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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小说-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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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翠翠,翠翠,不要哭啦,人死了哭不回来的!”

  秃头陈四四接着就说了一个做新嫁娘的人哭泣的笑话,话语中夹杂了三五个粗野字眼儿,因此引起两个年轻长年咕咕的笑了许久。黄狗在屋外吠着,翠翠开了大门,到外面去站了一会,耳听到各处是虫声,天上月色极好,大星子嵌进透蓝天空里,非常沉静温柔。翠翠心想:

  “这是真事情吗?爷爷当真死了吗?”

  老马兵原来跟在她的后边,因为他知道,女孩子心门儿窄,说不定一炉火闷在灰里,痕迹不露,见祖父去了,自己一切皆已无望,跳崖悬梁,想跟着祖父一块儿去,也说不定。于是随时留心监视到翠翠。

  老马兵见翠翠痴痴的站着,时间过了许久还不回头,就打着咳声叫翠翠说:

  “翠翠,露水落了,不冷么?”

  “不冷。”

  “天气好得很!”

  “呀……”一颗大流星使翠翠轻轻的喊了一声。

  接着南方又是一颗流星划空而下。对溪有猫头鹰叫。

  “翠翠,”老马兵业已同翠翠并排一块儿站定了,很温和的说:“你进屋里睡去了吧,不要胡思乱想!老人是入土为安,不要让他挂牵你!”

  翠翠默默的回到祖父棺木前,坐在地上又呜咽起来。守在屋中两个长年已睡着了。

  那一个马兵便幽幽的说道:“不要哭了!不要哭了!你爷爷也难过咧。眼睛哭胀,喉咙哭嘶,有什么好处?听我说,爷爷的心事我全都知道,一切有我;我会把事情安排得好好的,对得起你爷爷。我会安排,什么事都会。我要一个爷爷欢喜、你也欢喜的人来接收这只渡船。不能如我们的意,我老虽老,还能拿镰刀同他们拼命。翠翠,你放心,一切有我!……”

  远处不知什么地方鸡叫了,老道士原是个老童生,辛亥后才改业,在那边床上糊糊涂涂的自言自语:“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天亮了吗?早咧!”

  二一

  大清早,帮忙的人从城里拿了绳索、杠子赶来了。

  老船夫的白木小棺材,为六个人抬着,到那个倾圮了的塔后山NFEA1上去埋葬时,船总顺顺、杨马兵、翠翠、老道士、黄狗,都默默的跟在后面。到了预先掘就的方阱边,老道士照规矩先跳下去,把一点NFDBE砂颗粒同白米安置到阱中四隅及中央,又烧了一点纸钱,念了个安魂咒,爬出阱时就要抬棺木的人动手下NFEA4。翠翠哑着喉咙干号,伏在棺木上不起身。经马兵用力把她拉开,方能移动棺木。一会儿,那棺木便下了阱,调整了方向,拉去了绳子,被新土掩盖了。翠翠还坐在地上呜咽。老道士要赶早回城,去替人做斋,过渡走了。船总事务多,把这方面一切托付给老马兵,也赶回城去了。帮忙的到溪边去洗了手,家中各人还有各人的事,且知道这家人的情形,不便再叨扰,也不再惊动主人,过渡回家走了。于是碧溪NFEA1便只剩下三个人,一个是翠翠,一个是老马兵,一个是由船总家派来暂时帮忙照料渡船的秃头陈四四。黄狗因被那秃头打过一石头,怀恨在心,对于那秃头仿佛很不高兴,尽是轻轻的吠着,意思好像说:“你来干什么?这里用不着你这个人!”

  到了下午,翠翠同老马兵商量,要老马兵回城去,把马托给营里人照料,再回碧溪NFEA1来陪她。老马兵回转碧溪NFEA1时,秃头陈四四被打发回城去了。

  翠翠仍然自己同黄狗来弄渡船,让老马兵坐在溪岸高崖上玩,或嘶着个老喉咙唱歌给她听。

  过三天后,船总顺顺来商量接翠翠过家里去住,翠翠却想看守祖父的坟山,不愿即刻进城。只请船总过城里衙门去说句话,许杨马兵暂时同她住住,船总顺顺答应了这件事,送了几斤片糖,就走了。

  杨马兵是个近六十岁了的人,原本和翠翠的父亲同营当差,说故事的本领比翠翠祖父还高一筹,加之为人特别热忱,做事又勤快又干净,因此同翠翠住下来,使翠翠仿佛去了一个祖父,却新得了一个伯父。过渡时有人问及可怜的祖父,黄昏时想起祖父,都使翠翠心酸,觉得十分凄凉。但这分凄凉日子过久一点,也就渐渐淡薄些了。两人每日在黄昏中同晚上,坐在门前溪边高崖上,谈点那个躺在湿土里可怜祖父的旧事,有许多是翠翠先前所不知道的,说来便更加使翠翠心中柔和。又说到翠翠的父亲,那个又要爱情又惜名誉的军人,在当时按照绿营军勇的装束,穿起绿盘云得胜褂,包青绉绸包头,如何使乡下女孩子动心。又说到翠翠的母亲,年纪轻轻时就如何善于唱歌,而且所唱的那些歌在当时又如何流行。

  时候变了,一切也自然都不同了,皇帝已被掀下了金銮宝殿,不再坐江山,平常人还消说!杨马兵想起自己年轻作马夫时,打扮的索索利利,牵了马匹到碧溪NFEA1来对翠翠母亲唱歌,翠翠母亲总不理会,到如今自己却成为这孤雏的唯一靠山,唯一信托人,不由得不苦笑。

  两人每个黄昏必谈祖父,以及这一家有关系的问题。后来便说到了老船夫死前的一切,翠翠因此明白了祖父活时所不提到的许多事。二老的唱歌,顺顺大儿子的死,顺顺父子对于祖父的冷淡,中寨人用碾坊作陪嫁妆奁,诱惑傩送二老,二老既记忆着哥哥的死亡,且因得不到翠翠理会,又被逼着接受那座碾坊,意思还在渡船,因此赌气下行。祖父的死因,又如何和翠翠有关……凡是翠翠不明白的事情,如今可全明白了。翠翠把事情弄明白后,哭了一个夜晚。

  过了四七,船总顺顺派人来请马兵进城去,商量把翠翠接到他家中去。马兵以为这件事得问翠翠。回来时,把顺顺的意思向翠翠说过后,见翠翠还不肯和祖父的坟墓离开,又为翠翠出主张,以为名分既不定妥,到一个生人家里去也不大方便,还是不如在碧溪NFEA1暂等,等到二老驾船回来时,再看二老意思,说不定二老要来碧溪NFEA1驾渡船!

  办法决定后,老马兵还以为二老不久必可回来的,就依然把马匹托营上人照料,在碧溪NFEA1为翠翠作伴,把一个一个日子过下去。

  碧溪NFEA1的白塔,人人都认为和茶峒风水大有关系,塔圮坍了,不重新作一个自然不成。除了城中营管、税局,以及各商号各平民捐了些钱以外,各大寨子也有人拿册子去捐钱。为了这塔的重建并不是给谁一个人的好处,应让每个人来积德造福,让每个人有捐钱的机会,因此在新作的渡船上也放了个两头有节的大竹筒,中部锯了一口,尽过渡人自由把钱投进去,竹筒满了,马兵就捎进城中首事人处去,另外又带了个竹筒回来。过渡人一看老船夫不见了,翠翠辫子上扎了白绒,就明白那老的已作完了自己分上的工作,安安静静躺到土坑里了;必一面用同情的眼色瞧着翠翠,一面摸出钱来塞到竹筒中去。“天保佑你,死了的到西方去,活下的永保平安。”翠翠明白那些捐钱人的怜悯与同情意思,心里软软的,酸酸的,忙把身子背过去拉船。

  到了冬天,那个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轻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1934年4月19日完成 
 
 



 
                   
顾问官
 
  驻防湖南省西部地方的三十四师,官佐士兵夫同各种位分的家眷人数约三万,枪枝约两万,每到月终造名册具结领取省里协饷却只四万元;此外就靠大烟过境税,和当地各县种户吸户的地亩捐、懒捐、烟苗捐、烟灯捐,以及妓院花捐等等支持。军中饷源既异常枯竭,收入不敷分配,因此一切用度都来自对农民的加重剥削。农民虽成为竭泽而渔的对象,本师官佐士兵夫固定薪俸仍然极少,大家过的日子全不是儿戏。兵士十冬腊月还常常无棉衣。从无一个月按照规矩关过一次饷。一般职员单身的,还可以混日子,拖儿带女的就相当恼火。只有少数在部里的高级幕僚红人,名义上收入同大家相差不多,因为可以得到一些例外津贴,又可以在各个税卡上挂个虚衔,每月支领笔干薪,人若会“掇弄”,还可以托烟帮商人,赊三五挑大烟,搭客做生意,不出本钱却稳取利息,因此每天无事可作,还能陪上司打字牌,进出三五百块钱不在乎。至于落在冷门的家伙,即或名分上是“高参”、“上校”,生意可就够苦了。

  师部的花厅里每天有一桌字牌,打牌的看牌的高级官佐,经常有一桌席位,和八洞神仙一般自在逍遥。一到响午炮时,照例就放下了牌,来吃师长大厨房备好的种种点心。圆的、长的、甜的、淡的、南方的、北方的,轮流吃去。如果幕僚中没有这些贤豪英俊人才,好些事情也相当麻烦不好办。这从下文就可知道。

  这时节,几张小小矮椅上正坐得有禁烟局长、军法长、军需长同师长四个人抹着字牌打跑和。坐在师长对手的是军需长,正和了个“红四台带花”,师长恰好“做梦”歇憩,一手翻开那张剩余的字牌,是个大红拾字,牌上有数,单是做梦的收入就是每人光洋十六块。师长一面哈哈大笑,一面正预备把三十二块大洋钱捡进抽屉匣子里时,忽然从背后伸来一只干瘦姜黄的小手,一把抓捏住了五块洋钱,那只手就想赶快缩回去,哑声儿带点谄媚神气嚷着说:

  “师长运气真好,我吃五块钱红!”

  拿钱说话的原来是本师少将顾问赵颂三。他那神气似真非真,因为是师长的老部属,平时又会逢场作趣,这时节乘顺水船就来那么一手。他早有了算计,钱若拿不到手,他作为开玩笑,打哈哈;若上了手,就预备不再吃师长大厨房的炸酱面,出衙门赶过王屠户处喝酒去了。他原已站在师长背后看了半天牌,等候机会,所以师长纵不回头,也知道那么伸手白昼行劫的是谁。

  师长把头略偏,一手扣定钱,笑着嚷道:“这是怎么的?吃红吃到梦家来了!军法长,你说,真是无法无天!查查你那条款,白日行劫,你得执行职务!”

  军法长是个胖子,早已经胖过了标准,常常一面打牌一面打盹。这时节已输了将近两百块钱,正以为是被身后那一个牵线把手气弄痞了,不大高兴。就带讽刺口气说:

  “师长,这是你的福星,你尽他吃五块钱红吧,他帮你忙不少了!”

  那瘦手于是把钱抓起赶快缩回,依旧站在那里,啷啷的把几块钱在手中转动。

  “师长是将星,我是福星——我站在你身背后,你和了七牌,算算看赢了差不多三百块!”

  师长说:“好好,福星,你赶快拿走吧。不要再站在我身背后,我不要你这个福星。我知道你有许多重要事情待办,街上有人等着你,赶快去吧。”

  顾问本意即刻就走,但是经这么一说,倒似乎不好意思起来了。一时不即开拔,只搭讪着,走过军法长身后来看牌。军法长回过头来对他愣着两只大眼睛说:

  “三哥,你要打牌我让你来好不好?”

  话里虽然有根刺,这顾问用一个油滑的微笑,拔去了那根看不见的刺,却回口说:

  “军法长,你发财,你发财!哈哈,看你今天那额角,好晦气!我俩赌个手指头,你不输掉裤带才真是运气!……”一面说一面笑着,把手中五块雪亮的洋钱啷啷的转着,摇头摆脑的走出师部衙门上街了。

  这人一出师部衙门,就赶过东门外王屠户那里去。到了那边,刚好午炮咚的一响。王屠户正用大钵头焖了两条牛鞭子,业已稀烂,钵子、酒碗都摊在地下,且团团转蹲了好几个老相好。顾问来得恰是时候,一加入这个饕餮群后,就接连喝了几杯“红毛烧”,还卷起袖子和一个官药铺老板大吼了三拳,一拳一大杯。他在军营中只是个名誉“军事顾问”,在本地商人中却算得是个真正“商业顾问”。大家一面大吃大喝,一面畅谈起来,凡有问的他必回答。

  药店中人说:

  “三哥,你说今年水银收不得,我听你的话,就不收。可是这一来尽城里达生堂把钱赚去了。”

  “我看老《申报》,报上说政府已下令不许卖水银给日本鬼子,谁敢做卖国贼秦桧?到后来那个卖南瓜的×××自己卖起国来,又不禁止了。这难道是我的错吗?”

  一个杂货商人接口说:

  “三哥,你前次不是说桐油会涨价吗?”

  “是呀,汉口挂牌十五两五,怎么不涨?老《申报》美国华盛顿通信,说美国赶造军舰一百七十艘,预备大战日本鬼。日本自然也得添造一百七十艘。兵对兵,将对将,老汉对婆娘。油船要的是桐油!谁听诸葛卧龙妙计,谁就从地下拣金子!”

  “拣金子!商会上汉口来电报,落到十二两八!”

  那顾问听说桐油价跌了,显然军师妙计有了错,有点害臊,便嚷着说:

  “那一定是毛子发明了电油。你们不明白科学,不知道毛子科学厉害。他们每天发明一样东西。谁发明谁就专利。正像福音堂牧师发明了上帝,牧师就专利一样。报上说,他们还预备从海水里取金子,信不信由你。他们一定发明了电油,中国桐油才跌价!”

  王屠户插嘴说:

  “福音堂美国洋人怀牧师讲卫生,买牛里脊带血吃,百年长寿。他见我案桌上大六月天有金蝇子,就说:‘卖肉的,这不行,这不行,这有毒害人,不能吃!’(学外国人说中国话调子。)还答应送我大纱布作罩子。NFDC9他祖宗,我就偏让金蝇子贴他要的那个,看福音堂耶稣保佑他!”

  一个杀牛的助手,从前作过援鄂军的兵士,想起湖北荆州、沙市土娼唱的赞美歌,笑将起来了,学土娼用窄喉咙唱道:

  “耶稣爱我,我爱耶稣;耶稣爱我白白脸,我爱耶稣大洋钱……”

  到后几人接着就大谈起卖淫同迷信各种故事,又谈到《麻衣》、《柳庄》相法。有人说顾问额角放光,像是个发达相,最近一定会作县知事。一面吃喝一面谈笑,正闹得极有兴致,门外屠桌边,忽然有个小癞子头晃了两下。

  “三伯,三伯,你家里人到处找你,有要紧事,你就去!”

  顾问一看说话的是邻居弹棉花人家的小癞子,知道所说不是谎话。就用筷子拈起一节牛鞭子蘸了盐辣水,把筷子一上一下同逗狗一样,“小癞子,你吃不吃牛鸡巴,好吃!”小癞子不好意思吃,只是摇头。顾问把它塞进自己口里,又同王屠户对了一杯,同药店中人对了一杯,同城中土老儿王冒冒对了一杯,且吃了半碗牛鞭酸白菜汤,用衣袖子抹着嘴上油腻,连说有偏,辞别众人忙匆匆赶回家去了。

  这顾问履历是前清的秀才,圣谕宣讲员,私塾教师。入民国又作过县公署科员,警察所文牍员(一卸职就替人写状子,作土律师)。到后来不知凭何因缘,加入了军队,随同军队辗转各处。二十年来的湘西各县,即全由军人支配,他也便如许多读书人一样,寄食在军队里,一时作小小税局局长,一时包办屠宰捐,一时派往邻近地方去充代表,一时又当禁烟委员。因为职务上的疏忽,或账目上交接不清,也有过短时间的拘留,查办,结果且短时期赋闲。某一年中事情顺手点,多捞几个外水钱,就吃得油水好些,穿得光彩些,脸色也必红润些;带了随从下乡上衙门时,气派仿佛便是个“要人”,大家也好像把他看得重要得多。一年半载不走运,捞了几注横财,不是输光就是躺在床上打摆子吃药用光了;或者事情不好,收入毫无,就一切胡胡混混,到处拉扯。凡事不大顾全脸面,完全不像个正经人,同事熟人也便敬而远之了。

  近两年来他总好像不大走运,名为师部的军事顾问,可是除了每到月头写领条过军需处支取二十四元薪水外,似乎就只有上衙门到花厅里站在红人背后看牌,就便吸几枝三五字的上等卷烟。不看牌便坐在花厅一角翻翻报纸。不过因为细心看报,熟悉上海、汉口那些铺子的名称,熟悉各种新货各种价钱,加之自己又从报纸上得到了些知识,因此一来,他虽算不得“资产阶级”,当地商人却把他尊敬成为一个“知识阶级”了。加之他又会猜想,又会瞎说。事实上人也还厚道,间或因本地派捐过于苛刻,收款人并不是个毫无通融的人,有人请顾问帮忙解围,顾问也常常为那些小商人说句把公道话。所以他无日不在各处吃喝,无处不可以赊账。每月薪水二十四元虽不够开销,总还算拉拉扯扯勉强过得下去。

  他家里有一个怀孕七个月的妇人,一个三岁半的女孩子。妇人又脏又矮,人倒异常贤惠;小女孩因害疳结病,瘦得剩一把骨头,一张脸黄姜姜的,两只眼大大的向外凸出,动不动就如猫叫一般哭泣不已。他却很爱妇人同小孩。

  妇人为他孕了五个男孩子,前后都小产了,所以这次怀孕,顾问总担心又会小产。

  回到家里,见妇人正背着孩子在门前望街,肚子还是胀鼓鼓的,知道并不是小产,才放了心。

  妇人见他脸红气喘,就问他为什么原因,气色如此不好看。

  “什么原因!小癞子说家里有要紧事,我还以为你又那个!”顾问一面用手摸着他自己的腹部,做出个可笑姿势,“我以为呱哒一下,又完了。我很着急,想明白你找我作什么!”

  妇人说:

  “大庸杨局长到城里来缴款,因为有别的事情,当天又得赶回观音寺,说是隔半年不见赵三哥了,来看看你。还送了三斤大头菜。他说你是不是想过大庸玩……”

  “他就走了吗?”

  “等你老等不来,叫小癞子到苗大处赊了一碗面请局长吃。派马夫过天王庙国术馆找你,不见。上衙门找你,也不见。他说可惜见你不着,今天又得赶到粑粑坳歇脚,恐怕来不及,骑了马走了。”

  顾问一面去看大头菜,扯菜叶子给小女孩吃,一面心想这古怪。杨局长是参谋长亲家,莫非这“顺风耳”听见什么消息,上面有意思调剂我,要我过大庸作监收,应了前天那个拣了一手马屎的梦?莫非永顺县出了缺?

  胡思乱想心中老不安定,忽然下了决心,放下大头菜就跑。在街上挨挨撞撞,有些市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还跟着他乱跑了一阵。出得城来直向××大路追去。赶到五里牌,恰好那局长马肚带脱了,正在那株大胡桃树下换马肚带。顾问一见欢喜得如获“八宝精”,远远的就打招呼:

  “局长,局长,你是上天空来朝玉皇?怎不多玩一天,喝一杯,就忙走!”

  那局长一见是顾问,也显得异常高兴。

  “哈,三哥,你这个人!我在城里茅房、门角落灯笼火把哪里不找你,你这个人!简直是到保险柜里去了!”

  “嗨,局长,什么都找到,你单单不找到王屠户案桌后边!我在那儿同他们吃牛鸡巴下茅台酒!”

  “吓,你这个人!不上忠义堂做智多星,一定要蹲地下划拳才过瘾!”

  两人坐在胡桃树下谈将起来,顾问才明白原来这个顺风耳局长果然在城里听说今年十一月的烟亩捐,已决定在这个八月就预借。这好消息真使顾问喜出望外。

  原来军中固定薪俸既极薄,在冷门上的官佐,生活太苦,照例到了收捐派捐时,部中就临时分别选派一些监收人,往各县会同当地军队催款。名分上是催款,实际上就调剂调剂,可谓公私两便。这种委员如果机会好,派到好地方,本人又会“掇弄”,照例可以捞个一千八百;机会不好,派到小地方,也总有个三百五百。因此每到各种催捐季节,部里服务人员都可望被指派出差。不过委员人数有限,人人希望借此调剂调剂,于是到时也就有人各处运动出差。消息一传出,市面酒馆和几个著名土娼住处都显得活跃起来。

  一作了委员,捞钱的方法倒很简便。若系查捐,无固定数目派捐,则收入以多报少。若系照比数派捐或预借,则随便说个附加数目,走到各乡长家去开会,限乡长多少天筹足那个数目;乡长又走到各保甲处去开会,要保甲多少天筹足那个数目;保甲就带排头向各村子里农民去敛钱。这笔钱从保甲过手时,保甲扣下一点点,从乡长过手时,乡长又扣下一点点,其余便到了委员手中。委员懂门径为人厉害歹毒的,可多从乡长、保甲荷包里挖出几个;委员老实脓包的,乡长、保甲就乘浑水捞鱼,多弄几个了。十天半月把款筹足回部呈缴时,这些委员再把入腰包的赃物提出一部分,点缀点缀军需处同参副两处同事,委员下乡的工作就告毕了。

  当时顾问得到了烟款预借消息,心中异常快乐,但一点钟前在部里还听师长说今年十一月税款得涓滴归公,谁侵吞一元钱就砍谁的头。军法长口头上且为顾问说了句好话,语气里全无风声,所以顾问就说:

  “局长,你这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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