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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普鲁斯特哭泣-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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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有我的朋友,他们会帮助我……”我只顾自己说着,没注意到父亲脸色变得很阴沉。后来,他站起来走开,我听到了他那滞重的脚步声。我知道我给了他们一个沉重的打击。
    然而,我是决定了要走的。我要再次离开家乡。谁都挽留不了我。5月,草长莺飞,整片大地都是绿油油的。我辞去了县城的工作,把所有的东西都打包好,在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把它们运回家。母亲仍然站在屋檐下,眺望着大路上的我,过了一会儿,父亲也走出来,他们在阳光下显得颤颤巍巍的。我拎着大包小包朝他们走近。
    母亲哭了。
    整整一天,父母亲都没有说话。晚上,大家早早熄灯,睡觉。黑夜非常漫长,我在黑暗中倾听着父母的呼吸,倾听着自己的心跳。许多念头在脑海里飞逝。父母或许是对的,他们也曾年轻过,也曾像我这样背井离乡,然而他们却回来了,在这块土地上生息。
    第二天,我们早早起来。父亲坐在门前的台阶上,补一只竹篓——父亲年轻时做过几年流浪异乡的篾匠。篾片在父亲的手中飞舞,早晨的阳光照在他的一头白发上。父亲说:
    “你一定要走,我也不拦你。”
    我认真听着。过了老半天,父亲才说出第二句话:
    “再过一个星期枇把就熟了,你到那时再走吧。”
    “北方的朋友在等我,今天晚上我就得走。”我说。
    “今天晚上?”父亲神情黯然,说完又低下头,继续挥舞着篾条。
    下午,我在收拾行装。我准备就背一个包。母亲在楼下叫我。我匆匆下楼。父亲额头冒汗,指着地上满满一篓枇杷,对我说:“你吃吧,年纪轻,可能不怕酸……”
    枇杷还没成熟,表面长满细细的绒毛,煞是好看,但是颜色还是青的,只是在尾部才露出一点微黄。我捡了一个,剥开来吃。很酸,我皱紧了眉头,我从未吃过这么酸的东西。
    “再过个把星期就好吃多了。”父亲说。
    我又捡了一个。这一个比刚才的还酸。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我想我这次走后,不知道哪年哪月能回到家乡。孔子说,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我无法听从他老人家的告诫,我要远游,而且前途凶险。想起父母辛苦一辈子,还得在孤寂中过完此生,想起父母对我的爱,我的泪水便像泉水一样汩汩流出。我几乎要哭出声来。
    “你怎么啦?”母亲关切地问我。
    “没什么啊,味道很好,”我继续吃枇杷,看见母亲的眼圈红了,我又补充了一句,“酸了一点。”
    1995年8月
    
    【如此欢乐童年】

    冬天真是可爱的季节。河水干了,我们在河床上随意奔跑。阳光照射在光秃秃的栗树枝丫上。泥土路上偶尔会停着一只缩着脖子的小鸟。树林里积着厚厚的柔软的松针,我们嬉戏着、追逐着,一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
    冬天里,最难熬的是漫长的夜。黑夜一到,整个村子便陷入寂静。我们无处可去,上床睡觉成了唯一的选择。窗外,寒风舔着屋顶的瓦片,我们躺在被窝里,冻得瑟瑟发抖。床是由几块木板拼成的,草席满是破洞,旧棉被像石头一样坚硬。我睡不着,每天都盼望着天亮。天一亮,一切都会好起来。
    公鸡一报晓,爸爸妈妈就早早起来,下楼干活。我缩在被窝里,聆听着楼下石磨的转动声和他们轻轻的说话声。当早晨熹微的晨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照在我脸上时,我睁开眼睛,细细观察这可爱的光亮,然后一骨碌爬起。新的一天就这样不慌不忙地到来了。这有多好。
    每次,我总是匆匆吃罢早饭,搬一把小竹椅坐到门外。此刻,太阳像冬天孩子的脸,红彤彤的,悬挂在屋前的树梢上。我从猪舍里抱来一捆稻草,脱掉破军鞋,露出两只冻得通红的光脚丫,然后用稻草一层一层地包裹起来。这样就暖和多了。太阳逐渐飞离树梢,升到空中,并且变得炽热起来。阳光穿透身上的粗布单衣,抚摸着我的皮肤,驱除着夜晚滞留在体内的寒意。碰到阴天,我们就在屋子里烤一会儿火。
    身体稍微有点暖和,我们就开始活动。我们把椅子搬回屋内。大家聚集在一起,在院子里、打麦场上、田野里奔跑。我们有玩不完的花样,有些是从亲戚那里学来的,有些则是我们自己想出来的:滚板子、拼四角、打不死、跳房子……所有这些,都像衣服、鞋子、棉絮一样给我们带来温暖。它们就是我们用来取暖的火,同时还给我们带来无穷的乐趣。每次,我们总是玩得汗涔涔的,浑身冒着热气。我们玩得最多的是高跷——冬天里,我们穿着妈妈给我们纳的新布鞋,舍不得踩到地上,就骑着高跷走路。高跷要自己动手做。做一副高跷所需要的东西不多:一把柴刀、一把凿子、两根擀面杖粗细的圆木、两块厚木板。最好再来两颗钢珠,安在高跷脚上,这样,高跷踩在石板上就会发出“嘚嘚”的声音。多么悦耳啊。做一副又牢固又好看的高跷不容易,时间要花好几天,搞得不好手上要添几道伤口,还会招来爸爸妈妈的一顿臭骂。在漫长而寒冷的冬天里,拥有一副高跷等于拥有了一个伙伴,我们踩着它走街串巷,在雪地里赛跑,有时候,我们一整天把它扛在肩上。高跷让我们的冬天过得美满。
    白天总是很快就过去。夜幕像往常一样徐徐落下,除了从哪户人家传出的小孩的啼哭声,除了下雪天雪花坠地的温柔的声音,寒冬的夜晚一片沉寂。我们随随便便吃过晚饭,早早提一盏小油灯上楼睡觉。小油灯的火苗摇曳不停,有时候看它几乎就要熄灭了,我赶紧用手遮着它,让火苗重新蹿起。我缩在被窝里,看着床前的小油灯,久久无法入睡。小油灯散发着温暖的光亮,它们是多么慷慨啊,要是能让它一直点到天亮那该多好,可是没有那么多的灯油。隔壁房间的妈妈用那种疲惫的声音提醒我:小油灯该吹灭了。每次,我总是要等到母亲说第三遍的时候。
    然后小油灯就吹灭了。黑夜覆盖上我的脸。整个世界都陷入黑暗。快睡吧,我默默劝说自己,快睡吧。睡着就好了,不久就会天亮。
    1996年5月
    
    
    【十八个梦或碎片】
    
    1999年3月10日 星期三 委屈的母亲
    我正在单位十楼的阅览室里看书,妈妈来了,后面跟着爸爸。妈妈穿着一件白色的貂皮大衣,大衣很长,一直遮到膝盖。妈妈一看到我,就开始哭泣,因为我没去长途汽车站接她。“我们等了那么久,你都不来。你肯定把给我们忘了。”妈妈说完,又开始“嘤嘤”地哭泣,像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小姑娘。出现了这么大的疏忽,我很自责。我的右手从妈妈的后背绕过去,搭在她的肩膀上。可是她越发委屈了,哭声越来越大。整个阅览室的人都开始注意我们。他们的脑袋从报纸后面伸出来,嘴巴张成圆圈,惊讶地看着我们。
    
    1999年3月11日 星期四 安葬自己
    我死了。我流着眼泪把自己装进一个像棺材一样大小的盒子里。然后我把这个大盒子夹在腋下,跑到山上安葬。我找了很多地方,可是每当我把棺材放下去的时候,一阵狂风便会突然刮起,把棺材的盖子掀掉,露出我那可怜的,一点都不能动弹的躯体。我悲痛欲绝,只好去寻找另外能够避风的地方。我夹着这具装着自己的棺材在山间跋涉,我很累,几乎要再次死去,可是我想,一定要挺住,一定要找到安葬自己的地方,那里一年四季都很平静,没有风。
    
    1999年6月24日 星期四 手心尤物
    我左手的手掌心长了个水泡,米粒那样大小,非常光滑。我用右手的手指轻轻地抚摸它,感觉到它有着翡翠般的诱人的质地。“真是个尤物,”我久久地注视着它,不由得发出了如此的感叹,“我的生活将变得非常丰富,因为我随时都可以观赏这个美丽的宝贝——只要我举起自己的左手!”我不停地抚摸这个宝贝,不停地亲吻它,可是就在这时,我发现了一个非常细微的情景:这个小水泡正在慢慢地变大,它以一种几乎看不见的速度向四周均匀地扩展。开始我只是有点担心——我还指望它在适当的时候停下来呢。可是越到后来,我就越害怕:它向外扩展的速度越来越快,从手掌的中央向四周迅速蔓延,开始它像颗米粒,不一会儿,便变得像一颗黄豆那么大,又过了一会儿,它长成了乒乓球,鼓鼓的,晶莹透亮,像成熟的果实一样——它使我恐惧。我手足无措,徒劳地想阻止它对四周皮肤的侵略。可是它是那么有力量,有韧性,摆出的是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很快,它长成了一个馒头大小的东西——是的,现在我管它叫“东西”,它是那么难看,像被吹鼓起来的母鸡的胃,透过那层皮,我看见了里面赤裸的肌肉,还有正在流着血液的血管。此刻,我心急如焚,这样下去,水泡将会蔓延到我的全身。我一点办法也没有,眼巴巴地看着这个可怕的“尤物”。这时,我听见了一声清脆的爆裂声:水泡像气球一样炸开了,水泡的碎屑和血水四处飞溅,我的手掌顿时变得血肉模糊。“我该怎么办呀,我的手变成了如此模样!那爆裂的、飞走的可是我身上的皮!我用什么来修补它呢?”我差点要哭出来了。
    
    2000年1月22日 星期日 少年的遗书
    刚刚下过一阵雨,我和两个大学时代的朋友(好像是金旭光和陈早挺)去爬山。这座山就在我老家房子的前面,树木茂盛,但是因为刚刚砍过柴,地上光秃秃的,只留下一些被削得尖尖的柴根。我发现地上有很多刚刚破土而出的蘑菇。“快来采啊。”我叫道,“这是真正的野生蘑菇,味道非常鲜美!”朋友也愉快地加入到采蘑菇的行列中。但是他们分不出哪些是可以食用的,哪些是有毒的。于是我就教他们如何分辨。
    我们各自散开采蘑菇。我们把所有的衣兜都装满了。
    这时,我发现地上散落着许多一元硬币。我像采蘑菇一样把它们一枚枚地捡起来。我捡了许多,全都塞进衣服的口袋里。硬币像蘑菇一样多。在一个树根被挖掉的凹陷处,我发现了一张十元面值的纸币,我把它捡起来,发现它的下面是一张一百元钱的纸币。我把它也捡起来,结果发现下面还有百元大钞,而且不止一张,我数了数,发现至少有七八张。我全部捡起来,放进腰包。但是,我发现地上还有一封信。
    这是一封可怕的信,满纸都是绝望的语言——说得更确切些,这是一封绝笔。写信的人是一个少年,他好像有许多的烦恼解不开。这是一封很久以前就写下的信,使我感到奇怪的是,这封信一直在露天的环境下居然保存得这么完好。我不知道这个少年现在怎么样了,如果像他在这封信中所说的那样,那毫无疑问,他早已作古了。所有这些钱都是他扔在这里的,他原来好像想用这些钱办件事。
    我是不该拿这些钱的,可是我不知道这个少年是谁,他是否真的已经死了。
    
    2000年4月1日 星期六 蚂蟥
    我走过一片荒野,碧绿的野草一望无际。大概是在清晨,野草上布满了露水。草不是很长,但是非常茂密。我一路走着,让我发慌的是,我的双手好像变长了,总是要甩到湿漉漉的草上,当我举起双手时,我看见上面叮满了蚂蟥。这真是一种非常恶心的动物!最小的像一颗黑米,最大的像根筷子,密密麻麻地叮满了我的手指。我慌乱地扯掉它们,把它们丢得远远的。它们是那么柔韧,滑腻,长吸盘的一端牢牢地叮在我的肉上,另一端悬在空中快乐地伸缩着。真是恶心啊,我强忍着要呕吐的念头。我摆脱掉它们,忧心忡忡地继续走路。可是我仍然无法让自己的双手不碰到草丛。当我再次举起双手察看的时候,我发现双手又叮满了蚂蟥。我再次满怀着恶心和恐惧,一条条扯掉它们。然后继续赶路,可是双手……那可怕的一幕再次出现了……这样周而复始。
    
    2000年4月24日 星期一 牙床先老
    我反复地做着这个梦。每逢星期天的晚上,这个梦便准时地光临。我有许多颗牙齿都松动了。我像一个牙医似的,用拇指和食指捏着其中的一颗,想轻轻地摇动它,可是这颗牙齿却快乐地离开了牙床。我捏着这颗牙齿,心脏因为害怕而剧烈地收缩:这可是我的年轻的牙齿啊,这么说掉就掉了。我急急地把它安回牙床……情况不是很坏,因为它居然在牙床上重新生下了根。我小心翼翼地扶着它,不敢摇动它。后来我移开手指,摸了摸其他几颗也已松动的牙齿……我的心立刻又揪紧了,我发现这些牙齿其实早已脱离了牙床,我满怀恐惧,像捡一枚枚小石子似的把它们从口腔里捡出来,连同刚刚安回去的那颗。整个口腔顷刻间空空如也,就像个老头。让人感到奇怪的是,我一点都不感到疼痛,整副牙床好像是一个与我毫无关系的模型。只是当我想到自己还是那么年轻的时候,心头便升起了一股无法排遣的悲哀。
    
    2000年9月28日 星期四 暮色低垂
    我走进一座宽敞的房子里,透过四周的立地玻璃,可以看见屋外的景色,那是一片旷野,茅草在风中摇摆着。时间好像是正午,但是没有太阳,倒好像已经到了黄昏。我的脸紧贴着那低垂的暮色,它缓慢地朝我逼近过来,隔着那层厚厚的玻璃久久地和我亲吻。
    
    2000年9月30日 星期六 抽象父亲
    我步行到银泰七楼去吃烧烤的时候下起了雨。
    小潘已经等在那里,他坐在圆形烧烤台前,用吸管喝一杯可乐。他向我挥挥手。
    他给我也要了杯带盖子和吸管的可乐,开口说话了:“有些事情,真是想都想不到……”
    我还以为他说的是和女友分手的事情。
    小潘说:“我爸去世了!”
    “啊。”我说不出话来。
    小潘说:“我爸还只有48岁。在村里所有人的印象中,他身体好得不能再好,非常壮实,非常能干活,他的气色永远都是那么好,可是谁能想到呢,他就突然去世了,一点预兆都没有。那天夜里,我爸用力抓了我妈一下,把她抓醒了,她还以为他在做梦,就摇他,想把他摇醒,可是他一动不动。我妈把灯打开,看见他的两只眼珠已经凸了出来,血从眼眶中流出来。已经没有呼吸了。我弟弟赶紧打了120,救护车十分钟后就赶到。虽然爸爸已经不行了,妈妈和弟弟还是把他送到了医院,但是医院也回天乏术啊。医生说我爸大脑里有一根血管特别薄,特别容易破裂,可是这是你永远无法事前知道的事情,因为他的身体看起来是那么的好,谁都料不到他会这样。他去世的前一天还给我打了个电话,叫我国庆节回家。他非常高兴,声音听起来也非常健康。可是谁能想到呢?我妈到现在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我看她是要被击垮了。这对她来说是多么残酷,他俩的感情非常好,从来没吵过架。现在突然发生了这样要命的事情。我妈在想,为什么他就这样一句话都没说就走了呢,连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连为他花点钱的机会都不给。他就算要走,也应该躺一段时间,让每个人都有点心理准备,为他尽点力,尽点心,那也比现在这样好一百倍。以前我听过一对夫妻的故事,丈夫是出租车司机,他们的感情也非常深厚,日子过得非常幸福,对以后的生活,他们连丝毫的阴影也没有。可是有一天晚上,丈夫被歹徒杀了,死得那么惨。谁能料到呢?就像我父亲,他和我妈的感情是那么好,这在整个村子都是有名的。他还乐于助人,是个热心肠,有非常好的口碑。以前他做得比较辛苦,近几年家里的境况一天比一天好,尤其是今年,我事业有成,弟弟也大学毕业了,我还给他找了个挺清闲的工作。可是,当你看到一切都已好转,一切都已接近圆满的时候,人生最大的悲剧却发生了,让一切都变得非常虚伪。一个活生生的父亲,就这样不存在了,送葬的时候我想,从此以后,父亲就变成一个非常抽象的概念了,我只能想,而永远都无法真切地感受他了。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料到这一步啊!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流过眼泪……我今天刚从家里回来,因为单位里有点事,我想过几天再回去,在家里过国庆节,然后把妈妈接到杭州住几天……”
    
    2000年10月14日 星期六 放榜
    我得知自己的高考成绩是在自己的村子里。村长在村委办公室里通过高音喇叭向村民宣读孩子们的成绩。听说今年又是一个本村高考丰收的年头。二十多个本村的孩子参加了今年的高考。
    我坐在自己的家里,仔细听村长的声音,生怕漏掉一个名字。我心跳得厉害。全家的人,都纹丝不动地坐在屋子里,他们的脸色一定比我还要凝重。
    村长的声音是那么洪亮——真不愧是我们这个村庄的领袖。村庄周围的山脉应和着村长,使这个村子余音袅袅。当村长念到我们村子里孩子的名字的时候,他的声音也提高了一个八度,并且像电视里的男主持人一样故意长时间地设置悬念:“又有一个我们的孩子取得了530分的高分,这个孩子是……”我感觉我的心脏悬在高高的空中,快说出名字,我简直要喊出声来,快说啊,可是村长不紧不慢地,“……这个孩子是某某某!”一听到这个名字,我那高悬在空中的心脏便跌下来……哦,这真是一种煎熬啊,为什么我的名字到现在还没有,是否落榜了?想起这一点,我简直要窒息过去。
    不久,红榜便公布完毕,村长像主持人一样向全村的人道了再见。我傻眼了,怎么没有我的名字?这怎么可能?我拔腿就向村委会跑去。一会儿我就跑到了村委,在村委办公室门口和村长撞了个满怀,他手中拿着那份成绩册。“怎么没有我的名字?”我大叫道,从他手中夺过成绩册。我捧着他,紧张地搜索着自己的名字。刚翻到第一页,我便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它就写在这一页的中间。“这不是我的名字吗?”我大叫道,“你们瞧,我考了个很高的高分:630分!”我拿着成绩册转身就向家里跑去。“我考上了!我考上了!”我一边大喊,一边飞快地奔跑,630分,这是多么高的高分啊!我清楚地明白这个分数的意义:有了这个分数,我就可以在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复旦大学之间随便选择了。我会选择哪一所大学呢?哦,这是根本不需要考虑就能得到答案的问题,毫无疑问,我会选择北京大学,它可是我天天梦想的大学啊,以前我读的那所大学有什么用呢?我简直白过了四年,一点东西也没学到。现在,现在我可又有一个全新的开始了!谢天谢地!
    我兴冲冲地跑进家门,立刻愣住了:父亲铁青着脸站在那里,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他好像完全知道我刚才的心理活动似的,我还没有完全站稳,他就大声吼道:“还读什么北京大学!”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一听到这句话,我便已经完全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你已经读了四年的大学,已经参加工作,已经开始赚钱了,还读什么大学啊!这简直是强盗逻辑,我气愤地想,可是我连争辩的勇气都没有,只是感到无边地绝望正朝我包抄过来。完蛋了。
    
    2000年11月8日 星期三 通往坟墓的吻
    我和一位陌生的女孩面对面坐在一辆开往天堂的公交车上。车在黑暗中无声地行驶。她的两个膝盖放在我的两个膝盖之间。她把脑袋凑过来,吻了我一下,说:“我跟你讲一件有趣的事情。”我说:“好啊。”
    她说:“昨天,我陪一个客户去宣阳,走到南山路的时候,你猜我看见了什么,看见了一男一女,在我们前面并排走着,看起来很悲伤的样子,男的女的都流着眼泪。突然,男的一把搂过女的,就在马路上打起Kiss来,边走边打,根本就没把我们放在眼里。他们打了一会儿,松开了,继续并排走着,脸上仍然是一副悲伤的模样。走了几步,男的又一把搂过女的,女的呢,也一把搂着男的,又像刚才一样打起Kiss来了,那个姿势啊,旁若无人啊。他们打了一会儿,又分开了,并排走了一会儿,可是,没走几步又……唉,就这样反反复复。你不知道,我陪着去的那个客户,是个男的,面对眼前这阵势,显得……显得,怎么说呢,反正是很窘迫的样子,左顾右盼的,眼睛也不敢看前面,我心里面真是笑都笑死了……”
    我说:“他们一定迫切需要一张床。”
    “是啊,当时我也这样想,”对面的女孩说,“他们一副无家可归的样子,可是,我这样想的时候,他们走进了一家商店。我抬头看那商店,啊,我吓坏了,因为上面写着‘松柏长青’四个字!”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但是随即,我欣慰地想到:我们坐在开住天堂的车子上!
    
    2000年11月9日 星期四 升棺发材
    我和一些人——这些人叫什么名字我已经忘记了——坐在一辆卡车的车斗上,沿着一条很窄的山间公路行驶着,迎面过来一支出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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