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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里的春天-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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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芦花抖弄开那又黑又密又厚的头发,回忆着自己的爱。直到今天,还可以从于莲的浪漫主义的长发上,瞧见当年芦花的影子。他女儿那波浪似的拖到肩头,像瀑布似的闪着光泽的秀发,使舞蹈演员嫉妒。因为柳娟的发型,是靠理发师的手艺,而那个在血管里继承了母亲那一头秀发的画家,即使不精心地梳理一下,也是风姿翩翩,格外动人。
  “哥,从我见你的第一眼起——”
  于二龙不相信:“那时都还小呢!”
  “哪怕是小孩,也有个喜欢谁,不喜欢谁的。”
  于二龙为他哥哥的命运叹息,他知道,那个拙于语言的人,有一颗多么爱她的心啊!然而却像飘蓬一样永无定处的被摈弃了。
  爱情的不等边三角呀,有时是相当残酷的。
  “你还记得吗?在冰窟窿上一把抱住,死活不让你钻进去?”
  于二龙清楚地记得她紧紧搂住自己的情景,生死关头,显然什么都顾不得了。但那是他第一次挨得她那样紧贴,如果说砒霜的毒性要使他死,那么她的泪水,她的亲近,她的拥抱,使他产生了强烈的活下去的愿望。
  “后来,在陈庄游街,关在黑仓屋里,还记得么,咱俩紧挨着,伤疤贴着伤疤,血都凝到了一块,从那天起,说什么也分不开啦!”
  “那他呢……”
  “他?”芦花轻描淡写地说:“我应许过娘吗?还没等我来得及说话,她老人家就闭上眼了。二龙,他待我好,我心里明白,他有那个心思,是他自己的事,我敬重他,为的他是我哥。”
  “他心里总装着娘的话。”他有些可怜他哥。
  “就是娘活到今天,也办不到,我自己做自己的主。”
  他回想起那眼睛里,闪出的毫无回旋余地的光芒,也曾经在他女儿,在未来儿媳眼睛里同样出现过,她们拒绝徐小农,拒绝高歌,拒绝艾思,拒绝其他她们所不爱的追求者,这种爱情的拒绝,同时搀进了恨的成分,那恨,几乎和爱同样的强烈。
  芦花望着他,似乎等待着他的热烈语言,来填充她敞开的胸怀,简直可以说是期望着爱的抚慰,尽管眼前是土匪骚扰,身后是敌人围剿的暂时宁静局面,然而,爱情是无法遏制的,在战火中同样会产生爱情。
  但是于二龙却有些忧虑不安:“谁知大伙怎样?芦花,他们会说些什么?”
  她似乎早经思索,一点也不犹豫地脱口而出:“ 我不管别人说千道万,大主意我自己拿,哪怕只活一天,这一天,是我的。”她凝神注视,那眼神直逼到他心里,“你怕?”
  “不,我是怕你——”
  她笑了,那银盘似皎洁的脸,闪出一股令人望而生畏的光辉,像出鞘的利剑,寒光逼人。于二龙有时也不愿直视她那美丽可是刺人的双眼,如同她手里那把二十响匣子,张嘴是要杀人的。直到今天,他也承认,那是惟一能够用眼睛向他发出命令的女人:“ 我才不怕呢!二龙,都死过不知多少回的人啦!”
  她确实是拼出性命爱的,谁也比不上她为这份爱情所付出的代价更为沉重的了,一直到献出生命。她爱得那样真挚,那样深切,把满腔炽烈的爱都付与了他。在艰苦的战斗岁月里,在生死决战的火线上,人们也许难以相信那样的土壤里会萌发爱情的幼苗,但那是不可阻挡的,只要有生命的地方,就会诞生爱情。
  可人们,包括那些正直的人,又是多么的不谅解啊!于而龙记得,最随和人的,通情达理的老林哥也不表示支持,小烟袋一锅抽了一锅,摇晃着脑袋:“不成,琢磨来琢磨去,不成。二龙,芦花,你们俩丢开手罢休了吧,咱们都是党员,二龙还是队长,要做出不在礼的事,老百姓该戳着咱们的脊梁骨骂啦!”
  赵亮根据他在苏区生活的全部体验,懂得婚姻自主,决定权在女方手里,这一点,一开始他就尊重芦花的选择。但是,在于大龙光荣牺牲以后,情况发生了变化,因为活着的时候,双方当事人都在,如果有婚约的话,也好解除;然而现在,一方成为烈士,又是如此悲惨的死去,倒成了永远也解除不掉的婚约,情理上的负债,变成精神上的束缚。因此,他也十分为难,真后悔自己在苏区时,只顾当他的赤卫队长,没关心苏维埃政权是怎样处理婚姻纠纷的。在小组会几个党员的众目睽睽之下,犯愁了:“ 都盯着我干吗?让我好好回想一下!”他拍自己脑袋,想拍出当时苏区也有个于二龙和芦花就好了,那里是怎么解决的,这儿也就有章可循了。所以只好说:“同志们,放炮是容易的,要心里没十分把握,保险不是左,就是右,会打偏的,给我容点空吧!”
  他那虚怀若谷的精神,至今还印刻在于而龙的脑海里。这问题就一直拖着,正好抗大分校开办,芦花去学习,遇上了阳明,才算结束这一桩公案。——唉,精神世界的解放,是多么困难啊!
  他们的罱泥船渐渐靠近了闸口,教堂尖顶下的圆拱形长窗都看得很清晰了,也不知什么朝代,一个传教士在这里建了座哥特式的小教堂,随着教士的离去,教堂也失去宗教的作用,而变成一个不伦不类的建筑物,和老秀才一样,是闸口两怪,大概怪就怪在他们的不同一般吧?
  那天,他们完全有可能活捉麻皮阿六的,因为匪首犯了一个原则性的错误,钻进了小教堂,就像螃蟹爬进了簖里,只能进不能出堵死在里面。如果活捉到手,小石头的死因,穿皮鞋的阴谋家,都可能从他嘴里掏出来。但是动手前少说一句话,错过了良机,因此至今悔恨不已,为什么绝妙的主意,总是在事后才涌出来。
  把船靠拢在村头,迅速地钻进一家基本群众的屋里,想摸清匪徒的一些情况。那时广大群众对党领导的这支游击队,并不十分理解,加上鬼子和保安团势力强大,他们开展工作困难,所以基本群众队伍根本形成不起来,越是得不到群众支持,队伍也越吃苦头;好像是恶性循环似的,队伍越削弱,不能给群众撑腰,群众越来越躲着队伍,以至于把门闭得紧紧的,苦苦地哀求游击队走开,别给老百姓带来不幸和灾难,离开了群众,支队没处躲没处藏,吃喝都成了问题。所以,那虽然是春天,但是,失去群众的春天,比冬天还寒冷,还难熬呵!
  正是在尝够了苦头以后,才懂得人民是母亲的道理。于是,以后无论是再寒冷漫长的冬季,都能感受到来自地底下春天的温暖,春在母亲怀抱间,春在人民心田里。
  他们刚跨进门坎,吓了那家人一跳,脸都变了颜色,老妈妈连忙跑过来,直撅撅地跪在于二龙面前,直是央告:“ 队长,你饶了他吧,你可千万别杀他头啊!”
  芦花弄得不懂起来,慌忙扶起了她,那时,她是镇上惟一的可靠群众,儿子是支队的一个战士:“大娘,你在给谁求情啊!”
  里屋门咣当一声,正是那个战士满面怒气地闪将出来,豁出命地顶撞着:“刀砍斧剁由你们便吧,我开小差,不干了。”
  要早一年,于二龙那脾气,肯定会有一场火并,但应该承认,芦花那对明亮的眸子,在光线不大充足的屋里,闪闪发亮,分明是在警告他,不得盲动。他那扣枪的指头,从扳机上滑下来,伸出手,给那战士一拳,笑着骂:“ 好出息的货色,吃不了苦溜了,多丢脸哪!
  芦花,给他一支枪,走,打麻皮阿六去。”
  老妈妈奇怪地问:“你们不是来抓他的?”
  于二龙告诉她:“我们来和麻皮阿六结账。”
  “那他?”老妈妈指着自己开小差的儿子。
  芦花说:“那是饿得他没法啦,大娘,不能全怪他。可还得让他干,连麻皮阿六都回来了,往后的日子,乡亲们就该更不好过了,石湖支队的旗子不能倒,走吧!”
  那个开小差的战士,无可奈何地抓起枪跟他们一块去了。
  麻皮阿六挺狡猾,短兵轻骑,带来五个人,四个都给他放了哨。
  他是得到消息才回湖西重新开拓地盘的,既然石湖支队的头头脑脑陷入重围,劲敌已除,便放心来到闸口,给秀才一点教训,好给王经宇一个交待,那是高门楼大先生早就关照过,要给点颜色看看,紧紧老东西的骨头。
  土匪头子一脸横肉,杀气腾腾,像饿虎扑食地一把抓住老秀才。那可怜的老人,除了颤抖,半句话都讲不出来。他想,今天,大概是来年他的忌辰,该是去见列祖先宗,和板桥先生的日子了。
  “告诉你,六爷特地来敲打你骨头来的,你这块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我倒要试试,你硬,还是我硬?”
  “天哪!我可不曾招你惹你啊!”
  “求你写文章比什么都难,还拐弯抹角绕着脖子骂人,今天,我偏要打出一篇好祭文来。”
  老秀才恍然大悟,王经宇是决不会只给一拳就肯拉倒的,看来,他的现实主义文学,在麻皮阿六批评家手下是过不了关的啦!老秀才希望这位掌刀的天良发现:“ 你是绿林好汉,理应秉公判断!”那意思说我是忠实于生活的,学不来在广场血迹里还有唱赞美诗的功夫,高抬贵手吧!
  那满脸核桃麻子一亮:“不错,老子专门打抱不平。”
  “苍天在上,是非曲直你可得分清,干嘛替高门楼撒气呢?”心想:“给凶手恶棍写颂诗未免太下作了吧!”
  麻皮阿六是个无赖光棍,笑了:“ 老不死,你年岁大,倒不糊涂。老子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今天,我要不打你发个利市,我在湖西就站不住脚。委屈你老人家啦!”说着,按住老人在板凳上,“ 你放心,准给你留条命!”
  杀人不眨眼的麻皮阿六,下手岂有轻的,才拍了几下,廖思源,那位总工程师,皮开肉绽,昏过去了。
  于而龙怔住了,怎么在记忆里把两位老夫子纠缠到一块去啦?难道每一个时代,都会有以不同形式出现的麻皮阿六么?也许历史会惊人的重复,只是时间上有差异罢了。
  他终于苏醒过来,望着做八段锦的于而龙,断断续续地呻吟:“老于,你可千万别告诉她……”
  “放心吧!”于而龙转过脸去,努力控制着自己:“ 我永远也不会对廖师母讲的——”他看着在优待室门口倏忽而过的黄鼬,心里拧成个疙瘩:“该怎么告诉他呢,他的妻子永远也不能听见人间的声音了……”
  ——老夫子啊!你们的皮肉也太经不起风吹雨打啦!
  砰!砰!
  枪声在闸口镇上空响着……  只要一投入战斗,接火以后,芦花马上精神抖擞,像一只凶猛迅捷的鹞鹰,倒背着双翅,笔直地朝枪响得最厉害的地方猛扑过去。无论对手怎样毒辣致命的打击,她都能利落地避开,仿佛旱地拔葱似的脱离险境,又好像脑后长着眼睛似的躲闪意外的偷袭。
  而当敌人落到她手里的时候,怎么说呢?于而龙在琢磨该用一个什么字眼,来形容他的妻子,是的,她残忍,斗争使得她对于敌人相当冷酷无情,只听她咬着牙狠狠地说:
  “我要他活着进来,死着出去!”
  她把每一发子弹,都在鞋底上蹭了蹭,然后,压进枪膛,小石头的血,从她眼睛里冒出来。现在,即使麻皮阿六跪着讨饶,也休想给他留下这条命了。
  仇恨使得她把枪口,对准敌人最致命的地方,所以她要在鞋底蹭弹头,就因为她听说那样击中敌人的头,就会开花,成为炸子,其实并无科学根据。但仇恨使得她非这样做不可,她成了敌人眼里一尊可怕的复仇之神。
  “闪开!”芦花再不是刚才在湖里那温柔的姑娘了,她说:“ 先敲掉那个哨兵,分两路包抄过去。”她穿过一条窄巷,手一扬,嘿地叫了一声,那个站岗的匪徒回过脸来,没想到眼前一亮,一个美得出奇的女人在他跟前,( 她从来不冲背后开枪,要杀死他,就让他死个明白,必须把对方叫得调过脸来,从两眉之间打进去这颗子弹。)才惊讶地张开大嘴,刚刚呀出声来,子弹击中了他的脑袋,一声不哼地倒在墙脚边了。
  “跟着我,堵他们的退路。”她拉着那个想开小差的战士,猫着腰,像狡兔似的,穿过那几个被枪声惊动了的匪徒,还未等他们清醒过来,已经到达村口,抢先把守住那座匪徒要撤,必走不可的木桥。
  麻皮阿六想冲出秀才的家,但于二龙手里那把江海的二十响封住了门。
  “妈的,偷鸡不着蚀把米,于二龙来得好快!”麻皮阿六对撤回来的匪徒说,“翻后墙,跑!”倘若他了解门口只有一支匣枪,仗就不是这样打了。
  老夫子在昏迷中苏醒过来,听到匪徒们互相埋怨:“ 不是说把共产党一网打尽,怎么于二龙在闸口冒出来了,妈的,咱们算是给保安团搪了灾啦!弟兄们,只要跑脱于二龙的手,我要不扭断那哥儿俩脖子,白在江湖上拉杆子啦!”
  “高门楼的鸦片膏,把你烧糊涂心啦!”
  他们几个急急忙忙翻过东倒西歪的后墙,绕过教堂,刚在村口稍一露面,芦花他们三八大盖发言了。“ 糟啦!”麻皮阿六拍着大腿:“出不去村啦!”又龟缩回小巷里来。
  断断续续的枪声,早把闸口镇惊扰得鸡犬不宁,那年头还不作兴跑反逃难,家家都关门上闩,悬着颗瑟缩不安的心,等待着灾祸降临。麻皮阿六匪帮只是在县城、大集镇有秘密联络点,小村小舍,除了威胁利诱,找不到同情者。现在,无论敲谁家的门,都不敢接纳收容这些打家劫舍的败类了。
  他们只好退守教堂,坚固的建筑物,足可抵挡一阵,原来造教堂的外国传教士,显然也只存固守之心,只留了一个可以进来的狭门。哦!匪徒们一步钻进了死葫芦,是不会有出路的了。
  “投降吧,麻皮阿六。”
  于二龙向教堂喊话,芦花也收缩过来。
  匪徒们倒留点心机,把老秀才弄到教堂里当人质。现在,暮霭沉沉,子弹所剩无几,而惟一可以活命的门,像油瓶口被堵死了。麻皮阿六懂得苦肉计不中用,投降没出路,背信弃义的撕票,早结了不解的冤仇。他把死去活来的老先生,推上教堂的尖顶钟楼,他躲在背后,让老人向全镇乡亲喊话,叫石湖支队腾出一条路,要不然,三天以后,全镇人人过刀,鸡犬不留。
  石湖四周数县,谁不晓得麻皮阿六是个杀人如毛的刽子手。
  老秀才喘气都困难,浑身伤痛,哪里站得稳,更谈不上喊叫了。况且他一生正直,不惧淫威,宁肯与匪徒同归于尽,也决不叫他们活着走出教堂。麻皮阿六在身后用匕首刺他:“ 快喊,快,小心老子恭喜你!”
  他终于张嘴了,力竭声嘶地喊了出来:“ 你们就开枪吧,他在我背后头,开吧,快开枪吧!”
  “把枪给我!”芦花伸过手来。
  “你会连老秀才一块报销了的。”于二龙不放心地把枪递给了她。那时,这支枪是江海刚从盐警大队缴来的,是一把崭新的,可能刚开荤的二十响,尤其握在她手里,更显得秀气端庄,英姿飒爽。
  芦花把枪端了起来,那枪身上的烧蓝发出一股幽光,从这一刹那开始,麻皮阿六的生命就得以秒来计算了。
  他记得当时在教堂外边,天色已经昏暗,能见度不那么高了,她自言自语地:“老先生,我得让你受点苦啦,没法子。”
  砰的一枪,那锐利的声音像女高音一样清脆。这一枪不偏不斜,正好打在老秀才的小腿上,看得清清楚楚,他好像被人拦腿一棍,栽到一边去。在秀才身后的麻皮阿六,赶紧识时务地纵身一跳,企图躲开。好了,他没遮没拦地暴露在芦花的枪口面前;于二龙本想告诉芦花一声,给他留条命,有些话得从他嘴里掏出来。但晚了,刚要开口,芦花手里的枪响了。骚扰石湖多年的匪首,天灵盖给揭开了,粘在了教堂大钟的柱子上,子弹是从双眉之间斜插进去,再准也不过的了。
  余下的匪徒举手投降了。
  芦花向抬出来的老秀才跑过去,直向他道歉:“ 老人家,别怪罪我,叫你受苦啦!”
  老夫子从休克中醒来,刚才似乎是一场可怖的噩梦,终于结束了,在涌过来的乡亲们灯笼火把里,他慈祥地望着芦花,嘴唇在哆嗦着,显然讲些什么。
  “你说些什么呀?”芦花问道。
  乡亲们庆贺为害多年的麻皮阿六被击毙,那些对石湖支队敬而远之的人家,也忙着给他们三个人端茶送水慰问来了。
  老秀才仍在哆里哆嗦地说着,人声嘈杂,芦花分辨不出,便俯身过去,弯下腰,听那躺在门板上的老人说:“ …… 姑娘,你,你……做了件好事,我不怪你……”
  笑声在古老的镇子里飘扬,因为过去麻皮阿六在石湖抢劫作案,闸口镇是匪徒撤向海边的通道,他们真被这帮祸害作践苦了。哦!如今去了块心病,怎么能不兴高采烈呢?于二龙从这一天真正体会到:不给人民除害,不为人民造福,还算什么共产党员呢?“还想开小差吗?”他问那个战士。
  小伙子不理他,背过脸来:“ 芦花大姐,你一定得教我成个神枪手,百发百中……”
  于二龙捅那战士一拳,要他回答问题,芦花给这位队长一眼:“你也是,人家已经回答你啦!”
  在欢乐的声浪里,只见江海浑身湿漉漉地出现在人群里,他也游过来了。
  “哦,我到底没有弄错,听得出来,是我的枪响,快走吧,赵亮同志在等着你俩呢!”
  “不到时间,让我们后半夜去接你们。”
  “快,找条船,再搞上几斤细盐,快,越快越好,我实在游不动啦!”他挤着衣服里的水,蹦跳着,夜深了,已经有点凉意了。
  于二龙诧异赵亮怎么会这样着急,乡亲们也围了过来,关心地询问着发生了什么事?
  江海也支支吾吾地不肯讲,直催着快些走。
  芦花似乎有些预感,忙向乡亲们借了条快船,跳上去,招呼着他们,同时向乡亲们挥手告别。
  船到了湖心,江海被逼迫得没法,才慢吞吞地告诉他们:“ 你们俩不要难过,大龙牺牲了。”

第四章 (7)

  好像直到今天,盐工出身的游击队长,还是那个脾气,于而龙急于想了解的有关芦花的下落,她的棺柩,骨骸,墓碑,甚至包括那棵参天的银杏树,等等,等等,然而对这些疑问,地委书记到现在还不能爽爽快快地和盘托出。
  他觉得和老林嫂一样,这位老战士也是吞吞吐吐,支支吾吾,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他不理解,有什么不便张嘴的呢?最大的噩耗莫过于死,但芦花已经牺牲三十年,还有比死更难讲出口的可怕消息么?
  也许这是江海的奇特秉性,你急他不急,你忙他不忙,你当回事,他毫不在乎——谁让他偏偏生肖是属牛呢?也许是巧合,这位地委书记有股子牛劲。
  据说——自然是王惠平在饭桌上,当笑话讲给于而龙听的。十年前,江海被送到公路工程段当普工,背大石头去了,仍旧时不时地给县委写来条子,提出一些带有指导性的意见。譬如围湖垦田,他建议要慎重再慎重,三思而后行。大伙儿不但当做笑话看,还当成反面教员批。王惠平也很窘,出于好意,亲自到三王庄给这位下了台还不肯卸妆的老兄提个醒。江海那时已来到这一带修公路,王惠平劝他罢休算了,何必贻笑大方。“ 不!”这位盐工回答,“我认为是我应该尽到职责。”
  笑话之至!顾全老同志的面子,王惠平不愿讲那些刺激性的话,只是提醒他:“您已经靠边站了!”
  江海身背那二百来斤重的石头,顽固地坚持问道:“ 我想提个问题,党,死了吗?”
  “何必这样不识相呢?”
  “人有时得认个死理,不能灵活得过了度,既然党还活着,我就要履行我的义务,因为直到今天,谁也不曾给我一张中央或者省里,免去我地委第一书记职务的命令嘛!”
  王惠平讲完这段小插曲以后,总结了一句:“ 他就继续当他那个背石头的地委书记。”
  看来,对这样固执己见的同志,只有芦花,那个敢作敢为的女人,能撬开他的嘴巴,能使他讲话……

  在往沼泽地回驶的船上,于二龙关切地,不止一次地问:“ 究竟出了什么事?”“怎么啦?”“你倒是吭气呀!”
  江海坐在船尾,盯着西天里一钩如眉的细月,听着浪涛拍击船头的水声,硬是沉默着,休想从他嘴里,询问出个结果来。
  坐在他对面的芦花,或许意识到什么不幸,要不,就是一种第六感觉,叫做直觉,或者叫做预感的神经在兆示给她,她沉不住气了。
  “老江,你讲不讲?”
  江海打量着她,仿佛她讲的是外国话。
  “我再问你一遍,你讲不讲?”
  那位固执的盐工,偏过头去,不愿理她。
  芦花急了,站起来,厉声地喝着:“ 你给我滚!”猛一掀,把猝不及防的江海,给扳倒在石湖里。
  于二龙听到身后扑通一声,赶紧止住了桨,回过头去看,江海已经从水里冒出来,扳住了船帮。但是,料想不到他的那支二十响匣子,在芦花手里捏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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