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富士康小说网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烟雨一蓑-第35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小伙子,我看你们还是住院吧,先住下,再做详细检查,估计一周后手术。先交200元押金吧。”周主任说着开住院单子。

“周主任,能不能少交一点,先交100,出来没带那么多。今天先住下,我接着回去拿。”我说。

“好,先交100元。”周主任说。

我兜里连100元都不够了,怎么办?我皱着眉头在闷热的走廊里来回走着。父亲则坐在长条椅子上擦着汗休息,刚才检查把他好折腾。交住院费还差100元,还得给父亲留点生活费。在潍坊举目无亲,问谁借?眼看就要快下班了,我面前不断闪现着一个个急匆匆的身影。突然,我想起了我有个高中同学的父亲在附属医院干财务,以前还到他家去过。我急匆匆地跑到财务科。

“孙叔,我来求您了。”我红着眼睛说。“怎么了?涵穹。”同学父亲叫孙培业。

“我父亲在咱医院查出胃癌了,需要住院做手术,可今天来得紧张,我没带那么多钱,您能不能先借我200元,我回去拿,回来接着还您。”我哽咽着说。

“好,你等一等,住院治病是大事。小王,先借我200元,明天我给你。”孙叔说,“拿着,先去办住院手续,快下班了。天也快黑了,今晚让你父亲一人住病房就行,刚住下也没什么事,你到我家和希伟一起住。”孙叔热情地说。

夜黑黝黝的,昏暗的路灯下飞蛾划着一道道亮线绕着灯不断地旋转,燥热的夜空响着蝉和“赌了”无聊的燥叫。我买了一斤包子到病房给父亲送去,我心里堵得慌,吃不下。

“这虽住下了,但不知道住院花多少钱?”父亲用手来回撮着热包子低头吃着叹息着。

“先别管那么多了,总有办法。”我说。“我明天就回去借钱。”

“你五姨还欠我们50块钱,她说我们需要的时候就去拿。你到你三叔那里看能借多少。你五叔弄着个孩子自己还顾不过来,算了吧。仕能你大叔退休了应当有钱,看他能不能借,你大哥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心?要是老二没死,他怎么也能拿一部分。还有你其他几个姨家,你三姨家你大表兄在安丘开了蜜桃开发中心,这几年挣了不少钱,去借一借试一试。那一年大姜值钱的时候,可惜我那二亩地给你二哥了,卖的姜钱都让你二嫂带走了。”父亲一个劲地数算着哪里能借到钱,谁知道这么一个大手术究竟能花多少钱。“你表爷爷没有了,这些年,我们欠人家的太多了,这次就不要去借了。”

“叔,不要担心!我去借就行,能借得着,你快早睡吧,养好身体好做手术。我要到我同学那睡觉去了。”我说。

黑黑的夜幕沉重的落下,在我同学孙希伟的房间里,伴随着他轻微的呼噜声,我不断地辗转反侧,压得床板吱吱地响。银汉迢迢,静思无语,蟾光如水浸帘枕,旧梦模糊余泪痕。冥冥之中,我深深感到,人生的砝码在不断地加重,我柔弱的双肩在微微作疼。如水的月光,泼撒着一个尚未涉世的伤心、无奈、刚毅和坚闯的青年,安慰着一棵柔弱迎风而立的瑟瑟发抖但坚刚不毅的松树。

七月的夏天,趁着太阳还不毒,我吃了个凉饼,就骑着从邻居大爷爷家借来的“大金鹿”自行车上路了。往事回忆,如乱山云横,也无风雨也无晴。父亲就像一头只知道低头拉犁而不知道抬头看路的老牛,身后尽是犁得平平展展的耕地。低头拉了这些年,送走了大哥,送走了二哥,送走了姐姐,送走了我和弟弟,竖起了大哥、二哥两幢房子,而如今老牛得病了,病得像一棵老枯树,树里面长满了带有螃蟹爪样的肿瘤在不断地向四周探伸着,贪婪地吸吮吞噬着羸弱的身体,到头来还得到处借钱。虽是早上,空气里已经带着一股热乎乎的沉积的气浪。在热乎乎的气浪中,我,一个刚刚20岁的青年,不得不弯着刚刚长硬的腰板,收起内心的孤傲和耿直,把那个称作“笑”不管是哪种方式的“笑”像地瓜沟一样堆积在自己黑黑的瘦瘦的薄薄的脸皮上,轻轻地敲着父亲给我列的清单上的每一户人家,或报之以叹息同情,或回眸以无奈,使我感到冷冰冰的心在这燥热的夏天里难以融化。

历史总是有惊人的相似之处。我郁郁地敲着每一家门献上自己勉强的笑时,我突然想起了爷爷、奶奶和父亲当年带着四叔、五叔流亡时的悲壮。那时是在一片或同情或鄙夷或漠视中要着不同颜色的干粮求得天地可存的一条生路,而如今亦是在或同情或漠视或无奈中求得切除肿瘤的一个颜色的人民币。物亦钱,钱亦物,二者异曲同工,都是为了肚子,前者是为了果腹,后者是为了把腹中那块与正常细胞争夺营养的肿块切掉,最终目的都是为了继续生存。

“是涵穹啊,快进来。”五姨热情地给我倒上从自己房后采来的茶叶水。在我说明来意后,毫不犹豫地凑齐了200元,又给我灌满了一瓶子水,塞进书包里两张大饼。

“五姨,我走了。”我恋恋不舍。

“走吧,等我二姐夫出院,我再去看他和二姐姐。在潍坊住院,我们就不去了,到那里自己都迷路。”五姨说。

“涵穹,你看,这大热天的,快坐下喝水。不瞒你说,我这几年把钱都投进生意去了,资金周转也比较困难。”我本以为能从表兄那里借到一笔钱,我可以快去潍坊交上住院费,给父亲尽快手术。但当表兄叼着“中华烟”从他那一大把钥匙里面慢条斯理地打开抽屉,数了160元钱给我时,我不免有点失望地不想接还是接过来,在诺诺声中让笨重的“大金鹿”驮着我瘦小单薄的身体载着一车忧伤与愁闷快速滚向下一家亲戚或朋友。

太阳快要落山了,红红的火烧云在西山天边灿烂地燃烧着,滚动着,旋转着,漂浮着。夕阳西下,一个天涯独行人在泥泞的庄稼小路上艰难地行走着,眼看自行车沾满泥巴走不动了,歪歪斜斜地终于那车上的人不得不跳下来,扛起车子向前挪动。累了,歇一会儿,顺手掰一个棒子,剥开外皮,嫩嫩的用手一掐能出水,那人四下看看,贪婪地啃着。旷野下,余晖中,天地悠悠,袅袅炊烟,朦胧着一个晃动的小小的身影和一个大大的车影,慢慢地被无际的青纱帐吞噬淹没。

这时,我突然沉闷地想起爷爷去刘山老姑家要饭出来的情景和那天大爷提着冲锋枪惨死的悲壮一幕。

阴历七月二十二日,潍坊附属医院普外科手术室。我和五叔焦急地在外面等着。

手术这天,母亲非要来。“娘,你就别去了。我和我五叔就足够了。”我说。我是担心父亲真有意外,母亲当场受不了,岂不更给我添麻烦。

“你叔动手术,再有个好歹,怎么办?你不让我去,我在家里挂挂着也难受。”母亲眼圈红红的,低头帮我们收拾干粮。

“多带点,能省就省。”母亲说。

“娘,让你在家里你就在家里,你别去。过半个月就出院了,再说,又不是什么大病,就是个胃溃疡,切去就好了。”我诳母亲说。我和五叔出门走出老远了,还看见老母亲站在老槐树下张望着。

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时有医生和护士匆匆进进出出,不时有病人推进去和推出来。看来是要下雨了,正晴的上午突然变阴暗下来,黑云像魔鬼慢慢地压下来,走廊上变得更加闷热,人像在笼子里闷蒸一样。继而窗外噼里啪啦地响着,伴随着轰隆隆的声音滚动着,一道道亮闪闪耀着,抽打得我心里一揪一揪的。时间在慢慢地煎熬,我在焦急中不断地看着手表,已经三个小时过去了,不知父亲究竟怎么样?

终于,手术室门口探出手术医生疲惫的脸庞,那个田医生满脸是汗,摘下口罩,喘了一大口气,说:“手术结束了,正在缝合,等会儿就出来了。做得很顺利,周围淋巴结清扫也很干净。我写个病理申请单,你找护士长取标本。”

手术车推着父亲出来了,盖着白色的被单安静地沉睡着。我接过手术车,推着父亲。

“快点!别路上感冒了。”手术护士长说。“来,来,小心!平放。”到了病房,护士长有条不紊地安排着。“麻醉还没解,等他醒过来,不要喂水,不要喂饭,即使口渴,给他湿润湿润嘴唇就行。”

“谁是25床陪床的?”护士长问。“我是。”我说。

“你父亲做手术用了200毫升全血,200元。你们家属要是献上200毫升血,这200元就不用交了。还有,这是手术切除的部分,趁着病人还没醒,你先把它送到潍坊医学院病理室尽快确诊,医生好确定治疗方案。”护士长说完,把病理申请单和一个装满父亲胃切除部分的大号橡皮手套递给我,急匆匆地忙活下一个病号去了。

我看了看病理申请单:

病史摘要及临床检查所见:上腹部饱胀不适十余年,加重伴腹疼8个月。胃镜检查:见胃窦处1。5~2。5CM溃疡,病理为腺癌中分化。

手术名称及手术所见:胃Ca根治术,术中见包块绕于胃小弯两侧,大小约3×3CM,周围淋巴结3、4、5、7、9淋巴结肿大。

临床诊断:胃Ca

送检标本:1。胃大部及大网膜

2。腹腔膀胱淋巴结

在潍坊医学院病理教研室,一个长着黑黑胡子的名叫郭文君的老师热情地接待了我。他从手套里取出标本,用一个毛刷子在水龙头下仔细地洗刷着残胃。

“郭老师,为什么要冲洗它?我怎么看不出胃癌的样子?”我看着那一大块褐色的肉问。

“胃内部有很多杂质黏液,要做病理标本,必须先清洗掉。你看,这胃壁的黏膜层有很多皱襞、纵横沟和胃小凹,正常呈完整的长城状,但是这胃窦部处的黏膜糜烂隆起都出现不规则呈垛口样的断开,应当是溃疡或胃癌的表现。”郭文君老师说。

“郭老师,何时来拿结果?”我问。

“标本需要切片、HE染色,你三天后来拿报告吧。”郭文君说。

下午五点,父亲醒过来了,干裂的嘴唇嚅动着,“水,水,给我点水喝。”我按照医生的吩咐,用汤匙轻轻地在他嘴上喂一点,父亲张着嘴一个劲地要喝。

“叔,人家医生说了,现在不准喝水。”我说。

“哎哟!哎哟!”父亲开始呻吟着,额头上、脸上满是汗珠子,手到处乱抓着。我不断用湿毛巾给他擦着,压住他的手,小心别让手抓着腹部的胃液管和下边的导尿管。

“要不要让医生给他打一针止疼的?”五叔问。

“别!忍吧!做手术哪有不疼的。”我坚持说。我知道杜冷丁那东西,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打。我有一个朋友的爸爸依仗着在医院药房干,用杜冷丁方便。做了胆囊炎手术,不停地用杜冷丁止疼,结果成了药物依赖性,最后不得不靠吸毒过日子。

“怎么样啊?排气了没有?”第三天,田医生带着一群实习生又来查房的时候问父亲。父亲没有听懂。

“我问你,就是放屁了没有?”田医生问。“放了。”父亲说。

“那就可以吃点稀饭流质易消化之类的。病理报告出来没有?拿来我看。”田医生从一个学生手里拿过病历夹。

病理报告:胃癌,早期中分化腺癌。田医生扫了一眼。

“好,方案不变,继续抗生素治疗。暂时不用化疗,我看化疗作用不大,效果不一定好。他这个情况出院后要靠自身调节。你们也要记着,怎么是辨证施治?昨天你们一个实习生让我训了一顿,一个病人查不出什么病来,就把能检查和化验的单子都开了,让病人去做,以为这样就能把病找出来,这是从医一大忌。要靠你们扎实的业务知识,不要靠设备。机器再先进,也是个辅助检查。”田医生说。

父亲脸色一天天见好,五叔挂念家里女儿和地里庄稼活,先回去了。大哥来病房看了看父亲,给父亲买了二斤包子,回去了。弟弟变化很大,上了个中专,已经找不到少年时农村吃苦耐劳的形象,头发梳得油光光的,上下一身时髦。“病房里味道太大,受不了!受不了!”来呆了十分钟也走了。天棚上风扇在“咯吱咯吱”地响着,横扫着房间里难以忍受的臊臭味、药水味。病房里八个病人各居其态,各显其相,睡得死气沉沉。临床是一个胰腺壶腹癌病人,由于代谢障碍,严重黄疸瘙痒,睡梦中手抓的皮肤“吱吱”地响着。我坐在一个凳子上,趴在父亲床边,打着瞌睡,晚上有时还要扭开导尿管,把尿倒进痰盂里。偶尔,还得看一下胃液管的袋子满了没有。

七月的潍坊,太阳干巴巴地烤着宽宽的柏油马路,烤着大街小巷,整个城市就像一个烧烤店,袅袅的烟雾下,“啦啦”地响着烧烤的声音,热得能把人的油烤出来。小孩一趟一趟地举着零钱去买那当时流行的“239”冰棒和冰块,换来了卖冰棒老奶奶龇着没牙的嘴的咧笑。汽车轮胎亲吻着地面,蹦跳着尽快离开地面,不敢久留,怕亲吻不成反而爆了自己。午后的大街上,静悄悄的,只要有条件的人和动物都本能地躲到阴凉下了。整个市区就像大战前的战场,出奇的宁静。一个黑瘦的青年,戴着一副黑边破眼镜,穿着“的确良”褂子,挽着长长的裤腿,用力地蹬着一个破烂自行车,一手扶把,一手提着饭盒,急匆匆穿梭于大街小巷。一个摩托车突然窜出来,青年不由自主地狠劲倒踩脚踏踉跄着刹车,差点倒地,压在一只正在爬着怡然自得睡觉的大黑狗,只好用一条腿把自行车支撑住,仍紧紧地攥着饭盒把手。父亲手术五天了,为了给父亲增加营养,在潍坊工作的二姑家大表兄表嫂每天在家里做好饭,我骑着表兄的自行车来回给父亲送饭。

父亲可以下床活动了,胃液管和导尿管也已拔掉,临床那得壶腹癌的老头成了他聊天的伙伴。偶尔,父亲捂着伤口,慢慢地和那老头在院子里散步,无话不拉。

“大哥,你家既是老潍县常家庄的,你可知道1948年那场潍县战役?”父亲对大爷的死一直是个谜,虽然李福成告诉了父亲大爷死的经过,但父亲仍希望大爷能活着。

“那是。唉!那场战役啊,刀光剑影,昏天黑地。指挥部就安扎在我家里,许将军乘着吉普车进进出出,指挥作战。那时,有一个连的兵力因为挖地道塌方,结果上面是个大湾,水全倒灌进来了,全连都被淹死,一个都没剩,惨啊!急得他三天三夜没合眼。”老头说。

“你有没有听说坊子开拔过来的国民党最后怎么样了?”父亲问。父亲知道大爷是随坊子国民党进入潍县城的。

“你说那一股国军啊,惨!我整天接触许将军,只记得有一天许将军拿着战报非常兴奋。他说:‘哈哈,全歼!全歼!坊子守敌到了潍坊汽车站还没来得及休整就被我们包了饺子。’大体坊子那一股就是这样子。”老头说。

父亲心里一阵凄凉黯然。他不知多少次做梦,梦见大爷没死。他甚至有一年听说大爷随坊子一股国民党从青岛逃到了台湾。父亲抱着一肚子希望托当地台办打听山东安丘有没有李仕昌这个人,台办回信说他们掌握的信息没有安丘飞水秦戈庄村的,伤心得父亲很长一段时间怅然若失,不知心之所往。

术后第八天,田医生安排一个实习的学生给父亲抽线,自己在一边指导。

“哎,你手利索点。先消毒,自里向外。隔一根抽一根,同时观察伤口的愈合程度,要是愈合不好,就先别抽。轻轻地剪,轻轻地抽,好,就这样。”田医生说。

“愈合情况不错!后天可以出院了。”田医生查看了父亲的手术刀口,满意地说。

“小青年,你父亲住院用了200毫升血,你今天如果献了,出院结算可免除200块钱的住院费。”那护士长说。

“好!好!我献。”为了省那200块钱,我一口答应。

看着我A型血缓缓流出,我心里想,又省200块了。结完账,总共834元,我捏着沉甸甸的结算单和父亲踏上了回乡的路。身体由于献血,头重脚轻感觉轻飘飘的懒洋洋的,回到家,我倒头连睡几日。

1990年正是中日关系好成兄弟,一个比蜂蜜比甘蔗糖还甜的时候。歌舞升平,轻歌曼舞处处丝竹之下,麻木的人们忘记了40多年前那些北海盗所犯下的磬南山之竹无以书尽其千古罪行的禽兽之为,1989年“六四”后的青年从民主激进关乎国家存亡的那股热情、激情慢慢冷静下来,变得沉闷和麻木,更多的青年选择了苦读英语走出国门,寻找个人自由奔放的天地。很多的人又漂洋过海甘当二鬼子、三鬼子,到那个二战以后重新崛起的东方国家,摇尾乞怜从人家手里乞讨那些叮当作响的银元。中日各种民间协会、商贸团体互通来往,络绎不绝。那些北海盗来到中国照样买春作乐,重复着40多年前那些罪恶,只不过变相的由蹂躏成了交易,那些如花似玉的姑娘抛祖宗耻辱于九霄云外,把自己作践的身体献给那些北海盗。

就是在这样一个情况下,秦戈庄,我的故乡,在这酷热的七月迎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七月的老槐树,枝影婆娑,遮天蔽日,父亲一手捂着绷带,一手拿着“交叉”,在老槐树底下和高守诚、王连道等老头乘凉聊天。老远从降媚山上迤逦而行下来了一队人。领头的是踱着鸭子方步倒背着手的支部书记朱功深,他的身后跟着大腹便便腆着肚子迈着八字步的飞水镇党委书记吴为君,吴为君的旁边是一个干脆利索精明的小老头,头戴鸭舌帽,身穿咔叽布,脚蹬白色山地鞋,边走路边四下看着路边繁茂的梧桐、摇曳的槐树编成围墙包绕着果园的灌木丛、蒙古包似的柴火垛和散散落落高低不一古典现代相交织的土墙草屋、红砖瓦房,偶尔还停下来,让身边的人在一处破旧草屋前留个影。老人眼里闪着激动、感慨、迷茫,像一个久违的流落他乡的孩子回到了故乡的怀抱,带着熟悉,带着陌生,带着眷恋,带着爱恨,一切如冬天的鹅毛大雪扑扑而来,如杨柳飞絮飘洒而至。一个染着黄色头发的小姑娘,不时对吴为君和那老头嘀咕着什么。老头身边还有一人带着一个女人,浑身散发香气,发髻梳得很高,身上的衣物裙子不像裙子,袍子不像袍子,袖子又肥又短,腰里还缠一道宽宽的质地华丽的锦带,圆润的脸庞上细眉长长的、小嘴红红的,像吃了死孩子肉。

“二哥,在乘凉啊!这几天村里活多,听说你手术了,这还没来得及去看你。手术怎么样了?”朱功深问父亲。

“四弟,手术做得很好,好得也很快。医生说是胃溃疡。”父亲慢慢站起身,用手捂着刚刚抽线没几天的伤口,迎接着朱功深和一大群人,“四弟,你们这是?”父亲问。

“这个老头你还认识吗?”朱功深指着那老人问父亲。

“扣恩尼起七哇(下午好),豆那他沙妈代斯咖(请问你是那位)?”老头问。父亲细细地端详着,这是一个60多岁的保养的很好的老人,圆圆的眼睛,干练精明机灵,矮矮的塌鼻子下,撅着一撮黑黑的树栅子一样的胡子,两条腿成八字形张着。那老人也似曾相识地看着父亲,眼睛里闪着内疚负罪的晶莹的泪珠。父亲仔细地从记忆中搜寻着一点一点碎片,慢慢地一个日本鬼子的形象出来了。那个形象是1941年一个小队长领着一队鬼子和汉奸来到了秦戈庄,他的军刀曾经插进了一个少女的阴道,他曾指挥手下在降媚山上修建了碉堡,王二、王三兄弟俩曾被绑在老槐树上活活地干烤而死,子灵老爷爷曾被抓到安丘城当了画画的壮丁。

这个日本鬼子的形象在父亲的脑海里逐渐变得清晰,五十年没见面了,他竟然又来到了当年令人发指邪恶肆虐的地方。漫长的岁月,磨蚀了棱角,磨蚀了青春,却磨蚀不了一个骨子里留着北海盗血液的强盗。他,就是日本鬼子麻田。

“他是当年被你们抓去安丘城那个画匠的侄子。”女翻译对老麻田说。

“守诚,你带人去仕途和邻居家里抬几张桌子,老麻田要祭奠老槐树。”朱功深对高守诚说。

“四弟,老麻田怎么来了?”虽然这些年过去了,父亲眼里还是冒着敌意的火光。

“我对你说,这老麻田是随着一个贸易团来到中国的,他想通过潍坊农副产品进出口公司在潍坊发展蔬菜基地,种植日本‘理想大根’大萝卜、‘黑五村’胡萝卜、日本大葱、牛蒡等蔬菜,我们村8000多亩地土质沙瓤,透气性好,适合种植这些蔬菜。这不,他这次来是跟我们商谈签订种菜的合同。另外,还想在我们村建一个咸菜厂,对种的菜进行粗加工。我不答应,那东西污染很厉害,咸菜水都排到了使狗河,河水到时都没法用。可飞水镇党委非要建这里,老麻田就是看中了我们这地方。”

“老朱啊,这建咸菜厂的事情,你可要做好村干部和村民的工作,他毕竟能给你们村解决劳动力就业,促进经济发展,要不是老麻田看中了这地方,别的村早争去了。”党委书记吴为君对朱功深说。

高守诚几个人把两张长条桌子抬到了老槐树底下一字摆开,铺上桌布,三个茶碗当做香炉,装满高粱,老麻田点着香烛,满眼含泪,郑重相秉,虔诚地三鞠躬,插到茶碗里,俯身跪拜请罪。一个长长的大青虫如天兵顺丝线而降,蜻蜓点水轻轻落到老麻田头上,身体上下起伏不断蠕动着,沿着耳朵后慢慢爬行到麻田白色衬衣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