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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之塔-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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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了。”

我朝着高薮挥了挥手,朝着饰磨离开的反方向走去。

深夜两点的大学校园,相对于二十四小时都有人的光亮研究室,没有人的地方几乎都是沉入深深的黑暗之中,一个人走在其中的感

觉很不好。我虽然看不起没有必要的胆怯,但对于黑暗的恐惧是人类恐惧的根源,要用理性去跨越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即使是我这种人,也会被那样的恐惧所掳获;如果把这种愚不可及的恐惧心抛诸脑后,其效果不外乎就是出现足以撩拨怒气的想像,或者是足以挑起情欲的想像。不过,有鉴于我是走在一座至高学府的地面上,情欲的想像就免了。我再次反刍我从饰磨那里得到的有关远藤的情报。

要说什么叫做屈辱,我敢说,没有什么比被变态叫成变态更屈辱的事。再说就事实来看,我跟那种无理的家伙完全不同。这样说起来,我真是疏忽了。我在她住的大厦前被他痛骂时,想必他也在跟踪她吧!而他送那封活像是恐吓信的信来的时候,我的确发现有哪里不太对劲,却没有想到这点。

确认他根本没资格谴责我以后,我感到十分愉快。如同走在莲花池边的佛陀般,我开始对他产生怜悯之情,我随意地扯断了蜘蛛丝(注:佛教相关典故。极恶之人落入地狱受苦,但因曾对蜘蛛起善心,是以佛陀欲以蜘蛛丝将其度化,但因其恶心不止,蜘蛛丝断裂,恶人仍落入地狱受苦。),丝毫没有把这个状况说成是什么男人的连坐理论的意思。我很强,我是这么想的。



就在我沉溺于各式各样的思绪,信步走到计算机中心时,我突然感觉到某人的视线,从旁边建筑物的暗处射来。

“邪眼”这两个字,立刻浮现在我的脑海。

如前述,正当我沉溺于这样的思绪时,我感觉到邪眼的视线。我毅然将愤怒灌注其中,回睨那片黑暗。不能每次都让那家伙扰乱我的思绪!

定睛一看,几个年轻人站在建筑物的黑暗之中,每个人都瞪着这里。我有些狼狈,虽然想要大张旗鼓地击退“邪眼”,结果却仍是只能弄得像是“看屁”的感觉。我装出没什么事的样子,就这么走过去。

那些年轻人三三两两地晃了过来,什么都没讲,只是跟我一起并肩而行。“咦,他们也要往这个方向走?”我想着。

不过,我喜欢一个人散步,要我跟不认识的男人一起同行,实在没什么兴趣。为了甩掉他们,我加快了步伐。但他们不知道是什么企图,居然紧跟了上来,结果我们双方的相对位置还是跟刚才一样。我想问他们“你们到底想干吗”,不过我大概只会得到“我们只是要往这边走”这种流氓般的回答,所以我闭着嘴,与其开口讲什么“你们到底有什么企图”,不如看事情怎么发展再做打算。

我依然没说话,只是更加快脚步,但是事态并没有因此而好转,很快我就感觉有股像是被套上黑色垃圾袋一般的窒息感。他们一共有四个人,看起来介于高中生与大学生之间的年纪。当然我不可能一直盯着他们看,所以对于他们的长相,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

四具黑漆漆的巨大身形紧紧杵在我身边,相当不舒服。我看都不看这些伙伴一眼,兀自走在最前方,出了通用门,往住宅街走去。

我想到了!这些可能就是之前甚嚣尘上、人家说的“狩猎京大生”的家伙吧!这几年夜晚的京大校园似乎发生了好几起学生被袭事件,之前是一些游民或是中年男性之类的人在市区被袭击,现在这股流行风潮似乎已经波及京大。其实要玩的话有其他更有趣的东西可以玩,但是对他们而言,这种忠告就跟斑马对狮子说“吃青菜吧”差不多。对狩猎方来说,这种事根本无关紧要。与其说这个行动有多么丑恶,还不如说他们根本就是透过这样的行为找乐子。在某些运动领域和少男漫画中,有些人会以挑战更强的人为乐。不过一般而言,人类还是会从欺负弱者中找乐子玩。

然而,即使是忍耐着吃闷亏,被狩猎的人的痛苦也无法因此减轻。我一定要想办法从这里脱身。我现在还在休学中,严格说起来,不能算是现役的京大生,要对我怎么样等我复学再说……嗯,他们看起来不像是能接受这种借口的人。但是,我的钱包里只有五百五十日圆而已,能买到我的人身安全吗?对此我相当不安。再说我的自尊也不允许我就这样把自己以五百五十日圆贱卖掉。最重要的是,就算给了钱,他们还是可以把我当成狩猎目标。照这样看来,没钱还比较好。与其卖弄不得要领的战术,我看还是先逃为妙。

就在我看似悠闲地踏上志贺越道的时候,立刻灵活运用我那得意的反复横跳技术,冲破了那些男人的包围,飞奔进右手边的巷子。

那是一条两侧都由屋檐包围的狭窄道路,通往哪里不知道,若是一直往前走下去,就能进入前方由小巷组成的道路网络。我盘算着,如果全速奔跑的话,应该就能甩掉这些人。我一边踢倒并排在屋檐下的盆栽,一边往前狂跑。

本来我认为他们跟着我这件事是不是我太自以为是……看着他们只是三三两两地走在我身边,我有点担心自己想太多。但是,当我回头看到那些男人像黑旋风一般追上来,我就不再烦恼了。

我踢倒的那些盆栽似乎先是绊倒了其中一个人,后面几个听起来都跟着摔在他身上。我可以听见他们的哀嚎,还有那些陶瓷碎裂的声音。我随即不假思索地大声叫好,但是也马上听见“混蛋”、“杀了他”等充满怒气的吼声。还不能安心。这样子看来,我该不会真的被杀掉吧?在这种状况下被砍,我也不能说什么“讲错话”、“太过分”的话搪塞过去。我把距离最近的盆栽丢了出去。不能让他们一时冲动犯下杀人重罪,所以我非逃不可。这可不是胆小,是我对他们的爱护。

如此这般地跑了许久,我早已汗流浃背。抬起头,我看见私人住宅屋檐所切割出来的一片狭窄夜空。星空澄澈,我一边吐着热息,一边想着,这条街上的盆栽还真多啊!



我晕头转向地跑进那有如迷宫一般的小巷,根本弄不清我人到底在哪里。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哪里,想必他们应该也不会晓得我人在哪里才是。不过,事情并没有这么顺利。正当我背靠着窄巷的墙壁喘口气,随即听见附近有人压低了声音在说话。我只得立刻往外跑出去。

当我因为太过慌张而跑进死胡同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判断力有多差。那一瞬间,绝望的感觉简直可以跟我在考某大学的入学考时摊开数学考卷的瞬间匹敌。

我站在这条死路上,动弹不得。两边都是老旧的墙壁,前方则是一面高高的水泥墙,墙上还精心拉上了带刺的铁丝。想侵入的人,肯定会成为血祭品——这家主人的待客热诚,我很清楚地感觉到了。水泥墙上装着个像是要给《爱丽丝梦游仙境》那只跟女王约好却又迟到的白兔穿越的铁门。我拉了一下,相当冰冷,而且动也不动。那些家伙是带了警犬来吗?我很惊讶,他们真的跟上来了。我听见对话声逐渐逼近这条巷子,因为喘气以及怒火的关系,那已经不是标准的日文,而是比较粗野的用语。事到如今,若再回到那条巷子自投罗网,八成会死无葬身之地。

照这样再浪费他们的时间与体力下去,不难想像要是被他们逮到会有什么下场。不过,我愈是不想像,想像力就愈是无远弗届。像是:被用苇帘卷起来丢入鸭川的我,或是全身被剥光吊在大学钟楼的我,或是被人用龟甲缚的手法绑起来丢在百万遍交叉口中心的我等等……简直令人想到就头昏眼花。那么一幅巨大的自虐全景图,就在我的脑海中展开。

我背靠着水泥墙,正面与他们逐渐往这里逼近的声势相对。

有没有什么好方法可以让我从这里脱身……我运转着我那灰色的脑细胞,不过脑子里却出现了我被剥光、抓去吹风的模样。我身上这件外套是祖父的遗物,我把手伸进外套口袋里翻找,却只找到一片蜜柑的皮。张望四周,心里想着就是一根稻草也得抓住,然而,地上只有一坨干掉的狗屎。我不顾一切抓住那坨狗屎,替代我要找的稻草。连我自己都不晓得接下来要怎么办。师走(注:日本说法,阳历l2月。)的深夜,天气非常寒冷。猎户座在我头上闪闪发光,我的脑子里肾上腺素满溢。大滴大滴的汗珠从脸颊上滑落,我的嘴唇拉出了斑马般无害的微笑。我右手握着蜜柑皮,左手抓着狗屎,像是金刚力士一般伫立在原地,要说像是武藏坊弁庆(注:日本平安时代末期(公元794~ll85年)僧兵,为护主而身中万箭站立而亡。)死时的样子也可以。我的腿不断抖着,距离心脏病发作只差那么一步。我哭不出来,就算哭出来也无济于事。我抬头看天,向伏见稻荷大社、北野天满宫、吉田神社、北白川天神等神明祈祷我能全身而退。拜托不要让我被苇帘卷起来,还有被剥光最好也不要。

“喂,这里这里。”

我听见有人在叫我。

转头一看,刚刚还关着的铁门,这时已经打开了。有个男人伸出头来。那一瞬间,我还想不起来他是谁。不过,我记得他那轻薄的络腮胡。



铁门紧紧关上,我站在门内侧凝神静听,虽然听得见那些家伙在巷子里绕来绕去,但很快他们的足音便渐行渐远。

远藤对我抬了抬他的下巴,径自先起步。

这是一个旧式房屋的庭院,踏进铁门后就是石板路。我们走过一片郁郁苍苍,看起来很茂盛的灌木丛。庭院四处似乎都点了灯,树丛中透出橙色的光芒。石板路旁,每隔一段距离就放置着一个巨大的水缸,这些水缸并排成列,每个都带有深咖啡色的条纹,也都灌了满满的水。因为我的两只手各拿着蜜柑皮与狗屎,实在是没有办法,所以我悄悄地把这两样东西丢到水缸里,顺便把手洗干净。

“快一点!”远藤说。

我马上火大起来,完完全全忘记他刚才救我于穷途末路的恩惠。

他一步步走上台阶,我小媳妇似的跟在后面,这情况实在是令人生气,我想就这样直接回家。不过,既然他打算把我带进自己住的地方,想必是要面对面跟我谈一谈吧。如果我避开,不就跟逃走没两样?想到这点,我反而又更火大。

远藤打开房门,努了努下巴,要我先进去。

他的房间是六叠大的客厅再加上厨房和浴室所组成。大型的书架上,排满了与电影有关的资料、看起来不怎么好懂的思想类书籍和判例集,还有司法考试的参考书。除此之外,还有捷克斯洛伐克的电影海报。大型的软木板挂着,上头零散地贴着像是剧本点子和剪下来的漂亮照片的东西,看起来颇为别致。一些我看不出是什么的机械乱七八糟地靠墙堆着,应该是拍电影的器材吧。我一屁股坐在他的木板床上。这个房间跟远藤这个男人很配,是有些不知什么令人感到不愉快的房间。我看向厨房,远藤在里头正熟练地准备咖啡。

倒咖啡时他靠着流理台,整个人侧身盯着看。看起来,在自己的城堡里这件事似乎给他莫大的勇气,他的举止十分优雅,奇妙的是,他那寒酸的胡子在此时也显得相当高级。

很快地,他端来了咖啡,也坐了下来,但什么也没说。为了不要输给他,我也不说话。端起他放在地板上的咖啡,我喝了一口,没想到味道还不错。如此一来,我又更加火大了。我咕嘟咕嘟把咖啡大口喝下肚。

坐在这张木板床上,我的臀部渐渐冷了下来。这种地方,让我陷入痔疮会不会就此复发的不安当中。就在上个月,我的痔疮才再度发作。这是上大学以来的第二次,我整个人疼得乱七八糟。如果为了痔疮裹足不前,致使远藤在我们之间的对话中拿到主导权,那我还有什么颜面见祖先啊。我调整姿势,拼命不让下半身拖拉在床上,而是刻意往上提,然后,紧盯着远藤看。

仔细想想,我实在是没什么必要对他低声下气。他的确在危急时救了我,但我可没拜托他这么做。虽然我不会把这件事忘掉,但是,期待对方会感谢所做的慈善行为根本不算行善。如果远藤认为他救了我就是有恩于我,所以他一定要针对救人这件事发表长篇大论,那我绝对不会感谢他。我认为如果我能把持住这一点,不给他任何乘虚而人的机会,那么就能保住我的优势。

我默默啜饮着咖啡。他则是把机器拉出来,手脚迅速熟练地调整过后,便把房间里的灯光转暗。“是要夜袭吗?”我的身体一下僵硬了起来。就在这黑暗当中,墙面随即被打亮。放映机咔嗒咔嗒响起,听起来颇为复古。粗糙的影像随即映在墙面上。



看起来应该是电车当中的场景。大量的光线从车窗射入,眼前所见也因此显得有如梦境一般迷离。车上的吊环摇摇晃晃,在吊环的另一边,则是隔壁的另一台车。水尾小姐孤零零地坐着,盯着窗外看。

而后,画面一变,眼前的景象随即变成矗立在树林当中小小的无人车站。她穿过树林,走到眼前一整片宽阔的草原上,眼前上映着她走得好远、心神不定的景象。

相对于小小的她,另外一边,则是高耸入天的,“太阳之塔”。



影片结束后,眼前景象又回到白色的画面。一时之间,我们两个人都沉默了。远藤低着头,看起来不知所措。他找寻某样事物的样子,就像是在摆弄九连环一样。虽然看起来令人同情,但我却慌张地把我心底涌出的怜悯之泉给整个塞住。对于自己居然这么容易感情用事……我感到十分愤怒。“把那些不合理的行动排除掉,冷静一点。就像我这样,哪。”饰磨说过的话在我的脑海回响。我下定决心,绝对什么都不告诉他。

“这东西你是怎么拍的?”我说。

“我只知道她跟太阳之塔。”他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为什么要问我?”我说。

“因为称得上是线索的,就只有你。”

“直接问她不就好了,真是奇怪。”我说。



各位知道太阳之塔吗?

很久很久以前,我还是软绵绵、人见人爱的小孩时,家里住在大阪郊外的一栋大厦里。那里距离大阪万国博览会的遗迹,也就是日后的“万博公园”很近,步行就可以到达。每逢周末,我爸妈常带我去那个公园,我可以一整天都在那里的原野与树林中转来转去,我人格的基础,几乎全都深植于万博公园的风景当中。而屹立在那样的风景之中,睥睨周遭一切事物的,就是太阳之塔。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设计、制作这个太阳之塔的,是一个叫做冈本太郎(注:冈本太郎(1911~1996年),日本著名艺术家,长于绘画、雕塑、陶艺、摄影等。风格前卫,趋向抽象主义。曾留学法国,1970年时,为即将于大阪举行的万国博览会制作“太阳之塔”。虽然毁誉参半,但日后仍被永久留存,并视作大阪的象征之一。)的人。但一直到现在,我还是对冈本太郎这人一无所悉,但我也不觉得有必要知道更多。就我而言,首先,就是那里有一个太阳之塔。太阳之塔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人类做出来的东西。它像是从异次元宇宙的彼方突如其来飞来这里,然后就动也不动地矗立在大地之上。这个太阳之塔,上上下下都弥漫着一股没有人类插手造成的味道。感觉起来,甚至可以说太阳之塔与冈本太郎,还有大阪万国博览会这个已成为过去的热闹祭典,或者是日本的战后史等等,完全没有一点关系。超越一切所有,太阳之塔就矗立在那片翻腾而起的绿色森林的另一端。

乍看之下,所有人都会被那异样的巨大,以及它本身的造型所慑服。它那滑溜而弯曲的体格,还有倏然从两侧伸出,有如溶解般的手腕,顶部是一张金黄闪耀的脸,腹部是一张涂上了深浅不同的灰色,正面是撅着嘴好像在生气的脸,背面则是一张平面的黑脸,而这张脸看起来,让人感觉很不舒服。这些组合可说件件能扰乱人们的心神。其中效果最显著的,莫过于那个脱离常轨、让人只能呆愣住的巨大尺寸。然而,从太阳之塔前面走开,再向旁人吹嘘“那的确是个怪东西啊”,光这样就满足是不够的,嘴里若无其事地说着“很值得一看啊”什么的,更是完全地、不够。

应该要一次、两次、三次,回到这个太阳之塔之下。

光是搭巴士或电车接近这个万博公园,就可以感觉到言语无法形容的氛围排山倒海而来。一边想着“啊啊,就快出现了”,一边察觉到自己内心的恐惧。而当太阳之塔终于出现在视线之中,才会突然察觉到,原来根本就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怎么看怎么新鲜呢!”

这种赞美的言语完全不足以形容。应该要总是心存恐惧,总是认定这是件伟大的作品,总是要感到怪异才行。虽然随着造访次数的增加,慢慢能够看惯这座太阳之塔,但是却会愈发觉得恐怖。在等待太阳之塔进入自己的视线时,会感到无可抑制的不安。那样的不安是不会背叛你的。当你见到太阳之塔,每一次都会感到更加强烈的违和感。每次见到它,它都会变得更大一些,绝对不会变小。

我不会说很值得一看什么的,本来就应该多来看几次,然后再被从体内咕噜咕噜涌出来的那种异次元宇宙的感觉震倒吧!世人都该在这伟大的太阳之塔前屈膝,不假思索地大喊“这是什么东西啊!”而那里,就是通往异界的入口。



我很喜欢万博公园,也很畏惧太阳之塔。即使是进了大学,也总是从四条河原町搭阪急电车到万博公园去。

认识水尾小姐后,我们会在伏见稻荷、下鸭神社等带有古风的地点幽会,但是我依然下定决心,要带她到我最喜欢的地方去。

我们搭上巴士,从茨木站前往万博公园。她往车窗外看出去,太阳之塔就出现在绿色森林的另一端。她就像青蛙一样,一下子贴到车窗上,“哇、哇,好棒!”她喊着。

到了公园,她在太阳之塔下方来回走了好一阵子。我坐在稍远的长椅上抽烟,远处的她看起来只有一丁点豆粒大小,我看着她一下子反过身与高耸入云霄的太阳之塔对峙。在那时,虽然我等于是有点放着她不管,不过她应该不会对我有什么埋怨。因为很显然的,太阳之塔比我要伟大得多。接着她红着脸,走近太阳之塔。“好棒啊,这应该要被指定为宇宙遗产才对。”

我坐在原野正中央的长椅上,抬头看着森林那头的太阳之塔。因为才刚开园,附近还没有什么人影,偶尔有冷冷的风吹来,拂在我的脸上,水嫩的新绿包围住了这一片原野,我觉得就像身在一个宽广的器皿底部,整个人浸入冰冷的一体之中。我吹了吹口哨。

正当我要过去与她在一起时,饰磨突然打电话来。我跟他讲了几句话,不过我用了相当得意、讨厌的语气,还带一点暗示地透露我正与她一起坐在万博公园里。“真是打扰啦!”饰磨说着,然后挂掉了电话。

五分钟以后,我收到了一条短信。

我饶不了你。饶不了你……

短信里头,就只写了这个而已。



她对太阳之塔的狂热,一下子就远远超出我,简直有如滔滔江水一般。

她独断地把太阳之塔指定为“宇宙遗产”,又在房间的书架上放了一个小小的太阳之塔装饰品,手机吊饰也换成太阳之塔,还开始搜集刊载太阳之塔相关信息的杂志。当我们第二次造访万博公园,她立刻两颊泛红,跑进禁止践踏的草皮上。尽管还不大会用相机,但她仍是全方位拍下了太阳之塔的照片,然后就像得到什么宝物般满脸堆笑。因为我们并没有一起拍照的习惯,所以在她相机里的我的照片,大概连太阳之塔的三十分之一都不到。

太阳之塔很伟大。能够领略这样的伟大进而全心全意投入的她,的确相当值得尊敬。这一点,我自然很清楚。



离开远藤的公寓以后,我持续为那些直逼我脑中而来的京大生猎人的幻影所苦,一边沿着昏暗的街道走到了今出川通。那里除了有大马路,一路上灯火通明,危险也较少。当我终于抵达令人怀念的北白川别当交叉口,我再一次地感谢伏见稻荷大社、北野天满宫、吉田神社与北白川天神众神明。

好漫长的一天啊!

我爬上通往我那公寓的坡道。虽然有些迟了,不过我的怒气依然涌了上来。我可说是完全依赖现代文明而生,除了双亲与地球环境外,没有人能够让我感觉羞耻。我明明生活得就像是颗贝类一样无害,偏偏被跟踪狂混蛋讲成是跟踪狂。我的爱车“真奈美号”又被人拐走,再被京大生猎人追着跑,更有满脑子妄想的讨债鬼找上门来,还被圣诞节追杀……这些都让我很不爽。现实是如此残酷,不想要的时刻、不想碰上的人,偏偏都会跟着上门。而我真的想见到的人,就偏偏碰不到。喔,我不是在说她。

我疲惫到了极点,像个罪人般走在公寓阴暗的走道上。我看见我那房间的门把上,挂着一个可爱的纸袋。我看了看里面,袋里装着一个系上了红色缎带的绿色袋子。袋子上有一张卡片,卡片上署名“水尾”,我念出了这个名字。

我的心怦怦怦怦狂跳,花了好一番工夫才让自己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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