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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里的春天-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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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里捏着绳索的芦花终于来到高门楼前了。
  大概她还是有史以来,头一回直着腰站在这台阶上,自从命运把她——一个被运走做包身工的奴隶,漂泊到三王庄来,高门楼前,她从来低着头匆匆而过,连眼都不敢抬。现在,她笔挺地对着像吃人的大嘴的黑漆大门,对着张牙舞爪向她扑来的石狮子,由于怀着决死的念头,不再存有过去那种小心畏惧之意。
  她决定吊死在高门楼的大门上。
  这种行径,是千百年来含冤负屈而又无能为力的人,尤其是妇女,所能给予仇家的最大报复了。一位诗人——他们的朋友,曾经对这种传统做法哀叹过:那是没有力量的力量,那是无法报复的报复,然而,有什么用场呢?
  芦花回答他:那已经是迈出的,很了不起的一步。
  下弦月冷森森地挂在半空,怀疑地凝视着十九岁的年轻人,似乎在问:“死得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她沉着地将绳索拴在门梁上,系了一个渔民惯用的连环扣——那是越挣扎越紧的死扣,随后,攀上台阶旁的玉石栏杆,把头伸进绳套里去,只要脚一蹬,离开栏杆,半悬在空中,生命就会离开她了。
  被赵亮惊起哇哇的寒鸦,叫声划破了夜空的沉静,芦花错认为是于二龙打发来迎接她魂灵的使者,便向大门上的兽头铜环——多么像高门楼父子一笑起来那下撇的嘴角呀,狠狠地骂了一句:“王纬宇,我叫你笑!”脚一使劲,整个身子荡秋千一样半悬在空中。
  生活里有时如同戏剧,会发生离奇巧合的传奇,正是那深夜鸦啼,同时,也惊醒了情人的美梦。黑漆大门吱呀一声,那个钟情王纬宇的四姐,一个船家姑娘,正从高门楼偷偷地踅了出来。幽会的人嘛,像偷嘴的猫一样,轻手轻脚,简直半点响动都没有。可是这个多情的石湖姑娘,光顾到脚下,疏忽了半空里吊着的芦花,加上天色朦胧,正是黎明前的黑暗,没留神,一下子撞个正着,眼一睁,恰巧是芦花悬着的双腿。
  “啊——”四姐惨叫了一阵,魂灵都吓出了窍,立刻晕倒在大门槛上。王纬宇——那时是高门楼的二先生,三步并作两步蹿了过来,先把那个生活在虚幻梦境里,向往着不可能存在的幸福和爱情,可怜也实在可悲的情人,拖到一边隐匿起来,这才开始大喊大叫,满院子的人都惊醒了。
  死,是多么艰难啊!
  在微弱的晨曦映照下,风停了,雪止了,预示将是一个冬日的晴天。正好,家下人说,连老太爷都可以请出来,于是一场“帮助”——他们从来不会承认是“私刑”的——就在高门楼前开始了。
  寻死不成的芦花,被绑在他们祖先在道光年间中过举,才许可竖立的大旗杆上,嘴里塞着破棉套,那件旧蓝布袄被扒掉,只穿着一件贴身小衫,瘦骨嶙峋地,露出了肩,露出了胸。这是她一辈子也难以忘却的耻辱和仇恨哪,那些无耻的家丁,故意把那件麻花了的布衫用鞭梢抽破,一片一片,衣不蔽体,而且鞭痕累累,血迹斑斑,对芦花来说,耻辱比伤痕更疼痛。
  他们用蘸过水的青麻绳,一下一下地抽着,而且冠冕堂皇说不是抽打芦花,是惩罚附在她身上的,要找替身的吊死鬼。不奇怪,棍子和它制造的“真理”,总是同时落在你身上的。
  王敬堂端着水烟袋,在高台阶上的太师椅里稳如泰山地坐着,左手捧着黄绫封套的《太上感应篇》,右臂垫着缮古堂明刻大字本《易经》,就好像凭借这两本圣书,就能够增添多大力量似的。在驱邪辟魔的爆竹声里,喝令着:“给我打,打这些伤风败俗、离经叛道的东西,两男一女住在一个舱里,可见是个不正经的货色,要不,找替身的鬼魂会找上她?打!打得她伏,打得她讨饶!”
  讨饶?认罪?做梦去吧!如果那样的话,就不是石湖上鼎鼎大名的复仇之神芦花了。
  啪,啪,鞭子无情地落在芦花的脸上,身上,因为堵住嘴,羞辱、疼痛、愤怒都憋在心里,变成了像岩浆似的仇恨烈火,从眼里喷发出来,她不想死了,而是要活下去。“那个外乡人说得多好,他是人,我也是人,对的,我是一个人,有朝一日,王纬宇要落在我手里,非剁成肉泥不可。”
  那不是眼睛,是座活的火山口,慢慢地,火光凝聚了,冷缩了,汇集成一个极其明亮的星点,又映现在这位钓鱼人的脑海里。
  于而龙的心像浸在水里一样,浑身冰凉。
  这时,我们的主人公才如梦初醒地,从那被打得血肉模糊的芦花身边,回到现实生活里来。
  像是有人轻轻地扯了一下他的手,哦,不知不觉间,鱼竿的缠线轴上的尼龙丝,全被那条鱼徐徐地拖走了。谁知是不是红荷包鲤呢?它毫不在乎地,像春游一样悠闲自在,根本不把于而龙放在心上。
  “哦!老兄,你太蔑视人啦!这是强者充满信心的一种表现。不瞒你讲,我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日子。要是尼龙丝拉力是二十磅的话,我就强迫你就范,可眼前尚无别的法子可想,只好暂且让步,先顺着你,我得喊醒我的小助手了,他睡得太香甜,实在不忍扰他好梦,可是线轴空了。”
  “秋!”于而龙向舢板上招呼。
  一个十二三岁,晒得黑油油的孩子,翻身坐起,湖面上闪耀的阳光,使他猛乍睁不开眼。
  “小伙子,长点精神,快把船划过来,咱们走运啦,准是钓到了一条红荷包鲤。”
  那孩子顿时睡意全消,跳起来,一点竹篙,舢板轻巧地擦岸滑来,等于而龙上船坐稳,问道:“叔爷,怎么着?”
  “先跟住它!”
  渔村的孩子个个会使船弄水,他灵活地扳桨,在苇丛中的狭窄甬道上,在碧绿菖蒲的弯曲沟壕里,在刚浮出水面的莲叶菱角行间,追踪着不知疲倦的大鱼,不知不觉,湖心岛远远地落在背面,水面愈来愈宽阔了。
  啊!钻出一丛密密麻麻的芦苇,在正前方,那强烈反光耀得人眼花缭乱的,不正是于而龙渴望看上一眼的三王庄吗?
  那些像堆堆雪花似晾晒着的尼龙鱼网,那些像片片明镜似新编织的苇帘蒲席,那些辉映着春光春水的过往白帆,那些明亮的玻璃门窗,那些新刷的粉墙白壁,那些乡亲们的笑脸,都把朝阳反射到当年游击队长的眼里。亮得他有些晕眩,有些窒息,有些不敢直视他的家乡了。他揉了揉眼,啊!原谅我们的队长吧!要不是鹊山老爹仍像往日那样慈祥地注视,说什么也不敢认了。
  咦?他惊诧地注意到,那棵银杏树呢?
  三王庄有过一棵享有盛名的银杏树,起码活了几个世纪,连石湖的《县志》都记载过它的史实,那大树枝干茂密,树叶婆娑,在湖滨亭亭而立,远远望去,像伞盖一样。在烽火硝烟弥漫的日子里,这棵巨树,成了石湖支队一面精神上的旗帜。于而龙尽管三十年未回故乡,但对它怀有特殊的眷恋之情。因为他曾经在这棵树下,死过去,又活了转来,结识了共产党员赵亮,走上了革命的道路;又在这棵树下举手宣誓,要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生;后来,他和芦花突破重重阻力结合在一起,也是在这棵树下,有了他们的家。
  哦!那虽然只有巴掌大的草房,在他记忆里,并不亚于金碧辉煌的宫殿。夜静时,树叶的沙沙响声,像波涛,像海潮,是多么令人留恋啊!但最终也是在这里,埋葬了芦花,告别了石湖,一走整整三十多年。如今回到故乡,可是,作为历史见证人的大树呢?到哪里去了?
  因此,他联想起自己这次故乡之行,难道真的应了老伴的话:能不能找到那个划船的老汉?能不能断定他的话是准确的?而更难的是能不能找到开黑枪的第三者?……本应矗立在湖滨的银杏树,都一无影踪,更何况那一把三十年没打开的锈锁呢?钥匙呢?还能找寻到么?
  但是身背后那个孩子的话,给了他很大的鼓舞。秋儿猛地站起,晃得舢板两边都溢进来湖水,惊喜地向他喊叫:“快瞧呀,叔爷,它露头啦!”
  于而龙一阵怅惘之心登时消逝了,潜流不会永远在水底,连鱼应该是红荷包鲤,也在给自己启示。他顺着孩子指的方向看去,鱼从深水里浮上来了,仅那黑森森的脊鳍,足有四指宽窄。
  他在石湖波涛里浪迹半生,还从未见过如此胆大泼辣的家伙,毫不在意地跃出水面,拐了一个立陡的弯,往回游去。
  他那渔民的手,馋得直痒,眼快的小助手连忙晓事地递过鱼叉,还未容他接牢,那似乎洞悉两位阴谋家伎俩的老江湖,倏地翻了个漂亮的“轱轳”毛,给眼馋的钓客,亮出了银白色闪出血光的肚皮,然后砉拉一声,在湖面上卷了个斗大的漩涡,没影了,只见一串细碎无声的水泡,尾随着它往深处潜去。
  证实了,是一条珍贵的红荷包鲤。
  真是令人馋涎欲滴啊!在石湖,能够捕获到十多斤重的红荷包鲤的幸运儿,并不是太多的哟!只见它兴致勃勃地加速度行进,骑兵们都熟悉战马的性格,一开始鼻息翕张,嘶嘶吼叫,随着蹄声((,由碎步、快步、一直到腾越地大步飞奔起来,那时候,缰绳就不起什么作用,风驰电掣,只有高举马刀朝前冲杀。现在,鱼也到了无法控制的程度,越游越快;于而龙紧抱钓竿,担心随时会绷断的尼龙丝,向小助手发出紧急通告:“来劲啦!这匹劣马,要跟上它,快点划呀,小伙子,全靠你啦!”
  哪是一条鱼嘛!简直是一个有头脑的汉子!
  看它忽深忽浅地前进,时左时右地改变航向,显得它足智多谋,狡狯灵巧,谁知它此刻是高兴,还是不耐烦,要是稍有点急躁慌乱,那倒是个好兆头。
  一般地讲,手忙脚乱,毛毛糙糙的新手容易制伏,一个胸有成竹的老油条,可不大好对付。现在,于而龙并不忌惮它雄厚的体力,而是害怕它足够的冷静和临场不慌的理智。没有智慧的力量,算不得真正的力量,而以力量为后盾的智慧,千万不能低估。他摸不透对手究竟乱了阵脚没有?它飞快地往回游为了什么?
  这类鱼多少年来,就是人们热衷捕捉的对象,它能幸存到今天,逃脱网捞罟捕,该不是凭借什么运气,而是风里浪里,生里死里摔打出来的。是懂得怎样战斗,怎样生活下去的老家伙,小看不得,所以于而龙决定继续尾随跟踪,决不冒冒失失地动手。
  老家伙,是个含有蔑意的称呼,尤其从那些新贵嘴里吐出这三个字来,又加了层唾弃之意。于而龙自己也是个老家伙,而且还是个不死心的老家伙,惺惺相惜,他还是相当佩服红荷包鲤,直到此刻,也还不服输,仍以相当高的速度飞快游着呢!
  红荷包鲤游了一程以后,到底发起脾气,又跃出水面来了。大概那根总赘在唇边的,不紧不松的尼龙丝惹恼了它,它要向于而龙挑战了。
  激将法是古已有之的,而这条红荷包鲤竟敢来激怒于而龙,可见它是多么沉着老练,足智多谋了。通常,上当的钓客,只要一紧钓丝,老江湖就会借机趁势猛烈地摆头,不是脆弱的鱼弦折断,就是鱼钩从唇吻上拉豁脱掉,虽然自身要受很大痛苦,但可以逃出一条性命。
  于而龙也是老行家了,不会鲁莽行事的,尽管很想给点颜色看看,但尼龙丝只有十磅拉力。因此,他关照秋儿尽快地划,使鱼弦不绷得很紧,让它恣意地游翔、滚翻,钓客们的眼睛差不多都瞪圆了,瞅着它每一次沉浮,每一个跳跃,等待着有利战机的到来。
  终于它游得离舢板近了些,机会来临得太突然了,甚至连一篇社论都来不及了,就作出了决议,只见他手一扬,后面的孩子还不等意识到发生什么事,眼一眨,那锐利的五齿钢叉,嗖的一声,朝那靠得已经很近的鱼飞去。
  按照常理,应该是一摊涌上来的、被鲜血染红的湖水,因为谁不闻名,于而龙是当年石湖上手不落空的神叉,然而,丢脸哪!鱼叉慢悠悠地从湖水里褪了出来。
  于而龙,于而龙,难道你已不是三十年前那只鱼鹰了吗?难道就因为年逾花甲,生命的春天,会随着凋谢的桃杏花一块离开你么?……
  红荷包鲤又钻出了湖面,轻轻地在波浪间吐出一个水泡,那水泡破裂的声音,似乎在代替于而龙回答:
  “不——”
  是的,应该不!
  
第一章 (4)

  两位钓鱼人亲眼目睹红荷包鲤,是怎样敏捷地把头一缩,迅速地偏转身子,躲开了致命的一击:那反应之灵活,行动之干脆,出手之不凡,使得一老一少都目瞪口呆了。
  于而龙无可奈何地捞起鱼叉,悻悻然地骂道:“真是难得碰上的老滑头,鬼得厉害!”
  秋儿也赞叹着:“真有两下子!”
  “它不离开水,比咱们有办法些。”
  也许,生命史上的黄金时代过去了,在三十年前的石湖上,能逃掉于而龙的杀手锏,是不大容易的。鱼,大约也使尽了浑身解数,才死里逃生,如今累了,潜在深水里不动了。至此,仍旧一无所获的钓客们,也需要喘口气了;看看表,八点多了,便问孩子:“秋,该吃点什么啦!看你奶奶都给我们准备了点啥?”
  秋儿连忙把竹篮递过去,掀开蓝布盖帘,啊!几块烤得黄澄澄的米面饼,一碟红烧大头菜,一碟甜酱萝卜头,还有洗干净的芫荽、小葱,看到那碧绿新鲜的色彩,他胃口大开,食欲就来了。
  他看到竹篮里带着三双筷子,笑了:“还有谁呀?”
  “奶奶说,你们家吃饭讲卫生,挟菜单有筷子……”
  于而龙皱起眉头,想起解放初期老林嫂从乡下来看他们,住在家里那股拘束劲,不自在的劲,此刻不由得埋怨:“若萍,若萍,你的那些讲究,那些习惯,那些文明,把个乡下老太婆弄得不敢登门了……不管啦!”说着手也不洗就捏着面饼,卷着蔬菜,大口嚼起来。秋儿看见叔爷吃得那个香劲,这才想起说:“还有咧,叔爷!”
  从舢板后梢摸出个黑釉陶罐,端到他面前:“奶奶让带来的糟鳗鲡。”
  ——啊!老林嫂,谢谢你,谢谢你!
  还没揭开盖子,那股香喷喷的酒香,先把他醉倒了。多少年想闻都闻不到,只有石湖水上人家才会腌制得出的异味,一下子把他勾回到三十年前去了。
  他似乎回到了湖荡里草木丛生的沙洲上,听着于莲刚刚来到人世间呱呱的哭声,守着产后显得疲惫的芦花,看着远处敌人扫荡,焚烧村舍房屋的浓烟,在传来阵阵沉闷的炮声之中,也曾被这香喷喷的糟鱼味陶醉过……
  于而龙由不得叹息……
  “莲莲,从你一出世,就不曾给我们带来过平静,直到现在,都三十二三岁的人了,仍旧牵系住我们做父母的心。艺术创作上的挫折和打击,婚姻生活上的不幸和变故,一桩接着一桩,好像从来没有消停过。当然,你给我们带来欢乐,可也带来了烦恼。有时候,为你犯愁,甚至愁得要命,一个嫁不出门的姑娘,总是父母的心事。虽说你最终还是幸运的,找到了失去的爱情,可我们,至今并不轻松啊!……”但是,于而龙望着茫茫的石湖,在那亲切的糟鱼曲香里,想起他女儿幼年,令他们和乡亲们担惊受怕的日子,目前这种浅浅的伤感,淡淡的忧虑,就算不得什么了。
  ——老林嫂啊老林嫂,你为莲莲付出了多少心血啊!
  昨天傍晚,水生把于而龙接回柳墩,老林嫂劈头就问这位贵客:“为啥不把莲莲一块带回来?”可怜的干妈热切地惦念着她,大为失望地说:“丫头把我忘了。”
  夜里,团坐在灯下,于而龙告诉她,长期来莲莲在生活上的不顺心,最后终于离婚,回到家里来了。老林嫂能不维护她的宝贝么:“晚了就晚了,晚开的花照样香!”
  “可把若萍愁了一阵,真怕她老在家里咧!”
  “怕什么!你们不养我养!”
  老林嫂的声调,还像三十年前那样坚决果断,铿锵有力。当然今天说这句话,只不过是充满感情的激动而已,但在战争年月里,这大胆的承诺,可是字字千钧啊……
  
  对于于莲这个不受欢迎的人,不适时地来到人间,除了她终生终世也不应该忘怀的干妈外,谁都看做是个沉重的负担。再没有比一九四五年日本鬼子快要失败、国民党企图卷土重来时,石湖支队所处的局面更为困难的了。因为支队的活动范围,正好处于敌人的心腹要地;“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所以敌、伪、顽三者勾结起来,企图一举把这股“残共”扫荡干净。
  频繁的战斗没完没了地打着,每天总得有四五次程度不同的接触,甚至一口气接连打几仗,才能摆脱重围。无休止的行军把战士拖累到了极点,常常一夜得转移几个村庄,才能甩开紧盯不舍的敌人,真是连合眼的工夫都没有,只好边走路边打瞌睡。那年夏秋之际的霪雨,和难消难解的迷雾,至今还在于而龙的脑海里,留下深刻的印象:泥泞的道路,无法通行的沼泽地,潮湿的衣衫,沉重吃力的步伐;再加上给养补充不上的饥饿,长时期得不到休整的劳累,啊,这是队伍最不好带的时期。就恰恰在这紧要关头,于莲,这位不速之客,要向烦恼的人世间报到来了。
  芦花再也无法跟随队伍活动了,她已经到了实在坚持不下去的地步了,只要她能咬牙挺住,是决不会开口的。
  “二龙,我得留下来,只怕是三两天的事!”
  游击队长生气了,但生的是那种不讲道理的气。人处在不顺利的逆境之中,不晓得哪里来的火气,像个刺猬似的,动不动就把针刺直竖起来:“留下,留给谁?是留给忠义救国军,还是留给鬼子?”
  战场上,死神是不可一世的,但是做母亲的偏要给这个世界带来新的生命,所以她们就要为孩子吃更多的苦头。拖着沉重的身子越过封锁线;背着襁褓中的婴儿,长距离的急行军;饥饿的日子里,挤不出一点奶水喂那嗷嗷待哺的小生命;在枪林弹雨中,宁肯自己牺牲,也把孩子紧紧搂住……所有这一切折磨,都是死神或者战神为在战斗岁月中做母亲的女同志准备的,看来,芦花也到了这一天。
  路大姐那时正在石湖,她也曾在战场上做过母亲,可她比谁付出的代价都大,她生孩子那天,正赶上皖南事变发生,不得不忍痛割舍,随部队边打边撤出重围,所以,她建议支队政治委员想想办法,母亲总是疼爱孩子的。
  赵亮皱着眉头,踌躇了良久,才下了决心:“好吧,派一个小组,突线,送芦花到后方去。我来跟滨海支队联系,叫他们配合一下!”
  指挥员的职务提醒于二龙,半个战斗力也不能抽走,连续打了几个月疲劳的仗,支队的实力大大减弱,连本来不费劲就能吃掉的小股敌人,现在也只好眼巴巴地放弃。
  那时已经担当副队长的王纬宇这个混账东西啊!在大家为难犯愁的情况下,居然还有心情掉书袋子,摇头晃脑地说:“从《史书》上的记载来看,历代起义军,从汉末的黄巾,到明末的闯王,都是携着妻儿老小一起南征北战,只是到了太平天国,才分什么男馆女馆,但打起仗来,还是一齐冲锋陷阵。依我看,用不着冒风险过封锁线,只要派两个同志照应——”
  “副队长,那我就先派你!”于二龙拿话堵他的嘴。
  他一本正经地说:“有何不可,只是我很抱歉,不会接生。”
  “闭上你的嘴巴,我们是新四军,不是起义军,我们不能背着娃娃打仗。”他转过脸来,看见芦花和那时队里为数不多的女性,她们显然为了保卫妇女儿童的切身利益,正结成一个统一战线,联合在一起。她们不但给未来的于莲准备最初的衣衫,而且对游击队长施加某种压力。他火了,怎么?准备过家家吗?“,你呀,你呀!”他朝芦花吼着。
  赵亮瞪着他:“你干嘛总跟好斗架的黄牛一样,不能冷静点吗?像吃了枪药似的。”
  芦花狠了狠心:“好了,别操心,大家不要发愁,找个堡垒户,生出孩子就行。”在场的石湖人都懂得芦花的意思,那些女同志本来在缝着连着的,此刻都停下来了。在旧社会,石湖盛行溺婴的陋习,格外是女婴,活命的希望尤其不大。政委是江西老表,路大姐是外乡人,不懂得于莲的命运已经被决定了,他们还奇怪女同志一下子停了工,不做针线活是怎么回事?
  快嘴丫头肖奎说:“用不着啦!”
  “为啥?”
  “用不着就用不着了呗!”
  等他追问明白,立刻火冒三丈,一个不爱发脾气的人,突然声严色厉地变了脸,人们总是要重视的:“你们懂不懂?这是革命的后代,你们搞的什么名堂?长征路上,孩子在箩筐里挑着,还过了雪山草地。马上准备走!”
  也许路大姐想起她扔在皖南那座刀豆山的儿子了吧?她支持政委的意见。
  就在这个时候,老林嫂来到部队驻地,天大的一个难题,她一来有了办法,满天愁云都吹散了。哦!她满肚子计策,胸有成竹地说:“放心吧!把芦花交给我好了。”赵亮高兴得笑了,让老林哥——游击支队的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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