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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辞曲-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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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小兄弟,真是对不住了,我这着急去看热闹,一下就……”楚灵一听看热闹这三个字,连灰都顾不上扫,立马站起身好奇的追问:“看什么热闹?”
  那人一听可来了劲头:“你们还不知道啊?今儿城东那家裕合茶楼为庆贺开张,可是请来了这红透半边天的名伶溯月,就在外头摆台,去的可都能瞧见,诶,我不跟你说了,再晚一会可是挤不进去了,先走了小兄弟。”
  人间从百年前便开始兴起这戏剧,只他们忙着冲破生死之限,实在没有机会去看上一场,今天反倒是赶上了,楚灵便连说带劝、连滚带爬、撒泼耍赖、喝药上吊的把一众人带到了戏台处。
  布景极其简单,只在裕合茶楼檀木牌匾下搭一方长台,挂几米红布而已。戏剧还未开场,却已是里三层外三层,人山人海推推搡搡,楚灵为众人寻了块高地,免去了拥挤的烦躁,只距离甚远,定然是不大真切的。
  几声急促鼓点响,下方立即安静下来。只见一人脸上略施脂粉,长发未束,着暗红带隐花戏服,手持把坠红长穗软剑缓缓步上台来。
  “与天同享寿年长,与地共分日月光,何人知我心凄怆,孤魂飘荡实苍凉。”婉转的唱调一出,看客们纷纷拍掌叫好。
  此时一穿白衣的伶人持剑而上,正了发冠,满面怒色轻捋剑面,与那红衣戏子打将起来,两把剑在空中兜绕。
  “孽障休的再嚣张,为灭你千里路途经风霜,天地人道怎留你,今日要你散形去。”
  师门众人一听这内容皆担忧的望着白秋墨,楚灵更是恨不得一头扎进地缝里,可白秋墨却难得的有了热切的神采,盯着那戏台目不转睛。
  

  ☆、溯月

  鼓点催得紧,戏台上也打的热闹,看客们都瞪大眼睛不肯错过一个精彩瞬间。
  白秋墨眼神随那剑光或惶恐或冷冽,紧攥衣裳的手满是黏腻的汗水。
  那白衣伶人使个虚招后做刺出之式,一场好戏也随之到达□□,底下看客齐声惊呼,红衣伶人将软剑一抛,做个重伤倒地的模样。
  黑的发,红的衣,记忆中一片潺潺血迹。白秋墨见此场景脸色煞白几欲癫狂,嘴里声声念着:“夜璃,夜璃。”便不顾尚在人间,飞身至台上将那红衣伶人捞起紧拥在怀中,泪水断线一般砸在溯月脸上。
  明明素未谋面,明明事发突然,可那悲伤却那样真实的深切,溯月未发一言,竟也沉静着隐隐难过。
  清澈灵动的眉目,消瘦单薄的身体,甚至眼下那颗鲜红的泪痣……白秋墨似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是你吧,兜转过千万条歧路,终于回到我身旁。
  众人面面相觑皆摸不着头脑,扫兴的扭过头叽叽喳喳的与旁边人议论起来,更有甚者在台下起哄叫嚷,向上扔些杂物,场面混乱不堪,戏班班主忙叫二人下台来,可溯月被白秋墨禁锢在怀里,自是没看见台旁召人的手势。
  溯月一心一意的学戏十几年,又倚仗着年龄小,相貌美而得今天这势头,可伶人素来地位低下,台底下的看客今天能捧你多高,明天就能让你摔的多狼狈,这道理班主可是懂的。且断袖之癖可谓戏子大忌,哪怕是捕风捉影传出这类消息,都会被耻笑而断了前程,更何况是这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揽入怀中。
  班主气急败坏的上台来,扯起溯月抬腿便是重重几脚,高声怒骂道:“这脑子长了是个摆设?被个疯人碰一下就吓傻了?看你胆小的劲,这么点小事都处理不好,怎么撑起大台面?”而后立马换上副笑面,对台下连连鞠躬:“溯月年纪小,又跟个女娃娃似的怕事,让各位见笑了,今儿让他多唱一场,让众位过过戏瘾,权当是溯月给大伙儿赔礼道歉了,还望多多担待,多多捧场。”
  班主转身暗暗朝溯月背上使了把力气便下了台去,溯月知其意,连疼的地方也不敢揉,理了理衣衫给看客们致歉。白秋墨见他受了委屈,怒上心头立马什么都顾不得,留下句:“夜璃,我们回家。”便一把牵起溯月于众目睽睽之下化盈盈光点散去。
  台下人皆瞠目结舌之态,以为奇事,那班主更是惊恐万状,对着白秋墨离开的方向连连磕头:“在下实在有眼不识泰山,还望神仙大人有大量啊。”
  “师父。”
  清赫见楚灵自责的模样,抬手抚了抚他的头:“这不怪你,即便没这溯月,也还会有别人,全因他心有魔障自囚其中,旁人实属无可奈何。”

  ☆、蚀骨

  “尝尝这个,多吃点。”
  “这个也不错的。”
  “别看了,快吃,再不吃我可跟你抢了。”
  溯月伸着筷子在那堆萝卜白菜里翻搅了几下,对这清汤寡水实在提不起兴致,可一看白秋墨因为做饭被熏的灰头土脸的样子,不禁眯眼露出小虎牙轻笑起来。
  白秋墨看的晃神,只觉心里那缺失的一块终于补合完整。也笑着捋捋筷子,夹了菜到溯月碗里。
  “那个,我想吃肉。”溯月这话虽说很丢人,可完全是真心的。戏班子里这么多年,夏天就是青菜豆腐汤,冬天可就剩下冻白菜烂土豆了,平日有堂会或摆台什么的,更是饥一顿饱一顿,能饿的眼放绿光。自他成名伶之后,班主才三四个月给一顿肉补身子,溯月可没什么大志向,只想以后坐拥金山,买一屋子肉吃那就心满意足了,天知道,他要馋疯了。
  “想吃什么都行,你等着。”白秋墨宠溺的捏捏溯月的小脸,转身出了门去。
  溯月摸摸自己微红的脸颊,升腾起些异样的感触。
  白秋墨买了两斤熟食坊的酱牛肉,纸包刚一摊开,溯月便不顾三七二十一一副恨不得扑进肉堆里的凶狠模样大快朵颐起来,白秋墨拿来块帕子,擦着他蹭到脸上的油渍。
  溯月狼吞虎咽之余,看见对面那人脸上并没有一丝鄙夷不屑,而是满满的心疼与悲悯。爹娘为着十两银子将他抛弃,在戏班里大家又都因他成名而排挤他,话里话外都是嘲讽之音,根本没有什么朋友,班主也不过将他视为摇钱树,稍有欠缺便是一顿责打,从没有人像白秋墨对他这样好过。溯月心里感动,敛了眸光,压制着眼里点点晶莹。
  溯月那久不沾荤腥的肠道受了那整整二斤牛肉后开始折腾起来,白秋墨着急的抚着他的背,却透过薄薄的衣衫触到了一片凸起的伤疤。
  “咳,小时候愚笨,总记不住唱词,尤其这出《天师斩鬼》,班主一问我就磕巴,一连挨了五天打,心里憋气,晚上还发着高烧呢,也不知道哪来的狠劲,顶风冒雪的推开门就往外跑,诶,记得那天穿白衣裳那王八蛋吧,别看他人模狗样的,心可黑着呢,就他为了邀功把我逮回去的,那大半夜,班主敲锣让所有人都起来,当着他们面抽了我一顿马鞭,哎,即便是跑出去了又能去哪呢,现在想想,当时要是没熬住死了该多好,再就不用受罪了。”
  虽是说的轻描淡写,可那鲜血淋漓的场面似铺陈在眼前,痛的锥心刺骨。白秋墨扳过他身子紧抱在怀里:“不许再说这种话了,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是我不好,没早点找到你,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以后我会照顾好你的,相信我,再给我一次机会。”
  入夜,白秋墨拥着溯月不肯放手,嘴角挂着满足的浅笑,可溯月心里却是复杂的,既贪恋这份温暖与安定的生活,却又有鸠占鹊巢的愧疚。
  “夜璃。”那人只这样轻轻的梦呓。

  ☆、成灰

  溯月抚着房内那一尘不染的齐腰雕花木箱,那花纹古老而神秘,看上去绝不是当朝之物。
  白秋墨手里虽是垫着块抹布,可还是被那盘刚出锅的鸡肉烫的嘶嘶哈哈,连忙往桌上一扔,险些将盘子扣翻在地。
  “你以前就喜欢在这个箱子上坐着,这么多年我没挪过它,还是老样子吧。”溯月听完这话,心里像扎了根倒刺一样别扭,立刻缩回手来。
  这段时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在屋里吃喝睡觉,身上也终于长了些分量。可溯月心里再不是最初的欣喜,而是满满黯然的失落。
  白秋墨摆好了碗筷,依然只坐在对面笑吟吟的看着他。他真的是神仙吧,而且就是那“长剑破空山河动,万千孤魂皆成空。”的白天师。
  呵,世人只传言这白天师心怀大道,不惧艰难斩鬼除害,却不知他竟是深陷红尘无法自拔。百年风尘,早将往昔旧事湮灭,唯余得这飞仙成名之人,可怜又可悲的空守着回忆,落得这幅思念成狂的模样。
  溯月抬手将桌子远远一推,行了个方步,慷慨开音:“吾无喜无悲无怨愁,唯求天下太平妖孽休。今日斩你除恶灵,旭日生辉四海定。”
  白秋墨一把扯住他打断了这正义洪亮的声音。溯月又闻见了那股清冷的气息,他知道,这不属于他,也不属于白秋墨,而是属于那白秋墨眼中不灭的亡魂——夜璃。
  “我想离开这。”溯月一声轻叹满是疲惫。
  白秋墨失魂落魄的站起身来:“也对,快有一个月了,夜璃待腻了,我们出去走走,还记得以前你最爱看河灯了,我们去放好不好,放满……。”
  溯月恨然的将桌上所有盘碗全部扫落在地,顿时“哗啦啦”响成一片:“你杀他的时候不是很坚决吗?怎么?他都魂飞魄散了你才愧疚?你现在痴情给谁看?你好好看清楚,我叫溯月,不是那阴魂不散的夜璃。”
  白秋墨错愕的看着地上冒热气的饭菜,对上溯月那满含愤怒的眼睛:“夜璃不气,不喜欢我重新做一份好不好,很快的,你坐下,坐下等一会就好。”
  一滴滴泪水滑落到白秋墨按着他肩头的手臂上。溯月站起身推开白秋墨便往外跑去,院外仙障银光大盛,溯月被重重弹坐在地,手肘大腿擦出长长的伤口,粘着沙土疼的钻心。
  “溯月,我知道你不是他,我求你,算我求求你了,骗骗我,骗骗我吧。”话音愈发低沉,最后淹没于哽咽之中:“我想他。”
  溯月仰起头控着泪水,良久才痛彻心扉的低语:“白秋墨,你难道认为我溯月的心,是铁做的吗?”
  

  ☆、幻灭

  万里无云,天色透亮如一片完整的琉璃蓝瓦,将长年积雪的连绵山脉照出清晰的轮廓,滴滴融水顺着冰柱流淌入山泉之中,清脆而悦耳。这方人间圣地,净如白娟。
  白秋墨正坐在一块完整的拱形冰壳上,可览这皑皑雪山之全貌,清风徐来,带着些凉意吹动了发丝,隔绝天地万物之喧嚣,唯留一片和谐的宁静。
  身旁的神鹿温顺的饮着甘冽泉水,白秋墨浅笑,抚着它毛茸茸的身体,神鹿惬意的趴在他身旁,不时用湿漉漉的舌头舔舔白秋墨掌心。
  虽说已在外游历多年,但面对这样的风光,还是忍不住赞叹自然的鬼斧神工。捶了捶肩,牵起白鹿走向下山的小径。
  “流水无情携花去,他新眷面如美玉。可怜我人老珠黄无人再问津,曾经恩爱如今弃我如敝履。”台上人一身白衣更显清瘦,低垂眼眸似有泪珠盈盈,惹人怜爱。
  一看客扫扫身上掉的瓜子皮,急急忙忙喝了两口茶,拽住店小二好奇的问:“这溯月可是常在你这茶楼了?”
  “是,戏班都爱接堂会,这事前几日才谈成,现在您就放心看吧。”
  那人高兴的在身上胡乱擦了几下手:“这可是件大好事啊,哎呀,早闻这溯月姿色倾倒仙人,果真名不虚传,比女人还美上几分。”小二憨厚的笑笑,给客人添了茶水瓜果。
  “对了,前些年传言,溯月亲口说再不唱那出为人称赞的《天师斩鬼》可真有此事?”
  小二扯起手巾擦了把汗:“确实如此,前几日商谈,他不问食宿也不问包银,只再三强调了这事。”
  那茶客连连叹道:“真可惜了,可惜了。”小二没接话,适时的退了下去。
  “悲兮春去何时来,海誓山盟俱不再,今日痛饮一杯酒,往昔如风不可留。”纤细的手指托起一银樽仰头作送下烈酒。
  素白水袖翻飞将那瘦弱的身子旋在其中,如苍云如怨雨,诉尽心中愁情。
  “再陪我最后一晚,可以吗?”
  烛火照的屋内亮如白昼,白秋墨只无限哀伤的望着他,却让他泪流入心汇成洪海,这么多年也未蒸腾干净。他终于明白,原来这世上还有比挨饿受冻,挨打挨骂更难忍的感觉,像□□又像疾病,生生将他折磨的这般心神俱伤。
  水袖缓缓落地,众人见溯月满面泪痕,都只夸他不愧为名伶,这般入戏,成瘾成痴。却不知他哭的只是自己。
  溯月望着瓦蓝色的天,忧思静静飘远。白秋墨牵着神鹿脚步深深浅浅,浮沉于人间。
  【全文完】

  ☆、后记

  为那些爱而不得,为那些得而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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