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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影子的人-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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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再向我保证,要我完全不用担心,一直说休息几个星期就会没事。她还要我承诺圣诞节会回去看她,而圣诞节已经近在眼前。

我早就买好了送她的礼物,取了预订的火车票,并且协调好十二月二十四日当天不值班。然而一名公交车司机和地面上的薄冰毁了我的计划。根据目击者表示,因为失控打滑,巴士先撞上护栏,然后侧翻倒地,车内四十八名乘客受伤,十六名乘客被抛到人行道上。当我的呼叫器在床头柜上响起时,我正在准备行李,我致电医院,所有见习医生都被动员了。

急诊室的大厅陷入一团混乱,护士忙得不可开交,所有的急诊检查间都被占满,四面八方都有人跑来跑去。伤势最严重的伤员等着被轮流推进手术室,伤势较轻的则得在走廊的担架上耐心等候。身为担架员,吕克在不断抵达的救护车及调度室间穿梭,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工作。他脸色苍白,每次他从我面前经过,我都小心地注意着他。

当消防队员交给他一名胫骨和腓骨都从小腿肚上垂直叉出的男人时,我看到他转向我,脸色发青,慢慢滑向自动门,然后瘫倒在棋盘状的地砖上。我冲过去扶起他,把他安置在观察室的椅子上,让他慢慢恢复神志。

这场风暴持续了大半夜,到了清晨,急诊室就像大战过后数小时的军医院,满地都是血污和纱布。一切归于平静后,急诊团队忙着让一切回到正轨。

吕克还坐在我先前安置他的椅子上。我走到他身边坐下,他把头埋进双膝间,我强迫他抬起头看着我。

“都结束了,”我对他说,“你刚刚从水深火热的最初体验中活了过来,而且和你想的不同,你算是挺过来了。”

吕克叹了口气,他环顾四周,又冲到外面去大吐特吐。我紧跟着他,以便随时给他支持。

“你刚刚说我算是挺过来了是什么意思?”他背倚着墙问我。

“这是个该死的恐怖圣诞夜,我向你保证你表现得很好。”

“你要说的是,我表现得像个废物吧,我先前不但昏倒了,刚刚还吐了。对一个医学院的学生而言,我想这大概是最好的噱头了吧。”

“我告诉你,第一天进解剖室我就昏倒了,这样你应该安心了吧。”

“谢谢你的预告,我的第一堂解剖课在下星期一。”

“你看着吧,一切都会顺利度过的。”

吕克投给我的眼神灼热。文人小说下载

“不,什么都不对劲,我过去捏的是面团,不是活生生的血肉;我过去割开的是面包,不是沾满血的衬衫和长裤,尤其我从没听过奶油面包濒临死亡时的悲鸣,即使我往它头上扎上一刀。老友啊,我真的在自问是否适合这一行。”

“吕克,大部分医学院的学生都会遇到同样的疑惑,你会随着时间而渐渐习惯的,你无法想象照顾好一个病人会带来多大的满足感。”

“我以前就用巧克力面包来照顾好许多人,而且我向你保证,这招每次都会见效。”吕克边回答边脱下白袍。

当天稍晚的时候,我在家里遇到他,他一直生着闷气,把手提袋里的东西清空,把衣物放回他专用的五斗柜抽屉去。

“这是我小妹第一次过没有我陪在身边的圣诞节,我该怎样在电话里向她解释我的缺席?”

“实话实说,老友,告诉她你这一夜是怎么度过的。”

“对我十一岁的妹妹?你难道就没别的提议了吗?”

“你贡献了圣诞夜在救助不幸的人,你认为你的家人还能责怪你什么?而且,你原本说不定会搭上这班失事的巴士,就别再抱怨了吧。”

“我原本说不定已经在家了!我受够了这里,受够了这座城市,受够了阶梯大教室,受够了这些得夜以继日生吞活剥的教科书。”

“也许你该告诉我究竟哪里出了问题?”我问吕克。

“安娜贝拉,这就是问题所在。我过去总梦想着跟一个女人来段风流韵事,你没办法想象我有多渴望,每次我爸叫我回神,都是因为我在神游太虚,幻想着某个女生。好了,现在事情发生了,我却只有一个渴望——恢复单身。我甚至会怪你不肯好好投入、维系跟苏菲的感情。我第一次看到她是在你妈妈家,我还跟自己说,这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谢谢你。”

“我很抱歉,但我看得很清楚,你根本不在乎她,一个这么好的女孩子,实在太过分了。”

“你是在暗示我你爱上了苏菲?”

“别傻了,如果真是这样,我才不会用暗示的。我只是要告诉你,我越来越搞不清楚了,我厌倦了安娜贝拉,她一点儿也不风趣,还自视甚高,自以为高我一等,只因为我是在乡下长大的。”

“发生了什么事让你有这样的感受?”

“她回家跟家人过节。我原本向她提议过去找她,但我深深感觉到,她并不想把我介绍给她的父母。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你不觉得你有点夸张了吗?她也许是害怕事情就此被认定下来呢?把某个人介绍给家人,这可不是件小事,毕竟这象征了某种意义,在一段关系中算是一大进展。”

“你带苏菲去见你妈时,就考虑到了这一切?”

我默默地看着吕克。不,我当时是自发地向苏菲提议和我一起回家,我并没有想到这一切,而我现在才想到她当时应该从中得出的推论。我的自私和愚蠢解释了入秋以来她对我保持的距离,而我却完全没有向她提议共度圣诞。我们友情般的爱情已经退色,我却是唯一没有察觉到的人。我丢下吕克与他的闷闷不乐,着急地冲向电话打给苏菲。没有人接。莫非她是看到我的来电号码,而不愿意接起电话?

我打给妈妈,为我的失约道歉。她要我别担心,她完全能体谅。她向我保证我们交换礼物的仪式可以延后举行,她会尽力把春季的旅行提前,二月就来看我。

元旦当晚是我值班,我本来是用这一夜换取圣诞夜的空闲,却没想到吃了闷亏。吕克已经跳上回家的火车,要和家人会合,而我一直没有苏菲的消息。我坐在急诊室大门旁的椅子上,等着第一批寻欢作乐之徒在狂欢过后来我这里报到。这一夜,我有了一番奇遇。

老妇人在晚上十一点由消防队员送来急诊,她躺在担架上,愉悦的神情让我很惊讶。

“什么事让您心情这么好?”我问她,一边测量她的血压。

“很难解释,你没办法理解。”她冷笑着回答我。

“给我个机会试试看嘛!”

“我保证,你一定会以为我疯了。”

老妇人从担架上坐起身来,仔细看着我。

“我认得你!”她大叫。

“您应该认错人了。”我对她说,同时思考着必须帮她做进一步扫描。

“你呀,你正自忖我是个老糊涂,还想着是不是该帮我做个检查。然而,我们两人中最糊涂的其实是你呀,亲爱的。”

“如您所言!”

“你住在五楼右边,而我,正好就住在你楼上。所以呀,年轻人,我们两个之间,究竟谁比较糊涂啊?”

自从进入医学院以来,我就担心着某天会与爸爸在相同情况下重逢,但这一晚,我遇上的是我的邻居,场景不是在大楼的楼梯间,而是在急诊室。我已经搬到那里五年了,五年来,我听着她的脚步声在头顶上来来去去、早晨她热水壶的哨声和她打开窗户的吱吱声,而我从来没有想过是谁住在那里,也不曾幻想过这个日常生活与我如此贴近的人长什么模样。吕克说得对,大城市让人抓狂,它榨干你的灵魂,又像吐口香糖般把它吐出来。

“别那么拘谨,大孩子,不要因为我帮你代收过两三次包裹,就觉得欠我的情,应该要来拜访我。我们在楼梯间擦肩而过好几次,但你上楼的速度太快,就算你的影子要追着你跑,你也会把它甩在某一层楼。”

“您说得实在太有趣了。”我边回答边用灯观察她的瞳孔。

“哪里有趣?”她很惊讶,一边闭上眼皮。

“没事。或许您可以告诉我是什么事让您这么开心?”

“才不要,现在我知道你是我邻居,我就更不想说了。说到这儿,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请说。”

“你如果能建议你的朋友在和女友翻云覆雨时压低音量,我将不胜感激。我对年轻人的游戏没有意见,但到了我这个年纪,唉,我们的睡眠很浅啊。”

“请放心,您不会再听到任何声音,据我所知,他们已经快分手了。”

“啊,我真是个爱幻想的老女人,真是抱歉。好了,要是没事的话,我可以回家了吗?”

“我必须让您留院观察,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你还想观察什么?”

“您呀!”

“好吧,我就让你省点事吧。我是个连你都不会再多看一眼的老女人,而我在厨房滑了一跤。没什么好观察或好检查的,只要帮我把这个肿得一目了然的脚踝包扎起来就好啦。”

“请躺好,我们会送您去照X光,如果没有骨折的话,我可以在值完班后送您回家。”

“因为我们是邻居,我给你三小时,否则,我就用自己的方式回家。”

我开了拍X光片的检查单,在返回工作岗位前,把老太太托给一名担架员。新年前一夜是急诊部最惨的时候,从半夜十二点半开始,第一批病患就纷纷来报到。过量的酒、过于丰盛的食物,有些人庆祝节日的方式总是让我不解。

我在清晨时去找我的邻居,她坐在轮椅上,手提袋放在膝上,脚上缠着绷带。

“还好你当了医生,你要是当司机,大概早就被开除了。你现在要带我走了吗?”

“我还要半小时才下班,您的脚踝还痛吗?”

“一点儿扭伤罢了,不用看大夫也知道。你要是能去自动售货机帮我买杯咖啡,我就可以再等你一会儿;只有一会儿哦,不能太久。”

我到自动售货机前帮她带了杯咖啡,她就着杯口沾了沾唇,对我挤出一脸难喝的模样,指了指柱子旁的垃圾桶。

急诊大厅空荡荡的,我脱去白袍,从值班室拿了外套,推着轮椅走出去。

在等出租车时,刚下班的救护车司机认出了我,问我要去哪里。他很好心地愿意载我们一程,更贴心地帮我一起把我的邻居抬上楼。到了六楼,我们俩都已累得气喘吁吁。我的邻居把钥匙交给我,救护车司机就离开了。我协助老太太坐在扶手椅上。

我答应她会再来看她,并帮她带来可能需要的东西,以她脚踝的脆弱程度,最好一段时间别爬楼梯。我把我的电话号码草草写在一张纸上,把字条放在小圆桌显眼的地方,又让老太太答应一有问题就立刻打电话给我。没想到我刚离开,她的电话就来了。

“你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啊,你甚至没问我的名字。”

“艾丽斯,您叫艾丽斯,您的文件上写了。”

“我的出生年月日也有?”

“是的。”

“真讨厌。”

“我没有推算您的年纪。”

“你真有风度,但我才不相信。没错,我九十二岁,而我也知道,我看起来只有九十岁!”

“远不到这岁数,我本来以为您只有……”

“闭嘴,不管你说多少岁,对我而言都太多了。你真的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到底我到医院时,是因为什么事而开心。”

“我忘记了。”我向她坦承。

“那就到我家厨房来,你会在洗碗槽上方的橱柜里找到一包咖啡粉,你会用咖啡机吗?”

“我想应该会。”

“反正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比你先前买给我的那杯饮料还糟。”

我尽力煮了咖啡,用托盘端着走回客厅。艾丽斯帮我们各倒了一杯,她喝了她那杯,没作任何评论,我应该成功通过考验了。

“好了,昨天晚上心情为什么那么好?”我开口,“摔伤了没什么好高兴的啊。”

艾丽斯弯向矮桌,拿出一盒饼干给我。

“我的孩子让我厌烦,厌烦到你无法想象!我受不了他们的谈话内容,我儿子的老婆和我女儿的丈夫更让我无法忍受。他们只会浪费时间在抱怨,对他们小小世界以外的事物丝毫不感兴趣。你要知道,我以前是法文老师,所以会教他们读诗也不难理解,但这两个白痴只对数字感兴趣。我本来想逃避在新年前夕去我儿媳妇家,换句话说,那根本是苦难日,我儿媳妇简直是用脚在煮菜,就算一只火鸡都能把自己烤得比她烤得好。为了不要搭上昨天早上的火车,到他们凄凉的乡下宅邸跟他们见面,我借口说我扭伤了脚踝,他们也全都假惺惺地说真遗憾;我跟你保证,就只有五分钟而已,一分钟都不多。”

“要是他们其中有人决定开车来载您呢?”

“完全不可能。我女儿和我儿子从十六岁起就在比赛谁更自私,现在已经四十多岁了,他们还分不出高下。滑倒之前,我本来还在厨房自言自语地说,应该等他们度假回来后,假装在脚踝缠个绷带,以配合我的谎言,没想到就滑了一跤,然后发现自己跌得四脚朝天。十一点四十五分,消防队员来了,我努力帮他们开了门,六个帅哥待在我的公寓,对我而言,还有什么比这样的新年前夕更美好呢,更别谈不用去吃我儿媳妇的火鸡了,我没什么好要求的了!消防队员帮我作了检查,把我绑在担架上以便扛下楼。午夜十二点整,正当我们要去医院时,我问队长能不能再等我几分钟,因为我的状况并不危急,所以他答应了。我请他们吃巧克力,我们一起等了一会儿……”

“您在等什么?”

“依你之见呢?当然是等电话响啦!结果今年大家还是没办法裁定我这两只雏鸟谁是赢家。到了医院我一直笑,是因为我的脚踝在消防车上就不断肿大,终于,我得到了我要的绷带。”

我协助艾丽斯躺到床上,帮她打开电视,让她休息。一回到家里,我就急着打电话给妈妈。

一月是一片天寒地冻。吕克从家里回来后,对学业展现了前所未有的动力,因为在家里他爸爸一直惹火他,而他妹妹花在玩游戏机上的时间远大于跟他聊天。受我之托,吕克去拜访了我妈妈,他觉得她气色不太好。妈妈托他带了一封信和一份圣诞节礼物给我。

亲爱的:

我知道你工作缠身,别为此懊恼,圣诞节晚上我有点累,很早就睡了。花园和我一样,在冬霜中沉睡,树篱都染成白色,这景象如此优美。邻居送了我很多木柴,多到足以撑过围城之战。夜晚,我燃起壁炉,看着炉膛里噼啪作响的火焰,想着你,想着你紧凑的生活,这勾起了我好多回忆。你现在应该更能理解,为何我当年总是精疲力竭地回家,而我希望现在的你能原谅我,因为曾经有那么多夜晚,我完全没有一丝力气来和你说话。我很期望能常常看到你,也很想念你在这里的时光,但我又为你所完成的任务感到骄傲又欣喜。我会在初春来临时去看你,虽然我答应过你二月就过去,但有鉴于这持续的严寒冬霜,我还是谨慎为上;我可不想为了让你感动而变成跛脚病患。如果你碰巧能休几天假——虽然我写的时候就知道那不可能——我就会是全天下最快乐的妈妈。

眼前是美好的一年,六月你即将毕业,然后开始当实习医生,虽然你比我更清楚这些事,但光是写下这几个字,就让我感到非常骄傲。为此,我可以抄写同样的文字上百次。

那么,祝你有个美好且幸福的一年,我的孩子。

                                       爱你的妈妈

附:如果你不喜欢这条围巾的颜色,没办法,你也没得换了,这是我为你织的。如果围巾有点松垮垮的,那很正常,这是我第一次织也是最后一次了,我痛恨编织。

我拆开包裹,把围巾围在脖子上,吕克立刻嘲笑我。围巾是紫色的,一端比另一端宽大得多,但一围上就看不出来了。这条围巾,我戴着它过了整个冬天。

苏菲在一月第一个星期的最后几天现身。我曾每晚在她值班时去找她,却从未在那里遇到她。这次是她到急诊部来看我,也是她回来的当天,她一身被晒黑的皮肤和她脸部周遭苍白的肤色极不相称。她说她前阵子需要去透透气。我带她到医院对面的小咖啡店,一起在重回工作岗位前共进晚餐。

“你去了哪里?”

“如你所看到的,去晒太阳。”

“一个人?”

“和一个女性朋友。”

“谁?”

“我也有一群童年密友好吗!你妈妈好吗?”

她让我一个人唱独角戏般说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话,突然,她把手放在我的手上,坚决地看着我。

“你和我在一起多久了?”她问我。

“干吗问这个问题?”

“回答我。我们的第一次是在什么时候?”

“我们双唇初触的那天,是我在你值班时去看你的时候。”我毫不迟疑地回答。

苏菲看着我,一脸抱歉。

“还是我在公园请你吃冰激凌那天?”我接着说。

她的脸色更沉了。

“我在问你日期。”

我需要思考几秒钟,她却不给我喘息的余地。

“我们第一次做爱,是两年前的今天。你甚至根本不记得。我们已经两个星期没见,却在医院对面这个破旧的小店里庆祝我们的两周年,只因为必须在值班前吞点儿东西。我真的无法时而当你最好的朋友,时而当你的情人。你已经准备好为全世界,甚至为早上才遇到的陌生人奉献,而我,我只是你在暴风雨时紧抓的浮标,天气一放晴你就松手。你这几个月来对吕克的关心,远比两年来对我的还多。不管你承不承认,我们都已不是在学校操场放纵青春的孩子。我只是你生活里的一个影子,你却在我的生命里占有重要地位,这让我很受伤。你为何带我去见你母亲?为何要制造在阁楼里的亲密时刻?如果我只是个单纯的过客,为何要让我闯入你的生活?我千百次想过要离开你,但仅凭一己之力我做不到。所以,请你帮我一个忙,帮我们完成这件事,又或者,如果你相信我们之间还有可以共同分享的地方,即使只是时间问题,就为我们找出方法来继续这段故事。”

苏菲起身离开。透过玻璃,我看到她在人行道上等绿灯。外面正下着雨,她竖起大衣上的衣领,而不知为何,这个无意义的小动作却让我该死地想要她。我掏空口袋,把钱扔在桌上付账,着急地冲出去追上她。我们在冰冷的大雨中拥吻,在亲吻中,我为对她造成的伤害致歉。而我又如何能知道,我接下来会同样伤害了她,并再度为此向她道歉。不过我当下完全没有预料到,我对她的渴望是如此真切。

一支插在漱口杯中的牙刷、两三件柜子里的衣物、一个床头闹钟、几本随身的书,我把套房留给吕克,就此搬进苏菲家。我每天还是会回我家,只是去看一看,就像水手会去码头巡视缆绳一般。我每次都会趁机到楼上走走,艾丽斯的反应可爱极了,我们聊天时,她会滔滔不绝地说着她的童年惨事,这让她很开心。我先前曾委托吕克,所以我不在时,换他帮忙留意艾丽斯,确保她什么都不缺。

一天晚上,我们偶然同时出现在艾丽斯家,她向我们提出了一个颇为惊人的论点:“与其生孩子,再尽全力把他们养大,还不如领养成年的大人,至少知道自己在跟谁打交道。像你们两个,我立刻就会选择领养你们。”

吕克一脸惊愕地看着我,而被他的反应逗得乐翻的艾丽斯接着说:“别假了,你不是跟我说过你父母有多令你恼火吗!那么,为什么父母无权对他们的下一代有着同样的感觉呢?”

吕克愣住,答不出话来。我把他拖到厨房,偷偷跟他解释艾丽斯有着独特的幽默感,这不应该怪她,她因悲伤而日渐憔悴,面对如此沉重的悲痛,她徒然用尽千方百计想与之相处,甚至试着去恨,但全都枉然,她对儿女的爱太深,所以为他们的弃养而饱受折磨。

这个秘密并非艾丽斯亲口对我吐露,而是某个早晨我去看她时,阳光正好射进她的客厅,而我们的影子又偏偏刚好靠得太近。

三月上旬,急诊部全体同仁被征召开大会,因为吊顶的天花板板子被发现含有石棉,特殊小组将维修替换,工程会持续三天三夜。在这期间,会由另一个医学中心来接替我们的工作,换句话说,全体同仁整个周末失业。

我立刻打电话给妈妈,跟她说这个好消息:我很快就能去看她,星期五就到家。妈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她很抱歉,因为她已经答应陪一位女性友人去南部玩,这个冬天特别严寒,晒几天太阳会让她们好过一点儿。这趟旅行已经计划了好几个星期,旅馆的订金已经付了,机票又不可退换,她不知道该怎么取消。她说她真的很想看到我,这真是阴错阳差,她希望我能谅解,不要怪她。她的声音如此无力,我立刻就请她放心,我不仅完全能体谅,还很高兴她愿意走出家门去旅行。到了月底春天就要来了,等她来看我时,我们就能弥补失去的时光。

这一晚,苏菲值班,我则没有。吕克正在加紧温习功课而且需要人帮忙,于是在快速解决一盘面条后,我们一起坐在书桌前,我扮演教授,他饰演学生。午夜时,他把生物学课本扔到房间另一头,我能理解他的举动;一年级时,面对日渐逼近的考试,我也有过相同的压力,恨不能把一切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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