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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言-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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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日

现在我跟胡丁尼,我们好像是不同世界人。他在部队的事我都不知道,问他又不说。我在元素上班,跟他说一些店里客人的事,他也听不懂,我们这样会不会分手啊。像阿达跟菲菲,就分了。我高中同学菲菲,每次放我鸽子。阿达在当乓。几天前菲菲来打牌,带了一个男生,我不认识,她赢牌还亲他一下,看起来不是那种普通朋友的关系。我那天一直觉得怪怪的,后来菲菲才说和阿达分手一个月了。她说每次阿达放假回都要带她去朋友家,不是看电视就是聊天,一屋子人,她真受不了。看她这样,我都觉得是不是我和胡丁尼以后也会分手。

三月十一日

胡丁尼去拿他新魔术服装。他想开始准备新的魔术,参加年底的台湾世界魔术大会。唉又是一笔开销。

三月十二日

我说过了,我不相信他。

他告诉我是他乱按,自己写的。如果是他自己乱按手机,怎么可能会是一句完整的英文问候语加上惊叹号,而且还把它存起来。连我叩他520,530,都是马上被洗掉。是不是他在乎她ㄋ,想到这,我比他更难过。总想到我一人在家,上班,睡觉时,他们可能聊天聊得很愉快ㄋ,或是他说被禁假,其实和她出去了ㄋ。而在我不知道以前,他和我在一起时,心里想的是别人ㄋ。或是他故意使手机没电,让我联络不到他。我不知道他还有什么事瞒着我。我决定,分手。我不想再提此事,既然决定了,多想多气,不是ㄇ。谢谢你们的关心。三月十六日

其实我不是气他去Peace,也不是气别的女生打电话给他。以前他妈妈跟我说,胡丁尼他的缺点就是比较虚荣。而且以前跟他变魔术,我也看过他变魔术给其他女生看的样子,所以如果他告诉我他去Peace,或跟谁出去,有别的女生在,我不会生气,我只是气他骗我。反正他也说不出来,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也不想说了。三月十七日

胡丁尼他前几天去花莲演出,昨天回部队,跟我打电话讲到早上四五点。

起先我说你是不是因为我没人关心,才来关心我。他听了很难过。后来我说,我们先做朋友吧,因为我也不可能现在说没事就算了。他最近好像晚上都会喝酒,我是不愿说我们分手了,他天天在部队喝酒。可是我又不愿说我现在原谅他,让他以为下次还可以这样反正我会原谅他。我们讲了半天,他不高兴,我也不爽。虽说要分手不开手机,可是有空就把电话打开看有没有他的留言。若他没打来留言,我又会怪怪的。目前只能先这样,不然我也想不到能怎么样。他这次演出出问题,所以下礼拜给禁足。他说还有一个荣誉假,希望能够调出来。

三月十八日

最近我又不想去元素上班了,跟赵哥吵架。起先赵哥一直向客人抱怨蛋糕柜的灯坏了,在东区找很久都没有那种灯。他明明知道环河北路有卖,懒得跑那里去买,就是要在东区找。我站在外场听了烦,回头叫他直接去环河北路买不就好了嘛。他要解释他不去的原因,我说他念了一整天,我在旁边觉得很吵吔。他就说我说胡丁尼的事,说来说去都一样,他也会觉得很吵,叫我以后是不是也不要吵他。好烦喔,不想上班了。之前胡丁尼也叫我考虑不要做了,因为我每天十一二点才离开,担心我一个人太晚回家。

昨天我买啤酒喝,不到一瓶就吐了,然后打电话给胡丁尼留话,说一个人在家无聊,喝酒喝到吐,是故意的,因为我也不喜欢他喝酒。

他今天会来。放投票假回新竹,他讲投完票来找我。

“长大以后他想干什么?像你一样当侦探?”

“现在就想了,他不想等长大。我不怪他,太多人等不到了。”“等不到什么?”

“长大。一个住在街头的黑人青少年?他们的平均寿命还不如果蝇长。阿杰是个好孩子,我希望他能撑过去。”

——《行过死荫之地》

他站在电子花车上变手帕,初中时候的他。手帕生出手帕,掏不尽的手帕。长针戳气球,拔开针,球不破呢。灌水在无底的玻璃瓶子,水到哪里去了?生涩得真担心他穿帮。他变出鸽子时好仓皇的笑容,仿佛是被自己居然变出来一样活物所惊吓。

V8摄下的,业余又摇晃。

县市活动中心,稀朗民众,办桌,年终团圆餐会,横布条上面的字,桃园家庭扶助中心。小孩子四地跑,台上冷场到不行。黑西装人是他罢,七零八落,看起来在变魔术¨wén rén shū wū¨,淹没于那收音极差又回声极大的屋子里。

感恩忆父亲之夜,芦洲市妇女会庆祝父亲节。

一九九七年二月十三日,在凯悦表演,是啊我十九岁,声音说,准备一小时,表演五分钟,把手帕变拐杖。走廊还是通道,蹲在地上的他,叠卷着棍形物,尽挡人路。广角镜中变形的他,斗大头,凸畸脸,不了了之的细躯干。

大卫奇幻魔术剧团,道具箱上银漆字标示着。他念艺校期间组成的。

布幔浮贴四个团金字,鹏程万里。青溪中学大礼堂,有篮球架因此兼体育馆。学生席地坐,成畦包心菜,教官巡行其间。他在孙中山先生像下变手帕,变鸽子。白鸽飞远复飞回停在他指上乖得像假鸟。

然后她,甩短发登场,紧俏似快打旋风里复仇的春丽。她把他上手铐,装进布袋绑好绳结,锁入箱内。她跳到箱上站定,用条帏布一遮,一扯,再看时,已变成了他。她呢?她给装进锁箱和绳结布袋里了。

David创意工作室,他的名片,魔术表演与教学,会场布置。擅用气球布置庆生会,喜宴,周年庆。跟亲戚批发来几毛钱一只的气球,折成狗啦,猫啦,哔哔剥剥,各种造型,一个卖几十元,声音说,可赚暴利。也卖魔术道具,最好卖是牌,成本十元卖四十元。声音说,我七岁就搬小板凳到烫发客人前面变魔术,最常把一块钱变不见又变出来。妈妈开美容院,爸爸是公务员。新竹家,到现在也没变,用毛玻璃隔间。小时候睡觉躺着,看爸爸站隔壁椅子上,从上半窗拉开的毛玻璃那里,伸进来两只臂,变手帕。

我一眨也不眨,声音说,我一眨也不眨瞪看着,你知道吗,手帕,就在我瞪着眼看时,就,不见了。

我张大眼睛盯上去,在那空空没有东西的地方,一直盯进去……去到哪里了?唉没错,梦乡。

一站一站,梦乡里的游园地。

都电荒川线。

大喜字,直排轮世纪婚礼,主办亚洲乐园,协办终身大事摄影帝国暨直排轮推广委员会。扎成簇簇拱门廊的气球阵,甜心气球群。宜兰国际童玩节,小丑魔术表演七十场。有一次她钻进插刀笼里,被戳伤了,声音说。

台南贝汝世贸演出二十一场。

孙中山纪念馆,台湾优良驾驶颁奖晚会,变鸽子。

声音说,她小学父亲死了。初中学时候母亲去东京打工,后来嫁给日本人。她跟两个哥哥住阿姨家,去年阿姨搬到林口,他们三个就各跑各。后来我收到兵单,总算在报到前找好房子租下来。房东说看我们年轻,老老实实的,算我们便宜七千五。结果我们在房东留下的化妆台抽屉发现前一个房客租约,七千。

是啊东京下町,荒川土手,她母亲家。

荒川?喔荒川就是防止隅田川泛滥的人工河。土手呢就是,孩子的游乐场,年轻恋人的谈心所,更是跷家跷校后一个人的晃荡藏身地。好欢闹的环境声,却也永远好哀伤。因为黄昏总在一瞬间到来。记忆总在游园地。

所以阳台上,往东眺,天边云堡里的新光超高层。

往下看,夜市于白昼,悄然无息一如不思议之国,神隐少女误闯地。市招如林,无声,谁知道呢,下一刻就猪羊变色沸起来。嗄嗄叫迷你火锅。南机场大碗公。炒翻天,海鲜现炒八十元。平价热炒,阿兴快炒老手,热炒一律七十元。斗六鱿鱼嘴羹。三立筒仔米糕,鲨鱼烟。现炒黄牛肉,不一样。修改内衣,穿耳洞。Quickly,快可立,快速可口立即享用,征早班,外场工读生,满十八岁喔。空中高吊一列红灯笼写着,临水法乃宫。

屋子重新粉刷过,声音说,她选的色,本来想刷绿,不过绿墙壁绿屋顶,她很害怕会跑出一个绿鬼来。

所以淡紫壁,深紫顶,奶黄门窗框,满屋团子三兄弟卡通图案的日用品,或无用品。水泥屋角一口狰狞洞,硬生生凿开却不做半点修饰的大破洞,就铁梯垂直往上爬。

爬洞出,炸眼逆白光,第三类接触?光从无数缝隙射进因此曝掉的铁皮屋,充斥魔术家当,浮隐于光尘里。浮出一面老海报,古味又复丽,是逃脱大师胡丁尼,神主挂在屋中央,燠热将融。胡丁尼,我的偶像,声音说。变形,或叫做替换衣箱,是至今为止最多人表演过的戏法,就是胡丁尼发明。超厉害,那时候字典都有他名字,胡丁尼——兹,动词呀,使从手铐、捆绑、拘禁跟扼杀里逃脱。上个月我卖掉一套替换箱,十二万。箱子不要做得太炫,越普通,魔术显得越有说服力。

声音说,每次我趁放假把道具拿回家,之后就利用要出来拿道具的理由请假。这次魔术比赛,我弄到二十天荣誉假。有个南非来的,对我大锯美女特别有兴趣,当场下订单,可道具归部队,我得再做一架。像这个黏假脚,给脚涂色,穿袜子。所以箱子下半截你们看到的脚,是假脚。

火焰变手帕。

还有空中结帕,剪不断的手帕。陆光综艺团,坐船三天才到大担小担,一个排,劳军给三四十人看。

是啊明年七月退伍。陆光艺工队,在库伦街那里,队上有综艺团,就是劳军。那些会唱会跳的女生,圈外聘来的领薪水,上下班制。混熟的话,早点名晚点名当然人要在,中间跷兵跑出来就蛮容易。跑出来陪她买鞋啊。还有买电脑,帮她设定网址信箱,帮她下载戏谷麻将和扑克牌。

结果第二天她一起床打手机来说上去了,可是不会玩,动作太慢被赶出来了怎么办?叫她找陶小株。后来她下班就早早回家,连线打麻将到第二天中午,玩了十二小时共四十九道,交到一位澳洲牌友。戏谷麻将台八千多人,她一天之内排到第四千名,蛮厉害。

通常她是睡到下午三四点起床,洗澡出门,骑小绵羊到东区,买好晚饭进第五元素,六点的班,十一点打烊,但她总要晃到十二点才回家。看电视《香帅传奇》,一边吃夜市买回的东西。然后坐电脑前玩接龙,上网聊天啦,打电动啦,清晨六七点上床,躺床上继续打Game Boy到倒毙。

当初会租这里,因为上面有这间铁皮屋可以放道具,竹笼子,剑刺笼中人。这个戏法的要诀是,竹笼子必须口小身大,以及助手缩进笼子的姿势,要尽量把身子缩在笼底,然后就是不断练习把每把剑插在助手的手脚之间。像这样,一边旋转笼子,一边刺剑。印度魔术师的发明。

鸽子是藏在袖子里,拉很多屎。闷死过一只。

开洞的三脚圆桌,镜子,屏风。这个魔法叫做,会说笑的断头,利用镜子的反射原理。

白鸽们挨蹭在笼子里,秃毛露颈魔法尽失的。而小绿小龟两只不动,似乎会发臭的无波鱼缸。违搭铁皮屋,热如雨下。

所以从狰狞破洞往屋底下看,十一点半她回来。东西随手放,泡面,饼干,饮料盒。

十二点,她表姊的朋友山姥来,十根深绿指甲吐着金属光泽。来就凑上电脑桌,连线打麻将。

一点半她表姊妞妞来,超小个儿。台湾版的TLC团员,超大T恤,超粗银色钥匙链,超宽超低腰牛仔裤,露出颜色毒艳艳之四角内裤。沙哑声音,刺青手臂。我不给新宿大毛刺,他刺青要预约一个多月,不爽给他刺。我看他那本目录可爱就干来了。点支烟,红色万宝路。来帮我擦药,ㄟ这个还会痛ㄟ。

表姊妞妞脱掉T恤,里面黑色运动型内衣,趴地上,摊成一张标本,叫她擦药,是脖子后方贴发根处的一枚,蔷薇刺青。

她忽然,感到顶上有窥伺目光而忽然抬头看。

看着镜头看着你。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荧光妹

那时,安德烈带着我,往美术馆的停车场走去。天已昏暗,从停车场驶离的车,纷纷开亮了车头灯。就在那时,我发现自己开始闪避一些离我很远的车。安德烈问我怎么了?我告诉他,我的眼角被开大了。就是说,我发现我的眼角余光,起码扩大了十倍,离我身后尚远的车灯,像曳光弹,一颗颗擦脸而过。

——蔡氏

这么说吧我的爱,一个E丸E过还未退的眼睛,一个眼角被开大的眼睛。

黑。黑是黑曜石的黑,透着一种雪花结晶的靛青电气石光。

女DJ,电音巫师Techno Shaman,或随便怎么叫她,女祭司?背对唱盘打碟,用脚混音,闪手大师的风格,又会播歌又会娱乐人。而可敬的酷哈洛克,就是趴在唱盘上播歌?

黑透结晶里,DJ跟DJ台,远远悬吊于钢梁,琥珀凝封的史前蜘蛛?如此远,远得像时间一样远?

如此黑。荧光点点,荧光棒,荧光环,遍处摇。

如此之黑呢?浮浮踩阶往上走,却黑里黑得流沙往下陷。无明长黑之甬道,我的爱,莫回头。相信此时你听到的心跳声,呼吸声,空气擦过声,直直往前去……陡地,钻出地下室,幽明镜厅,是湖水泛着光?就大胆学耶稣踏上湖面走过去。是国际商银大楼,非住人区,地下祭场,祭司打碟。一头撞上太阳光,张不开眼,金融区巨块的天际线在头顶旋转了三百六十度。

云飘过大时钟,七点零三分。

帷幕墙万丈直下折映着对面帷幕墙,冰山镜境,地底出来二三个移动点,人吧,给收进艳黄甲虫里,开跑了。

排班计程车,谢谢不搭。地底祭场,没有招牌没有标识,知道的就会来。通宵达旦,上午十点钟歇业。清晨,正回光返照,疯到不行。于是街道在透明液体中剖开,走过,即泌合。剔亮极了,我的爱,街景微微摇曳着。

无比空敞。只有公车,一只,两只,领航鲸?三只,四只,好几只小抹香鲸?其上贴有不认识的大头脸叫人投票给他为什么?看啊有怪兽,两个,三个,袅袅迎面来。一种物种,名字叫学生,跑错界了?三个五个六个好多个,涌现于前,都是睡觉里被挖起来而此刻仍在睡境边界的支着一茎一茎白糊糊脸。

时间动线上绝对碰不到的人,地下人,地上人,异次元人,不同界面人,这时间,互相碰到了,映入视网膜,暗叫,有怪兽,有怪兽!假装没看见的话亦即不存在,互相是空物,飘渺过。

清锵,收银机。

荧光的粉红,蓝,黄,紫,维珍汽水瓶,曲线好窈窕。5℃冷藏茶,玫瑰,紫罗兰,菊花。辣莱姆,辣蓝莓,麻麻碳酸水。小宝特瓶,Arizona有一仙酋长人像,红茶,绿茶。还有透光细长好现代主义的DNA。

欢迎光临,叮咚果冻门切开。

还有老牌黑松呢,鲜泡1222,荧光黄,荧光橘,新包装出现个呛到脑袋裂破的大头人,舌头开花似大汤匙的尖牙人。耳边响起ㄅ…ㄤ'音棒'汽水的警告说,味觉胆小者,资深世故人,幽默感贫血重症患者,请勿尝试。

一口哇沙米卡滋卡滋辣卡滋,一口蓝莓辣汽水,辣到爆。

收你一百元。谢谢不用塑胶袋。好样喔,做环保。

结果只喝矿泉水。像一台净水过滤器。

看,天上驶过蓝白捷运,穿云,出云,倒影在帷幕墙上。云中之城,何以如此高?高得像最早最早的祖先坐在那里朝下望。

望见你,我的爱。

满头塑胶夹子,昆虫夹,星星月亮心形夹,珠珠球束发带,麻花绳。如果在地下,黑暗里,全是荧光色。腕到臂,套满塑胶圈,琳琅塑胶环。十根指头戴满塑胶戒。在地下,一概发荧光。荧光睫,荧光唇。削肩白T恤削到肋骨边。眼尾太阳穴贴片,荧光泪。

地底荧光人,出地面,煞白煞白人,挂满见光死的廉价塑胶物。摘下即卖,五十元,一百元,整数不找了罢谢谢,暴利哦,半夜至天明,好好赚。

于是放慢格地大跨步,墨镜银骇客的步,有磁浮?一跨一丈远。手握一束荧光棒,拎瓶矿泉水,指尖拈烟。拖到膝盖长度的斜背包,一丈一飘飞。

不是背包长,是个儿小,小到只有在童装部找衣服。直筒牛仔裤,勾勾复古白球鞋。

寻得小绵羊骑回家了。

但且慢,再吸口烟。一口好深的烟,连靥,连胸腔,连肺,吸得瘪瘪,瘪瘪的。是红色的,红色万宝路。

我的爱,万宝路牛仔肺癌死的喔。

你们知不知道点点最近在干吗呀,她居然还晚上喝酒,在我手机里留话。我这样真的喔,就烦恼吔。我实在不晓得怎么跟她说了,我说什么她都不愿意听。不然我什么都不要说,让她作决定好了。可是三年多的感情难道一定要这样吗?上次也是,我真不该把钱的事情跟她说,结果她每天在家乱想一堆。我真的烦恼吔,不晓得怎样才好。

——胡丁尼

一个报复的眼睛。

歌声单直似小儿,手机答录里自唱的自创曲,来电留话前先得听完这首歌,歌曰,你讲你不爱我,我就爱认命,为什么,为什么,天公伯你奈ㄟ不疼我。

电子花车上钉满灯泡和霓管,一枚红纸劈劈啪啪,风静时见墨黑字,庆祝福德正神千秋。

二人幻丽如冥偶杵在花车上,他跟她。

夏雨要落不落。轰然爆开来配乐,潮湿扩音器乱炸着,007之黄金眼,煽悬疑。

钻进道具箱,准备给大卸八块。

我的爱,身首异处。

四肢支解。

分装于三组盒子中。然后,盒子给拢到一起。

他,抓一把符咒往箱子撒,揭开箱子的话,她会出现,完美无瑕。出现的不是她,是DJ女祭司?是薇其?娆骄一头美洲豹,迈开长步绕着他,嗅嗅他,似乎决定等会儿再吃他。

飘开去,飘离开,坠坠往上飘。电子花车渐小去,变成一只腹底放出荧荧光晕的黑背甲壳虫。小去了,住家屋顶,一撮一撮。是山屿怀抱的小港湾,东澳吗?湾上有船,船外大海,那里无云所以月亮沉在海底成金币。

仰脸,却碰到滞留的云,下雨了。

还是泪?

湿漉漉飘坠着,好重,好重啊。轻盈于一切之上的,自己的歌声,纯净似透明,你讲你不爱我,我就爱认命,为什么,为什么,天公伯你奈ㄟ不疼我……

雨停了。在哪里?在盆地上空。奇怪盆地一片黑,全岛大停电?全岛大停电。于是盆地鸟瞰图,藏蓝跟黑盖满广告全版面,除了一栋楼,亦仅有,惟有,盆地里的一栋楼,遥遥亮着萤火黄,Weare here——惟有苏黎世人寿给您完整不打折的保障,做您一辈子的发电机。

是的在那里,那卜星,萤火黄的那卜星。

坠过去,坠下去,树从脚下拨剌剌过。

街在树底下,芒果行道树。好重的露水,故以为树是藻,涉潮藻登上那卜星。

南机场一期整建住宅。

前世纪中叶最早最早的第一批民宅,水泥之回旋楼梯,三十五柱,攀爬,支撑着,七百户住家,今世纪依然在。其所繁殖,违建,招牌,霓虹鹰架,荒草,盆景,机械马达,排油烟之蟒长囱筒,塔桶,水瀑,电线,缆管,无尽延伸结成峨峨一座那卜星,悬吊于盆地之中。盘旋直上第五层,楼顶,她跟他的窝。

黑里,如果适应了黑,黑里是有颜色的。艳泽文身,无限曳展在那儿,占据着她电脑桌前的榻,优渥而从容,美洲豹薇其。顿时,躯壳的她,道具箱里的她,攫住飘坠的她。血肉占满的她,心脏,压缩成一碗汁。

所以最后的那一瞥,她看见她自己,在镜中——浴厕门打开时出现的他,跟他背后盥洗台镜面里的她。妒恨,而炯炯发光的她,终于烫到了他。

因此他来不及抓住她的那一瞬间,她从阳台投下。一片黑。

砰电来了。

在哪里?如果低眉垂目往下看,我的爱,你会看见南机场夜市炽热的灯,横过东西,跨越南北,形成一个辉煌大十字平躺在地下。它们像是都睡着了,连那些睁着眼睛的也是。又或许它们皆置身于一种迷茫的荒凉而无法入睡,连那些闭着眼睛的亦然。

——《帕洛玛先生》

在死亡边界的眼睛。

电话响,屋子是一只共鸣箱,响彻。

睡在外间椅子上。一直睡,睡出重重的黑眼圈,苍白脸,灰紫嘴唇,以及?

以及帕洛玛先生观察的鳄鱼眼睛。啊鳄鱼眼睛,死亡边界的眼睛,那阴暗与光亮的凝滞并陈,那白昼与黑夜的静止混合。我的爱,剩下听觉。

听,最细末的声音,滋,滋,蛇吐信?啊不完全燃烧的一氧化碳,漏自瓦斯热水器,逐渐笼罩于屋中。

最横暴的声音,电视。在播报选举开票,整栋楼,从上到下整个覆盖了那卜星。

噜——噜——洗衣机转动着负荷过重转不动的洗衣声。排水声。听,肥皂泡沫渣渣声。注水声。二次清洗因此轻盈得多的呼噜声。是螺旋楼梯上来第三层,后户,右侧人家在洗衣。轰隆轰隆,机身简直要裂解的脱水声。

吹风机吼吼声,一楼的电棒染发烫发。铲炒声,锅盘锵锵。

喀嚓,钥匙转动声,隔壁不锈钢门推开,接着哐嘁一震把整个那卜星都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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