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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影子的人-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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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会得到幸福的人生。”

“我懂了,”我嘟囔,“我会想你,我很高兴有你这个朋友。”

“我也会想你,也许某天我们还会再见。”

“也许吧。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到外地碰碰运气。我有一个陈年旧梦要实现,还有一个诺言要履行。如果我告诉你,你会保守秘密?发誓?”

我在地上吐痰起誓。

伊凡在我耳边低声说着他的秘密,但因为这是个秘密,嘘——我可是说话算话的人。

我们互握了手,说定最好当下互道再见,不然等到星期五再说,就太伤心了。这样的话,我们还有几天可以慢慢适应不会再见的念头。

回家后,我爬上阁楼,重读妈妈的信。也许,就是因为她在信中写到,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我将来能开心地茁壮成长;她期盼我找到一份让自己快乐的工作,不论我在人生中作出什么选择,不论我会去爱或是被爱,都希望我会实现所有她对我寄予的期望。

没错,也许就是因为这些句子,解开了一直将伊凡禁锢在童年的枷锁。

有片刻时间,我有点后悔跟他分享妈妈的信,这让我失去了一个伙伴。

校长和老师在学生餐厅筹办了一个小欢送会,伊凡比他想象中来得受欢迎,所有的学生家长都来了,我相信这让他很感动。我请妈妈带我离开,伊凡离开,我不想跟任何人一起庆祝。

这是一个无月的夜,就算去阁楼也没什么用,但就在睡梦中,我听到房间的窗帘褶皱里,传来伊凡的影子向我道谢的声音。

自从伊凡走后,我再也不到从前的工具间附近闲逛,我相信这里也有许多影子。回忆在游荡,一旦靠得太近,就会感受到愁绪。失去伙伴不好受,虽然经历过转学,我应该习惯才对,但才不是这样呢,这根本无药可救。每次都一样,一部分的自我遗落在离开的人身上,就像爱情的忧愁,这是友谊的愁绪。千万不要跟别人产生牵绊,风险太大了。

吕克知道我难过,每天傍晚从学校回家,他都邀请我去他家,我们一起做功课,在数学作业与历史功课的复习间隙,共享一个咖啡口味的闪电面包。

一学年终于要结束了,我每踏出一步都超级小心。在使用我的新能力前,我需要重新鼓起勇气。我想好好学会使用这股能力。

六月到了尾声,暑假快到了,我成功地在这段时间保住了我的影子。

妈妈没有参加我的颁奖典礼,她正好值班,而且没有一个同事可以帮她代班,她为此很伤心。我跟她说没关系,明年还会有另一场典礼,我们可以提早安排,让她可以排假出席。

我走上讲台,朝坐了学生家长的观众席看了一眼,期望能从中看到爸爸,说不定他正混在爸爸群中,要给我一个惊喜呢。不过看来爸爸应该也在值班,我爸妈真是运气不好,我不怪他们,这不是他们的错。

参加期末颁奖典礼的好处,就只是因为这表示“学年结束”了,可以两个月不用看到马格和伊丽莎白,像两个呆子般在操场的七叶树下喁喁私语,这整整两个月,我们称为“夏天”,而这也是四季中最美的季节。

海滩上的克蕾儿

她凝视着我,漾出一朵微笑,并且在纸上写下:“你偷走了我的影子,不论你在哪里,我都会一直想着你。”

住在这个小城的好处,就是不太需要跑大老远去度假。不论是可以戏水的池塘,或是可以野餐的森林,我们都能在当地找到想要的一切。吕克也没去度假,他爸妈的面包店得营业,否则客人就会被迫去超市买面包。吕克妈妈说,人一旦养成坏习惯,就很难再戒除了。

七月底发生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吕克多了一个妹妹。看到她在摇篮里手舞足蹈地乱动,真是件很有趣的事。从他妹妹出生后,吕克就变得有点不一样了,他不再那么无忧无虑,不但会想到他身为大哥的角色,还常跟我说他以后要干吗之类的话。我也好想有一个小弟弟或小妹妹。

八月,妈妈有十天的假期,我们向她一个朋友借了车,一路开到海边去,这已经是我第二次去那里。

大海一点儿都没变老,沙滩和我上次来时一样。

正是在这个滨海小镇,我遇到了克蕾儿——一个比伊丽莎白漂亮很多的女孩。克蕾儿从出生就又聋又哑,简直就是为我量身打造的朋友,我们立刻就混得很熟。

为了弥补她的耳聋,上帝给了克蕾儿一双大大的眼睛,那么深邃,让她的脸上充满了迷人的光彩。因为听不到,所以她能看尽一切,没有一丝细枝末节能逃过她的眼睛。其实,克蕾儿不是真的哑了,她的声带并未受损,只是因为她从未听见过话语,所以发不出声音。这很符合逻辑。当她试着说话,她的喉咙就会发出嘶哑的声音,乍听会让人有点害怕,但只要她一笑,就会发出像大提琴音色般的声音,我爱极了大提琴。克蕾儿不会说话,但这绝不表示她没有同龄的女生聪明,大大相反的是,她能用手,背诵出她牢记的许多诗词;克蕾儿通过手语和人沟通。我的第一个聋哑女性朋友的个性很刚强,比如说,为了要表达她想喝可口可乐,她会用手指比画出不可思议的东西,而她爸妈马上就能猜到她要什么。我立刻就学会了如何用手语说“不”,当她问我们能不能再来一球冰激凌时。

我在沙滩的小杂货店买了一张明信片,想写信给爸爸。因为空间不够,我把左半边用密密麻麻的小字填满,但填到右半边时,我的笔停顿在半空中,我的脑海也同样一片空白——我不知道爸爸的地址。突然意识到我竟然不曾注意到爸爸住哪里,成为我诸多打击中的其中一击……我想到伊凡在操场长椅上跟我说过的金玉良言,他说有大好的前程在我面前。但坐在沙堆中,我只看到前面有俯冲入水抓鱼的海鸥,让我想起跟爸爸去钓鱼的片段。

人生总能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翻转,一切都运行得很糟,但突然间,一件意料之外的事就改变了事情的发展。我一直想要过另一种生活,虽然我没有兄弟也没有姐妹,但就像吕克一样,我也常思考自己的未来,而在这个和妈妈共度的夏日海滨假期里,我的人生彻底颠覆。

遇到克蕾儿后,我确信人生再也不同以往。等到开学当天,同学得知我有一个聋哑女性朋友时,一定会忌妒得脸都绿掉。我一想到伊丽莎白不快的表情,就觉得很开心。

克蕾儿会在空中写字、写诗,伊丽莎白根本一点儿都比不上她。爸爸常说永远不要把人拿来比较,每个人都与众不同,重要的是要找到最适合自己的差异性。克蕾儿就是我的差异性。

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也是我们到此以来的第一个大晴天,克蕾儿在我们沿着港口散步时贴近我。我们过去从未如此亲近过。我们的影子在码头上相触,我害怕,退了一步。克蕾儿不明白我的举动,幽幽地看着我,我从她眼中看出了忧伤,接着她就跑开了。任凭我尽全力喊破喉咙叫她,她却连头也没回。我真白痴,她根本听不到我的呼唤!我从第一次邂逅的头几秒钟,就梦想着要牵她的手,面对着大海的我们,会比站在学校操场可怜的七叶树下的伊丽莎白和马格更登对。而我之所以后退,是因为我尤其不想偷走克蕾儿的影子,我完全不想知道那些她不想用手语对我说的话。克蕾儿没办法猜到这些事,而我后退的举动伤了她的心。

这天晚上,我不停地想着该怎样向她道歉,让我们言归于好。

权衡轻重之后,我确信修补裂痕的唯一办法,就是告诉克蕾儿真相。依我看,与克蕾儿共享秘密是唯一的解决之道,如果我真的想跟她彼此了解。要是不敢承担向人坦诚的信任风险,还谈什么跟对方建立关系呢?

剩下的问题是要怎样向她吐露一切?我的手语程度还很有限,也没有足够的手势向她比画出这么一个故事。

第二天,天空一片阴霾,克蕾儿蹲坐在码头尽头的一块礁石上,正抛着小石头打水漂。她妈妈因为太开心她终于有了朋友,所以跟我说了她的避难处,她每天早上都会去那里。我去找她,坐在她身边,一起看着海浪一波波打向流沙,克蕾儿一副当做我不存在的样子,彻底忽略我。我鼓起全身的力气,把手朝她伸过去,想要握她的手,但克蕾儿站了起来,踩跳着一块块的礁石跑远了。我追着她,牢牢站在她面前,用手指着我俩的影子,它们正长长地拖在码头上。我请她别动,我向旁边移了一步,我的影子便覆盖了她的影子,接着我后退一步,克蕾儿的眼睛瞪得更大,她马上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即使对一个从没见过这种事的人来说,一切也不难理解。我面前的影子有着长长的头发,而她眼前的,则是短发。我堵住耳朵,期盼她的影子和她一样缄默,但我还是听到了它在对我说:“救命啊,帮帮我。”我跪下,大喊着:“闭嘴,我求你,别说了!”然后我立刻再度让我们的影子交叠,让一切回归原貌。

克蕾儿在空中画了一个大问号,我耸耸肩,这一次,走开的人是我。克蕾儿跑着追在我身后,我害怕她在礁石上滑倒,便放慢了脚步。她抓住我的手,同样想跟我分享秘密,让我们之间扯平。

码头尽头有个不起眼的小小灯塔,孤单地伫立在那里,一副被父母遗弃,而后停止长大的模样。塔灯是熄灭的,它已经很久不曾照亮大海。

被遗弃在码头尽头的旧灯塔,才是克蕾儿真正的秘密基地。自从她对我说过它以后,每次我们见面她都会带我到那里去。我们穿过挂着“禁止进入”的生锈老旧告示牌的铁链,推开因盐分侵蚀锁孔而解放了灵魂的铁门,爬上通往老旧瞭望台的楼梯,克蕾儿总是一马当先登上通往塔顶的梯子。我们在那里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观察着船舶及欣赏天际线。克蕾儿会以左腕的细微波动来刻画波浪,再以起伏的右手来呈现大型帆船在海面上来回穿梭的情景。当夕阳西斜,她用两手的拇指和食指圈成虚拟的太阳,从我背后滑下,然后她大提琴般的笑声就占据了整个空间。

晚上,妈妈问我白天去了哪里,我只告诉她我待在沙滩某个地方,一个与灯塔相反的方向,一个专属于克蕾儿和我的私有灯塔,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小灯塔,一个被人遗弃而被我们认养的灯塔。

假期的第三天,克蕾儿不想登上塔顶。她坐在灯塔下,我从她微愠的脸色猜到她可能要我做什么事。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本便条本,草草在纸上写下:“你怎么做到的?”然后拿给我看。

轮到我拿着她的便条本回答问题。

“做到什么?”

“关于影子那件事啊。”克蕾儿写道。

“我一点儿概念都没有,事情就这样发生,我就任其继续下去了。”

铅笔在纸上画出沙沙的声音,克蕾儿画掉她的句子,应该是在下笔时改变了主意。她最后写给我的句子是:“你很幸运,影子会跟你交谈吗?”但我还是从画掉的痕迹中读出了她原来写的句子:“你疯了!”

她怎么猜得到影子会跟我说话?我完全没办法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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