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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戏讲茶唱门歌:江南旧事里的小民风流-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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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这黑皮乌肉老远就让人闻见满身腥气的黄毛双九,是名副其实的“脚鱼阎王”。

“文革”中期,横扫牛鬼蛇神,清理阶级队伍,纯属长相犯忌的“脚鱼阎王”被从家中捉来,有幸同残喘苟延着一条老命的王瞎子、赵小秋还有倒马桶的老吴、挑水的王大仁以及刚从劳改队里放回不久的胡屠夫等人一起给罗列,挂上马粪纸做的牌子,入了“五类分子”谱册,做了不知第二还是第三“梯队”。

一次牵着去游乡,双九先在批斗会上被打得口鼻喷血,脸肿起若紫茄子,双眼只剩得两条细缝,又给人淋淋漓漓兜头泼了一桶黑狗血。一路上,惹得苍蝇们兴致大增,围追堵截,萦绕不绝;同行者备受其苦,无不掩口捏鼻,或者折了一截树枝在空中驱赶挥打着。偏是上渡船时,年纪轻轻的“脚鱼阎王”眼前昏蒙,脚下一个趔趄,旁边一执红白水火棍者避让不及,半边脸上毫不含糊地给蹭满腥臭黏滞的血污。这位“专政爷爷”好不恶心,义愤填膺,腾地火起,奋起千钧棒,只听得“咔嚓”一下,是骨头撞击碎裂的脆响……“脚鱼阎王”活似一具布口袋,晃一晃,栽倒翻出船外去。水花溅起,骄阳下漾作五彩,美丽的涟漪悠悠闲闲地逐圈荡开,眼见一条活生生的性命随波逐浪去了。竟也无人敢去拉一把。

孰料,水鬼也好,河伯也好,都不敢随便造次将“脚鱼阎王”勾拿去。约摸半根烟工夫,只见远处有一黑糊糊牛粪团那样的人脑袋冲了两冲冒出水面,拖着一只伤膀子陀螺一样打旋……另一只拨着水的手瑟瑟地举起,竟赫然举着一只头号海碗大的脚鱼!

说起来,苏大厨子还是我家一个远房亲戚。此人适中身材,满脸稀稀的络腮胡子,喜欢戴一顶蓝布鸭舌帽子,走路时爱背着个手,只是有点跷脚,左腿不怎幺得力,起落间总是踩着不平,一踮一踬的,但这并不影响他在政、厨两界挥铲翻勺撒盐点醋的好名声。

苏大厨子十九岁出道,是在名气非凡的屯溪街上百年老店紫云馆拜师学的艺,从“炒鳝糊”、“炒双冬” 、“菊花锅”、“芝麻酱排”学起,再到 “鸡汁茶笋扣花菇”、“龙舟载湖鲜”、“凤凰一品白”、“鱼腹扒豆腐”、“荷香石鸡”、“玉酥烧白果”、“徽味八宝卷”、“雪中藏宝”……几年工夫便掌握了徽菜的溜、炒、烤、炖、蒸、烧、雕刻等多种烹饪技法。最后,师傅把自己的看家菜“坛子肉”也传授给了他。说起来,那就是一只接替了“一品锅”的大口土坛子,坛底垫一层冬笋片,放入猪蹄膀和事先入过味的鸽蛋或鹌鹑蛋;最上面则是硕壮厚实的一层肉片,下筷子翻身,化油不见影。肉片周围,一轮肉圆子黄澄澄排列,挨挤挤泛香,外冷里烫,人人出汗;往下吃,油炸的豆腐果,风干的野味,山上的风光四野的美气一样样呈现……吃一层,露一层,露一层,吃一层;筷子起,筷子落,抄不完的好奇,夹不完的新颖。

苏大厨子一解放就在县委食堂干,听说是当年在徽州打游击的皖浙大队的某领导将他带回了家乡。他总共侍奉过五任县长和书记,这些人有的升迁,有的调动,最舍不下的就是苏大厨子整治菜肴的政绩。每逢上头来了贵客,谈完工作落座酒席前,人家总是问:“听说你们这里有位徽菜名厨?”“是呀是呀。”被问者不掩荣耀,指指满桌的佳肴:“喏,这就是他的成就呀……来来,尝尝!”客人睁大双眼通席环视一遭,试着赞叹两句,然后小心品尝,咀嚼,定着眼珠子回味,最后少不得一阵激赏叫好。于是宾主间乃频频举杯。

苏大厨子的拿手菜,是肥嫩香酥的“化皮乳猪”和“小钵斗醉鸡”。还有“赛熊掌”,是将水牛蹄烧去外面老壳,洗净后加上秘方反复炖煮,绵腴似海参,临上桌前浇一勺香糟,饶你吃遍海内外,也是闻所未闻。“扒烧整猪头”是将一只十来斤重的猪头刮洗剔骨,大锅煮至七成熟,加入绍酒、酱油、醋、冰糖、姜片、葱结、桂皮、大小茴香,烂焖,再收汁装盘。这猪头色呈酱红,嵌上两颗胡萝卜削出的橙红圆眼珠,盛在定制的特大型青花钵里,头形完整,卤汁醇红,深显一派富贵堂皇之气韵,给人印象殊深。但最出名的还是 “三套鸭”,即家鸭野鸭鸽子各一只,将这“三鸟”从宰口处切断颈骨,再一一拆去骨头成为三个“口袋”。然后将鸽塞入野鸭腹,野鸭塞入家鸭腹,间以火腿片、笋片和金丝琥珀枣填满,而野鸭头和鸽头都露在外面,三头一目了然。入砂锅焖烂,将鸭翻身,而将同时焖煮的肫肝切片,与余下的火腿片、笋片、冬菇片铺于鸭身,再用小火焖半个时辰,加盐,烧沸即可。苏大厨子的羊糕也是招牌菜,那是把羊肉和野鸭在锅里用稻壳的微火煮到极烂,然后冻起来切片,吃时用筷子夹上颤颤地蘸一种暗黄的带香芹味的调料,鲜美异常。

厨子打理过宴席后,自己吃什么?对于一般人而言,不得而知。我倒是特别留意过几回。苏大厨子虽然总是被自己的烹饪杰作所陶醉,但他极少上席,即使有时人家出于追捧要叫出他来席间认识认识,落座之后,象征性地敬一圈酒,应要求简明扼要地介绍一下几道主要的菜,筷子一一点过的那些菜,他几乎都不吃。回到厨房,腾出空来的时候,必得用陶土蒸碗做一碗五花肉蒸咸菜,五花肉切得极薄,加料搓拌过。就这一小碗咸菜蒸肉,看起来没有一点复杂,但对灶火的要求特别高,一定要用晒干了的柏木柴片猛且匀急烧七八分钟,从锅盖边缘上升的水蒸气判断火候,火候一到,马上揭掉锅盖。那时候热腾腾的水汽正把一片片肉往上托,就要迅速从大锅里端出陶土蒸碗,不能有半点迟疑,动作稍微慢了,肉片变老,失去了弹性,便不能入口化渣。据说,这是一碗江湖菜,苏大厨子只是自用或是待友,而从不让其上席的。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苏大厨子终于也从政界退下来了。可每逢县上光临贵客,少不得仍有小车来接。小车停在巷子口,苏大厨子换上干净光鲜的衣履,起落着质量不等的两条腿红光满面地走出来。掏烟敬给围观的街坊,谦谦地笑,然后问:“哪位有什么意见要反映的,我直接给带上去。哪位有……”扫瞄一周,见无人应答,才手按膝部把那条不怎幺得力的左腿先挪进车里。坐稳了,熟练地打开玻璃,挥别众人。在一片啧啧声中,小车徐徐开出。

几天过后,苏大厨子被送了回来。人们围着他,抽着他带回的好烟,询问这次安排在县委招待所几号房?来了什么大官,都做了什么好菜?苏大厨子乐呵呵地逐一回应。说到菜上,他眼窝里溢满笑,如数家珍,慢慢道来。最后容颜一顿,朗声道:“天下美食,适口者珍。名菜贵在品尝……知味者贵,知味者贵……”后面这句文乎文乎,虽让人摸不着头脑,好在大伙早就听习惯了,谁也不想要去弄清楚其中的意思。

等到苏大厨子彻底老了,就再也没有小车来接送了。寂寞难耐的苏大厨子,有一次带了小孙子去外地亲戚家吃酒,酒酣耳热之际,一盆仔鸡烧老鳖端了上来,众人纷纷伸筷。有人尝了一口,眉头微皱,说是过咸,另一老者嚼了几口却是喊淡了。众食客说咸说淡皆有。苏大厨子也尝了一口,遂叫来主人将此菜撤下,说他要亲自动手重烩。座中有认得苏大厨子的,忙向别人介绍其赫赫大名。俄顷,仔鸡烧老鳖重新端入,曰:“已由苏大师傅加料重烩!”众人乃再尝,且细品,皆笑逐颜开,纷纷称赞是咸淡调和并新增厚味,不愧为徽菜大师呵!其实,那些人哪里知道,此菜只不过端至厨房,略置片刻,而后再行端入……

第十七章 罗老二放鱼鹰的幸福生活

罗老二住下街头的圩埂上,那里一共住着二三十户渔业社人家,扳罾的、打撒网的、下卡子的、放鱼鹰的都有。下霜后的大晴天里,常看见一个穿着黄白黄白的牛皮罩衣的中年汉子扛一张渔盆到河里,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拿一根竹篙跟在后面。小姑娘辫根缠了白布条,她姆妈害伤寒病死了,她来顶替姆妈。姆妈穿过的罩衣在腰间扎了一道绳防风,罩衣太大了,腰里窝着一块,更加显得臃肿。她也像姆妈一样,按照父亲的指点,把渔盆一会撑到东一会撑到西。只是,父亲每一网撒下,她还不能熟练地将渔盆固定住,会招来一阵轻声呵责。撒网打上来的鱼,大都是不到半斤的鲤拐子、红眼鲲、鲫巴子、桃花痴子,至于不过寸把长的小麻条、薄得无肉的屎糠屁和餐条鱼,多是给人买去喂鱼鹰,有时会打到乌龟。

放鱼鹰的人家很好辨识,只要闻到哪一家散出的鱼腥味特别强烈,直冲脑顶门,就是。冬天里,罗老二每天都要把他的鱼鹰拎着脖子捉出来放到渔棚外竹竿上,让它们撑开两翼晒太阳,且带梳理羽毛。然后就把从打撒网的渔户那里买来的小鱼虾拿出来喂它们,每抛出一条,鱼鹰都能准确接住,扬起长长的脖子一吞而下。罗老二原本有六只鱼鹰,但去年秋天在洋河荡折了一只。那天,几只鱼鹰共同抬起一条铜头鳡鱼,这种鱼素为水中老虎,力大无穷,因头部尖锐,颜色如新擦的黄铜,有的地方称作“黄狮”。就在罗老二拿起抄网去抄时,那家伙却猛然发力,将身一拧,铁尾扫出,水面激起巨大的浪花……罗老二叫声不好,却是迟了,他最心爱的那只“毛头”已被连带着一同搅下水底。最后在几个放鹰人的共同相帮下,将那条二十多斤的铜头鳡鱼拿住,他的“毛头”尖钩的喙已折,因扎进鱼鳃太深,一下拔不出来而被生生搅断。罗老二好长时日都在痛心,那天要不去洋河荡,就什么事也没有。

罗老二的鱼鹰都是厉害角色,在竹竿上立成一排,碧绿的眼里射出寒凉的光,有时会歪侧脑袋打量走近身边的人,或是“咕啾”一声拉下一泡白石灰水一样的便溺。鱼鹰在我们那里又被喊成“鱼老鸹子”,它们的学名叫鸬鹚,在自然的环境里是很善于飞翔的,剪掉了大翅后,被人豢养,成了活的捕鱼工具。鱼鹰分生鹰子和熟鹰子两种,前者都是一些没有经验的学徒级鹰子,也有是天性慵懒脾气不好的,得下工夫调教,后者则全是三岁以上劳模级鹰子。熟鹰子能在浑水里睁眼,在湍急的水流里辨识鱼路,能捕到大鱼。

天气转暖,罗老二就担着鹰子艇下到圩堤下的河里捕鱼了。罗老二没穿牛皮罩衣,只是在腰间扎了一条防水的黑色橡胶围裙,两腿也绑了胶皮。他的鹰子船是一对一人来长的连体艇,中间隔着一尺多宽的空隙,人钻到中间可以挑起来走路,放到水里,叉开双腿一脚踏住一边,能稳稳地站上面用竹竿撑行。挑行时,这些歇了一冬的鱼鹰分立在艇两边木架上,一个个都好像很兴奋,不停地鼓嗉子,扇翅膀,有点迫不及待的样子。

看鱼鹰捕鱼,是一件快乐的事情。罗老二把鱼鹰赶下水,篙子一摆,鱼鹰一齐扎进水底。过一会子,这里冒一只出来那里冒一只出来,口里衔着亮闪闪的鱼,向船边游来。罗老二伸出竹篙一拖,挂住鱼鹰脚上的一个卡子,收回竹篙,将鱼鹰抓到手里,就势扒开鹰口,朝着艇舱一摁,鱼鹰嘴里的鱼就落下,连同已吞入喉中的鱼都吐了出来。被重新扔入水中的鱼鹰,翻身又一个猛子潜下水……罗老二左顾右盼地观察着四周水域,顺流而下且捕且赶。捕鱼的高潮,是下游的鱼鹰兜抄上来了,几条鹰子艇呈合围之势。罗老二脚踏鹰子艇,剧烈晃摇,嘴里“哦嗬”“哦嗬”地喊着,挥动竹竿击打水面“啪啪”作响。水浪叠起,鱼鹰仿佛大受鼓舞,激情高涨,纷纷蹿跃着猛往水里扎,上下穿梭,忙得不亦乐乎。水底的鱼藏不住了,慌不择路拼命地逃窜,能看到鱼鹰伸着长脖子在水下追撵的黑糊糊身影。眨眼工夫,一只嘴里叼着鱼的鱼鹰浮出水面,接着又是一只……有时两三只鱼鹰合抬一条大家伙,任凭水中如何波翻浪激,它们那尖钩一样的利喙死死叼紧鱼鳃不松口。

到了半下午,人和鹰都有点累了,节奏放慢,鱼鹰多浮在水面打漂,不愿往水里扎了。罗老二选了一处缓水的岸边歇了。他先拿一只大蚌壳将漏进艇中的水朝外戽尽,天还很有点冷,他必须喝点酒驱寒,就从怀里掏出一个扁平的金属小物件朝嘴里灌了两口。罗老二当兵上过朝鲜战场,这个小物件是他当年在战场上捡来的纪念品,一次只能装下二两五钱酒,想必它的原主人酒量也是不大的。

傍晚时,罗老二挑着鹰子艇回到家,老婆兰英立刻走过来帮他收拾艇里的鱼,按照大小分门归类。兰英告诉他,那两只由母鸡代孵的鹰蛋,有一只已经啄壳,最迟今天夜里就要出小鱼鹰了。罗老二呵呵一笑,脸色十分柔和,他觉得自己很幸福,很知足,起码老婆不会害伤寒病弃他而去。他已解去每只鱼鹰脖子上的套环,把它们拎到渔棚的架子上,接着便将小鱼全部拿过来,一条一条地抛给已有点饿坏了的鱼鹰们吃,至于那些看相好的大鱼,是要拿到街上去卖钱的。但那条两斤多重的花斑鳜鱼,被罗老二挑出,叫兰英拿到灶头上烧出来。最后,那条鹰子艇给竖起翻扣着靠到了墙上,罗老二才一一除掉那些在身上捆绑了一天的防水胶布。这时,他的儿子小庆和女儿大平也分别从翻砂厂和庆丰商店下班回到家了,再等去河湾里下绷绷钓的小儿子二蛋回来,一家人就可坐到桌前吃晚饭了……

梅一枝外形好,戴眼镜,头发中分,眼角上挑,出门时白衬衣、西装裤、黑皮鞋,显得很是雍雅有度。因为染有轻度肺结核,他的面色白里透着点红。

其实,梅一枝是开乐器行的,祖上传下来的前店后坊,专制胡琴和箫笛等丝竹乐器。本地乡谚:“千日笛子百日箫,胡琴一辈子拉不交(音“高”,遍、完善意)。”这是说,学吹箫容易,要把胡琴拉出水平,难。胡琴难拉,胡琴制作起来更是费手脚,要制琴梗,粘琴筒,安琴把,还要在琴筒上蒙上从乡下收购来的蛇皮。制作二胡最好的材料是紫檀木,还有乌木和红木,这些名贵材料,木质坚硬,纹理细密,音色柔和、圆润、厚实。为了体现是自己这爿“梅记”老店出的产品,每把胡琴的梗上都要刻花雕字。一柄三棱小刀,在梅一枝的手里像生了眼睛一般,上下几刀便能刻成一束兰花、数枝梅萼。精细上乘的,也由他刻上两只展翅飞翔的凤凰,配上“有凤来仪”、“龙凤呈祥”之类的口彩之句,再涂上五彩泥金,十分鲜亮醒目。他在精雕细刻的同时,感觉把自己的思想和心情还有灵气也赋予了这些乐器。所以梅一枝平时总是尽量保持好的心情,他说,心情舒畅时,活干起来就特别顺,会觉得自己已与乐器合而为一。他的店堂后面的作坊里,地上放满了各种材料,一张长方形的桌子占据了小半个空间,上面放的那些工具,长短不一,大小不一,有一种精巧的小刨子,只有指头长。

梅一枝的习惯,每制成一把胡琴,自己先要试拉几支曲子。他泡好一壶茶,在凳子上坐下,将胡琴搁在膝上,连调了几个调门之后,校一校弓弦,再拉,再调。如果定了弦以后,音色不是最佳的,或是调门不够,就拧一拧弦上的微调键。找准了调门,持弓的手一抖,就拉出一个长长的袅袅不绝的拖音……然后,啜饮几口茶水,稍稍调息一下,把胡琴在膝上再次架好,头一扬,右手轻而有力地一拉,拉出了一个舒展缓滑的慢板,慢到尽头,突然一下又跳起变快,那弓像一把刀似的一下切入你的感觉里,亮晶晶的音乐水似的淌了出来……渐渐地,像是踏上了一条幽径,你听出来了那是一曲《良宵》或是《月儿弯弯照九州》。

乐器作坊里做箫笛也颇有看头。首先,买来的竹料都要校直,竹子的内外径一定要匀称,外表不能有伤痕。于是作坊里少不了一只炉子,专供烘烤竹子用。烤到一定火候的竹子,必须趁热伸进有眼的校板里校直,再放进冷水里定型。有趣的是,炉子上烤竹,炉膛里烧的是废竹,大有“煮豆燃豆萁”的味道。有的箫和笛,是用紫竹做出来的,看上去很贵重。箫和笛的发音准不准,关键是划线打孔确定间距。根据样板,在竹子上用鲜明的线条划出每个音的孔位。不同的调门,所使用的钻头的粗细亦不相同。凿洞眼时,梅一枝只能盘腿坐在薄垫上,在一截两头给固定住的竹子上一个孔一个孔地打个不停。梅一枝还制作出槊形箫、锤形箫、剑形箫,每支箫的音色都不一样,这是他自己留着玩的。有时,他用竹子的下脚料随手就做出一个竹哨,这竹哨只有两三寸长,用它吹出鸟叫声,最逼真。

徒弟学艺,一般要打成千上万个孔眼,三五年后才有资格上柜做技术活,晋升为小师傅。梅一枝的学艺徒弟叫宝魁,实际上是打小收下的养子,一个眉宇很是清朗的小伙子,没等到上柜做技术活,十八岁就参军去了东海前线,两年后寄回来一张照片,身穿横条衫,戴着海军飘带帽,手端冲锋枪,英俊又威武。

梅一枝和老婆是自小在一起长的恩爱夫妻,四五年前老婆结核病去世,几度招魂哭不回,他就把一腔父爱都给了独养女儿香雪。香雪人如其名,长得那真叫冰肌雪肤,清纯如水。梅一枝有一台老式留声机,那个牵牛花般的大喇叭里常传出一些优美得让人心伤的旋律。那时,镇上电影院里正放《柳堡的故事》,香雪连看了三场。早上,香雪端一盆衣裳去河边洗,青青的草坡连着河水,一朵朵白云从河心里淌过。香雪边漂洗着衣裳边唱:

“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

十八岁的哥哥呀坐在河边。

东风呀吹得那个风车转哪,

蚕豆花儿香呀麦苗儿鲜,

十八岁的哥哥惦记着小英莲……”

对岸有一群孩子一大早就泡在河里戏水。他们在对岸叫着:“香雪香雪,小英莲……你就是那个小英莲!”有一条船往河下游驶去,船后面留下长长的一串波纹,仿佛一匹绿色的绸缎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那波纹越去越轻,越去越细……细到最后了无痕。

到我念小学三年级时,梅一枝的“梅记”乐器行已经不开了。香雪到县剧团上班,身体不太好的梅一枝就帮剧团修理乐器。我曾看过一次梅一枝制作木唢呐。当时,好像剧团新上了一个什么小戏,按照剧情,¨wén rén shū wū¨需要有一支乡土气息的唢呐调配合才好。梅一枝自告奋勇地说马上就将唢呐做出来。他到厨房里从一大堆烧柴里选出一截没长多余的枝杈的光滑树枝,用一根烧得通红的铁条烙空了这截树枝,然后找来一个螃蟹刨子,细细地把树枝的表面打磨得具有了凝脂般质感的时候,才开始钻孔,再薄薄地涂上一层清亮的山漆,最后套上铜质的喇叭。一吹,“呜——啦——呜——哩——啦”,那麦哨般尖锐的声音,经过铜质的喇叭过滤后,便成为了精致优雅的韵律。

一截本来做烧柴的树枝,在他的手里打磨成了唢呐,一种经典的民间乐器就这样产生了。梅一枝自己先试着吹了一支完整的曲子《二月里来》,他腮帮鼓得高高的,双颊有点潮红,身体随着唢呐的调子有节奏地摇晃着,只是,那欢快的乐调却又似一根针往人心坎里扎。

香雪在一旁轻声哼完乐谱,不知为什么,她的一双美丽的大眼里竟然泪光莹亮……

陈打铁的铺子,在上河沿的街嘴上,是从路边的一幢老房子厚实的砖墙上开了个门,门头上有“陈记铁匠铺”几个字。

夏天,因为怕太阳晒,檐口撑出一块灰白的布帘子,下面一张低矮的木案上,整齐地摆着锄头、镰刀、粪耙、铁叉等农具和菜刀、火钳、链条、老式肉钩等生活用具。进了屋,发现里面别有洞天,高大宽敞,像个仓库样子。屋顶有亮瓦,塌垮的墙头露着一大片缺口,阳光循着声响照进来,风也能轻易吹入。靠墙位置,有一个半圆带烟囱的打铁炉,炉中的炭火烧得很旺,墙壁早被熏黑,墙角地上摆着一大堆铁件,一边还放了个装满水的水桶。炉子前有两个人:一个人持钳把铁块,一个人拉风箱,风箱停下来就拿起大锤锤打。陈打铁矮而壮实,看上去三十多岁的样子,一只左眼有点残,炭火星溅的,身上系的深色围裙上尽是斑斑点点烫洞,脚上的鞋也有许多烫洞。他的手显得特别大而有力,打铁的架势有板有眼,借用旁边高温的炉火来形容,叫“炉火纯青”。那一个同样壮实且年轻的是陈二铁,由此而知,陈打铁原来应是“陈大铁”。

陈打铁左手握着一把黑铁钳,熟练地夹起一块铁棒,放在炉火中烧,二铁拉着风箱呼嗒呼嗒地鼓风。待铁棒烧红后,陈打铁将其夹出来,放在铁砧上,右手里那只三斤重的小锤“丁”一声敲在铁砧子的“耳朵”上,仿佛是试敲,第二锤才落在红铁棒上。伺候在旁的二铁得了小锤指令,立即抡起大锤砸下……“叮当叮!”“叮当!叮当!”“叮当叮!”“叮当!叮当!”“叮叮当——叮叮当!”小锤落哪里,大锤也精准地打在哪里,兄弟俩你一下我一下,在四溅的火星里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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