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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普鲁斯特哭泣-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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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一早要回定海,所以晚上早早上床。刚准备关灯,电话铃响了。阿坚拎起听筒。
    “有个朋友叫我们出去玩。”阿坚说。
    “玩什么呢?”我说,“你一个人去吧,我呆在房间里。”
    “一起去吧,一个很要好的朋友,散文写得不错。”
    我们穿衣出门。时间只有九点多钟,但是海岛的小镇已经悄无声息了。街道上看不见一个行人,两侧的店铺紧闭着,偶尔亮着几盏霓虹灯。灯光清冷而飘忽不定,在海风的吹拂下仿佛变成了一团团稀薄的气体。
    阿坚指着前面不远处的十字街口,说:“他们在那里等我们。”
    一辆黄包车驶过来,阿坚示意车夫停下,对他说:
    “把我们载到前面的岗亭,给你两块钱。”
    “两块钱?”车夫一脸的不屑,踩起踏板就走,很快就消失在十字街口的拐弯处。
    两个朋友果然已等在那里。大家握手,寒暄。醉醺醺的那位叫阿彬,大脑瓜,厚壮无比。他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把我们带进一条小巷,然后推开一扇小门。我们乖乖地跟着他走,仿佛他拎在手中的一串鱼。
    这是一家舞厅,已经爆满。房子里烟雾缭绕,充满了吼叫和血红的灯光。阿彬遗憾地伏在服务台上,面对服务台里的小姐,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小姐则朝他摊摊两手:你们已经来晚啦。
    我非常惊讶,这里居然也有这么热闹、隐秘的夜生活。大陆是这样,想不到海岛也是这样。它们躲藏在黑暗里、墙壁里,躲藏在浪荡的笑和哭里,然后痛痛快快地发霉。
    阿彬带我们来到另一家卡拉OK厅。这里人不大多。阿彬要了几杯红茶,然后拉着阿坚到外头去了。我无精打采地坐着,很快就昏昏睡去,醒来时发现四周都坐满了摇头晃脑的人。
    见我神情沮丧,阿彬有些尴尬,匆匆去服务台结账。
    从卡拉OK厅里出来,我们沿着空旷寂寥的大街走。我以为可以回旅馆了,不料阿彬冷不防闪进了路过的一家茶楼。我对阿坚说:“我们回去吧。”
    阿坚看看我,又看看阿彬。阿彬说:“进来吧,这里安静些。”
    茶楼里一团漆黑,隔了好久,我的眼睛才开始适应这里的黑暗。茶楼里有很多房间,每个房间里的灯都像萤火虫一样微弱。萤火虫的下面不断地传出令人疑惑的笑声。我们面对面坐着,看不见对方的脸。黑暗中我们的声音是那样的不真实。喝了几口茶,阿彬问我:“你觉得嵊泗这个地方怎么样?”
    这是一个难以如实作出回答的问题。“在这里生活还不错。”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还不错?你一定看走了眼。”阿彬说,显然,他对我的判断力感到失望。
    他再也不和我说话了。
    十一点,我和阿坚回到住处。阿坚说:
    “明天,小赵和我们一起去定海——她妈妈带她去看脚伤,顺便去看望一下婶婶。”
    
    1997年12月12日
    六点半,我和阿坚乘出租车赶往泗礁码头。距离上船处五十米远,有一座盲肠一样短的桥,桥头立着一间岗亭,远看像只兀鹰,当我们的车子驶近时,岗亭里伸出一只毛绒绒的手,司机递给它三元钱,它才慢腾腾地缩回去。司机把车子开过小桥,在一扇铁栅栏门前停下来。栅栏那边,就是上船的码头。
    “车子要过栅栏,还得付一元钱。”阿坚说。
    真是苛捐杂税。同样一艘高速轮,从定海到泗礁每张船票只需七十元钱,从泗礁到定海则要八十元五角,其中新增加的十元是“海岛综合基础设施建设费”,五角是“送票费”。
    我们买了票,在铁栅栏门前等候小赵母女。中巴一辆接一辆地从菜园方向开过来,没过那座小桥就停住下客。乘客们刚下车就开始飞奔,因为轮船的汽笛已经拉响了。阿坚翘首顾盼,在飞奔的人群中寻找小赵母女。终于,她们出现了——在飞奔的人群中,她们像两只可爱的小鸟不慌不忙地踱过来,走到我们面前。小赵朝阿坚嫣然一笑,她的妈妈则板着一张高贵的脸孔,目不斜视地走过我们身边,径直走进那扇铁栅栏门。
    还未坐稳,轮船就开了。阿坚和小赵坐在一排,遗憾的是他俩之间稳稳地端坐着一言不发的赵老夫人,阿坚和老夫人之间还隔着一条过道。我独自一人坐在前排,在漫长的旅程中,我只能听见小赵母女的说话声。阿坚静坐着,表情阴郁。
    轮船航行了三个小时,停泊在定海西码头。上了岸,阿坚叫了一辆出租车。
    “我乘中巴去。”老夫人说。
    “出租车方便些。”阿坚说。
    在女儿的搀扶下,老夫人极不情愿地坐上了出租车。我坐副驾驶位。他们三人坐后排,但彼此如同陌路人。老夫人不习惯车里的气味,用衣服把整个脑袋包了个严严实实。
    车子刚进定海,老夫人就要求下车。阿坚说:“我把你送到婶婶家门口。”
    “我坐黄包车去。”老夫人说。
    阿坚没有办法,让母女俩在汽车站下了车。
    小赵的妈妈不喜欢阿坚。有一次,她以绝食威胁女儿与阿坚断绝关系。谁叫阿坚自己出身不好,又不去赚大钱呢。
    出租车把我们送到市中级法院的门口。旭光在办公室里。
    明天是星期六,阿坚要去乡下喝喜酒,旭光也要去沈家门喝喜酒——真是个大喜的日子,我想,我还是回杭州吧。我问旭光下午有没有去杭州的长途班车。
    “你急什么,”旭光说,“多呆几天,我还要带你去东极岛呢。”
    “我已经出来很久了。”我说。
    “有什么关系!”
    “可是我想回去了。”
    “你就这样回去了,你不觉得没完成原定的计划吗?”
    是啊,我虽然坐了几个小时的轮船,去了几个小岛,但这距离我定下的目标还非常遥远。在舟山这几天,我看到了什么?我了解舟山的海岛,舟山的渔民吗?我真切地感受到另一种生活了吗?来舟山这么多天,我天天巴望着出海,可总是达不到目的。我希望能够深入到舟山的深处去,却一直像个懒散的旅游者爬行在舟山生活的表面。
    “你来了还不到半个月呢,”旭光说,“我已经向领导请了四天假。这次我要陪你去东极。”
    我从长涂买回的硬糕还放在阿坚那里。我想从他那里拿了硬糕就去长途汽车站。可是阿坚予以断然拒绝:
    “等你从东极回来,再给你硬糕。”
    我说:“硬糕我是一定要拿走的。”
    阿坚说:“地理书上是这样介绍东极的:‘你知道地球上的北极和南极,但是你知道东极吗?’”
    阿坚的话充满诱惑。
    下午四点钟,我和旭光在定海汽车站坐上了一辆开往沈家门的出租车。
    
    1997年12月13日
    在沈家门旭光家中。中午旭光去喝喜酒了,撇下我一个人。
    
    1997年12月14日
    本来今天就可以出发去东极了。可是旭光要返回定海,再喝一场喜酒。他让我一道去。新娘很瘦。阿坚和小赵也在酒席上。阿坚的嘴唇裂得厉害,头发小心地梳过了,打了摩丝,脖子上披着一条漂亮的围巾。他时常腾出手来整理围巾,有趣得很。
    
    1997年12月15日
    今天天气很好。早上八点钟,旭光和我在沈家门码头搭上“东极轮”。我们的目的地是东极的东福山岛。岛上住着旭光的一位渔民亲戚,我们准备住在他家里,如果有可能,就跟他出海。
    “东福山是一座古怪的岛,岛上住着古怪的居民。”旭光说。
    轮船在海上航行三个钟头后,停靠在一座小岛边。有的乘客起身下船,有的坐着不动,还有的在打盹。旭光问一位朝窗外张望的大伯:
    “这是什么地方?”
    “庙子湖。”
    “轮船还要去哪里?”
    “青浜,再回沈家门。”
    奇了,怎么不去东福山岛?轮船航程改了吗?大伯看我们满脸疑惑的样子,问道:
    “你们去哪里啊?”
    “东福山。”
    “去东福山要换船。”
    我们道了谢,赶紧下船。码头上熙来攘往,扁担敲打着扁担,人流与人流缠结成一团,一时难解难分。我们下了“东极号”,扭头看见“东极号”的左侧泊着一艘茄子似的小轮船,随“东极号”的节奏剧烈摇晃着。乘客们像猴子一样从码头飞身跃过去,牢牢地抓住那艘船的船舷,然后敏捷地攀上甲板。有些乘客则直接从“东极号”跳到小轮船的甲板上。这是否就是去东福山的船呢?我们问码头上的人,然而他们听不懂,也许是无暇顾及,目光都不停留一下,就匆匆地在我们面前一闪而过。很快,小轮船就离了岸,像头灰驴在港湾里“嘚嘚”地兜了一圈,然后兴奋地冲进辽阔的大海。接着,“东极号”也像一头笨拙的海象吼叫了两声,抖抖索索地离了岸,小心地掉个头,向外游去。它很快就消失在远处一座小岛的背后。
    船走了,刚才从船上下来的人也散光了,只留我们两人在这个空空荡荡的码头上。旭光说:
    “我好像来过这里。东极镇镇政府就在这里。”
    我们从码头走上来。在我们前面的山脚下,有一间依山而筑的石头房子,房顶上压着石块,房门口坐着一位老汉。
    “大伯,刚才那艘小轮船开到哪里?”旭光问老汉。
    “到黄兴。”老汉说。
    “有没有去东福山的船?”。
    “你们在码头上等着,等去黄兴的船回来,再问问那艘船上的人。”
    “去黄兴的船要多少时间才能回来?”
    “半个钟头。”
    那就在码头上再等半个钟头吧。我在海边的一块岩石上坐下,把背包放在一边。旭光在码头上遛达。稀薄的阳光照射在小岛那陡峭的山坡上。山坡非常荒凉,看不到一棵树木,只能看见灰色的岩石和像岩石一样的灰色房子。房子镶嵌在岩石里,你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哪个是岩石,哪个是房子。当你终于分辨出那原是渔民的房子时,你会发现那房子像作战用的碉堡,看起来坚不可摧,它的窗户开得很小,远看像黑洞洞的枪眼。
    码头上晒着许多渔网。不远处,一群扎头巾的妇女团团围坐,正在用橡皮筋绑螃蟹的钳子,动作非常麻利。她们的面前,螃蟹堆得像小山一样。她们的四周,散落着许多海贝、海螺和已被风干的蟹腿。和煦的阳光洒在码头和山坡上,仿佛给它们上了一层油彩。码头和港湾一片宁静,但是在远处的海面上,风正刮得猛烈,你站在码头上,仍可以听见海风翻过山岬、海浪掠过礁石的声音。
    那艘铁锈色的小轮船循着离开时的老路驶回来了,在码头下客。我和旭光赶紧跑过去。一位穿着像渔民的中年汉子正在套缆绳。旭光站在岸边朝他喊道:
    “去东福山吗?”
    汉子一边打量我们,一边告诉我们轮船两日才开一趟东福山。
    他让我们明天中午再来候船。
    我失望极了。这可是一座陌生的小岛。
    一位衣衫褴褛的跛子朝我们走过来。他背着一只背包,背包中间插着卷起来的席子。
    “你们想去东福山?”他大声问我们。
    我疑惑地点点头,因为我无法知道对方的角色,他长得又黑又瘦,头发蓬乱,下巴往前伸着,像是个乞丐。但是他询问我们时的眼神热情而质朴。
    “今天轮船不去东福山,你们只能乘渔船过去。”
    “有去东福山的渔船吗?”我问他。
    他指了指停泊在港湾里的十几艘帆船,说:“你们去看看那些渔船,船号‘51’开头的都是东福山的渔船。”
    按他的指点,我们沿着码头去寻找,可是港湾里没有一艘船的船号是“51”开头的。旭光说:
    “我认识东极镇法庭的负责人,我去找找他,让他给我们弄条船。只是这个人很难找。”
    我们拾级走上山坡。在那碉堡式的房子后面,有一条向上延伸的老街,街道两侧开着五金店、小吃店、杂货店,都没有招牌,店名是用墨汁写在墙上的,歪歪扭扭,且看不清楚。一位中年汉子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看我们走上来。旭光走近他,弯下腰,问他东极镇法庭负责人住在哪里。汉子朝身后的五金店指了指,说:
    “他弟弟是店里的伙计,你去问问他。”
    五金店柜台后面站着一个小伙子,穿着紫色的茄克衫,头发很帅气。他正在洗脸盆里的梅鱼。
    “真不巧,我哥哥中午到沈家门去了。”小伙子说。
    那就没法子啦。住下来,到明天再说。我有点闷闷不乐。还好,我们入住的房间很干净,靠海,床是新的,没拆封过,枕头还被绑在床靠背上,被子也是新的,非常柔软。
    胡乱吃过中饭,回到房间休息。下午两点钟,我们出发去镇政府。我们还心存一线希望,也许他们能帮点忙,下午就把我们捎到东福山去。我带了采访本。也许到时可以记点什么。
    其实,这里根本不能称作“镇”,它不过是个小小的海上村落而已,全村只有一条鸡肠一样细的小街,两侧稀稀疏疏开着几眼店铺。我们沿小街走两百余米,朝右拐,走上一道陡峭的石级。石级的两侧是渔民的石头房子,每座房子前都有块空地,晒着渔网,偶尔可以看见一只昂首挺胸的公鸡。
    我们沿着石级走上山岗。现在,整座小岛都被我们踩在脚下了。包围小岛的海是灰色的,我们极目远眺,但是看不见海的尽头,因为天空也是灰色的。海面上漂浮着几座光秃秃的岛屿,从这里看过去,看不出那里有生命存在的痕迹。
    眼前是一条混凝土小路,但是看不出它通往哪里。眼前平坦而空旷,根本看不到旭光所说的镇政府的房屋。
    “你是不是记错了?”我问他。
    “我只记得它在某个山岙里一个很隐蔽的地方。”
    我们继续往上走,不久看到了一道石墙,像水库的大坝拦在面前,石墙的那一端耸立着一座桥头堡一样的建筑。我们贴着墙根走了一段路,在围墙缺口处往内拐,发现里面是一个非常宽敞的院落,院子由三幢石头房子、一道石墙围成,房子后面是荒凉的山坡,天空则像一顶灰色的圆形盖子。院子里有一眼小圆井,有位妇女正在用吊桶汲水;院子里拉着很多绳子,晾满了衣服。
    这就是东极镇政府吗?它倒像城市居民区的某个院子,飘散着冷清的生活气息。除了那位正在汲水的妇女,你看不到另外的人。石头房子被分隔成许多个办公室,办公室的门敞开着,但是里面空无一人。很多办公室门口都不挂牌子,尚挂在那儿的也已经旧了,大概是长期遭受海风侵袭的缘故,牌子上的字迹已经斑驳不堪了。我们一路张望过去,终于在二楼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里发现了一位矮壮的中年男子,他双手握着一只冒着热汽的茶杯,看我们走进来,就赶紧低下头,美滋滋地啜一口茶。办公室门口的那块牌子上写着“副镇长办公室”字样。从他喝茶的表情可以猜出他就是副镇长大人。
    副镇长名叫周定新,他告诉我们镇长和书记都到沈家门去了。听我们说明来意,他胖而黑的脸上立即现出了一副训练有素的笑容。他说,今天已经不可能有去东福山的船了,要等到明天。他说话时有点不好意思,好像那是他的错。他说:
    “东福山有个镇下派干部,叫刘孟,明天你们可以去找他。”
    还是安安心心地在庙子湖睡一晚吧。
    在东极,流传着一句民谣:“青浜庙子湖,菩萨穿笼裤。”阿坚曾经跟我说起,在庙子湖这座小岛上,人们供着一尊渔民穿着的菩萨。我想去看看。我问副镇长,菩萨离这里远不远。他说,就在房子后面的山岗上。他叫了一位小伙子,让他给我们带路。
    小伙子叫张磊,六横岛人,毕业于舟山农校(初中中专),镇团委书记,兼管社会发展工作。他个子高高的,穿茄克衫,头发又黑又亮。他郁郁寡欢,表情冷淡,副镇长介绍我们时,他一声不吭地听着,眼睛不看我们,也不跟我们握手。他的脸上明白地写着许多也许永远都无法实现的愿望。
    我和旭光跟张磊下楼。他让我们在门前等一会,自己走进办公室。办公室没有招牌。我们等了好久,他才出来,手中拿着一副羽毛球拍。
    “就要到吃晚饭的时间了,我们吃过再走。”张磊说。
    我看了看表,刚过四点。我想跟他说:你不用陪我们了,我们自己去。但他已经转过身去,和另一位小伙子兴致勃勃地打起了羽毛球。
    天色已经很暗了,羽毛球像只模糊的鸟在空中飞着。我看见任定信副镇长从楼上走下来,从容地跨上一辆自行车。很难想象,在这座小岛上自行车还有用处。大概已经下班了,小伙子们从房子里走出来,聚集在走廊上,一面看张磊他们打球,一面喝彩。羽毛球在空中飞行着,发出尖锐的声音,这声音——在这个寂寥的院子里——让人感到寒冷。
    我看见一位高挑的姑娘,袅袅婷婷地走进院子。姑娘面庞白净,戴眼镜,留披肩发,双手握着一本卷起来的书。她双目低垂,径直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对身边的小伙子视而不见。这是从哪里来的姑娘,与荒凉的小岛是如此格格不入?也许,她刚从学校毕业,学生时代的梦想已经开始慢慢破碎。
    四点半就开饭了。小伙子、姑娘坐了两大圆桌。没什么可口的菜。米饭又干又糙。但是小伙子们还是吃得津津有味,嘴巴嚼得很响,米饭添了一碗又一碗。餐厅的地板是湿的,厨房就在隔壁,中间有个卖菜的窗口。有个厨娘,四十来岁,热情地端菜,盛饭,忙完了就站在边上看大家吃。我和旭光都吃得很少,也没人劝我们多吃。只能听见大伙儿咀嚼的声音和海风卷过屋顶的声音。
    晚饭后,张磊带我们去他的寝室。寝室在办公楼二楼,在镇长办公室边上。房间很小,搭着两张床,很乱,我和旭光都没有进去。张磊下楼打了一桶水,让我和旭光洗脸,我们谢绝了。他就自己洗。
    天很黑,山下的海也很黑。穿笼裤的菩萨供在一座修建一新的黄色“三圣殿”里——它距离张磊、旭光和我是那么遥远。参观完了以后,张磊拖着沉重的脚步把我们送到旅馆。
    
    1997年12月16日
    中午十二点钟,我和旭光终于坐上了那艘开往东福山的小轮船。
    出发之前,我们在岛上转了一圈。我们爬上小岛东端的山岬。山岬上海风呼啸,伏着一间用石块垒起来的矮房子,孤零零的,看起来弱不禁风——它显然违背了海岛的生存原则:避风、防浪。房子后面拉着一条绳索,挂着孩子的尿片。房子下方有一块宽阔而平坦的岩石,我想躺下,却发现岩石的边沿极有规则地排列着一堆堆人的粪便,有些已经被风干成黑色。我赶紧逃走。
    我们乘坐的小轮船担负着东极镇下辖四座小岛——庙子湖、黄兴、青浜、东福山(属中街山列岛)之间的全部交通。船很旧,船身生满了铁锈。乘客们都坐在露天甲板四周的长椅上,甲板很高,距离海面有好几米。下雨天,乘客得自己带伞。雨再大一点,船就停开。
    海风很大,没有阳光,乘客们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大多是女人,且很年轻,脸色红润,打扮入时。一枚硬币从一位女孩的上衣口袋里掉出来,“叮咚”一声落在甲板上,然后慢悠悠地滚出甲板,无声无息地掉进大海里。
    其实在庙子湖就能隐隐约约地看见灰色的东福山岛。现在,我们一点点地接近它,可是它看起来是那么模糊,那么小,像海面上的一块盐巴。后来,它终于变得清晰起来,像台上的健美运动员展示肌肉一样向我们展示出了它的棱角,它的灰黯的颜色。它是那么荒凉。轮船离它已经很近了,它在我们的视野里高高地耸起,我们得仰视它了,可是我们看不到村庄的影子。我想,村庄也许坐落在海岛的背面。可是轮船并不转弯,而是疾速向前,仿佛要向小岛撞击过去。轮船离小岛还有几百米远的时候,我看见了一座小小的灰色码头,渐渐地,码头上出现了灰色以外的颜色:红色、蓝色、绿色……蓦地,我发现那原来是人群,正朝轮船挥舞着手臂!我抬头向山上望去,不禁大吃一惊:那些我以为是灰色岩石的,原来竟是密密麻麻的石头房子,一座叠着一座,从山脚一直绵延到山顶!所有的房子都呈八方形,紧紧地贴着山壁,几乎和灰色的岩石溶成了一体,整座村庄连成了一座坚固的城堡,而那些挤在房顶上眺望轮船靠岸的男女老少则是守卫城堡的战士。眨眼间就有那么多的生命出现在荒岛上,真令人难以想象。
    轮船靠岸了,我和旭光跃上那座又短又窄的码头。码头上人声鼎沸,像个热闹的集市,一时间人流如织,接送的人远远地叫唤着对方的名字,在冷风和波涛中声音显得凄厉而尖锐。
    轮船离岸了,铁锈色的脑袋在海水中拱着,费力地掉头,然后渐渐远去。是它把我们送到这里的,现在它抛下我们走了。我们目送着它远去,回头时发现码头上已经空无一人,房顶上的人们也消失不见了。此刻,在这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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