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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一蓑-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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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丝线而降,蜻蜓点水轻轻落到老麻田头上,身体上下起伏不断蠕动着,沿着耳朵后慢慢爬行到麻田白色衬衣里面,老麻田浑然不觉。袅袅缭绕烟雾中朦胧模糊下,50多年前的一切如昨海市蜃楼般显现,那么清晰,那么逼真,那么无言的滋味涌上心头。那如花少女在麦地里被长刀插入阴道倒在地上翻滚着碾压着青青麦香发出撕心裂肺的痛苦,那郁郁的老槐树下爬满尸体臭气冲天蠕动的白蛆,歪把子机枪“嗒嗒”响着喷着火舌一个个倒下的身躯,那铁蹄践踏下冤苦的灵魂,为了拯救村民拂袖忍辱的子灵老爷爷,他那淡雅高洁清秀的山水画,笔下奔腾咆哮不息的黄河,蜿蜒不屈的长城,巍峨沉静的降媚山,青青蜿蜒的使狗河……一切都构成了一种不屈的灵魂,像老槐树下沉重的碾盘,压得老麻田喘不过气来,他下意识地撕扯开淡雅色的领带,重重地磕着响头,泪水、汗水、白色的残发贴在撞起青肿的前额上。

看着老麻田沉痛的忏悔,父亲那满脸的悲愤变成一股无言的感伤。往事如烟,往事不如烟,一切都成为昨天,一切又都像今天一样,一切都成为过去,一切都成为一种复杂的无言的美好痛苦的回忆。

父亲不顾伤口,双手拽起老槐树下大钟长长的绳子,探身用力,袅袅烟雾中,沉闷的钟声回和着遥远的过去与祥和的现代,一切构成了一种天地合一的槐树魂。

同来的一个鬼子拉了拉老麻田,叽里咕噜嘀咕着示意该走了。

“毛西毛西!塞恩塞衣,俏透妈代代乃!”(喂喂!先生,请稍等)老麻田把相机给那个鬼子,示意给自己和父亲照个合影。

那老鬼子回头对那陪同的小姑娘咕噜了几句。小姑娘脸一红,对支部书记朱功深说:“他说,他要你们给找两个姑娘陪陪。”

“去你妈!日本鬼子!你们别桑树底下拨拉草——没(椹)事找(椹)事。老子不给找,你怎么不带个日本娘们供我们享用?”朱功深拽起那鬼子来就要下拳头。

“哎,哎,老朱,别这样!别这样!”一同来的潍坊农副产品进出口公司经理邵有理劝说道。他回头对那女翻译说:“告诉他们,我帮他们找,我帮他们找,不就是找个小姑娘吗?只要是有利于经济发展的,我们都能做到。”

老麻田向翻译招招手说:“我们还想去看看城顶山战役地址,我记得那里离这里不过30多公里,你问他们能否安排?”

党委书记吴为君摊了摊双手,面露难色,“你们到这里祭拜,我们考虑到招商引资已经破例了,这祭拜城顶山可是大事,要经过上级批准的,别难为我们地方政府了。”

蔼蔼烟雾中,鸡鸣桑树下,老麻田无限感慨地端详着老槐树,噙着眼泪,恋恋不舍地与老槐树依依挥别。人渐渐消失,唯有那不老的老槐树,唯有那不朽的老树魂,依然峨冠高立,寂寞超然不浊风雨。

第十八章

父亲的病日渐其好,已经可以下地干活了。按照田医生嘱咐,一顿不能吃多了,残余的胃要慢慢才能恢复其功能。母亲每天悉心照顾父亲,放点葱花姜末,用水把面粉和稀,下成疙瘩汤,父亲常常吸溜着喝得头都冒汗。我的心情却日加沉重,整个手术操作下来,唯有我自己知道父亲是得了胃癌。夕阳西下,我经常蹲在使狗河边发呆,看鱼儿自由游弋,蚂蚁安然爬树;沿着河边垂柳独思,任柳絮惹得心事无数,愁肠乱缠。降媚山也成了修性独思的好地方,晚上,蛰声一片,此起彼伏,露水慢慢地爬上了草尖,在月光下带着灰暗晶莹,我无所事事地徜徉在山间的静寐中,什么也想什么也不想,只是借故乡来抒发心中难以排遣的苦闷。

大学又要开学了,母亲颠着脚帮我弄吃的。新鲜的香椿芽,母亲用盐一搓揉,香香的带着点咸味。父亲手术后虽然不打火烧了,但母亲还是和了一大块面,一片烟雾弥漫中用锅给我烙了20多个。

看着母亲被烟熏得发红的眼睛,我心疼地说:“娘,这大夏天的,我吃不了那么多,坏了怎么办?”

“你带到学校去,吃不了给你同学吃。”母亲说。淳朴的母亲哪知道我那时本宿舍的同学已经根本不屑这些咬着硌牙的东西。我带这么一大包袱火烧到了学校,真怕同学们笑话。

父亲则拿着韭菜刀子到南园里割来了一大把鲜嫩的韭菜。

“来,把这韭菜摘一摘,让你娘煎几个韭菜鸡蛋饼,这么好的韭菜,走了就吃不着了。”父亲微微弯腰,边说边动手摘着。父亲知道韭菜鸡蛋饼是我最喜欢吃的。“眼看就要快毕业了,你这也不老小了,我听说大学里时兴谈恋爱,你别耽误了学习,有合适的先交往着也行啊!你看人家土山郑华堂那孩子,大学里谈了个,今暑假领回家来,多光彩!那郑华堂简直喘不开了。唉!我这身体也不行了,还不知能不能看到你结婚那天?”

“不就是找了个女朋友吗?有什么不得了。”我没好气地说,“谈女朋友?我们有钱吗?我们有什么资本谈?凭我长相?凭我个头?”

父亲不说便罢,一说我就来了气。那是上学期刚刚发生的事情。

1991年的春天,校园里紫荆花开满一树,一丛丛一簇簇,傲然奔放。雪松下、丁香树丛中,一对对一双双,如彩蝶翩翩,点缀着这美妙的春天。我们班45个人,25个女生20个男生,就是按1:1配比,还剩5个女生。东营有一个女生长得实在让饿急了的人都吃不下饭,眼看一个个女同学都收到了一封封雪片般的求爱信,自己对镜花黄,黯然神伤,只得向隅而泣。

父亲的病像一片黑暗的云彩,带着阴影,挥之不去拂之难移,沉甸甸地压在我心头成了我心中一块阴阴的心事。正是活泼浪漫激情燃烧的青春,我却只能顾自相恋,形影相吊,茕茕孑立,孤独踯躅徘徊于紫荆丁香间,行云流水下。

在济南棉纺三厂的一个本家姐姐,看出了我的心事。

“涵穹,我大爷的病不轻吧?”有一次她下了班到宿舍看我。

“是啊,我真为老父亲的病担心。他不知他的病,我真担心他活不了几年。”我说,“眼看他为这一大家人熬干了油,我真不忍心他就此撒手而去。”

“那你就谈一个,说不定能成,等大学毕业就结婚了。”三姐说。

“唉!三姐,你不知道,像我们这情况,在大学里谈恋爱有什么资本啊?有的人就是为了玩玩而已。花那么多的钱,出去逛市场、进饭店、看电影。父亲做手术的钱还没还清,我哪有钱干这个!班上一个女同学对我有意,我们逛了几圈操场,她就不再理我了,我连看一场电影都舍不得花钱啊!”我叹了一口气。

“哎,你别说,我有一个表妹在上护校,我给你介绍一下,你和她谈谈怎么样?”三姐说。

与三姐的表妹一见面才知道,论起来也是我表妹,她奶奶和我四奶奶是亲姊妹,父亲和他爸爸也很熟。表妹是我在故乡和大学里面见得最漂亮的一个,浑身洋溢着青春,肌肤胜雪,双目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在三姐那里吃了两次饭,还没等说几句话,三姐的一句话就让我主动把这事情枪毙了。

“涵穹,我偷偷问她了,她说她爸嫌你家里穷,不愿意谈。”三姐说。

“不谈就不谈,不就是个破护士吗?我还不愿意呢!”不管是借口还是事实,我孤傲的性格像一只天空疲于飞奔的孤雁,宁愿折翅断翼,也不会借助麻雀的力量来委屈前进。

现在父亲这样说,不是没有道理,可我又怎么办?我何尝不想提前谈个女朋友,满足父亲的心愿。唉!我想起了我的高中同学李夏雪。

高中三年艰苦岁月,北风呼号下,为了御寒,我偷偷地骑自行车带着母亲为我缝制的大草铺袋子,来到老百姓的麦秸草跺边,拼命地装满,带回来铺在床上,家庭条件好的同学则铺上了用棉絮加工的草绿色的棉垫子,惬意地躺在四周鼓囊囊的麦秸草铺上,嗅着干燥的麦香,我倒感觉像是躺在丰收的麦田里。没有袜子穿,脚皴得像故乡风吹雨打的辗轴,抽一把麦秸草放在土黄色的球鞋里,权当是鞋垫。我常常一周回家一次,背着母亲给我准备好的一大包袱煎饼,还有母亲为我熬好的一大塑料桶子草药。那时,我得了很严重的鼻炎,每天鼻涕涟涟,不知吃了多少霍胆丸,就是不管用。母亲领着我来到降媚山上,专找一种秋天干枯的类似荠荠毛的根茎很大的草,挖回家为我熬汤喝,听说那是一种治疗鼻炎很有效的草药。

阴暗潮湿的宿舍里,几个高中同学正在骂骂咧咧地打牌,我则从老百姓的场院里抱了一大捆玉米棒子秸,点着火,温热母亲为我熬好的草药。

“他妈的,狗里上冻——阴冷!涵穹,你能不能别让那些棒子秸冒烟,呛死了。把火生得大一点。老K,你出。”同学李云峰叼着一根烟催促王得志出牌。

“嘟嘟!”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快!快收起来!别打了!是不是班主任?”李云峰把烟“嗖”仍进了火堆里,跳下炕去开门。

“怎么是你?!吓我们一大跳。”敲门的是同学李夏雪。

“我找李涵穹,去教室讨论《野火》第三期。”班上成立了一个《野火》文学社,我们几个爱好文学的同学都是编辑。

“这是我给你买的鼻炎药,你看管用不管用。”李夏雪说着把药递给了我。

我接过药来,报以感谢的目光。“多少钱?我给你钱。”我说。

“别瞎说,这药真买的话你买不起。孙宗池的这篇《追求》不错,放第一版,这次轮到你刻蜡纸了。”李夏雪忽闪着眉毛说。

“好啊,呆会油印的时候,你别嫌弄一身油渍。”我爽快地说。

从高一开始,李夏雪就是我同桌,她除了文笔好,其他学习成绩都较差,我便成了她的业余老师。久而久之,双方便也没距离了。我们经常交换着彼此的煎饼,品尝着不同的味道。班上搞文学演讲比赛,她积极帮我策划。我喜欢长跑,一身汗渍的衣服,她偷偷地帮我洗掉。当我在运动场上驰骋奔跑的时候,她双腿一盘,长发春风飘逸,坐在地上为我呐喊加油。

她长得确实一般,一般的脸蛋,一般的肤色,但有一副好身材,走起路来摇摇曳曳晃着胸脯馋得那些无聊流口水的同学,还竟然给她起了个外号“八叉”。那时,每个同学都有个外号喊着玩。而从小受大家庭吵吵闹闹的影响,资禀超俗,不为物羁,桀骜不驯的我高中时就选择了逃避,喜欢独处的那种静的空的美,喜欢一人独荡在婆娑世界里独吟悟静悟空,把浪漫激情深深地压抑心底,喜欢那种“以静觉心”“性空缘起”的虚幻的感觉。高中时不知从什么途径知道了南怀瑾,很无知地看到他对《圆觉经》的解释,对老庄之道、《易经》《金刚经》的探究,以及他的《禅海蠡测》《论语别裁》,道家、密宗与东方神秘学等都引起我浓厚的兴趣,为了高考,我不得不收敛自己,潜心背诵演算那些我根本不感兴趣又不得不借这条途径跳出农门的考试课程。天知道我怎么会对这些东西那么感兴趣,一看到这些东西,就像上了赌瘾一样,因此我也赢得了一个绰号“老道士”。

当时很奇怪,行云流水的“老道士”对“八叉”就是没有感觉。或者从小与娜娜一起呆惯了,心中产生了定格。我心目中反复出现的那个人是那种顾盼眉飞体态婀娜窈窕杨柳轻摆妩媚百生的形象,我努力使自己对眼前这个文学爱好者产生兴趣,可就像咀嚼着破棉絮做着那些无聊的参数方程一样,我没有任何感觉,只知道如大旱之望云霓,低头拼搏如何去掉打在自己身上的那个世世代代的烙印,盼望有一天如蝉蜕一样扒掉自己身上的农民服装。

然而,1988年,我所在的中学以150名高中毕业生一个也没考中大学的结果,惨然地让我告别了三年的煎饼生活。群情激愤的学生在找遍了自己身上所有没有考中的原因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把学校教室里所有的日光灯所有的课桌所有的能砸的砸了个稀巴烂。而我则闷蹲在使狗河边,听着“哨钱儿”在“吱吱……”叫着,“节柳”在“啦啦”作响,“赌了”在“赌了——赌了——赌了”地哭泣,“问应哇”在“问应——问应——哇,问应——问应——哇”

在一片烦恼郁闷中,我于当年9月选择了二中进行复读。教室前绿油油的葡萄园激不起我青春的激情,我只能把头尽量低的和课桌一样平,把头插进书本里,试图从里面啃出一个大学来。

“李涵穹,有人找你。”我正低头笨拙地画着太阳、地球和月亮的运行关系图,一个复读的同学走进教室喊我。

我出来一看,竟是李夏雪。她穿着一身连衣裙,落落大方,轻轻摆动着身子,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如一汪深泓深情地看着我。

“咦,你不是去一中复习了吗?”我奇怪地问。

“在一中呆了一个月,跟不上,不去了,到二中这里来吧。”李夏雪说。

默默地在一起,回到了三年高中生活的节奏。我们默默平淡而单调地学习、打菜、买馒头,连散步都找不到机会。高考是年轻人最好的炼狱,再激情再浪漫再躁动的性≮我们备用网址:。。net≯格,也能把人折磨成郁闷呆板的机器人。

6月23日,当我们满怀悲痛把徐世水抬往停尸房时,我看见她独自站在一边暗自伤心落泪。当徐世水屎尿皆遗弄得我满手尴尬时,她掏出自己心爱的手帕跑上前给我轻轻地擦干净,满眼泪花,带着悲痛,带着钦佩。

没想到的是,那一年,我考上了山东医科大学,她却如站泰山之望北海,离那高考分数线还遥遥之远极目无法可望可及。

冬天的济南,没有像老舍笔下那么优美,几年的大旱,趵突泉清冽而有气无力,大明湖不再“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灰蒙蒙的千佛山下,低低的云尘遮挡着正午的阳光。周末的宿舍,室友都像野狼一样出去猎食了,大学里总有那么多无聊的时间让他们做着那些无聊的事情。我仰躺手持一本《红楼梦》,品味着那荒唐满纸,太虚幻境。

“嘟嘟!”传来敲门声。我的床位是上床,济南除三姐尚无其他熟人,今天三姐是白班,肯定是找我们宿舍“扒皮”的女友。

“哎,你找谁?扒皮不在。”我躺在床上向外喊。“我找李涵穹。”外面传来声音。

我被子一掀,赶紧跳下床开门。“哎,怎么是你?”我怎么也没想到是李夏雪。她脸冻得红扑扑的,如秋天熟透的“红富士”苹果,穿着个厚厚的面包服,不断地搓着双手。

“你怎么找来的?”我心里一颤。

“同学王伟告诉我的,我就打听来了。这学校大,好难找你!”李夏雪眼圈红红的,闪着兴奋和激动。

“你怎么来济南了?”我问。

“我舅舅在济南一个棉纺织厂干厂长,就把我招工来这里了。我来了也快一年了,只是不知道你在哪里?前几天碰到王伟,我才知道你在这里。你也真是,考完试就走了,那天考试和你打招呼,你也不理。”李夏雪嗔怪地说。

“当时考试我心情不好,因为徐世水的事情,我哪有好心情!我压根就没想到我能考上。我纯粹是考着玩,可没想到考上了。当时考完试抑郁地低着头想事情呢。”我不好意思地说。

凡是看过美国电影《阿甘正传》的人,都知道影片一开始蔚蓝的天空中,悠悠的轻音乐下,一根洁白无瑕的羽毛随风飘舞,飘过树梢,越过楼群,穿越闹区,飞向青天……最后,音乐由低到高,落在福雷斯特·甘的脚下,阿甘坐在亚拉巴马州的一个长椅上,滔滔不绝地诉说着自己一生平淡传奇的故事……影片以飘飘摇摇的羽毛开始,最后飘飘摇摇的结束。那飘忽的羽毛,恰似漫天飞舞的秋蓬,漂流不定的浮萍,无根摇摆的兰花,无处停泊的孤舟,这就是命运,没有归宿飘飘摇摇的命运。影片中阿甘深深爱着珍妮,但珍妮不爱阿甘,两人几次相遇,短暂的相聚,长久的分离……

影片中,素月清辉的月光下,虫声唧唧,阿甘和珍妮坐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像粘粘糖一样又粘在一起了。

下午,李夏雪没有走,我们从高一入学睡那刚刚解开还湿漉漉的杨树板子床开始,追忆成立《野火》文学社的艰辛,苦读书本的无聊,高考的失败,徐世水的死亡,王欣颖的改嫁,孩子的命运,各个同学的归宿……不知不觉,寒鸦树噪,黄昏笼盖,我们在食堂吃完饭,围着校园压着那蛰伏的干草,也像阿甘和珍妮那样在一棵倒地的歪脖子枯槐树上坐着,悠闲地耷拉着双腿,海阔天空,瞎聊一气。她那青春的身体从厚厚的面包服里散发着缕缕丝丝香气,繁星点点,烟笼雾罩,树漏弯月,清辉满园,她幽香的身体慢慢地随着歪脖子树靠近我,靠近我,而我却木然如槐树,不解风情……

她经常来,经常像落叶一样飘然而至。一个飞雪飘忽的晚上,她竟然给我带来了两个热乎乎的烤地瓜。我扒开热乎乎的地瓜,露出黄灿灿的地瓜瓤,抿嘴吃着。一只热乎乎的大手牵着她温暖带点汗津的玉笋般的小手,还是坐在那棵斑驳树皮老脖子槐树上,讲述着往事和琐碎。缤纷的飞雪慢慢地把房屋、树干和两人世界淹没在银色的世界里,只剩下淡淡的轮廓。天地一片浑然,只有我们两个屋外聊天的人成了打破这凝滞时空的亮点,身后的小窗正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在萧瑟中给人一种暖暖的感觉。我突然想起了诗人卞之琳的诗:“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人生就是这么奇怪,或许我就是那片飘飘摇摇忽忽悠悠的羽毛,飘浮天空,翻过山冈,飞越丛林,俯掠湖泊,横跨沙漠,就是找不到归宿。命运是空的,归宿是空的,一切都是空的,所以我只能如苏子感叹“寄浮游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庄子智慧“形体,天之委形也,生者假借也”。李夏雪和我就像两个跑步的羁旅行人,天地之间,冥冥之中,有一个虚幻的东西在向我招手,我超然地向前奔跑着,风雨中呐喊着,蹒跚着,跌倒了,爬起来,抖落身上的尘土和雨点,继续跑。跑,就是一种追求。李夏雪像一片彩云追风,在后面追呀追,追得太累,追得太疲,那个跑的人浑然不知后面还有一个人在吃力地追着……

1993年大学毕业,我秉性耿直、孤傲清高、桀骜不驯的性格不会像其他同学那样正值梦幻天真的年龄却透出惊人的老奸巨猾和投机取巧,他们那么清醒地知道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对什么人举起利刃或献上玫瑰,于是乎我不会像他们那样撅身探嘴隔着裤子就能把那个女系书记的屁股舔得亮如明镜,耀人眼睛睁不开,于是乎我被那个掌握分配权的女书记痛快淋漓地打发到了我的故乡。济南的夏夜,蚊子从树洞里轰飞而出,咬得我浑身找不着不难受的地方,皮痒之苦抵不过刀割之心,一个大学四年连续三好学生,多次获得奖学金的学生,不如几个混子安排在如省立医院、省胸科医院、省地方病防治所等济南最好的工作部门。当我每天低着头夹着书本穿梭在校园里、教室里的时候,还不如那些挽手如醉如痴地陶醉在花前月下如锅贴饼子化两身为一体把自己宝贵的东西喷射出来给花儿施肥的对对男女,亦不如那些叼着烟卷整天躲在宿舍里打“够级”的牌友。愤懑的我在回民地摊上吃着熏乎乎的羊肉串,灌了一斤白酒三瓶啤酒,麻辣的酒麻醉的心麻木的脑袋机械的腿,提着破烂的铺盖卷,如寂寞憔悴羁旅在外的倦客,回到了生我养我育我的故乡。可没想到安丘县人事局根本没有指标安排我,郁郁青青的降嵋山缠缠绵绵的使狗河婆娑摇曳的老槐树,慰藉不了一颗奋斗四年狼狈回乡郁结的心。

临走前,没有任何心思和李夏雪打招呼,就自己偷偷地跑了。

在自己漂流复杂的生活中,在多年后与我谓之“老虎”的妻子多次闹离婚没有结果的一天,我真称之为“突然”从天而降收到了李夏雪的一封信,信的第一句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而后叙述她嫁给了一个货车司机。

“他喜欢酗酒,酒后就知道发泄,我成了他泄欲的工具,即使是来例假时也不放过。每一次折磨,他就像开着自己几十吨重的大货车轰隆隆奔跑在马路上,马路痛苦地扭曲着,他全然不顾那种痛苦的感受;每一次折磨,我木然地闭着眼,如僵尸一样被木然蹂躏。李涵穹,你知道吗?每一次,我都闭着痛苦的眼睛把身子上面的货车司机想象成你像烈马一样在草原上驰骋,但那毕竟是想象,我接受不了那折磨的现实。那货车司机翻身便睡的时候,拭干床单上的污物,我无声啜泣着。‘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每当夜晚来临,孤窗独倚,愁掩玉屏,一席残月,冷照无眠,思念就像黑压压的长夜笼罩弥漫在心头的每一处,我的身和心已经分离,我的身给了一个货车司机,我的心却在多年前就给了一个我心仪的人。对一个爱情、感情、幸福、性福都没有的人,不知道每天活着还有啥意思?他的折磨,给我带不来任何幸福,更谈不上性福。可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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