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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水之城-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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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医院探望他的人越来越少,有时一连好几天,都听不到厂里一点信儿。小丽倒是天天来,但招弟看得很紧,不让提厂里一个字。

这天小丽走时,悄悄把一张报纸放下。陈天彪一看,是前一天的省报,整个二版全让河化占了。

李木楠的大幅照片登在上面,照片上的他年轻、英俊,眉宇间透出超常自信。陈天彪一字一句往下看,慢慢,眉头就皱紧了。

“不行,我得找他谈谈!”陈天彪猛地跳下床,恨不得立刻叫他来,当面理论一番。改革是大趋势,是挡不住的洪流,也是国企解危脱困的唯一途径,但陈天彪坚决不同意再让工人集资入股。河阳前些年不是没搞过集资入股,但结果怎样?厂子破产时照破不误,工人不但拿不到一分钱补偿,入进去的钱都没地方要。工人一年挣几个,那都是血汗钱,养命钱呀!

他对“五整一改”不敢妄加评论,但对打着改革旗号再掏工人腰包的做法却深恶痛绝。现在河阳一窝蜂搞“五整一改”,但落脚点最后都集中到工人入多少股。河化几个分厂制定出每人入股一万元的硬杠杠,不入股者不得重新上岗,这让他不得不对“五整一改”产生怀疑。

“我电话呢,拿来。”陈天彪冲招弟说。

“看报哩不看,要电话做啥?”招弟正在扫地,停下问。来医院第二天,她便将陈天彪电话没收了。

“我得打个电话。”

“给谁打,不说清楚不给。”

“你看你,人家有事,快拿来。”

招弟瞅了他一眼,低头复又扫地。陈天彪说:“给不给?不给我到外面打去。”说着就要出门。招弟急了,扔掉笤帚,跑过来说:“我给还不行嘛,跟谁赌气呢,身子骨还没彻底好呢,就憋不住气了?”

陈天彪没理招弟,拨通李木楠手机,半天没人接,再拨,手机占线,连拨几次,来气了,一把将手机扔床上,骂:“电话都不接,真是眉毛干了,翅膀硬了。”谁知手机又突突叫起来,一看果真是李木楠,陈天彪喂了一声,那边说话的却是办公室张主任。

陈天彪眉头一皱,紧跟着就吼:“让李木楠到医院来,马上!”

吼完,挂了电话,忽然间有些难受。合上眼睛,半天不再吭气。

招弟望住他,没吱声,提上暖瓶打水去了。阳光悄然地退出房间,留下一层朦朦的暗。大约过了一小时,李木楠才姗姗而来。一同来的还有林子强和办公室张主任。林子强手捧鲜花,张主任怀抱一大堆礼品。

真是人精啊。陈天彪苦笑了一声,说:“你们都来了……”≮我们备用网址:。。≯

三个人谁也没坐,李木楠说:“董事长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厂里太忙,对您照顾不周,您多批评。”

陈天彪哑然,目光依次掠过三人脸,然后沉沉闭上。他心里那个气哟,恨不得把谁从窗户扔下去!

林子强说:“你安心养病,厂子有李总,你应该放心。身体要紧,你要多保重,多保重啊……”

这话,这话是在安慰病人吗?陈天彪的脸成了紫色。

张主任像个木偶,听他们这样说话,脸上白一阵红一阵,表情甚是难看。

招弟见状,恨恨地将尿盆摔了一下。李木楠这才说:“您休息吧,过两天再来看您。”

三人前脚走,陈天彪后脚就冲招弟发火:“把花给我扔出去,把东西全扔了!”

招弟故意说:“不舒服了?你肚量不是大得很嘛,这么点气你都受不了?花没惹你,东西没惹你,扔,我还舍不得呢!”

“你有点志气没?”

“志气?你这就叫志气?人家巴不得你气出病哩。”招弟边唠叨,边把鲜花摆床头柜上。

“拿走!”陈天彪一把将花打翻,胸腔里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

招弟默默拾起花,捧手里,双肩剧烈地抖颤。

正在这时,墩子甩着一条空胳膊进来了,一看病房里的架势,还以为陈天彪跟招弟生气,嘿嘿一笑,问:“咋了,两个人吹胡子瞪眼的?”

“不关你的事,坐吧。”陈天彪缓了口气说。

“我说嘛,伺候个病人,还伺候出病来了。”墩子拉过凳子,坐下。

“谁伺候出病来了?还成我的不是了,你伺候的好你伺候!”招弟一甩门,出去了。

墩子撵两步没追上,进门说:“你看这婆娘惯的,好赖不叫人说。”

陈天彪笑道:“你别管她,她是刀子嘴,豆腐心。本来给我使气呢,叫你给赶上了。”

“她使个啥气?你看这人,咋能使气哩?”墩子一边数落,一边收拾刚才被招弟弄乱的房间。

“没啥,没啥。厂里来人,我让她把花扔了,她舍不得。”

“破花有啥稀罕的,这女人,人老了,心倒是年轻了。”

两人说了几句,陈天彪问:“最近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墩子叹气道:“嘿,提不成,真成杨白老的天下了,你去收账,请吃请喝不说,还得送礼。”墩子忿忿的,一提收账的事,气就不打一处来。

“呆死烂账有多少?”陈天彪的心又扯到墩子的砖厂上,如今不管大小,是企业,就不好干。

“不多,不像你们国有企业,个人这点钱,时时操心着哩。”墩子说了句宽心话。

陈天彪放下心来。这段日子招弟一直在医院照顾他,那边成了墩子一个人,家里厂里的事,全落他身上,陈天彪实在过意不去。几次都让招弟回去,招弟骂他:“嫌了,还是丢你人?”弄得他东也不是西也不是。不过也真亏有招弟,不然,这段日子真有他受的。自打他住院,苏小玉一天也没来过。她爹苏万财倒是来过两次,不是来探望他的,是来要钱的。不知啥时,苏万财又跟河化做了几笔土特产生意,只付了一半钱,听说河化由李木楠主持工作,苏万财急了,生怕钱要不到,硬逼着让陈天彪给李木楠打电话,让招弟骂了出去。

她怎么一次都不来呢,一个电话也不打,心真就那么狠?陈天彪忽然又想起苏小玉来。两天前律师来过,送来一封离婚协议,还跟陈天彪谈了许多。律师口中陈天彪才明白,苏小玉是铁了心要离,为离婚,她什么条件也不提,房子财产全不要,就一个条件,让陈天彪痛痛快快签字,还她自由身。

她为什么这样?陈天彪真是搞不清苏小玉心里到底怎么想,如果苏小玉贪点,甚至狮子大张口,陈天彪还好解决,现在她来了个什么也不要,净身出户,陈天彪反而为难的不知该怎么办了。招弟不在,正好是个机会,陈天彪想跟墩子唠一唠。没想话刚出口,墩子就说:“那女人的心思,鬼才知道,你还是别想这事,养好病出去了再说。”

陈天彪看着墩子,墩子向来不瞒他,更不会骗他。这么多年,都是有啥说啥,肯定是墩子听到什么了。算了,医院不是谈这事的地方,还是等出去再说吧。

等到天黑还不见招弟回来,陈天彪心急了,跟墩子说:“你去小丽那儿看看,是不是娘俩又喧上了。”

墩子到小丽家,小丽说姑妈没来。墩子纳闷,这婆娘,跑哪去了?小丽要去找,墩子拦挡说:“你屋里等着,她没地方去的,指不定等会就来。”

街上转一圈,夜很黑了,墩子往回走。快到医院时,瞅见前面不远有个人影像招弟,紧赶几步追上去,果真是她。

“跑哪去了,一天不见你的影。”

招弟正闷声走路,墩子吓她一跳。“死鬼,吓死人了。”她嗔怒一声。墩子见招弟神色恍惚,“咋了,脸色这么难看?”

“还说呢,快把我愁死了。”招弟一屁股蹲地上,说,“我去测字了,你猜咋着,唉,他的命咋就这么硬呢?”

墩子听得没头没脑,等问清原委,自个心里也跟着一片冰凉。

原来,陈天彪住院后,招弟心里惶惶,偷偷去见了“神娃娃”,替陈天彪问回一个字,“人”字下面一方框。招弟一直藏心里,解不开。今天借机从医院出来,跑到北关去测这个字。北关公园门口有家测字问卦取名的店,店主是位五十多岁的老先生,白发、灰胡须、戴老式花镜,目光从花镜上面探过来,能穿透人的五脏六腑。

“测字还是问卦?”老先生阴森森问。

“我……测字。”招弟颤惊惊答。

“问儿女还是问自己?”

“我……问旁人,亲戚……不对,是……”招弟结结巴巴,不知该咋表述。

“好了,我知道你问啥人了。写个字吧。”老先生收回目光,递过来一张纸。

招弟迟疑半天,哆哆嗦嗦将那个字递给老先生。

老先生先放到远处端详半天,又对到眼镜底下望了一阵,一字一句说:“这字是神娃娃赐的?”

招弟点点头,心里对老先生肃然起敬。

“不好!”老先生突然摘下眼镜,凝视望字,半天不语。

招弟的心快要跳出来了,脸色骤然变暗,忍不住问:“咋个不好?”

“不好就是不好,没有缘由。”

招弟掏出二十块钱,战战兢兢递上。

“唉——”老先生怅叹一声,双目微启,说:“这字初看是一人压住一座城,说明这人非等闲之辈,必受众人抬举。细一看又不尽然。”老先生又不往下说了,斜眼窥招弟,仔细观察招弟神情,良久,才又道:“人入方框为囚,此人必有牢狱之灾。”

招弟只觉体内“嗵”一声裂响,险些软倒地上,双手艰难地扶住桌子,脸色惨白,嘴唇血紫。

老先生又道:“此人为城所困,出城方可求得一片安宁。若为男人,事业中途受挫,若为女人,必将半道守寡呀。”

老先生说完,捻着胡须,闭目沉思。招弟强撑出笑脸跟老先生说了声谢,踉踉跄跄往外走,就听老先生在后面叮咛:“大贵之人必有大劫,大劫之后方显大贵。他要是熬过这劫,将来必有大为啊。”

他能熬过去吗?两口子蹲在大街上,谁也回答不了。夜晚的寒风抽打着他们的身体,透骨的冷寒刺进心窝,两人谁也不说话,像是自己遇到了大难……

46


从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一跃成为河阳城的焦点,李木楠真是经历了一场人生洗礼。大报小报的记者接连采访他,大有将他宣传成第二个陈天彪的势头。

一开始,面对记者他总是滔滔不绝,大讲特讲改革的许多观点,描绘河化的明天。慢慢地,声音弱了、疲了、困了,人也不再激动,一种无法言说的心情开始困扰他。

这天他对《河阳日报》记者林山说:“‘五整一改’是不是对所有企业都适用?”林山做出一副吃惊状:“你怎么能怀疑?”李木楠笑笑,“我不是怀疑,我只是觉得有些问题考虑得不是太清楚,想请你指点迷津。”

林山哈哈大笑:“你有迷津?不会吧。连你都犯糊涂,河阳的改革可就难说了。”说完要走人,李木楠硬拉住他,看来他是真的犯惑了。

“高潮过后是疲软,高潮这还没来嘛。李老总挺住啊,我还指望你多上几次头条呢!”林山丢下这么一句,甩手而去。他在李木楠这里,远不如车光辉那边痛快。

李木楠有点绝望,还以为林山这样的记者是真心看好他呢,现在看来,所有的高潮都是伪高潮。而且,就他最近的观察,发现所谓轰轰烈烈的“五整一改”,不过一场声势浩大的游戏。不少企业都在观望,实际上并没动作。表面上喊着学河化,其实,人家在关门做自己的事。

李木楠怀疑的一点没错。尽管上上下下已将“五整一改”宣传得热火朝天,真正动起来的企业却没几家,大多企业都持观望态度,目光聚在河化身上,看河化到底怎么运作。你成功了,我跟进,你不成功,我走人。

河化的运作也不十分顺利,完全不是记者们写的一路凯歌。最大的难点还在职工入股。工人拿不出钱,改革就没法往下进行。市上却急了,省报将河化经验宣传后,在全省引起较大反响,邻近几个兄弟地市已决定前来参观学习,取一份真经回去。市上要求河化务必加快步伐,春节前搞出两个试点,让兄弟地市参观学习。

虽是绞尽脑汁,李木楠还是想不出解决矛盾的办法。林子强建议道,索性将职工集资这一块往低压,先把牌子翻过来再说。李木楠顾虑重重,方案已经公布出去,万一上面来查,账上没那么多钱咋办?林子强就势引导:“我们可以做两手准备,一是让工人打欠条做账,二是把老厂的资金先挪过去一部分,应付检查。”

李木楠倒吸一口冷气,心说:“造假造到这份上,我这是何苦啊!”可一想市上限定的时间,不得不点了头。

一场不为人知的造假开始了。

李木楠深感疲惫,想象中的老总不应该是他这样子,想象中的辉煌也不是这样子。面对现实,他越来越感到无力。年轻的心里升腾起对自己的不满,还有现实的无奈。这天他推掉所有应酬,只想回家睡觉。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累,还有茫然。脚步刚到门口,就让苏小玉堵住了。

“为啥躲着我?”苏小玉穿一身牛仔服,看上去还是那么年轻,性感。只是,她的眼里多了沧桑,看李木楠的眼神,除了恨怨,还有一种陌生。是的,李木楠越来越成为风云人物,相比之下,她这个居家女人不但显得落魄,更显得与时代格格不入。想当年,她可是取笑过李木楠的。笑他刻板,笑他不懂这个时代。

李木楠定睛望了苏小玉一会,摇摇头,拿出钥匙开门。

“回答我,为什么要躲着我?”苏小玉一步跨过来,挡住李木楠的身体。

李木楠再次将目光搁她脸上,她比前段时间更憔悴,一双曾经水汪汪的眼,接近枯干,再也看不到当年摇曳的风情。眼圈四周,密密地开出一道道皱纹。她是什么时候有了皱纹的呢?李木楠感觉时间过得真快,过得也很恍惚。仿佛昨天,他们还在一起,牵着手,在河边漫步。月光下他揽过她的肩,深情地看着她,心里一遍遍说,嫁给我吧,我会让你幸福一辈子。后来,他们拥在了一起,她迷蒙地抬起眼,不知是羞涩还是多情,细白的脸上泛出一层红晕。他幸福极了,情不自禁地,低头吻住了她,吻住向往已久的唇。

月光羞了,河水羞了,他们呢喃着,发出梦呓般的声音。他的一双手粗暴而又柔情地在她身上动着,忽而上,忽而又下。忽而触到那对高耸如峰的酥胸,忽而又抚摸到紧绷绷的大腿。一切是那么的惶乱,乱得没一点章法,一切又是那么的让人热血沸腾。李木楠快要窒息,怀中的苏小玉挣扎着,抵抗着,却又以更猛烈的方式回应着他,激励着他。就在他不顾一切想彻底打开她时,一双手却适时而又果决地阻止了他:“不,我不能给你!”

我不能给你!这是李木楠一辈子都忘不掉的话,以后很长的日子里,这句话总是冷不丁地响起,在某个突然的时候袭击他,让他伤让他悲让他绝望,更让他崩溃。关于男人,关于女人,关于爱,李木楠似乎就停留在这句话上。

“说话啊,哑巴了还是咋的,为什么要躲着我?”苏小玉的声音越来越高。李木楠无不厌恶地说:“我忙,没空。”

“忙?卖厂,抢权,捞自己的政治资本,这就是你忙的事?李木楠,曾以为你是有理想有抱负的,我爱过你的才华,也被你的奋斗目标所激励,但我万万没想到,你会寡情薄义,你会急不可待,你会不择手段。李木楠,你不觉得这样做太过分了吗?!”

“过分?你现在跑来跟我说过分?苏小玉,你是我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跑来教训我?我告诉你,他在医院,需要你的爱,需要你去陪。刚才那番话,你去跟他讲吧!”

李木楠忽然昂起头。似乎这是他第一次在苏小玉面前昂起头,这一刻,他突然感到轻松了,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很长的日子里,不管是在苏小玉面前还是陈天彪面前,李木楠都有一种压抑,一种自卑,无法理直气壮。没想到,今天他找回了这种感觉。

他非常强大地看着苏小玉,看着这个曾经背弃了他的女人。

“你……”苏小玉被他的样子惊住了,眼前这个男人让她陌生,刚才她是怒着的,这阵,却有些惊恐。

“李木楠,真没想到,你会……”苏小玉大张着嘴巴,却不能将无耻两个字说出来。

“你不是不爱他吗,不是口口声声嚷着要跟他离婚吗?怎么,现在心疼了?替他鸣不平了?”一种恶恶的惯性指使着李木楠,他自己都想不到,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李木楠,你太无耻了!”苏小玉猛地跳起来,没等李木楠看清,一个巴掌掴过去,重重掴在李木楠脸上。

这一巴掌把两个人都掴愣怔了,掴得他们都看不清对方是谁,更看不清自己是谁。

苏小玉恨恨一跺脚,转身朝楼下跑去。

李木楠捂着脸,他被自己吓坏了,也被苏小玉吓坏了。我刚才说什么了,我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

此后一段日子,李木楠被这段话折磨着,苦恼着。他不时地问自己,难道我从来没敬重过他,没拿他当恩人,当兄长?还是因为苏小玉,因为失去的爱,改变了对他的态度?

他得不到答案。他认定自己不是那样的人,他相信那天自己是气疯了,气糊涂了,冲动中说出那些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

苏小玉绝望了。她找李木楠,并不是叙旧情,更不是在他身上再寄托什么希望。不可能了,某天开始,苏小玉就明白,一切已经失去,再也不可能回到起点。李木楠是爱过她,她也痴情地爱过这个男人。但是她选择了陈天彪,选择了财富和成熟。对此选择,苏小玉后悔过,认为自己当年真傻,竟能生出那种梦想,将自己的青春年华错误地寄托在一个可以做她父亲的人身上。她搞不清当年陈天彪拿什么征服了她,只记得那个时候她对他很着迷,在她眼里,这个成熟男人一切都是新鲜的,是未知,是神秘。对,神秘。她可能就输在神秘上。直到今天,苏小玉才发现,自己对神秘两个字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痴迷,凡事只要迷惑住她,只要让她产生兴趣,她定会弄个明白。当年正是这份冲动,才一步步陷进去,掉进一个中年男人的成熟和成功里。等发现到手的一切跟她真正需要的不是一回事时,生活已成了另一番样子,再想回头,就来不及。

生活从来不会给你回头的机会,一步错,满盘错。这是苏小玉最近才想明白的。原来她还天真地想,离开陈天彪,再跟李木楠重温旧情,照样可以获得完美的人生。笑话,怎么可能呢?连着几次在李木楠这里碰壁后,苏小玉清醒了,梦是不能持续去做的。人可以毁在一个梦上,但不能接二连三去做梦。

把梦扔开,面对现实。这是苏小玉最终做出的决定。她找李木楠,就是想警告他,河化不能这样。你可以否定陈天彪,可以把陈天彪排挤到权力中心之外,但你不能为所欲为,将本来就危机重重的河化再次带上不归路。

苏小玉并不是绣花枕头,如果谁那样想,就大错特错。当年她绝不是只凭借青春和美色征服了陈天彪,她的聪颖她的智慧是征服陈天彪的另一把剑。嫁给陈天彪的这些年,耳濡目染,对河化对河阳的国有企业,苏小玉是有至深至痛的感受的。她所以表现得平庸,有两个关键原因,一是陈天彪坚决反对她“参政议政”,吹枕头风,所以她只能表现的傻。二是嫁过去不久,她便开始怀疑婚姻,怀疑自己的人生,这种怀疑是很致命的。一个女人连正确的婚姻都选择不了,还能选择什么?苏小玉对自己失望,很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但是现在,苏小玉想振作起来,不是要救河化,凭她的能耐,救不了这样一家企业,更救不了一万多名职工。但她想阻止李木楠,阻止林子强。

不能让他们沆瀣一气,把河化毁了!

这也算是自我救赎吧。苏小玉现在越来越觉得,李木楠在借刀杀人,拿着公事泄私愤。这私愤,因她而起。如果不是她,李木楠跟陈天彪之间,不会有这么多七拐八弯的事。

离开李木楠家,苏小玉径直去了医院。她发誓不去医院的,陈天彪刚住院时,她动摇过,也担忧过,可是最后还是选择不去。不想去!他不是有招弟吗?那女人定会第一时间赶去陪他,伺候他照顾他,还要她做什么?还有,人家上访关你什么事,河化不是你一个人的,它是国家的,是河阳政府的,不是你陈天彪的,你逞什么能?红脸你唱,黑脸你唱,白脸黄脸你也唱,还真把你自己当成神了!

苏小玉一边走,一边恨。心里那个憋屈,真是没法说。怕是谁也想不到,结婚到现在,她最见不得的,就是招弟。那个招弟,不管啥时来,都不拿她当主人。阴一句阳一句,有些话能把她气个半死。刚结婚时,招弟称她苏家丫头,到了她家,左一句苏家丫头右一句苏家丫头,苏小玉纠正过,可人家狠狠地说:“这屋里我只认大姑,其他,哪来的还得到哪去。”后来两人还当面干起架来,苏小玉骂招弟不要脸,招弟哈哈大笑:“我不要脸,我上了别人的床还是霸了别人的窝?”一句话呛的苏小玉很多个日子说不出话来。更让她伤心的是,每每这种时候,陈天彪必站出来拿话训她,没有一次,陈天彪是向着她的,什么都是招弟对,招弟说什么都是理。

苏小玉越想越气,不自禁的,眼泪就下来了。这些年,为招弟这女人流的泪已经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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