢慢地闭合了。耳边的暮鼓声似乎在无尽无断的绵延着,他的思绪随着越去越远的鼓音飘着。
  守护在床榻前的年老御医沈安士,望着不再呓语的皇帝,急忙切脉诊断,良久,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抬手拭去额头的汗水,轻声禀报皇太后和皇后:“圣上气脉已转平和,若能睡一个好觉就无大虑了……”皇后、皇太后向御医点头致谢,她们仍一动不动地坐在床榻前,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心里默默地祈祷:“上苍啊,给这苦命人一个无惊无梦的好觉吧……”
  昏昏迷迷的皇帝赵顼,现时已是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似幻非幻、似梦非梦,各种痛苦、悔恨、悲哀、忧郁、希望,交织成一个陆离光怪的梦境。他的灵魂似踏云御风,似腋下生翼,轻飘飘、懵懂懂地在溟迷的天宇飘浮着。烟尘弥漫,浓雾缭绕,向东?向西?向南?向北?顺其自然,身不由己。轻松而舒心的神魂飘荡,不知经过几多时辰,终于落在一座雨濯云烘的高山脚下。他在朦胧山色中眺望:其山,巍峨峻险,墨晶葱茏,三峰横空,笔立天宇,其西一峰,松林莽莽,烟霞恋峦;中间一峰,青冥浩荡,岭岩触天;其东一峰,云青欲雨,水澹生烟。在东峰山腰林木中,红墙蜿蜒,屋宇迭起,画栋点缀绿海,飞檐巧饰林泉,一幢楼阁跃出滴翠的竹林,钟灵毓秀之气漫于绿海谷壑。好一幅美妙而熟悉的图景啊,他骤然恍悟其所处所在:这不是嵩山吗?这不是少室山、极峻峰、太室山三峰并立吗?这跃出葱茏的红墙、屋宇、画栋、楼阁,不就是嵩阳书院吗?梦境是神奇的,错乱不清的,他在惊诧中想起来了,十五年前,曾随父亲英宗皇帝游访过这个书院,并在这座立于山崖的楼阁里聆听过父亲与书院圣哲们深邃难解的交谈。那时的父亲已是病魔缠身、举止不便,仍躺在肩舆之上,爬山越岭,问治乱兴衰之道于这些林泉下的哲人贤人!山林如故,人主非昔,自己今日为什么来到这里?不也是因为朝政失修、边事失利来向这些在野的贤人哲人讨教经国治世的方略吗?他脚步沉重地向山腰攀登,在险峻的山路转弯处,突然闪出一泓碧绿的湖泊,隔绝了前行的道路。湖面烟波浩淼,碧浪翻涌,白帆点点,白鹤舞空,渔歌唱和,银光闪烁。他瞠目而困惑,这里原来没有湖泊,这湖泊从何而来?十五年之间,真有如此美妙的沧桑之变吗?他放声呼唤湖面的渔舟,请其划桨摆渡,渔舟上无人理睬。他呼唤空中的白鹤,请其驭负渡湖,白鹤唳鸣而去。就在这无援无奈之际,忽见一叶扁舟从烟波深处风疾而来,舟上渔人蓑衣雨笠举桨相邀,他扶桨跃上轻舟,拱手致谢。渔人大笑而伏舟叩迎:“臣恭请圣安。”他急扶渔人细瞧,乃苏轼!他茫然若呆:“子瞻先生远居黄州,今何以至此?”
  苏轼捋须而笑:“天下万水相通,何拘泥于嵩山、黄州。梦境神游,无古无今,无远无近,心曲所至,皆可成象。臣特为圣上摆渡而来。”
  “先生知朕何往?”
  苏轼摇桨飞舟,疾若迅燕,湖波扬珠,风啸耳鸣,顷刻之间,飞越十里湖面。苏轼停舟依岸而语:“嵩阳书院已到,圣上可得其所求,知其所需,臣离朝廷数载,再不敢作聒耳之谏了。”说罢,拱手而别,高吟“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长江绕廓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的诗句,飞舟向烟波深处而去,眨眼之间,不见其踪影。幻觉构成的喜悲奇遇,似乎还残存着些许清醒:这是在作梦吧?梦中怎会有这样真切的情景?他抬头望着眼前高大的门楼,“嵩阳书院”四个金色大字分明镌刻在漆黑宽阔的门匾上,他又心神坦然地进入了畅怀适志的梦境。他举步踏进“嵩阳书院”的门槛,院内空旷而寂静,既无宽袍博带的学子,又无消瘦白须的圣哲,依山势而迭起的屋宇学舍,都漫于浓雾之中。他仰面眺望,曲折的回廊里,藤椅倚栏,几案横置,茶具精巧,茶香飘溢,藤椅上坐着一位黄面白须的哲人,肃穆庄严,凝神而思,他凝目而视,神迷目花,这儿原是琼林苑中的舒心楼啊,此人不就是司马光吗?司马光著书洛阳,且云重病卧床,何其也在这里?他的叹息声未了,一阵风啸云滚,司马光的身影却消失于迷雾之中。他的心茫然而论凉:君臣际遇,原是缘风云而会,何以离散无常?风有东西南北,云有飘忽游离,往事缈茫而不堪回首啊!他呼唤着司马光的名字,向山崖上云雾弥漫的楼阁奔去。这座楼阁忽儿变成了一座辉煌的殿宇,宰执大臣王珪、蔡确、章惇、张璪、蒲宗孟、王安礼、孙固跪伏在他的面前,遭贬、致仕老臣文彦博、吕公著、张方平亦居其列……
  门下侍郎章惇口角生风的弹劾,似乎一下子拂去了梦境的缥缈,一切都变得实实在在了。
  “圣上,‘永乐兵败’乃去年‘灵州丧师五路’之覆车再现,‘灵州丧师’罪在任原、熙河、兰会经略安抚制置使李宪;‘永乐兵败’罪在知制诰兼御史中丞徐禧。而王珪以宰相当国,极力鼓吹用兵西夏,并以‘朝廷今捐钱钞、以供军食有余’之说欺君罔上,其用心,乃出于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蔡确‘逆闭苏轼、司马光返京之途’之密议,以阴谋侵扰圣谕,固位贪权,以战争制约内政,满足私欲。其罪亦不可恕……”
  梦境的虚无缥缈,演出了朝政纷争的真实,皇帝赵顼如芒在背。他暗暗用牙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以是否疼痛的感觉判断梦境的是否存在,得到的却是尚书右丞王安礼更为慷慨激昂的陈饲:“禀奏圣上,臣以为‘用兵西夏’之败,乃中枢举将有失,用帅非人。李宪出身黄门,位居供奉官,职在供禁廷洒扫,干当后苑,本不知兵,却以泾原、熙河、兰会经略安抚制置使、景福殿使、武信军留后等显赫衔头将领诸路兵马,督军进攻西夏,以其昏昏,令其昭昭,焉能不败?制置径原军马李舜举,亦出身黄门,位居内侍押班,其人虽忠耿正直,但与征战之事相隔无涉。且有自知之明,任职离京之时,宰相王珪以‘朝廷以边事属押班及李留后(李宪),无西顾之忧’送别,李舜举曾叹息作答:”四郊多垒,卿大夫之辱也。相国当朝,而以边事属二内臣,可乎?内臣止宜供禁廷洒扫,岂可当将帅之任‘。其言至明,其言至切,而宰相王珪不以为惭,仍推不知泳者入水。鹿阝延路督军徐禧,言过其实,志大才疏,且生性狂妄,行事专横,如何将得千军万马?今日永乐兵败,非败于士卒怯于用命,而败于中枢用人之大误也……“
  梦境毕竟有梦境的妙处,真假交错,全在于人心的感受,此刻皇帝赵顼突然通悟到梦境胜于现实的幻真升华:幻出的是君臣间千古礼制的假象,幻入的是人世间是非曲直的真情。王安礼此刻弹劾的是宰相王珪,也在弹指敲打着朕的脑门啊!他面红耳赤地有些忍受不住了。致仕多年的张方平霍地站起,根本不顾皇上此刻的尴尬和难堪,延续着王安礼的慷慨激昂,训教而来:“臣闻好兵犹好色也,伤生之事非一,而好色者必死;贼民之事非一,而好兵者必亡。夫惟圣人之兵皆出于不得已,故其胜也,享安全之福;其不胜也,必无意外之患。后世用兵,皆得已而不已,故其胜也,则变迟而祸大,其不胜也,则变速而祸小。是以圣人不计胜负之功而深戒用兵之祸。何者?兴师十万,日费千金,内外骚动,殆于道路者七、十万家。内则府库空虚,外则百姓穷匮。饥寒逼迫,其后必有盗贼之忧;死伤愁怨,其终必致水旱之报。上则将帅拥众,有跋扈之心;下则士众久役,有溃叛之志。变故百出,皆由用兵。至于兴事首议之人,冥滴尤重。盖以平民无故缘兵而死,怨气充积,必有任其咎者。是以圣人畏之重之,非不得已,不敢用也。”
  张方平尖刻的挖苦和对战争失败后可能引起的可怕后果的分析,描绘了一幅阴森森苦风凄雨的图景,使真切的梦境变得悲怨哀愁、天地暗淡。几年前那种“府库空虚”的困窘,“十月不雨”的荒灾、“流民入京”的惨状、“军心沸动”的恐惧、“死伤愁怨”的悲哀和“缘兵而死”的冤魂苦鬼,都似乎浮现在面前。他心乱了、心寒了、心怯了,吕公著力衰声弱的弹劾,文彦博咽泪悲凄的弹劾,孙固手捧辞呈的泪谏,王珪满口飞沫的辩解、蒲宗孟巧言内茬的推托、蔡确诚恐诚惶的认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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