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富士康小说网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冬天里的春天-第34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出走?所有爱情小说的主人公,除了屈服,也只有这样一条出路。其实他也未尝不想去试试,可以带她去上海,在租界里找间石库门的弄堂房子,然后想法谋个事,自食其力,教个中学历史想来不成问题的吧?那么,四姐就做起太太来,穿起旗袍,打扮得花枝招展,肯定会比城里那位千金漂亮动人,也拿得出手。但是,这两个女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太缺乏高尚的情趣,城里那位小姐只知道流行歌曲,而四姐,甚至连《何日君再来》都不晓得,只懂得把热烘烘的身子依偎着他,享受着爱情。可是继而一想,难道灵与肉不可兼得,我该永远忍受那种廉价花露水的粗俗香味?只不过是逢场作戏,弥补一下空虚而已,至于作出这样大的牺牲么?假如她真是绿蒂的话,那又另当别论了,然而,唉……
  怎么办呢?四姐那副焦黄的面孔,又出现在眼前。
  屋外廊檐里有脚步声,只听佣人在门帘外轻声地问:“二先生,醒了吗?”
  “唔?”
  “大先生从省里回来了,他说,要是你起来了,请你去商量点事。”
  “知道了。”
  差不多就在同时,赵亮从滨海回来了,八十华里的路程,整整走了一夜,穿坏两双草鞋,赶到柳墩。
  赵亮一出现在大家的面前,尤其是老林嫂,都认为小石头有救了。他好像不经什么思索,不见怎么犹豫,立刻作出决定:“有什么费难的呢?当然最最要紧的是人,把武器给他们,把孩子领回来。”
  “可是枪——”
  “再搞吗!快去,干嘛等到三天头上,派人找他们谈判,马上就换。”
  “定下来了?”于二龙有些疑虑,说实在的,他也有点舍不得那几支破枪,盯着问了一句。
  “不要三心二意,快去吧!”赵亮看到他眼里一丝惶惑不定的神色,笑了。那种朴实憨厚的庄稼人的笑声,在人们心情都紧张得像绷紧的弦,起着抚慰镇静的作用。两天两夜以来,柳墩的空气好像凝固冻结一样,笑声使得紧缩的心脏松缓开来。他提了一个问题,也等于把考卷摊在于二龙面前:“大伙说说,咱们是先有的人,还是先有的枪啊?”
  他意味深长地拍着于二龙肩膀说:“要珍惜、爱护每一个同志,每一个群众,以至于每一个人,因为我们是共产党……”
  于二龙二话没说,跳上舢板:“我上鹊山去找麻皮阿六!”六支步枪又从人们的肩头上摘下来,递给了他。当时,在场的人都保持沉默,不知为什么,包括盼着孩子回来的老林嫂,像被摘走心肝一样的难受。人们不由得联想失去武器以后的景况,该是那晚秋才孵出的鸡雏,寒冬即将来临,羽毛尚未丰满,只好整天躲在窝里瑟缩地啁啁哀鸣了。
  老林嫂坐在码头旁边,心窝里仿佛有谁在用锉刀锉似的。身边是系着舢板的木桩,她恨不得马上解开缆绳,去把小石头换回来,但是一看到那几支命一样宝贵的枪,又紧紧地把绳系在手里不松开。
  但是,王经宇并不欣赏他令弟戴着白手套的绅士做法,认为对付渔花子,毫无必要搞那么复杂的圈套。“脱裤子放屁,多费一道手续。”
  “一箭双雕的事,何乐不为,横竖历年规矩,也是该给麻皮阿六这支别动队开销两个钱的,趁此又收拾了那个不可小看的于二龙。要知道背后有共产党啊,做事得谨慎一些。”
  “书生之见,共产党怎么啦?这回省里准我搞个保安团,就为对付他们。你去对麻皮阿六讲,把那支短家伙讨回来,现在拉队伍,武器第一要紧。”
  “用不着如此急促,今天三天期限已到,他们会把枪送到麻皮阿六那里去的。”
  “不!”王经宇说:“派人去找到那伙渔花子,通知他们,省里把抗日的事交给我王某人了,限他们今天赶紧把枪送回,我可免于追究,要不然的话——”
  “完全可以假手别人,何必亲自树敌招怨。”
  “对于愚民,主要靠它”这位蒋委员长的信徒,掂着手里的文明棍。
  “不用棍棒,同样能达到目的。”王纬宇不满意他的做法,转身走去。
  “短枪还得你上趟鹊山讨回来,要不,麻皮阿六会揩了油的,趁早凉,走一趟吧。”他叮嘱王纬宇,然后又派人去陈庄,把保安队拉来,要给渔花子一点颜色看看。现在,手里有了省府的底牌,可以大展宏图地撒手干了。
  在柳墩,于二龙正要点篙离岸,消息先被自己人传了过来。大家都知道王经宇心毒手辣,早就估计,他一回到石湖,好戏马上开台。但人们盘算过的,手里有枪,腰杆硬实,尽管子弹少些,足可周旋一阵。然而枪已摘走,揭竿而起的渔民,手无寸铁,在石湖上该无立脚存身之地了。
  赵亮向于二龙挥手:“快去吧,这里,我们大伙商量着对付他们。”
  舢板载着那六支步枪,倒好像不是从湖岸离开,而是从人们心坎上割舍下来,轻轻地在湖面上4了出去。
  一直坐在码头上沉默不语的老林嫂,突然站了起来,先伸出了手,然后才喊出声来:“二龙……”
  “怎么啦?老林嫂——”
  “二龙,别走,给我回来。”
  于二龙咬住牙,点了一篙,舢板滑得更远了。
  老林嫂急了:“站住,二龙,你快站住吧!”她见于二龙没有停下的意思,越划越远,而且从陈庄方向,传来了枪响,老林嫂顾不得一切地,扑通一声,跳进石湖里去。
  渔村的妇女都识点水性,她追波逐浪地向前冲过去。于二龙不得不稳住竹篙,大声地问:“你要干什么吗?老林嫂!”
  她在波浪里昂起头,尽管神情是苦痛的,但声调却是有力的,高亢的:“二龙,我不是糊涂人,快回来!”
  “别耽误事,老林嫂,让我去接小石头。”
  “不!”她大声地吼了。
  “干什么?老林嫂,你要干什么吗?”
  她坚定地吐出三个惊天动地的字:
  “我,要,枪!”

第三章 (5)

  前天傍晚,于而龙到达柳墩,看到了站在湖边翘首企望的老林嫂,无论如何也没法使自己相信,她就是三十多年前,跳进湖里去追枪的那位英勇慷慨的母亲。
  她一把拉住,只叫了一声“二龙!”底下的话就噎在喉咙里,半天半天也不吭声。因为她从这位稀客的身影里,看到了逝去的岁月,看到了牺牲的亲人。但是,她没有泪水,早流得干干净净的了,只有那双颤抖的粗手,哆嗦的嘴唇,使于而龙觉得她的心,是多么的不平静。
  直到深夜,围着灯火,全家人团团围坐聊着往事的时候,于而龙才从一个变得完全不敢相认的衰老妇女身上,看出来那个熟悉的候补游击队员的形影。
  话题总是离不开她惦念着的,那背上的宝贝。
  于而龙想起了临走前画家的心意,等到她有了如愿的那一天,一定要接干妈去住些日子,而且一定不再搞那些繁琐哲学。对于在干校插过秧的于莲,在深山沟当过医疗队员的谢若萍,在劳改农场生活过的于菱,在九平方米民办监狱里度过春秋的于而龙,过去在四合院里居住时,那种仿贵族式的种种派头和生活习惯,现在看来多么渺小啊!
  老林嫂笑笑,显然她早原谅了。
  “去吧!如今建设得可不是你早年见过的样子了!”
  老林嫂突然冒出了一句:“也就那样吧!不过房子高些、大些、多些,人挤得要命。”
  于而龙奇怪地看着她,也许上了点年纪,说话就不免颠三倒四,以假讹真,说得神乎其神,似乎亲眼目睹。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又不禁怀疑,她去过?干什么?为什么自己不知道?水生给他解开了疑团,原来老林嫂为了说几句公道话,证明于而龙在石湖打游击的那些年,绝不是叛徒,也不是败类;在别人都缩着脖子不敢抻头的情况下,她不远千里地跋涉奔波,进省上京,去替他辩诬,去替他洗刷,以牺牲的丈夫和两个儿子的名义,去打这场绝不是为了自己的官司……
  老天哪!他诚惶诚恐地站了起来,叫了一声:“老林嫂,你啊!你……”顿时,他觉得这个家庭,这个夜晚的小渔村,这个静悄悄的石湖是多不平凡哪!一股强烈的暖流,在他心胸里回荡,禁不住热泪在眼眶里滚着。
  老林嫂端坐着,她只是随便说说,并不认为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你一个人去的吗?”
  “就这样,人家还找我算账呢!”她看到儿子盯她一眼,便不往下说了。
  于而龙关切地追问:“是哪一年去上访的?”
  “早啦!”她也记不准确了。“好像是大大前年吧?还正经闹了阵蝗虫呢,乱啃一气!”连水生那样一个工作人员,也记不清闹蝗灾是哪一年了。也实在难怪人们的记忆力,前些年真好像是电影的慢动作镜头似的,很难区分这一年和下一年有些什么明显的差别特征。在于而龙记忆之树的年轮上,也像树木的生长规律一样,愈远的年代界限愈清楚,而愈近则愈模糊。老林嫂所说的大大前年,他已经记不得那年都干了些什么?仿佛那些年他的生长停滞了,生活凝固了,是囫囵吞枣地活过来的。现在,倘若按历史学给于而龙的现代史分分期的话,那就是挨斗期,悬挂期,东山再起期,重新垮台期。那么老林嫂上访是他在优待室学《英语初级》的时期,还是在干校水洼里拉大网的时期,就难以确定了。
  “可我从来没听若萍和莲莲提过呀!按说你来家,用不着瞒我吗!”
  老林嫂平静地说:“我不想去你们家!”
  于而龙跳了起来:“为什么?……”
  她笑了,依旧是那种平淡的笑:“我过不来你们那种日子,我是个乡下人——”
  “你就捶我的心吧!……”他恨不能向她喊出来。
  但老林嫂却怪罪自己:“说那些干吗?也不光你们一家讲究,都那样的嘛,总得随大流了——”是的,她原谅了。可是,于而龙却没法原谅自己,他像站在一面镜子面前,好像头一回看到自己又脏又黑又丑。
  “那你到底住在哪儿?”
  “住在接待站的大院子里呗!”
  “啊?在露天地里?”
  “那有什么?”老林嫂似乎觉得他的诧异惊讶是完全多余的,上访告状的不都那样等待着吗?
  于而龙连忙问:“那是什么节气?”
  水生告诉他:“妈是秋后队里分了粮才离家的,先上的省,后进的京。”
  “那该是十一月份了吧?”于而龙问老林嫂:“天很冷了吧?”
  “还算熬得过去,人家办公室刚安火炉……”
  于而龙哑口无言,还有什么细节需要问的呢!足够了,完全足够了。
  虽说北方的初冬,刚刚南下的冷空气,还不是那样凛冽,但是对露宿在那样宽阔大院的老林嫂来说,铺天盖地,等待黎明,实在使他无法往下想去。眼前立刻浮现出一副凄寒的画面:漆黑的夜,半明的灯,老林嫂披着一身寒霜,在嘶嘶的寒风里枯坐……
  她为了什么?只是为了说一句公道话,在有人像躲避瘟疫似的离开他,在有人恨不能把他斩尽杀绝,在有人朝他吐唾沫以示自己清白,在有人落井下石,踩着他的肩膀往上爬的时候,老林嫂那颗全不顾自己,而为别人跳动的心脏,该是何等可贵啊!
  老姐姐啊!在石湖上,她也许是我惟一活着的亲人了!……
  于而龙在默默地望着她,忍住泪水,努力不使它流出来。
  这时候,她那坚定有力的声音:“我,要,枪!”似乎从井底下,从地之深处传了出来,她要回来的不仅仅是几支枪,而是整个石湖的革命事业,但是她付出的代价也太沉重,太巨大了,是小石头、铁柱、老林哥他们三个人的热血,和她自己默默无闻、全然无私的一生。
  于莲给她画的那幅油画,她也许是无意,但画出了于而龙的心声,在老林嫂手里拎着的,不是两桶清水,而是一副艰辛的生活重担。就像大地驮负着整个人类,母亲怀抱着子女那样,永远把那颗滚烫的心紧紧贴在别人身上。

  老林嫂终于游近了舢板,抬起那副坚毅的脸,她已经决定了:“二龙,把枪给我,孩子是娘心上的肉,能不疼么?高门楼不能轻饶咱,大伙的命更要紧。”
  “松开!”于二龙劝她。
  “我不会撒手的。”
  枪声越来越近,陈庄区公所派来的保安队,采取了一个包围的姿态,扑向柳墩。为了应急,六支步枪又回到站起来的渔民手上。
  那是他们揭开十年战争的序幕,第一次接火,第一次胜利,或许于二龙比别人幸运些,首战对手,竟是一群脓包。那些鱼肉乡民的保安队实在不堪一击,在老兵赵亮的指挥下,三下两下轻松愉快地结束战斗。
  打胜仗总是一桩令人高兴的事,再说谁的皮也不曾擦破一块。
  柳墩上空的晴天,变得那样喜悦,好像每人多喝了二两绿豆烧似的,眉宇展开了,愁云消失了,于二龙也沉浸在欢乐的气氛里。要不是赵亮提醒,险几误了大事,此刻手里有了刚缴获的枪支,便敛了六杆旧枪,爽朗痛快地说:“好,我这就接小石头去!”
  “慢着,弄条大点的船,把这些抓住的俘虏顺便给王经宇捎去,他现在没兵没卒,你多带几个人去三王庄找他,让他看看,谁缴了谁的械!”
  去三王庄的一路上,满船装着欢笑,除了灰溜溜的押着的俘虏,游击队员们敞开了嗓子唱赵亮教的红军歌曲,把野鸭子、水鸟吓得钻到水底下去。一直惦念着小石头的老林嫂,也是三天来,头一回被年轻人的笑声感染了,露出了一丝笑容。
  “给小石头带点什么好吃的呀?”
  芦花代替妈妈回答:“小石头最爱吃的赤豆粽子。”
  端午节早过去了,但疼爱孩子的妈妈,早一天就裹好了等着石头回来吃,可谁也没让知道,生怕大伙看出她思念孩子的情绪,增加人们的心理压力,现在她不左右为难了,+着一篮粽子上了船,亲自去接儿子。
  有个小伙子,伸过手来,掀起竹篮的盖布,要拿粽子,被芦花一手打掉:“没你吃的份,馋鬼!”老林嫂直是让着:“吃吧吃吧,带多着咧!”便递篮子过去,那个小伙子咧着大嘴笑了:“我怎么那样没出息,抢先吃呢,等接到石头兄弟,他吃剩下,有多少我全包圆。”
  船往三王庄去,人们笑逐颜开,布帆也随着人的心意,鼓得满满地,发着猎猎的声响,好像格格格地笑着,但是谁也料想不到会有什么场面在等待着。
  在革命战争的年代里,歌声总是那样响亮,当三王庄愈来愈近的时候,欢快的歌声吼得连高门楼前两尊石狮都为之动容。但是,刹那间,仿佛有人兜脸给了一拳,歌声给打断了,喑哑了,死一般的沉寂了,这一拳把年轻的于二龙打得两眼发黑,手里抓住缆绳,也不知往树桩上拴,目瞪口呆站在那船头上,动也不动。
  站在他面前岸上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哥哥于大龙,他铁青着脸,死鼓着眼,闪出一股仇恨和愤怒的眼光,怀里抱着满身血污的小石头。那孩子已经完全僵硬,毫无生气地耷拉着一只手,看不清他的脸面,很清楚,匪徒把孩子杀害了。
  “小石头——”他终于还是喊了出来,因为他想起了那一巴掌,一辈子都后悔不已的过重责罚,尽管明摆着孩子死了,但他还是请求饶恕地扑了过去。
  老林嫂冲上岸来,她不叫、不哭、也不流泪水,只是来不及地把孩子接过来紧紧搂着。然而,她一看到小石头被匪徒挖掉眼珠后,留下的两个深陷的空洞,便失神地往后一仰,虽然芦花赶紧扶住,还是连人带孩子一块跌倒在地上。
  竹篮里的赤豆粽子滚落在湖岸边。
  “老林嫂,你哭吧——”
  妈妈抓住孩子不放,痴痴呆呆地望着芦花。
  “哭吧!老林嫂,你快哭出声来吧!”芦花抱住她,拼命摇晃神志失常的妈妈,但老林嫂却抢过来一只粽子,塞在那僵直的孩子手里,见他不接,依然跌落在地上,便完全失去控制自己的能力,顿时,手足抽搐,人事不知,仰面倒在了芦花的怀里。
  于二龙严厉地责问他哥:“怎么回事?”
  “麻皮阿六撕了票。”
  “今天才是三天头上。”
  于大龙爆发地,像喷发着怒火,因为他从来不这样,芦花也扭过头来瞧他:“高门楼害的,就是你们做看家狗的高门楼。”
  “你说些什么——”
  “你们问问孩子吧!”他跪倒在小石头的身边。“说吧,快说吧,他们来了,可你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孩子看见了那个坏种,我只见着个背影儿,他们瞒着我,不许我知道,可孩子看得清清楚楚,我听他叫嚷来着:‘赶情你们是一伙的,好啊,我回去告诉二叔,拆平你们高门楼。’我要进屋,独眼龙不放我进,我到底冲了进去,那坏种躲了,我就问孩子——”他痛心地望着那两只空洞似的眼睛,捶着自己的胸。“他,他信不过我,我真糊涂,哪晓得他们穿的是连裆裤啊!”然后,啊啊地伏在地上哭了……
  芦花一面掐着老林嫂的人中,一面摩挲着她背过气的心口,好容易才使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终于挣扎着站了起来,问道:“告诉我,他们干吗这样折磨我的小石头,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说着,她伤心地俯伏在孩子的尸体上嚎啕大哭。
  慈祥的鹊山老爹注视着失去儿子的母亲,银杏树发出飒飒的响声,像哀叹、像悲泣,把无限同情都付与悲伤的母亲,和那个被残害的孩子身上,似乎那些没有生灵的东西,也在随着亲娘的哭声,一齐责问着:“为什么?为什么?”
  “告诉我吧!为什么?”
  于二龙真想冲着苍天大吼:“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快说话呀,快给我回答呀!……”

  但是,使他非常奇怪的,脑海里出现的景象,不是草木森然的鹊山,而是巍巍的水塔和高高的烟囱;不是枝盛叶茂的银杏树,而是工厂铁路专用线上的信号灯柱,在闪烁着红色或者绿色的光。
  哦!他想起来了,那还是他从干校被“解放”回来以后,第一回来到王爷坟所见到的一切。
  一般地讲,他应该在马棚站下公共汽车,往后一拐,穿过热闹的住宅区,穿过繁华的闹市口,穿过他坚持开辟的街心公园,便是工厂正门,进厂不远,就是厂部大楼,过去多少年来,他都是由高歌的父亲,那位老高师傅开着车,循着这条路线,轮胎擦地发出猎猎声响,直抵厂部大楼门口,然后,他一路小跑,登上台阶,奔向他的办公室,而他那忠实的秘书,准会轻盈地一笑,赞他一句:“你正点到达!”
  于而龙是一位讲求效率的厂长。
  但是那一天,这位干校的蹲班生倒没有怎么着急,他偏偏多坐了一站,计划沿着工厂的侧门,也就是铁路专用线的大门,慢慢地踱进厂里去看。另外,也免得在马棚碰见许多熟面孔,尤其是至今还保留着剽悍气质的骑兵,准会嗷嗷地叫着围过来。他们始终不相信那些暴发户们的宣传,因为无论如何不会认为,举着马刀冲在最前面的骑兵团长,竟是一个被描绘成十恶不赦的坏蛋。
  在中国这块土地上,大概再找不到比那时更颠倒的年头了,人们逐渐形成了一种反馈的本能,事物的发展会完全出乎原设计者的想象,越捧越臭,越批越香。于而龙有过这样的体验,一些原来同他有些隔膜的人,现在,心倒贴得近些,早先存在于彼此之间的误会恚怨也不消自除了。所以十年前,他从七千吨水压机上一个跟头栽下来,被踏上千万只脚以后,于而龙不要说王爷坟马棚那方圆数平方公里之内,即使城区里一些公共场合,一些繁华热闹的去处,都尽量避免露面。近万职工及其家属,是无法一一躲开的,况且他们也不像有头有脸的讲究忌讳避嫌,惟恐接触了沾染是非。
  这些大老粗们根本无所谓,涌过来,老团长、老书记、老厂长亲亲热热地叫,嗓门之响都能把过路人吓一跳,分明是带有一点示威的性质。所以他决定不在马棚下车,那些个不怕死的骑兵呵!会团团围裹住他,那由粗大温暖的手掌,直率热情的语言所组成的暖流,会淹得透不过气,以致耽误正事。哦,尽管是个滴水成冰的严冬,尽管公共汽车在马棚只停了一会儿,有的眼快的人已经看出了他,而闪烁着欣喜的光彩迎过来,怎能不使他感到人们心头洋溢出的盎然春意?一想到马上又要回到他的那些工人中间,这个石湖游击队长觉得自己活了。
  活了,又活了,要回到高围墙的工厂里来了,他觉得“将军”的譬喻很有意思,给个什么样的差使,是个次要问题,要紧的是必须有人在石湖领导群众坚持下去。
  “我们和‘他们’之间的斗争呵!”
  “明白了,土地是一块一块地争取的。”
  说来也可笑,解放二十多年,又要来打游击,扩大根据地。他顺着铁路枕木,朝着工厂走去,想着自己的使命。一双被捆绑住五六年的手,突然解放出来,重新上阵,确实是有股说不出来的劲头。
  所以也不去注意那厚厚的云层,呼呼的西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1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