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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村-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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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二,你蔫头蔫脑的是咋啦?是不是想和拉套的骡子亲嘴呀。”高老二边躲避边说:“我找队长有急事,咱们村的大黄牛怕是不行了,拉了几天稀还不吃草,现在卧在野地里起不来了。”刘三亮眼睛一亮,“吁”地一声叫住了拉车的牲口,嘴上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事,牛不行就宰了吃肉呗,眼睛却随着高老二找到赵黑,又看着他们之间指手画脚。赵黑就远远叫刘三亮过去,吩咐说:“你先不要卸车,再叫上几个人,到村南的海子边,把病牛拉回来,让饲养员杀了吧。”刘三亮兴冲冲接受了命令,吆喝了几个男人,连同牛馆高老二一起拉在车上走了。

留在场院里的人们,听说要杀牛,杀牛就要分牛肉,这可是一件秋日里的喜讯,男男女女都不安分起来,交头接耳,蠢蠢欲动,有的已开始探讨如何做牛肉才香的问题。

 杀牛现场

老黄牛有功于一碗村,弯弯的犄角翻卷向面额,平日里拉犁驾车性情最是温顺。这头牛也正是刘三亮当年接我们一家进村时拉车的那头皮毛油光壮硕的大黄牛,寿命差不多近三十岁了,在牛的世界里当属于高寿。恐怕是老之将至的原因,老黄牛时常眼里泪水汪汪,走起路来步履蹒跚,更别说参加劳动了。

公社的兽医来给诊过毛病,灌食过草药,只是并不见起色,队长赵黑才最后决心宰了吃肉。这也是当年农村集体所有牲畜的必然归宿。

就在场院里的社员收工时,老黄牛被活着拉回到队部门前的空地上,四条腿斜压在身子下,任凭抽打吆喝,都没了站起来的希望。饲养员赵季节围起了蓝布大围裙,挽起衣袖,顺手把一块蒙驴眼的布子挡在牛眼上,手里一尺半长的尖刀,从牛的胸架前直直地狠插进去,最后连手也没入了刀口之中。

一声凄厉悠长的哞叫,大黄牛浑身像过电一样抖动着,拼尽最后的力还想站起来,四蹄抽动了半天失败了,圆睁的两只黄眼睛里,滚出两串豆粒大小的泪珠。

随着紫黑的血水柱子一样喷向地面,溅起一圈血红的珠子,珠子落地后变成了泡沫顺着地势流向了低的地方。老黄牛的生命慢慢地随了血水的枯竭,原来扎挣的头躺倒向地面,粗重的鼻息有出无进着一口气,瞪得如两个电灯泡一样的眼睛里,黄亮的光泽不见了,凸镜般映着一群围观的人像。

收工的男人们都不急着回家,围在杀牛现场。女人们各回各家去做午饭了,这是一碗村男女家庭分工铁规矩。闻风而来的村里娃娃和大人们一起围在边上观看这一幕死亡的过程,谁都毫无怨言地接受赵季节的命令,帮助拉绳子找东西赶苍蝇。等到下午上工前,大黄牛已被剥去毛皮,光溜溜的身子吊在村口处那棵百年大柳树上,牛头也早已被砍了下来。

赵黑来到杀牛现场,看了一阵子,还用手指捏了捏牛肉的膘情,对赵季节说:“下午让六子帮你,把肉分匀称,排上号,等收工时,用老办法让人们抓阄。牛皮你给咱们保管好了,村上还有好多用场的。”赵季节答应着,提出了牛头如何分配的问题,赵黑说:“谁家要了牛头,谁家就不用再分肉了。你给人们说一下,谁要都行,但不能是小户人家,那就不公平了。”

赵季节笑着把队长的这个旨意宣讲给围观的人们,却没有愿意要牛头不要肉的人出现。

我家二弟当时也在场,看着牛头上的两只弯弯曲曲的角挺有意思,也没跟娘商量,突然发话说:“牛头我们家要了。我现在就可以抱回家吗?”赵季节说;“你个娃娃家,还是问问你们家大人再说。”二弟就坚持要牛头,赵季节提着牛角当场交给二弟,向众人说:“你们全是点愣大头,一个牛头,顶二十斤肉还多。瞧瞧人家娃娃,就有这见识。”二弟受了表扬,心里喜滋滋的,也想用手去提牛角,没想到平日里扛在牛脖子上的头居然重得提不动。人群中发出一阵笑声,二弟脸红脖子粗,正好二妹过来了,两人各攥一个牛角,抬回了家。

赵黑吃了午饭,在家里躺了一会,就又来到杀牛现场,看见围成一圈的老老少少,有的手里已经拿上了分肉的盒子,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子。再看孤儿馋猫小顺子,用舌头添着嘴唇,手不时在牛肉上摸索一下,然后趁没人注意时用嘴嗅嗅。

赵黑故意“吭、吭”了两声,微笑着说:“你们一个个也太急了吧,这东西可不能生吃的。馋猫,你是不是中午连饭也没吃,一直就守候在这里啊!过去听说书人讲,有望梅止渴,画饼充饥,你是不是看着牛肉,肚子就饱了啊!”听见队长点名,馋猫不自在了,头歪了几下,咕哝说:“我是想帮赵大叔的忙,再说又不是我一个人来看,这么多人你咋就偏偏说我啊!”赵黑笑着说:“平时你那双眼睛像两个黑窟窿一样,空的什么都没有,今天居然有了光亮,这是不是太奇怪了。”人们轰地一下子全笑了。赵黑继续说:“你是想帮忙,还是想偷着吃两口啊?你要是敢生吃这牛肉,我让他们现在就给你割一条下来如何?”馋猫看出队长并无恶意,加上好些人用话刺激,一时英雄气概,“我怕什么,吃就吃。不过只能给我割一条瘦肉啊。”赵黑说:“好,这还差不多,像个男子汉,季节,给他拉一条下来,要带点油的。”

一细条鲜牛肉随了刀尖一划,虫子一样落在赵季节的手掌里,平端着送到了馋猫的眼前,也集中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馋猫拿过来,咬了第一口,又咬了第二口,第四口时吃不进去了,只说到人群外边去呕吐,乘机兔子一样逃跑了,引得人们闹哄哄笑成一片。

赵黑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让围观的人们都离开,各回各家找工具出工。人们陆续散开,几个娃娃还守着不动,赵黑用手一轰,全鸟兽散而去。这时,他才蹲下身子,低声对赵季节吩咐说:“按老惯例,你整出三十斤好肉分放开来,晚上让柱子骑自行车分别送到公社李书记和大队马支书家里去。”

当天傍晚,夕阳红的像剥了皮后软颤颤的柿子,在地平线上晃动着就要落下去了,鸟雀在村子里的树与树之间,叽叽喳喳吵成一片。羊馆赵太领着黑香娥和高六生的半傻儿,赶着三百多只羊回村了,羊群踏出一片土尘,如云似雾飘移不散。

羊群到了村口,有一半的羊自动分散开来,咩咩地互相招呼着各回各家。剩下的属于队里的羊,则自然地积聚到那口老井架前,围住一条两米多长的石槽。羊馆赵太便开始从井里往出打水,一桶又一桶清澈晶亮的井水倒进水槽,吱吱哦哦的老井架,像似呻吟,更像似在哼着一首曲子。喝饱了水的羊自动退到外围,咩咩叫着高扬起头,看热闹似地观望着周围不同往日的情景。高傻旦在羊群的外围挥着放羊铲,让没喝过水的羊自动往里挤着。

围在队部门前等待分肉的村民,看着挂在树杆上的牛骨架,那是曾经有血有肉近三十年的一头牲畜最后舒展的造型。牛骨架已经毫无灵性可言,更无法自主出平静的状态,时不时被闲着没事的人摸上一把,或推上一下,然后随了那推那摸开始晃动,慢慢的快停下来时,又被另一只手接力上去。

高老二赶着三十多头牛回村了,领头的大紫牛步履稳健,颈下垂挂的肉片子随了步伐摆动着,长长的犄角像两柄插在头上的尖刀,圆如瓶底向外暴凸的眼睛,扫视着热闹的人群,也就认出了谁是谁,瞬间还想起了某一天配套在一起劳动的情形。牛群荡起了比羊群更大的尘土,由远而近,而且随风还带来一股骚呛的味道。

牛群是沉默的,归到了井口边,聚成了一个圆形,高老二接替了羊馆赵太开始打水。大紫牛的鼻子在空气中嗅着,嗅着嗅着就压低了头颅,伸长了嘴,紧随着突然失常地‘哞’地一声大叫,屁股在牛群中一摆,把身后的一头黑牛差点给掀倒,头很快又高昂起来,喷着明显是愤怒的鼻息,冲出牛群,直奔大树而去,其它的牛在一阵阵哞哞乱叫过后,也骚动不已地跟了过去。

社员和娃娃见状纷纷躲避,人声先是一片惊乱,很快又陷入了沉静,一片目光远远地看着牛群杂乱地围在老黄牛悬空的骨架前,听着一阵又一阵悲愤哀伤的哞叫,整个黄昏陷入了巨大的肃穆之中。喜滋滋等待分肉的村民,被这一情景所形成的气氛冲击的大气不敢出,连最麻木的人和那些少不更事的小儿也感觉到了异样。

大紫牛跑到树下,瞪着眼睛凝视着垂挂的牛骨架,不知何故突然把头摆得抽疯一样,跟着浑身如人发寒噤般抖成了一堆。等稍稍安静一点,大紫牛用头抵着骨架,一下又一下不厌其烦。有心的人无声地数着,一总抵了三十二次才停了下来。最后,大紫牛伸长了颈项,放出一嗓子催人泪下的呜咽带哭的哞声。事后,连村里年龄最老的人都说,从来都没有听过牛会发出如此怪异的声音。

大紫牛喊叫的气力近于衰竭才停住,眼睛里的泪水哗哗地顺着眼角,在脸上的皮毛中挂出一片水珠,掉到地上湿出一片水印。哭够了的大紫牛,开始围着黄牛的骨架,围着大柳树绕圈。在大紫牛的引导下,二十多头牛分头加入到它的身后,开始形成一个头尾相衔的牛的圆圈,围住大树边叫边转,有的牛还伸出舌头,舔着大黄牛的骨头,哞声中带出了悠长而低沉的哭声,犹如大风吹着瓮口发出的声音一样。

队长赵黑听到了声音不对劲,从队部的屋子里走出来,被牛群的表现震惊了片刻,忙大声喊话说:“高老二,你傻在那个井上干什么?还不赶快把牛群赶回圈去,等着它们发疯啊!”又指挥说:“赵大虎,高锁锁,陈四,刘三亮,你们几个赶快找棍子或鞭子帮助赶牛。这可不是闹耍的,其他的人领着娃娃都给我退得越远越好。”被惊醒的人们乱轰轰动作起来。

牛馆高老二拿着一根棍子,像平时一样先去吆喝大紫牛。棍子抽在大紫牛的后臀上,头两下大紫牛没作理睬,牛群依然围着树转圈。高老二嘴里骂着,又去赶别的牛,却突然发现大紫牛拧转了身子,犄角朝前,两眼血红地对着他。高老二惊叫着扔下放牛棍就跑。大紫牛没有去追,其它的牛停下了脚步。

随着几位男社员棍鞭的到位,牛群开始松动了,挤挤擦擦,哼哼唧唧,极不情愿地离开了树下。大紫牛走在最后,不时掉转身子,摆出抵人的架势,刘三亮出手很重地抽了几鞭子,才断绝了它仍然不安分念头。

牛群很快被赶进了圈棚,抖抖索索的高老二插上了那几根碗口粗的圆木门挡,刚才经历过惊恐的村民又回聚到生产队的库房前。赵大虎端着半碗纸捏的小圆球,让同等条件的人家各出一名代表排队抓取,然后对应着到另一间房门口去领肉。等一批完了,再进屋端出半碗小纸球,逐次出来让人口少劳力不多的人家来抓分。

这种约定俗成的分配方法,综合进了每一户人家的情况,多年来已成一碗村默认的惯例。每每的这也是一个热闹的时刻,男人让女人抓,说女人的手巧又干净,为此互相玩笑的就有浑有素,引发一片大笑。

 吃肉要喝酒

夜幕降临,一碗村家家的电灯都亮了,满村弥漫开烹调牛肉的香味,平时贪玩的孩子也各自守在家里不愿意出来,每天都要你方吠罢我又叫的狗们也出奇地安静。炊烟在青幽的月光中飘曳,结合出抽丝铺纱的景致。风似乎也停止了流动,使整个村子的肉香味形成了巨大的笼罩,夜色更加朦胧不清,如梦似幻。当月亮升高到柳梢头时,一村人家的牛肉几乎同时在各家的锅中熟了,一家家的老老少少都围在饭桌前,香喷喷吃得津津有味。

馋猫是村里最后一个分到牛肉的,盛牛肉的是一个铁饭钵子,那也是他做饭的锅具,被烟薰火烧得早没了锅的原色了。赵季节给他拿肉的时候,想起吃生肉的事,开玩笑说:“馋猫,你可要做熟了再吃,生吃肉小心拉肚子啊。要是那样,就可惜了这二斤牛肉了。”馋猫嘴一扁,吊眼向两边斜拉下来,端着钵子跑回家。

家中无锅无灶,馋猫嘴馋得迫不急待,顾不上精工细做,先生了一堆火,用几根自行车的废辐丝串了牛肉,撒上盐,在火上翻来覆去烧烤,嘴里吸溜着口水和空气。

隔壁的赵五婶看见了,喊着说:“小顺子,你这个愣娃娃,你那种做法是作害东西,快把火灭了,把剩下的肉拿过来,五奶奶给你煮熟了,有肉有汤还有米饭,吃着也香。”完了,又感叹地自语说:“唉!这没爹娘的娃娃,家里除了有点盐巴,和一个饭钵子,就是再会做饭,又能做成什么呢!”馋猫咧咧大嘴,挠着头皮秃了舌头说:“五奶奶,我今天可是分了一块好肉,比赵羊馆的那块好多了。”赵五婶骂说:“你娘个嘴,还担心五奶奶沾你的光啊!小东西,快拿着肉过来,到这边给你的每一块肉上拴上一根线,然后串在一起,等熟了五奶奶连一口都不吃,全还给你。还有,你准备好那个碗锅,到时候好盛煮肉的汤。”

赵五婶是赵海清的老婆,也是赵家已经为数不多的一个长辈。馋猫的父母买了赵保成的老房子,却出车祸双双而亡,留下了独苗小顺子。赵五婶是看着馋猫小顺子长大的,平时就慈母心肠,常常关心着这个孤家小人,更何况在今天家家分到牛肉的好心情下。

馋猫把剩下的肉给了五奶奶,看了看手里铁钎上烟薰火燎颜色焦黑的肉块说:“赵家五奶奶,这几块快熟了,等一会你尝尝啊。”赵五婶说:“我才不吃你那些脏肉,你一会把火灭了,拿上自己的吃饭东西过来,五奶奶家还有米饭呢。”

与此同时,因为一点琐事,高锁锁在家里和胖女候闹翻了天。一切还是肉炖熟端上炕桌之后,高锁锁鬼眉溜眼,不知从哪里拿出一瓶二锅头烧酒来。胖女候愣了一阵子,想起前几天家里卖鸡蛋钱少了两块多钱,顿时像找到了贼一样大喊起来。高锁锁当然不承认。胖女候大骂他不要脸,话就难听了。

高锁锁有点恼羞,但涎着脸皮,连笑带说:“你骂什么呀!这不是要吃肉吗,我才喝点酒,你没听人家说过,吃肉不喝酒,等于喂了狗。”说完,盘腿坐到了饭桌前,手摸了摸两个已经抢先下手的女娃。胖女候又愣了片刻,看着小男人用牙咬开了酒瓶盖,自顾自吃了一口肉,大大地喝了口酒。她在炕前手攥着围裙,脸阴得像要下雨一样,一把抢过高锁锁的筷子,又顺手端起盛肉的盘,举高了就要往地下砸,嘴上发威说:“我让你吃,我看你给我吃,我还不信了”。

胖女候此举让两个吃的正香的女娃见状,几乎是同时咧嘴哭了。高锁锁砰的一声把酒瓶往桌上一放,一双死羊眼瞪着老婆。胖女候忍了忍,把肉放在了后炕边上,叫两个女儿过去吃,自个儿腾开手翻起了衣袖,横眉立目准备动手了。

胖女候喊叫说:“今天我倒不相信羊不吃麦子顺垄垄跑,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我一口也不吃了,先跟你算了账再说。”说话中间,出其不意探手去抓酒瓶,酒瓶却被高锁锁更快地拿到手,抱在怀中保护起来。胖女候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退守炕中央的高锁锁,骂话就更不入耳了。

高锁锁虎着脸,拿起酒瓶“咕嘟”又是一大口,那情形,根本没把胖女候放在眼里。

胖女候急了,粗嗓子变得尖细起来,“哎呀呀,你个毛驴东西,是不是想气死我呀!”看看小男人还不服软,胖女候不干了,“今天还给我反天不成,姓高的,我今天跟你没完,你等着,你等着。”女人毕竟是女人,胖女候满地转着找东西,就从案上拿起了擀面杖,想上炕却因身体不便。高锁锁今天似乎要横下一条心,端起酒瓶,又是“咕嘟”一口。这样几大口酒进肚,瓶里的酒只剩下一半了。胖女候腆着大肚子艰难地上了炕,高锁锁先下手为强,伸出右手抓住了老婆手里的擀面杖,左手还拿着酒瓶,眼睛里被酒精燃烧起了血色。

高锁锁开始反击了,骂出的话远没有胖女候那么有“杀伤力”。两人双手在擀面杖上较力,高锁锁力亏,瞬间使出浑身力气,胖女候却适时地一松手,另一只手借着高锁锁跌倒的机会,拿到了瓶子。高锁锁身子歪了两下没跌倒,反手来抢酒,却闪空了。怒气从来没这么大过的高锁锁,也是几口酒烧起来男人胆量,扑上去与胖女候撕扯在一起。

这一高一矮,一壮一瘦,两个慢画式的夫妻人物之间的矛盾由此进入了武斗阶段。中间不知谁的头碰了一下吊在屋顶上的电灯泡,摇曳的灯泡使两人的影子在墙壁上飘忽抽象,更见怪异。

炕角落吃肉的两个娃此时瞪着眼睛,观看大人的闹剧。胖女候只用一条壮硕的胳膊绰绰有余抵挡住了男人的争抢,另一只手高举起酒瓶威胁要砸。高锁锁急了,跳起来“啪”地给了老婆一耳光。胖女候一愣,回手还击,也重重地给了小男人一耳光。脸上的火辣辣刺激高锁锁从炕上操起擀面杖,挥手就打。额上挨了一棍的胖女候,哇地放声嚎啕起来,爹呀妈呀开始撒泼,还用手打着自己腆起的肚子,手里的酒瓶扔到了地下,剩酒咕咕地向外流淌。高锁锁跳下地捡起酒瓶,将剩下的酒仰灌进嘴里,临了还用舌头舔了舔嘴唇。

胖女候一向在家中骄横惯了,哪里受过这等气,高大的身体随着哇的一声哭,抽搐抖动成一堆。她从炕上溜到地下,一膀子把高锁锁撞到了一边,披散了头发,跌跌撞撞拉开家门跑了出去,嘴里言语不清地哭叫说:“高毛驴,我让你喝,我让你打。我死给你看,我让你们家断子绝孙。我跳河死去呀!”

过了许久,高锁锁在家里坐不住了,出门在村子里东一趟西一趟寻找老婆。黑灯瞎火在路上碰见陈四,两人搭话,高锁锁不好意思说,只言到老军家串个门。闻到了酒味的陈四开玩笑说:“你走错方向了吧?老军家在东头,你咋往西走啊。这小子,是不是又喝多了酒?”又说:“锁锁,是不是又找不见自己的家了,用不用我送你回去啊?”高锁锁故作带酒的样子,连说:“不用,不用。”实际喝进肚里的酒,加上一腔闷气,醉态不用去装已表露无遗。

高锁锁越走越快,越快越急,村里村外绕了一圈,没见老婆的影子。他回到自家的院门前呆站了一会,才想起老婆最后说的话,也没多想,高一脚低一脚就往河边赶。

上玄弯月如镰刀,悬挂于晚秋静谧的田野之上,四野里稀稀落落着几声蛙叫。夜气像在凝霜,寒意冲冲,有什么东西在暗影里鬼鬼崇崇地藏着。高锁锁顺着一条平日走惯了的小路,其实更是一道田埂,小跑着就来到长满了柳树和杨树的河堤。面对幽暗不明的波光,耳听咕咕而语的流水声,他的腿开始软了,挣扎着顺河堤往上游走了一段,又小跑着到下游去找,先只是用眼睛找,用耳朵听,后来就放出拉着哭腔的呼唤。

在一道闸口前,高锁锁碰到了给队里淌秋水的冯友友和赵满仓。两人手里支着铁锹,正站在闸口上闲着没事,一人嘴里吸着一锅烟,明明灭灭的烟火闪闪发亮。

冯友友认出了高锁锁,问说:“这个货,你深更半夜跑到河堤上干什么?哎呀!一身的酒气。你是不是又喝醉了,疯跑迷了路。”高锁锁顾虑不了那么多,直白地说:“我把老婆打了,你们没见她到河上来过吗?”两人听了,都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赵满仓说:“你打你老婆,你那老婆不打你就算便宜你了。你还打老婆,你这是半夜来给我们讲笑话来了。”高锁锁口不择言,急急辩驳说:“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要是骗你们,我就是驴养的。你们不知道,王八旦老婆让我打急了,哭叫着说要来跳河,现在都快半夜了,我把整个村子都找遍了,也没见个鬼影。”冯友友仍然不相信。赵满仓失声说:“哎呀,前一会儿,我在下游那块,就听见咿咿呀呀的好象有人哭,细听了一下又没了。我还以为是流水声呢。后来听见噗嗵响了一声,好像河堤往里塌方一样。我也没敢过去看,这一阵子又一点声音也没有了。”这一说,高锁锁的酒吓醒了一些,神经绷紧,牙齿打着嗑响,说话明显带出了哭音,“这可咋办?你们赶快帮我往下游找找吧。”说着,高锁锁又顺着河堤往下游小跑。冯友友追上来说:“你不要着急,满仓可能听错了,你还是赶紧回村里,跟队长说上一声,让多组织点人,分头到各处寻找吧。这女人一怀孩子,就变得蛮不讲理,变得比猪还愚蠢。”

三星向西垂,银河亮灿灿,弯月升到中天,光泽比先前明了,但显得冷清寡淡。高锁锁一路小跑回到村里,找到赵黑家,没去敲院门,而是翻过西边矮院墙,直接敲响了家门。刚刚入睡的赵黑一家被惊醒过来,穿了裤子披着一件上衣出到院子里,很不高兴。

高锁锁喘着气颠三倒四说了情况,清凉的空气让赵黑的迷糊劲没了,说:“你不要着急,她那么大个活人,又怀着娃,不会说跳河就跳河的。再说,你个愣头青,她给你怀着娃,有什么事不能说着解决。你慢慢说,你都到哪些地方找过?想想她会去什么地方?可能不可能回了她娘家?”高锁锁否定了老婆回娘家的可能性,因为那意味着要走十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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