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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里的春天-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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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一粒雪,而且微有暖意的阳光,正从枝&的缝隙透过来,简直是个腊月里的小阳春。那么,陌生人大概不是撒谎,确实是昨天的事了。
  对于死者,历史就可以较客观地写了。
  当他在冰上趴倒以后,那是芦花第一次把他从死亡状态中背着奔波,命中注定她还要第二次从黑斑鸠岛背着垂危的他跋涉。
  哦!历史不惮其烦地重复,常常出现许多惊人的雷同之笔,而且也不一定如马克思在《雾月政变》所写,第一次出现是悲剧,第二次重现就是喜剧。不,甚至是第三次、第四次都可能是悲剧。
  芦花终于把他背回到船上,放平在舱里,赶紧端来一瓢清水,那时候,他已经和《水浒传》描写武大郎被毒杀时的情景一样,浑身痉挛,脸皮紫黑,四肢僵硬,不省人事,就差七窍流血了。像所有临近最后一刻的死人’气一样,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奄奄一息,在那里等死了。她手一松,水瓢跌落在舱板上,扑在于二龙身上,死命抱住,伤心失望地哭了。那些邻居,都是船靠船、帮挨帮冻结在石湖里的水上人家,被芦花的嚎啕哭声招来了。
  谁看到那副凶死恶杀的恐怖面色,都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退后半步。有见识的乡亲们翻翻于二龙的眼皮,叹了口气:“芦花,快抬上岸,烧点纸钱,送二龙上路去吧!”
  芦花说什么也不撒手,只是一味放声哭喊着。
  “别傻啦,孩子,你细看看吧,二龙的瞳孔都散了,还等啥?”
  她不相信人会死得这么快,药杀一只山鸡或者大雁,那生灵还要扑腾一会儿。一个活蹦乱跳的年轻人,连挣扎都没有,这样轻易地死去,太不可能了。“不,他没死,他活着。二龙,你醒一醒,快睁开眼吧!……”
  好心的邻居,强把坚信不死的芦花撕掳开,找了条苇席裹住,把他抬到岸上停放。按水上人家的迷信,死在舱板上的人,永远也升不了天“倒好像天堂里,给我于而龙预留着什么优待座位似的!”那些善良的婶子大娘们,也不计较他往日的淘气,而惦着他的一点好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为他去阴间送行。
  芦花像疯了似的拖住,哭着,喊着……
  没想到这支送葬的行列,才走两步,就被人拦住了。“了不得啦!闯下大祸啦!大龙叫高门楼五花大绑,捆起来,要往区公所送咧!”
  人们连忙把于二龙放在湖岸旁边。生活的逻辑从来如此,退出历史舞台的死者,也就只好由他去吧,无论如何,生者应该比死者重要。大家七嘴八舌围住这个通风报信的人,问个没完:“世上还有比大龙再老实的人么!整屁都放不出一个,高门楼为啥要捆他?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啊……”
  “怪不得大龙的。”那人压低嗓门,生怕外人听见似的:“高门楼变卦了,鱼要按价收买。大先生说:多给两文钱可以,要想一笔勾销陈年旧账,不能开这个先例。世上哪有这等便宜,一条鱼又不是金子打的,能顶一屁股、两肋巴的债。”
  听话的乡亲,吓得直探舌头:“天爷奶奶,人家可是拿命换来的呀!”
  “谁知是旁人调唆大龙去问的呢?还是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大龙问大先生的嘴,是横着长,还是竖着长,说出口的话,还能吮回去。好,遭了殃啦!高门楼哪受过这分寒碜?脸一板,指着冰镩,好小子,不但讹诈,还要行凶,给我绑起来,送陈庄。”
  王经宇是到庐山训练团接受过党国栽培的,亲聆过他们委员长的训诲,一个区长能如此上得台盘,就知非同小可。后来,他也自然而然地成为石湖支队和滨海支队的对手。这个心毒手辣的恶棍,会给大龙什么好果子吃?
  这时,在寒风里,白茫茫的湖冰上,有两支人马离开三王庄朝远处走去,乡亲们都被这场面吸引住了。
  抢先映入眼帘里的,是那几十个挑夫,一字雁行地挑着礼盒出发了,在唢呐喇叭的引导下,那条用生命换来的红荷包鲤前面开路,往县城走去。哦,如今红荷包鲤要比卷在破芦席里的于二龙阔多了。它裹在红绫被里,而且用上好的酒给它喷醉,到县城后往水盆里一浸,保险还是活生生的;可他,却被砒霜酒毒死,连个葬身之地还没有物色到呢!不过,吹鼓手奏出的乐声,在风雪里,倒挺公平地既给王纬宇订亲欢庆,也给于二龙送终哀鸣,而且催命的唢呐,竟嘲讽似的,给押走坐牢的大龙,吹起了《何日君再来》。
  人们这才注意到还有一小队人马,在冰上踽踽地向陈庄方向移动,三个蹀躞的人影,像幽灵似的,悄悄地,越走越远。但不论走多远,只要能看得见,就能分辨出两个持枪的人,当中押解着的窝窝囊囊的大龙。
  “快去求求大先生,饶了大龙吧!芦花,不能光哭死的,还是顾活的要紧。”
  她想想也是个理,可又舍不得把心里的二龙撇下不管,说着,冲众邻居扑通跪下,转着圈磕了个头。“婶子大娘们,我把二龙托付给你们了……”然后,又扑向卷在芦席里的于二龙:“二龙,二龙,不是我忍心丢下你,得救活人去呀!”
  人们安慰着:“放心去吧!芦花,快撵大龙去吧!”
  还没等芦花抬脚,人群后面有条公鸭嗓子吼住她:“等等,传大先生的话,你听着!”
  乡亲们连忙闪出一条路,必恭必敬地让高门楼的家丁过来。
  其实,也不过是高门楼一个看家护院的,但是在三王庄,哪怕是高门楼的一条狗,人们也得给它让路,万万冲撞不得。
  “大先生说啦,借的债不再宽限了,赶紧把老婆子死时借的棺材钱还清,大洋一十八块,加上利息,拢总是……”他打开一个折子,拉开来,有尺把长,给她看:“马上把账结了吧!”
  “马上?”
  “对!”他伸出手:“一共是二十五块大洋零八角。有零有整,快给钱吧!”
  芦花的口袋里,经过那一个酷寒的冬天以后,连个毫子都没有。
  “给粮,给鱼,给什么都能顶债,快掏吧!”公鸭嗓子剌剌不休地逼命。乡亲们一见汹汹来势,知道老于家大难临头,都磨蹭着后退想拔腿离开这块是非之地了。
  “大伙站住,谁也别走——”高门楼的家丁一声喝,大家只得硬着头皮站住,听他发落:“众人帮我做个证见,一没钱,二没粮,鱼哪,满湖的冰,二龙倒有能耐,可惜死了,怎么办?债总得还,只好请列位回家去把冰镩拿来,帮兄弟一把,把他们家这条破船抬走抵债——”
  听得“抬船”二字,好比当头一棒,芦花吓蒙了,就像脚底下踩着的那块土地,被人猛地抽走。失去了船,等于失去了家。上,无遮无盖;下,无着无落,连立锥之地都没有了,该怎么办呢?她望望躺在湖岸的死者,望望走远了的生者,在这个世界上她惟有的两个亲人,可谁也无法来帮她拿个主意。接二连三的打击,使她像跌进漩涡里的一根弱草,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摆脱灾难的力量。这仿佛六月里突如其来的冰雹,扑头盖脸打得她直立不起来了。
  乡亲们谁敢违拗高门楼哪怕一个畜生的言语,慌不迭地取来了冰镩,围着老于家三代为生的那艘朽烂的船,一下一下,团团凿着冻得结结实实的湖冰。
  芦花已经失去最起码的意识,成了一个毫无反应的旁观者,既不管被人押走的大龙,也不问马上抵债的破船,只是守在死去的于二龙身边,超脱地,一动不动,如同泥塑木雕,毫无表情地看着热闹,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是可有可无的身外之物,早已置之度外了。
  其实,她的心里何尝平静,冰镩不是在凿湖上的厚冰,而仿佛那锋利的尖刃,在一下一下戳着她的心呀。眼看着一个家,虽然是一枚铜板也找不出来的穷家,可这样毁于一旦,终究是摧心折肝的痛苦啊!
  冰碎裂了,船浮动了,破东烂西也全给扔到外边来了,乡亲们无可奈何地,谁也不敢哼个“不”字,用肩膀顶着,将船抬着上了岸,往高门楼抵债去了。
  “拿二十六块现大洋来赎船——”公鸭嗓嚷着走去。
  芦花根本就没往耳朵里去,只是凝视着船抬走后,在湖面上留下的一块没封冰的空隙,碧绿的湖水正往外面泛出来,那些飘浮着的冰块,在里面动荡着,一时还冻结不住,显得快活轻松的样子,似乎在给绝望的芦花启示:“乐园就在我们这里,天堂近在咫尺,来吧!年轻人,石湖在张着臂膀欢迎你呢!”
  她动心了,因为不知道还有什么样的厄运会降临到她头上。
  所以,她极苦痛地作出个决定:死!
  芦花在心里对那个裹在苇席里的亲人说:“二龙,还有谁比我更倒霉更不走运的呢?我是个靠山山倒,靠水水干的苦命人,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家,谁曾想,一眨巴眼工夫,家完了,人也没了。二龙,我想透了,活着还有什么指望,还有什么意思,我还是一头钻进湖底,跟你一块走吧……”
  可是,她担心淹不死自己,必须找些什么沉重的物件,坠住自己才好。她一眼瞥见封冻前撇在湖岸上的铁锚,高门楼忘把它一块抬走顶债。看看四周,竟没有一个乡亲,那些左邻右舍,亲朋故旧,有多大胆子敢顶撞高门楼的威势和气焰,再说,谁也不愿沾上倒运人家的晦气,都慌不迭地走开了,躲得远远的。
  芦花把锈蚀的铁锚拖来,绑在腿上,然后,蹒跚地朝冰穴走近,她打定了死的主意,毫不犹豫,趁这会儿没人,赶紧了结自己。
  她一边走,泪水像泉似的涌出来。一边在喃喃地念叨着:“二龙,等等我,我来了,我跟你生不能在一块,这会儿死在一块,永生永世也不分了!”
  湖水显得热腾腾地,雾蒙蒙地,她两眼一闭,朝那已露出一丝春意的绿水,扑了过去。
  
  正当死神朝她招手的时刻,一个矮墩墩的汉子,沿着湖堤向冰穴斜插着走下来。
  芦花正纵身要跳,一见来了个生人,“呸!”连忙摇晃了两下臂膀,才勉勉强强在冰穴的边缘处站稳,啐了一口,心里咒着这个不识相的家伙:“真倒霉,寻死都碰上晦气鬼!”
  她盯着这个偏偏要作梗的人,身穿短打,肩背小铺盖卷,头戴一顶旧毡帽,步伐沉着,不慌不忙地走来。看他那身穿着,像个打短工的。看他肤色和手脚,又像个做零活的工匠。但那气概,倒不像是个普普通通,走乡串井,无足轻重之辈,脚步是多么有分量啊!
  只有走在自己的土地上,才能有这样坦荡自如,充满信心的神态。
  芦花瞅住他,盼他赶紧离开。
  可他好像没注意到她的存在,径直蹲在冰穴旁边,弯下身,扒拉开浮冰,用双手捧着,大口大口地喝着,很明显,他是个赶长路的过客,舌干口燥,喝起来没完没了。
  芦花心里想:“大肚蛤蟆,挺能灌,不怕得臌胀!”
  “好甜的水哟!”他终于抹抹嘴,用芦花从来没听过的口音,赞美着石湖水。
  他好像这才发现湖上还有一个人似的——其实,他早在堤上就看得清清楚楚——异样地打量着她,看得要寻死的芦花都难为情了,一个劲地把绑住铁锚的腿,闪在后面,因为那实在是不伦不类。但是南蛮子有点爱管闲事,眼里流露出诧异的神色,嘴上却是平淡地问:“大姐,你练啥功夫?”
  芦花气得直咬牙,多不交运啊,偏碰上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没你的事,快赶路走吧!”
  他镇定地笑了,但那庄稼汉似的纯朴的脸上,多少有点凄苦和自责的心情:“你太傻啦,这条路可不是轻易走得的呀!”
  芦花又气又恨,从心眼里骂着苍天:“我是作了什么孽,才得这报应,想活没路,想死不成。老天,你不给我活路,连死路也堵绝吗?”
  “大姐,你才多大的人,怎么想不开?”
  芦花暗自嘟哝:“我倒放着活路不走?路在哪里?我怎么想不开?敢情你活得自在。算了,管他咧,狗拿耗子,我一头钻到冰底下去,看他能救得成?”她喊了一声“二龙”,推开多管闲事的外乡人,一头朝冰穴钻进去。
  芦花本想借助铁锚的重量下沉,谁知笨重的铁器拖累住她;结果,身子扑到了湖水里,脚反被扯住,还挂在冰上。被推倒的那个外乡人,一跃而起按住了铁锚;多亏那年冬天湖水冻得结实,不曾破裂,否则,这位从皖南来的老红军,也要成为枉死之鬼。
  他那只有力的胳膊,把湿淋淋的芦花从水里提起:“你疯啦,大姐!”
  满脸湖水和泪水的芦花,把满腔的恨,一肚子的怨,统统发泄到这个来到石湖的第一个共产党员身上。他沉静地任她殴打着、撕掳着、挣扎着,一动不动,俨然一尊石雕像,但那只健壮威武的手,始终紧紧地攫住她。现在,看起来,死神在这个共产党员面前退却了。
  芦花愤怒到了极点,她觉得老天爷、高门楼、还有他——这个外路口音的蛮子,都成群结队地赶来欺侮她,欺侮一个仅仅活了十九岁的可怜人。他们不但剥夺了她那可怜的幸福,剥夺了她那微末的希望,甚至连死的权利都要剥夺,那确实是太残酷了。她要求的只是死的自由,一种奇怪的自由,一种惟一可以自己支配的自由。除此之外,她还剩有什么呢?然而即使获得这样悲惨的自由权,也身不由己,可以想象她是多么痛恨这位来到石湖播撒革命火种的赵亮了。
  ——“赵亮同志,我们的引路人,愿你的英魂在九泉下安息吧!”
  那是一位身经百战的老红军啊,他身材不算魁梧,却是个浑实有力的车轴汉子,那铁钳似的大手,芦花是无法挣脱得开的。
  赵亮被她豁出命去的劲头震惊住了,没见过这样不顾一切的年轻姑娘,像飞蛾扑火似的追求死亡,简直是不可理解的愚蠢。而且,她又是多么执拗,多么任性啊!那股顽强的斗争精神,看来,只要不撒手,她还有一口气,就要厮打挣扎下去。
  他猛地松手,说道:“好吧,大姐,你乐意死,我不拦你,不过,我看你不像个孬人,怎么倒走这条没出息的路?”
  陌生汉子讲出的话,同他那五短身材一样,结结实实,一句句像砸夯似的击中了她的心。
  “大姐,想必是受了什么委屈?想必是什么人欺侮了你?”
  “欺侮?你说得轻巧,睁开眼看看,人都死在那儿啦!”
  “哦?!”赵亮忙问:“怎么死的?”
  “叫高门楼给逼的呀!……”芦花坐在冰上哭了。
  “大姐,你别哭啦,我全明白了。”怎么能不一目了然呢?就冲芦花身上,穿的那件补钉摞补钉的破蓝布棉袄,就冲裹住于二龙的旧被子和苇席,还不足使一个党的工作者,一个工农红军,意识到自己肩头的重任么?他解下小铺盖卷,坐在芦花身边,像一位兄长似的劝导着。“大姐,看你不是糊涂人,怎么能不明白有冤伸冤,有仇报仇的道理?”
  芦花哼了一声,很明白,担子不搁在谁肩上压着,谁都会说轻巧话。
  “命只有一条,死要死得值啊,大姐,你不明不白地往湖里一钻,可就太便宜了别人。”
  “想不便宜又怎么着?”芦花思忖着:“你倒拿鸡蛋去碰碰石头看,谁敢去斗一斗高门楼?大龙只不过讲了两句气不公的话,就关进大狱里了。”
  “俗话讲,冤有头,债有主,你不是已经拿了主意打算死吗?那好,豁出去,就用你刚才跟我拼命的劲头,闹个一干二净,出了这口冤枉气,再死也来得及嘛。”
  她长这大,还从来没听过这样的公然煽动,和直言不讳的燃起仇恨,因为我们中国历来都讲息事宁人的哲学,心字头上一把刀,你就忍了吧!哪有劝人去杀人的?“……可也是,我为什么不能杀人?鱼落在网里还蹦两下,我就不会临死前咬他们一口?他说得有点在理,横直一个死嘛!倒是这个账!”芦花望着他,问道:“你是谁?”
  “跟你一样,早年间也被逼得寻死上吊过,现在不啦!”
  “不啦?”
  “我要报仇!”
  “报仇?”
  “对,一点不错,就是报仇。”
  “你说,我该去杀人?”
  “为什么不可以杀?你是人,他们也是人,他们没长着铁脖子,他们也没两条命。”赵亮越说越有劲,眼里闪出一股热烈的光芒。“他们不饶你,你也别饶他们。不能死,大姐,你可千万不能死,一头钻到水里去,报不了仇,雪不了恨,千年万载衔着这口冤枉,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芦花开始解下那只铁锚,死神悄悄地趁着夜幕来临撤退了。
  
  就在暮鸦归窠,夜色昏沉的时候,决心不死,要活着伸冤报仇的芦花,点起了黄昏纸,忽明忽灭的火光,照亮了那个无法抬起脚一走了之的红军战士。那哀哀的哭声,惊动了赵亮的心灵,那悲愤的泣诉,该含有多么沉重的痛苦,多么深挚的哀伤啊!阶级的责任感和人民心心相连的战士情怀,使他走向那个趴在芦席卷上痛哭不已的姐妹身边。
  要不是这个有点经验的老兵,扒开芦席掠了于二龙一眼,至少,今天该不至于使某些人不顺心了。——这一颗泡不软、煮不烂、克化不了的陈年僵豆啊,也着实够讨人嫌的了,两次打翻在地,摇摇晃晃又挺直腰杆站起来,甚至直到今天,还不肯老老实实安静待会儿,竟风尘仆仆地赶回石湖来,骑兵,可真有你的!
  那瓶搀进砒霜的酒,并不曾使他去见阎罗王,大概在生死簿上勾过一笔的人,不容易再死,以致风风雨雨,一直活到了今天,整整一个花甲啦!相反,倒是他后来把赵亮、芦花一一地送了葬,命运哪,总喜欢这样捉弄人。
  赵亮扯开恸哭的芦花,紧贴着于二龙的胸口听了又听,猛地站起来喝住她:“你嚎的哪门子丧?大姐,他还没死,有那掉眼泪的工夫,赶紧去挖点鲜芦根,熬点绿豆汤灌下去解解毒吧!去呀!快点去!许还能救活,听见没有?你是聋是哑,还是个死人哪?”
  芦花根本不存在任何指望,好人冻上大半天,也该半死了。没料到那个车轴汉子,发火地把芦花抓住,命令地:“你听着,快去,就能救活,要快,明白吗!他还有口气,没死绝,快——”一使劲,把芦花搡出好远。
  怪人!他的气势表明他的话是不可更改的,芦花尽管满腹狐疑,但只好照他的话去办。
  在以后多年的游击战争中,人们很少看到他生气、发火、骂人、耍态度,永远那么温和沉着,亲切近人,特别是他的开阔的胸襟、宽大的心怀,总是希望有更多的人站到革命行列里来,他把手伸给每一个要革命的同志。他那慢条斯理的性格,不急不徐的脾气,使于而龙那一点就着的炮仗脾气,也都磨炼得收敛多了,但是遗憾哪,赵亮离开他太早了……
  三王庄虽然是于二龙缴过船桩钱允许靠岸的家乡,可是,在昨天那个世界里,一块可以容他停尸的地方都不给。高门楼传下话来:凶死恶杀的尸首,停在村前要败坏风水的。于是赵亮后来是他游击支队的政治委员,头一回把他的战友背到鹊山脚下的乱葬岗里,在那硕伟高大的银杏树下,为他坚持做那种看来是毫无希望的人工呼吸。
  夜色愈来愈浓,气温也愈来愈低,但是,赵亮浑身裹着一层热雾,满头大汗,累得都要趴下了,也不肯停歇。最后,连芦花也死了心,央告着赵亮:“求求你,别折腾他了,让他走吧,让他早点走吧!别叫他活受罪了。”
  她又点燃起一挂纸钱,在火光里,她看到那个蛮子瞪着她,数落着:“胡闹,快给他再灌点药!”他伸过脚来,把那纸钱踩灭。
  坟茔里的枯树上,猫头鹰在呜呜地叫,叫得芦花心寒,墓地里,一只狐狸像幽灵似的,从她身边蹿了过去,加上乱葬岗里的磷磷鬼火,一闪一灭地滚动着,使得她突然间颖悟起来,念叨了一声“对啦”,站起来,仿佛魂不守舍地摇摇晃晃地走了。
  “站住,你上哪去?”
  芦花哽咽地:“我懂得二龙的意思啦,他是等我一块上路,一块走咧!……二龙,我来了,我马上就来。”她捞起一根绳索,就是于二龙下水时腰间系的那根,满怀着报复之心,朝庄里走去。
  哪见过这样置生死不顾的愚人哪!“混——蛋!”从来不骂人的赵亮大声痛斥:“……快回来,干不得那种傻事!”可她还是走了。
  他想跳起来追她,可又松不得手,只要一放下来,那微弱的心脏就会停止跳动,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急得他直跺脚。天没黑时,倒有几个热心人来看看,现在,他们怕冷、怕鬼、怕恶势力,都道了声歉离开了。现在,鹊山远离村庄,叫谁都不应,赵亮高声喊了两下,也无济于事,相反,倒惊起在银杏树上栖息的一群寒鸦,呱呱地在夜空里喧闹起来,好久好久不能平息,气得老兵直骂:“鬼迷心窍的傻瓜!”……
  手里捏着绳索的芦花终于来到高门楼前了。
  大概她还是有史以来,头一回直着腰站在这台阶上,自从命运把她——一个被运走做包身工的奴隶,漂泊到三王庄来,高门楼前,她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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